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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经济层面看，在疫情期间，时间是变快了而不是放缓了。2020年疫情导致了经济衰退，但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经济学家们不得不放弃对“衰退”的正常定义。通常情况下，“衰退”意味着连续两个季度的负增长。两个季度吗？疫情所导致的经济衰退，持续时间还不满两个月！持续的时间虽然短，但造成的动荡却剧烈而深刻，所有人都相信它确确实实是一次衰退，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根据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商业周期测定委员会（没错，有一个非常高大上的委员会，专门负责测定衰退的时长）的数据，美国经济活动的峰值发生在2020年2月，低谷在2020年4月。如果最小的时间单位是日历上的一个月，情况的确如此：3月中旬经济活动总量急剧下降，3月的数据低于2月。但是，任何人只要经历过疫情都可以告诉你，经济衰退不是从2月开始的，而是从3月中旬开始的。
商业周期测定委员会以前从来不会去担心某个特定的月份发生了什么，毕竟经济衰退可能要持续好几年。无论如何，把数据精确到一个月内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但是在疫情时代，一个月内就可能出现非常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通常是经济学家在将数据以季度为单位分析时才能看到的。
市场也见证了类似的情况。金融市场不太关心商业周期测定委员会，因为这个委员会的工作是提供回顾信息，而市场通常只对明天感兴趣。但这一点在疫情期间也发生了变化：金融市场真正想知道的，不是明天会发生什么，而是今天会发生什么。疫情开始后，每个人的头顶上都笼罩了一团认知迷雾，金融市场也不例外。虽然通常情况下金融市场知道自己的定位，也能弄清发展方向，但在2020年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它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时间的推移并没有带来好转，2022年7月，关于美国是否在6个月前已陷入衰退，人们的看法存在重大分歧。在某种深层次上，经济数据已经失去了意义。 1
来看看世界上最重要的经济报告。最重要的经济报告并不是出自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也不是季度国内生产总值（GDP）报告，而是月度就业报告。月度就业报告是在每个月第一周的周五发布的，用来向市场通报上个月有多少人拥有工作。
上个月吗？是指上个月的什么时候呢？就业报告基于两项调查，一项针对家庭，另一项针对雇主，每项调查都在某个特定的星期进行。经济学家们发现，在疫情暴发后，他们异常关注调查是在哪个星期进行的，甚至试图弄清楚是在那个星期的哪几天收到的回应最多。具体日期会对调查结果产生极大影响。这是因为，2021年12月的调查时间是在奥密克戎毒株汹汹来袭前，冲击过程中，还是全面暴发后，导致的结果截然不同，而上述整个过程只经历了大概两周。
美国劳工统计局负责撰写就业报告，他们通常会根据季节变化进行调整。工作就像潮水一样有季节性，是可以预测的。但在疫情期间，季节性的变化被病毒变异的变化淹没。“疫情”是人们试图从就业数据中辨别的信号，每个人都想知道疫情对就业产生了什么影响；但“疫情”也是噪声，导致这些就业数据难以解读。
即使出现了强信号，它们也可能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反转。以远程办公公司Zoom和Slack为例，这两家公司在2019年春季上市，其后不到一年就暴发了疫情。如果要找到两家公司在疫情来袭时能够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那就非它们莫属。
封控后没几周，做跨平台视频会议的Zoom就变成了动词，人们会说我要和你Zoom一下。自2019年首次公开募股以来，Zoom公司一直是股市的宠儿，2020年10月市值飙升到1500多亿美元。这要归功于免费下载Zoom软件的大量用户，他们说服了雇主在整个工作机构都使用Zoom软件。
Zoom公司看到了这个模式，Slack公司进一步完善了它。这两家公司发现，与其花好几年的时间费尽心力试图见到某个公司的首席技术官，然后展示自己的软件，试图订下大单，不如让这家公司的所有员工都免费用自己的软件，让他们习惯甚至依赖自己的软件。这样，一旦高管要求使用其他软件，员工就会反对。最终，由于经理们知道员工保持心情舒畅是多么重要，他们就会去购买软件公司的使用许可。于是软件公司完成了销售，但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与通常情况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Zoom和Slack的发展速度本来就很惊人，在疫情暴发后几周内，它们的发展速度又进一步加快。这两家公司成为投资者眼中后疫情时代的典范，让知识工作者得以离开办公室、离开城市，在分散的地点工作。
然后，魔法消失了，消失的速度就和当初发展的速度一样快。不是因为员工回到办公室进行面对面交流的那一天早于预期，而是因为新的交流形式太过重要，显然已经成了“未来”一个永久的组成部分，所以大公司发现，视频技术用一家公司的软件，群聊技术却用另一家公司的软件，无疑是非常不明智的。
在Zoom和Slack这样的技术还是新生事物，还让第一批用户为之兴奋的时候，高级决策者很乐意为自己手下的技术流们提供他们想要的工具，以便提高效率和生产力。然而，一旦涉及为每个员工制订一种解决方案供日常使用，这些喜欢酷炫科技的、热衷于发现新技术平台的人就发现自己很难影响老板了。技术流喜欢谈论不同软件产品的相对优点，会花很多时间去选出最好的一款。他们如果发现做文字编辑的时候谷歌在线办公软件（Google Docs）比微软文字处理应用程序（Microsoft Word）更好用，几乎一夜之间就都会去用前者，而普通人却还在继续使用后者呢。坦率地说，普通人真的不太关心软件优劣，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担心。
在选择居家办公软件这件事上，普通人最终还是轻轻松松占了上风。Zoom和Slack并没有消失，它们实际上还在不断发展。但是在一个人人都在用微软办公软件（Office）的大型组织中，最不会遭遇阻力的选项，也是价格最低的选项，就是用微软公司开发的联机会议解决方案（Teams）。这是因为：员工使用Teams的边际成本为零，Teams有微软这家价值万亿美元的科技巨头在背后支持，而且最重要的是，对于在Windows（微软电脑操作系统）电脑上运行Office 365的大量普通员工来说，他们的机器里已经安装了Teams。
就这样，Slack被甲骨文（Oracle）吞并，Zoom也重新调整了股市策略，与以家庭健身为主要关注对象的Peloton公司等在疫情期间出现的其他宠儿一样，股价最终恢复到了疫情前的水平。
最后，我们可以说，许多公司似乎最初是因疫情而获益的，对于它们来说，疫情就像是有毒的圣杯。如果没有疫情，Zoom和Slack的增长速度不会像2020年那么快。但它们如果发展得慢一点，现在有可能已经深入企业，被企业习惯，从而得到采用，而这时微软还没有来得及真正意识到它们的威胁。谁都无法证实事情是否果然会这样发展。但我们确实知道的是，微软一发现商机的规模和竞争的价值，就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开发出了一款新产品，在许多方面很快就超过了对手，速度之快出人意料。尤其是，微软几年前还因无休无止的开发周期而臭名昭著。
疫情期间最受欢迎的消遣之一是玩《节奏光剑》，这是一款为脸书旗下Oculus
等的虚拟现实头盔设计的健身游戏。你戴上头盔，挥舞一红一蓝两把光剑，砍向随着歌曲节奏飞来的一个个方块。游戏一开始就很难，然后越来越难，厉害的玩家在优兔或抖音国际版（TikTok）上发布视频来炫耀自己似乎难以企及的灵活性和速度，就能获得好几百万次的观看量。
有时，疫情本身就有点像《节奏光剑》中的专家模式，商业、金融到整个经济的发展速度都快到不可思议。完整的商业周期被压缩到几个月内，疫情还没结束，行业就可能已经起起落落。要想不掉队，就需要不断重新评估先前的知识，你得愿意抛弃刚刚辛苦学来的一切，无论是关于病毒、经济的，还是二者相互作用的方式。
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当前的状况，一切都又快又新。但即使以数字原生代（digital native）的标准来看，我们在疫情期间看到的也是一次飞跃，把很多人抛在了后面。例如，即使在经济明显高速增长的时候，一些非常聪明的人也经常告诉我，我们正处于经济危机中。毕竟，像我这样的专家在疫情初期就自信地宣称，让经济回归正轨的唯一途径是控制住病毒。因此，推论就很简单：既然病毒还远远没有得到控制，经济肯定不可能回到正轨。唯一的问题是我完完全全错了。如果不解决疫情，就无法恢复旧经济，在这一点上我是对的；但我没有预料到的是，就在我撰写这本书的时间里，我们居然已经飞快建立起一个围绕病毒的全新经济，而且这种经济甚至可以更高速度运行。
事情一旦加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很难会放慢下来。记录是用来刷新的，《节奏光剑》的表演在2020年还让人眼花缭乱，到2022年就已经不足为奇了。从企业招聘到微软的开发周期，疫情下的各种条件为此奠定了基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而一旦有了先例，人们就知道也许能做到些什么，甚至可能预测些什么。
所有公司都意识到，在疫情之前它们从来都没能了解自己的实力——招人能有多快，提价能有多凶，开发新软件能有多么迅速。既然现在知道了，各家公司就不会愿意回到从前的状态了，哪怕当时自己是能够接受这种慢状态的。
在未来的几年里，推动凤凰涅槃的动力，很大一部分恰恰就是上面这种新获得的认知，即人们摸到了“可能”的边界。我们不会一直享受疫情期间那样的财政利好和货币利好，但高管们将记住自己在21世纪20年代初取得的成就，而且始终希望自己能够超越这个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