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在这府里头,她的想法并不重要。
惜文是三奶奶眼跟前儿的贴心人,她来传话已然表明了三房的态度。推辞是绝不可能的,不管容歆乐不乐意,都得去。
宫里头教养嬷嬷来自慈宁宫,听她说,十岁起就已经到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了。
容歆对大清历史只了解些皮毛,勉强知道几个有名的。要说最感兴趣的,可不就是孝庄太后和康熙大帝这二位吗?
前者是数一数二的女政治家,后者开创了康乾盛世,都是极为难得的人物。可巧这二位如今都还活着呢。
“嬷嬷,这太皇太后是什么样子的。”
容歆把自个儿当做陪读,举止言行比起容瑜松散多了,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秋日里头吹着凉爽的风,西边大厨房今儿个炖的莲子百合江瑶柱煲猪瘦肉眼下正是出味的时候。香味顺着东风,一阵又一阵跟浪潮似的席卷而来。
“太皇太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平日里对主子对奴才却都是一样的。立功领赏,有错挨罚,老人家一辈子从没徇过半点私情。只要你守规矩,那她便总是一张笑脸和蔼的紧。”
教养嬷嬷轻声感叹着,伴随着徐徐肉香,将手里头的团扇轻飘飘一上一下的挥舞。
她的举止极为优雅,指甲修剪成恰到好处的圆弧形。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却打理的一丝不苟,并不像个奴才。
在赫舍里府上,哪怕是素来眼高于顶的三奶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这就是宫里头的体面和尊贵。
“原来如此。”容歆若有所思点头,不知她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那万岁爷呢。”
“万岁爷?”
教养嬷嬷陡然露出笑意来,那笑容既是欣赏又有几分惧意。
“再没有比万岁爷更聪明的人,甭管什么事一看就会,你心里头想的什么也是一眼便能瞧出来。日后三格格进宫,可千万记着在万岁爷面前别耍小聪明。”
容瑜听到教养嬷嬷这般形容,心里头越发的抵触。康熙听上去不像个好相处的人,更何况他在国事上雷厉风行,手段极为狠辣。
她害怕自个儿若是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会在后宫丢了脑袋。
“三姐姐。”容歆握住姐姐的手,发觉容瑜的手凉得厉害。
教养嬷嬷瞧出这丫头心态不行,清了清嗓子。“不过后宫的诸位娘娘都是极好说话的,三格格放宽心。”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容瑜,直到晚膳时分,她还惴惴不安。
自打跟着一块学规矩以来,容歆每日都留在北三房用膳。晚膳一般都是四道菜,热腾腾的盛在紫褐珐琅盘子里。
瘦肉炖的火候正好,百合同莲子的清香一并没入肉中,并不滑腻。
这道菜本是清心降火的,然容歆用得太快,险些烫了嘴巴。她着急忙慌喝茶,适才发觉容瑜一口都没吃。
“三姐姐,你不舒服吗?”
容瑜抬眸,望着容歆的眼神略有几分歉疚。她生的不算打眼,细长的眸中隐约可见血丝。少年人多忧愁,此刻容瑜更是急的五内焚身。
“我只是突然觉得心口很慌。”她低声呢喃,握紧了筷子。
容瑜眼瞧着是病了,这病来势汹汹,次日清晨连床都起不来。
如今刚过了中秋,再有半月可就要进宫去了。索额图急得上火,大厨房这几日每天都做石斛西洋参炖水鸭汤用以清心降火,却不顶用。
“阿玛,女儿不孝。”容瑜蹙眉,“但女儿真的不想进宫。”
“不想去装病就有用?”索额图皱眉,冷声呵斥。
“咱们家里不止我一个格格,阿玛难道忍心瞧见我同姐姐一样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吗?”
索额图已经赔了一个女儿进去,眼下听到容瑜这么说,这心底一时不是滋味。仁孝皇后十一岁就离了他,直到最后薨逝,都没再见过面。
没有哪个父亲经历这样的事能不心痛,更何况还要再送进去一个。
“除了你,还能叫谁去?”
“还有七妹,她生的漂亮人又机灵。后宫这般可怕,她去总归要比女儿强些。更何况那日家庙里头,供桌上的橙子怎么就平白无故滚在七妹跟前儿了呢?”
容瑜一句话提醒了索额图。
“可见玛法也中意七妹妹。”
他沉默良久,望着容瑜这张干瘦的脸蛋。比起大女儿来,她的确差强人意。后宫之中,有美貌总比没美貌来的更为轻松。
容歆那丫头虽年纪小了些,但实在好看。更何况,毕竟不是亲生的……
“阿玛,求您成全女儿吧。”
“你安心养病,今年都不必再出二门。”索额图将衣袖一甩,下定了主意。
不过多时,车架从东角门出发,朝紫禁城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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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上旬,院子里的枣树结果子了。今年结的晚,却粒粒饱满。容歆随意穿了件白凤袍子,手里头撑着竹竿自个儿给自个儿打枣子吃。
枣子扑通一声正巧从竹竿顶上砸到进门的柯尔坤脑袋上,在他那光滑的头上打了个旋儿方才跌进草里。
“阿玛……抱歉。”容歆收起竹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朝阿玛身后探了探,看看有没有带新鲜吃食回来。
“你额娘呢?”
“在里头歇午觉呢。”
容歆指了指身后,走廊底下放着几盆绿菊,褐色的帘子半卷起来隐约可见里头的人影。
柯尔坤一把掀起帘子走将进去,动静不小。
容歆抿唇在外头拿脚尖踢了踢石子儿,阿玛难得回来,不知是否又是来吵架的。
“绿丝,咱们去听听墙根儿。”
“那枣子还要不要?”
“要,先搁到水里头泡着,放凉了吃。”
屋里头,那拉氏果真在哭。容歆蹙眉,这回阿玛又在外头惹什么祸了。
那拉氏哭的极为隐忍,抽抽搭搭的瞧着可怜,也只有这时候柯尔坤才想起怜香惜玉来。
“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你哭什么?”
“这算什么好事?咱们家容歆才几岁?”
那拉氏咬唇,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心肝儿般的宠大,如何舍得下。
柯尔坤一屁股坐到软榻上,“你当我舍得?可你想这几年为何三房这么风光?还不是因为……”他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了去。“还不是因为仁孝皇后吗?”
“原来你是打这个算盘,三房得势是因为你三哥有能力,不像你扶不起来。”
那拉氏气的满脸通红,这世上哪有卖女求荣的阿玛。
柯尔坤也着急,“我是这样的人?自打容歆出生,我不都是捧着好东西送给她?只是眼下她既有这个机遇,为何不去?”
“什么机遇?摆明要去送死。”
那拉氏皱眉话没说完,柯尔坤狠狠拍桌。
“胡闹!进宫是天大的恩典,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是要造反还是谋逆啊?”那拉氏吓得不敢再开口,低头抽搭着肩膀。
“仁孝皇后薨逝是因为怀太子爷的时候没坐好胎,妇人产子凶险一时没有保住罢了。紫禁城里头金山银山泼天的富贵,若是咱们家容歆能得盛宠,日后也做个贵妃娘娘,保不齐做皇后,你我还需要看旁人脸色吗?”
赫舍里家统共五个儿子,前头三个各有各的功绩,索额图更是深受器重。
柯尔坤哪有不眼热的,偏他混的最差,还要靠祖上的蒙阴才能有个小官儿做。
“眼下是三姐儿生病,否则哪里轮得到咱们容歆?这就是老天爷赏的福气,你不同意也没辙。”
“进了宫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那拉氏摇头,她不可能愿意。宫里头再怎么富贵,也是不见人的地方。
“见面重要还是前程重要?咱们家容歆这么漂亮一张脸,不送进宫都可惜。”柯尔坤却已经下定了主意,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要将姑娘送进去。
那拉氏将整个身子匍匐在桌面上,哭个不停。她一个内宅妇人,不可能左右丈夫的想法,一想到容歆马上就要进宫去,她心口就像是有刀子在扎。
儿女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都盼着能日日见面。却没料到如今十岁便要将孩子送进宫去,怎么能舍得下。
“真是没见识,天大的喜事哭什么?”柯尔坤摇头,搓了搓手里头的核桃。
屋外头,绿丝悄悄合上了窗子,她转眸看向格格。
容歆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她要进宫了?
“格格。”绿丝轻轻握住容歆的手。
容歆抿唇,把兜里的枣子拿出一个放在胸前擦巴擦巴,一口咬下去。
枣子很是脆生,没泡水所以有几分温热,枣皮在舌尖上弥漫出苦涩来。
“不打紧。”
“您别难过。”
容歆摇摇头,“不是说宫里头的御膳房做饭最好吃吗?更何况宫里头的贡品也多呢。今年暑热天进贡的岭南荔枝我只吃到了一小碟子,若是进宫的话,应当可以吃到饱吧。”
绿丝抿唇,格格当真不伤心的话,眼角就不会有泪花了。
“真不打紧的。”容歆抿唇,她倒是不害怕进宫。
只是这十年来同额娘和阿玛相处这么久,难免有感情。更何况,柯尔坤平日里待她真的不错,却没想到……
罢了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收拾收拾进宫干饭才是正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容歆把枣子吃完,又拿出了一个,“不过进宫前,得叫阿玛再带我去趟前门大街。那些小吃我都得带着,尤其是糖炒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