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得了康熙的金口玉言,忙不迭地回去收整行装,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几件衣裳都是来了这边后敏若命人替她添置的。
一时打点完毕了,她坐在屋里炕上,愣愣地望着那小小的包袱出神。
直到这一刻,狂喜沉入心底,思绪终于冷静下来,她心中不免浮起了些不可置信与不安。下午又下了一大场雨,黄昏时刻雨势稍止,风依然呼啸着,她屋里的窗子没阖严实,被风呼地一下吹开,冷风瞬间吹透了她的身体与整个屋子,她才忽然回神,忙起身要去关窗。
正是此时,门板被人轻轻叩了三下,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仅从这敲门声似乎就能听出来者的平和从容。
她忙走过去打开门,见敏若站在廊下,衣饰简单,神情温和,温煦平静,令人仅是看到一眼,似乎心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兰芳提着一盏琉璃灯侍立在侧,盼儿连忙向她欠身,又道:“这会天这样冷,姑娘有什么事使人传唤吩咐一声便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呢。”
“你要走了,我来看看你。”敏若抬步进了屋里,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兰杜也跟她入内,盼儿请进了敏若主仆三人,连忙拍了拍炕上的席子,道:“姑娘这坐。”
又忙倒了茶来,敏若不是为了吃茶来的,坐下后便伸手示意兰杜将东西放下,兰杜将一个小巧的包袱放在炕桌上,敏若示意盼儿打开,道:“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这两个月你执意不要月钱,这回你要走了,总得有些银子钱傍身,这些钱不多,但做你回南路上的花销足够了,不要推辞,不然就是你要回家了便急忙与我撇开关系,连我的钱也不肯要了。还有些养身的药丸,补养元气的,回到南地再找个好大夫仔细调理调理,你还年轻,坏了身体的根基可不是玩的。”
盼儿本不愿收,听到敏若后头的话却不敢推辞了,只得将小包袱收下,敏若又问她回去后的打算,本以为她回去定是要接手整顿家业的。
不想盼儿却道:“父母皆已过世,那地方于我也算是个伤心地,留着无甚意思的。姑娘您若不嫌弃,等一切事了,我还来投奔您。我身无长物,唯有一身厨艺还算拿得出手,若是您愿意将我留在您身边,做个厨娘也好。”
“你的手艺,做厨娘可埋没你了。”敏若听了却道:“你若不想留在苏州,上京来也好,我正有个主意想办个食肆的,你的手艺很好,南地风味不重,调的菜色两地人都能吃得惯。我在内城里有一处大铺面,正想做个生意涨些进项,又苦在没有头绪,有你就正好了。”
盼儿听了大喜,忙起身向敏若行礼,“姑娘的恩,民女三生三世也报不完了,您信得过民女,民女定竭尽全力为您办事,操办好食肆的菜色。只是民女资历尚浅,手艺笨拙,恐怕担不起一间食肆的后厨……”
“咱们做些新鲜套路,你的手艺已经足够了,再说还可以慢慢磨练呢,我再请一位老资历的师傅镇场子,足够用了。本来是愁真主事的人,你行事又沉稳大方,手艺也好,有你,我可不愁了。”
敏若是不想坐吃山空,庄子的收益有限,但她也不想日后光伸手向钮祜禄家要钱,才打算支一桩生意出来,本来在迟疑是做食肆还是胭脂铺子,两样她都有许多当世不见的秘方与新奇花样,再有如今她身上隐形的势力,不怕办不起来的。
原本她正在两样中迟疑呢,如今既有了盼儿,那还迟疑什么?
盼儿说自己手艺笨拙那是谦虚了,她前世在尚食局顶级御厨身后跟着混过,清楚盼儿在厨艺上的天分与实力,只是盼儿自己因为许多经历而不大自信罢了。
这没什么。
敏若笑看盼儿,道:“反正你的手艺我是最喜欢不过的,宫里御厨的手艺我又不是没吃过,在我吃着都不及你,法喀也是这么觉着的,你还信不过我们两个的舌头吗?”
盼儿听了竟然怔怔半晌,良久回过神,眼圈倏地一红,慌忙偏过头去擦眼泪,一边哑声道:“信得过,自然信得过的。”
敏若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你真的很优秀,比那些男人强出不知多少倍去。”
盼儿这下更是极用力地点头,力道重得叫兰芳怕她把自己脖子晃折了。
看出她情绪激动,敏若没在她房里多留,留出空间来让盼儿自己安静地缓一缓,敏若则带着兰杜与兰芳缓缓出了她的屋子,往正院去了。
待人都离去,盼儿立在原地许久,忽然走到窗边推开窗,望着南边的方向,眼圈儿仍然红着,唇角却翘着,“阿爹,你看,姑娘说了,我的手艺,比许多男人都要好。”
她目光落在几朵飘向南方的云彩上,痴痴地拉得很长,又或者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只是立在那里出神,口中喃喃自语道:“阿盼,阿盼,往后,我不要再叫盼儿了。我凭什么叫盼儿呢?我的手艺不比那些男人差啊,我凭什么不能做掌勺,不能挑大梁……”
盼儿的住所就在正院后门出来迎面的一排屋子里,出门就是她白日上差的小厨房,敏若带着人低调地从后门穿入正院。
她素日居住在正房后的五间罩房中,法喀则住在正屋前的三间东厢房里。
敏若径直带人回了罩房里,云嬷嬷正带着迎秋、迎冬二人并几个小丫头在灯下针黹,见敏若回来连忙迎上,并端上热热的银耳羹来,“格格快用一盏羹暖着,这一场秋雨一场寒,下雨之后地气最寒,可不要着了凉。那盼儿丫头的事,就算是有结果了?”
“皇上亲自开口,自然是金科玉律,没有不成的事了。”敏若道:“苏里嬷嬷今儿可好些了?”
苏里嬷嬷是原身的另一个奶娘,迎秋便是她的女儿,迎冬是云嬷嬷所出,她们二人连带着两个女儿,可以说占据了敏若身边高层的大半壁江山。
兰芳能插进这里头凭的是她是皇后安排回家的,原身不知道但云嬷嬷与苏里嬷嬷二人心知肚明,而兰杜则是敏若这几个月收服提拔起来的。
原身身边原有的四个大丫头中的一个回家婚配去了,她过来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将兰杜提拔起来。
兰杜前世在原身的记忆中其实并不出众,她并不是旗下人包衣,不是钮祜禄府里的家生子出身,是原身七八岁上与姐妹们出门逛街时碰上她插标自卖,为求给母亲赚一分药钱。
原身当时瞧她可怜,出手从一个纨绔子弟手下截下了她,与了她娘的医药银子,后来她娘的病医者亦无力回天,兰杜是逃难上京的流民,父族母族皆已无人,原身干脆就秉持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把姐弟两个都安排在了自家府里。
兰杜的弟弟渐大了,跟着法喀侍候笔墨也认得几个字,兰杜则一直跟在原身身边,后来又跟随原身入宫,陪伴在原身身边近三十年,看起来不算十分出挑,但行事沉稳细致自有条理,最终与兰芳一起陪伴原主走向生命的尽头,也是原主所倚重的心腹。
原主将身体交给敏若之前,托付了一双儿女,也托付了兰杜兰芳。
她在宫中时曾想过为兰杜与兰芳安排婚事,但二人都有不愿嫁人的理由,她只能在临终前将二人安排到儿子身边,希望她们日后能够由儿子照顾安养晚年。
后事原主已然不知,她前世临终时安排好了兰杜与兰芳,今生同样,也恳请敏若善待她们。
有原主的托付,又有原主前世的记忆,清楚二人都是可用之人,敏若自然不会为难她们二人,反而会重用她们。
因为原主身边不是忠于钮祜禄家而是忠于原主的人实在不多,这两个很值得她珍惜。
包括兰杜的弟弟兰齐,敏若也有安排,在原主前世的记忆力,她的庄园田地后来由苏里嬷嬷的丈夫传给苏里嬷嬷的儿子打理,苏里嬷嬷的儿子上位之后因为原主久居深宫而胆子愈大,几次行贪墨之事,隐有在庄子里当家做主子的意思。
这件事情最终被云嬷嬷委婉地通过迎冬捅给了原身,原身当时手头无人,将苏里嬷嬷的儿子撤下后临时点了在她看来性情温厚朴实的兰齐上阵,没想兰齐还真将庄子上的账目盘点得清晰明确,然后十来年都没出过丁点的差错。
这样的人才,不用上可惜了。
敏若盘算着把兰齐从法喀身边要来的事情,倒是也不着急,这个庄子在钮祜禄府中挂了数年,尚未移交到敏若手上,苏里嬷嬷的男人如今做事还算勤恳,他儿子要上位还有年头,这边的账目出息敏若都一一核对过,没大初入,人暂时还能用,换管事的事情倒是不急。
何况兰齐如今年岁还小呢,跟着学些经济事务是可以的,要正经管事,恐怕不能服人。
敏若一点点,像小松鼠囤积粮食一样为日后的生活盘算着。
她是想养老,但养老手里不能没钱啊。
虽然法喀如今看来还是个没被带得很歪有得掰直的孝顺弟弟,但这小子在拥有原主前世记忆的敏若这可信度不算很高,得做两手准备。
何况靠山山倒,靠树树摇,自己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底气,指着钮祜禄家“供养”,难免会受家族辖制。
不是敏若瞎掰,就宫里的女人,百分之三十乃至六十的忧郁都是来自于自己身后的家族。
家族不上进的,愁;家族“太上进”的,更愁。敏若愿赋予如今满洲各大族送女入宫的行为美称为“卖女儿”。
不是她嘴损,是这种行为真得很损。
家里的人自己不能上进,就想把女儿送入宫做皇帝的妃子,最好是宠妃,再诞下皇嗣,要自己在宫里努力站稳脚跟然后给娘家撑腰、为家族增加荣光、拉扯家族提高家里的地位。
还有的是满心就盼着再复制一次当代的成功粘贴在未来,不想着在前朝建功立业,只想自己、自己的儿子、孙子一代代地当国舅爷。
屁,什么人呐都。
一个个的,扔到蜀地喂熊猫都怕我们可爱的大国宝吃了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