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江府门前便如此热闹,停了两辆马车,且有两个陌生面孔的人物找上门来,过路的人们见此状况,不由得都要好奇多瞄两眼。
老者先下车,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蓄着胡子的壮年男子。
那人照样也穿着常服,身形矮胖,面容严肃。
只是那人有些壮实,长着一张大方脸,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两个堆叠的方块,配上他嘴边蓄着的胡子,显得他整个人严肃中带着几分喜庆。
方脸男人扶着老者,缓缓往江府门前走。
这两人身份不明,动作姿态却尽显身份,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等,再加上刚刚那位老者说的话,江府门前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陆迁虽然不安好心,却也不蠢,见着面前的情景,顿时闭上了他那张嘴。
江眠月却属实愣住了,眼前这老者,不就是那日见过的,国子监的司业大人吗?
他们来这儿……是因为自己考到成绩的事情?
“司业大人!”江眠月见二人走近,立刻收敛心神,上前行礼。
一旁的陆迁听到司业大人四个字,顿时浑身僵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跟着江眠月行礼,照样跟着行礼,“司业大人安好 !”
“免礼。”司业大人却没有看陆迁一眼,目光只看向眼前的江眠月。
只见她乖巧有礼,不论是长相胆识还是态度上,都十分出众,司业大人不由得脸上露出些慈祥的笑意,“江眠月吧。”
“正是。”江眠月恭敬道。
“那日考到,你是第一个交答卷的,老夫记得。”司业大人说完这句,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陆迁,面容柔和,“这位公子,看起来也是读书人的模样,不过看起来面生的很,今年国子监考到,不知是一等还是二等?”
被司业大人这么一问,陆迁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十分精彩。
江眠月没有料到这位司业大人会如此问话,刚刚由于陆迁而集聚的怒火,如今化为淡淡的笑意,心境逐渐平静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不出一句恶言,便让陆迁颜面扫地,这便是国子监司业的本事吗?
“学生……并非国子监监生人选。”陆迁说话有些结巴,不免后悔刚刚自己有些得意忘形,此时他脸色灰白,似乎又将他的态度收敛了回去,成了平日里那个谦虚谨慎的陆迁。
“哦?是吗,方才公子那般说,老夫有所误会。”司业大人说完轻轻一笑,目光便完全从此人的身上转移,开始与江家人寒暄,江母立刻热情邀请国子监的二位入府。
众人进了门,只留下陆迁站在江府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不已。
他不由得好奇,国子监这二人今日到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江眠月究竟还能不能去国子监读书?
她的名字明明不在榜上啊!
可这位司业大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因为舞弊之事来兴师问罪的。
陆迁心中跟百蚁挠心似的,他忍不住站在门口,往江府中张望,江府门房见状,飞快的关上了江府的大门,“砰”的一声,阻止了他的窥探。
今日有微风,时不时吹得树叶哗啦啦响,时不时飘下一两片,倒是有几分叶落知秋的气氛。
一个时辰后,司业大人与那方脸男人才出了江府的门。
“回国子监。”司业整了整衣袖,上了马车,依旧正襟危坐。
“是。”车帘外的车夫立刻应声。
马车咕噜噜往前行,那方脸男人五官便皱在了一处,颇有些不满道,“司业大人,那新任的祭酒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国子监从来也没有这先例,竟然还让您为了监生亲自跑一趟。”
“方监丞,一路受累。”司业大人笑道。
“司业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方监丞挠了挠头,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司业大人面前,显得有些笨拙,“那江……姑娘的文章真的这么好,好到可以越过考验,无视规矩,直接进国子监?”
“她的文章,确实是令人惊艳。”司业大人说到此,笑着看向方监丞,“且当日我看着她书写,用时最短,思路最快,她若是不入国子监直接科考,想必也不会差。”
“那也不能开如此先例……”
“祭酒大人自然有他的考量,包括增加例监生这一项,国子监这几年入不敷出,已经有不少亏空,皇上虽然未怪罪下来,但年年如此也曾颇有微词。”
“如今祭酒大人将顶尖的监生收归囊中,稍加重视培养,便能保证监生们的水准,再多收些例监生,维持国子监的收益稳定。”
方监丞仍旧皱着眉。
司业大人笑着看向身边的方脸男人,温和道,“方监丞不必担忧太多,等监生们入了国子监,还得靠你好好管教才是。”
“定不负司业大人嘱托。”方监丞双手抱拳,大声道。
江府内,二位大人走后,江眠月拿着手中的“监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母已速速让人去请江玉海回府,府中如此喜事,又是这般排场,居然让司业与监丞大人亲自登门,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哥哥,有了这个,我便已是入了国子监了,是吗?”江眠月有些恍惚。
从榜上无名,到如此排场,她仿佛一下从地府直达天庭,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正是如此。”江述怀如今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眠眠好本事,我也是第一次听闻有这样的先例,你究竟写了些什么,能得如此赏识?”
“我……我也就是,写了一些自己想说的话罢了。”江眠月缓缓道。
有了“监照”,便等同于已经入了国子监,身份案牍已经登记在册,即便发生了任何事情,此人都已经跟国子监有了脱不开的关系。
而且,明日的“考验”,她也一并不用再去。
虽然考验对她而言也并不难,大抵是些关于文章的当面问答,由祭酒大人和国子监监事大臣主考,再分一二等。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据司业大人说,正是那位祭酒大人,将她的文章直接评为一等且免考……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晚,明月高悬,月圆如玉盘,正是全家团聚的好日子,江玉海回府,亲自为江眠月庆贺。
江眠月重生后,也是第一次见到爹爹,她不禁热泪盈眶,在全家人面前敬了江玉海一大杯酒。
“眠眠,你从未喝过酒,别喝醉了。”江述怀见她不停往嘴里倒酒,赶紧将她拦下。
“无妨。”江眠月摆了摆手,笑道。
喝酒,她其实喝过的,上辈子,她努力给自己灌酒,灌了一整壶,才勉强将自己灌得晕晕乎乎。
“爹爹近日公务繁忙,看起来有些忧虑,女儿可否帮您分忧?”江眠月又倒了一杯,敬江玉海。
“乖女儿,爹爹有什么可忧虑的,近日虽然忙些,晚上也来不及回府,可手头的事情也都还顺利。”江玉海鬓边可见几缕白发,看似疲惫,面上确实并没有什么愁绪,如今因江眠月提前得了监照一事,正开心都来不及,“女儿不必为爹爹担忧,想做什么,大胆去做便是,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便跟爹爹说,不要藏着。”
听着跟江述怀如出一辙的话语,江眠月眼眶通红,又饮下一杯酒。
“眠眠,快别喝了。”江母皱眉道。
“罢了,她为了去国子监准备了这么久,如今事成,便由她去吧。”江玉海笑道,“在自家醉了,比在外头醉了强。”
江母闻言,便没有再阻拦。
最后的结果,便是江眠月由江述怀背着回了房,软绵绵的如一滩烂泥一般,人事不省。
江母亲手替江眠月掖好了被子,笑道,“这孩子,今日跟往常实在不同,居然放纵自己喝了这么多酒。”
江玉海也有些微醺,他笑道,“罢了,她开心就好。”
爹娘走了之后,房间归于安静。
江眠月在醉梦中恍恍惚惚,只觉得周围场景变幻,自己从家人满席的桌前,来到了空荡荡的厢房之中。
她端坐在那奢华精致的房里,看烛光明灭,风吹窗动,桌面上摆着一壶酒,和她一样,静静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这是第一晚……她为了护住家人,放下所有自尊的第一晚。
毕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事务自然繁忙,江眠月独自一人,在空荡荡且冰冷的房间里等待了许久。
她衣着单薄,四肢发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然后她开始喝酒。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那酒是极好的陈酿,几杯便让她有些晕乎乎的,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江眠月知道,她虽看起来大胆,实际上心底里却怕得要命。
那男人虽沉默少言,手段却极为狠辣,她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有学过如何去伺候这样的人。
也许,喝醉了,便可以不用直面他。
江眠月想到此,便鬼使神差的,直接将一整壶酒都灌进了肚子里。
便这样,她直接醉倒,一睡便是整整一晚,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浑浑噩噩的醒来。
醒来以后,江眠月却发现自己衣衫齐整,浑身没有任何痕迹,再一问身边的丫鬟,却得知昨夜祁云峥已经来过。
——他来了,看到她醉得不省人事,便又离开了。
江眠月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却又开始担心以后。
这是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刀子,却也是她为了保住家人性命所哀求的条件,他肯答应,已是万幸,可是现在,却被她弄砸了……
正在她失措慌乱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丫鬟惊恐地声音,“祁大人!”
江眠月猛地站起身。
门“吱呀”一声大开,阳光下,那人踏入房中,随后又是一声,门再次关上,将外头的灿烂暖阳都拦腰截断。
他一双黑眸幽深,语气淡淡,“醒了?”
江眠月冷不丁退后一步,面色泛白。
“一人独饮,滋味如何?”祁云峥缓缓上前,仿佛早已看透她所有的心思与伎俩。
江眠月红着眼眶,摇头解释,“我……”
“若是不愿……”他冰冷开口。
“我愿。”江眠月抬头,水润的双眸努力与他对视,“我愿……大人,大人息怒。”
祁云峥静静看着她笨拙的解他的腰带,半晌也解不开,他原本森冷的眼眸,因她的举动,变得幽深而晦暗。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将她拦腰抱起。
江眠月泪水涟涟,害怕得不敢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