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月看到那灼眼的金色,心中一乱,手也乱了。
那小小的梅花状饰物,一时间从她的手中跌落出去,掉在地上,发出轻轻地一声响。
“哎呀。”兰钰只以为她没拿稳,发出一声惊呼。
江眠月立刻将那耳坠捡起来,烫手似的将东西塞回了兰钰的手中,认真说,“这我不能收。”
兰钰微微抿了抿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解。
江眠月见她似乎有些沮丧,赶紧解释道,“我平日里很少戴这些的,你自己留着吧,给我也是浪费了,我们相识一场就是缘分,不需要这些虚礼。”
兰钰看着她,“真的吗?”
“嗯。”江眠月点头,转移她的注意力,“快收拾东西,明日便开始上课,课业繁重,到时候没有时间做这些琐事。”
兰钰见她坚持不收,便也不强求了,只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将自己东西放回了自己那个小匣子里。
江眠月这回再仔细的看了看她那匣子——上好的花梨木精雕镂空匣,纹饰上镶嵌了金丝,花纹边缘还有精致的白玉饰物,光是那个匣子,便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物件儿。
金耳饰说起来,并不算极为贵重,但也不是随手就能送出去的小玩意儿,她方才注意看了那耳饰上,那梅花还没有半个小拇指甲盖那么大,形状栩栩如生,定是那能工巧匠费时费工的做出来的。
这种东西,一般人家能有吗?
而且看她那半点不心疼的模样,这兰钰……恐怕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整个过程一旁的尹楚楚都没有出声,只背对着她们收拾自己的书和衣裳,有些冷漠。
兰钰被江眠月拒绝之后,一面收拾行李,一面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旁的尹楚楚身上。
江眠月正收拾衣裳,刚一转身,便见着兰钰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锦线缠丝巾,朝着尹楚楚那边去了。
她一时来不及阻止,只感觉事情不妙,兰钰已经出声,带着几分讨好,“尹监生,我可以叫你尹楚楚吗?我们能分在同一间厢房便是有缘,这条缠丝……”
“这位姑娘,女子过五关斩六将来国子监读书不容易,收起你攀关系给人好处那套吧。”尹楚楚冷着脸看着她。
兰钰猛地一愣,缓缓垂下头,眼眸里瞬间盛满了水雾。
“你在这儿哭,还不如快点去填饱肚子回来读书。”尹楚楚看了一眼兰钰,并不看一旁的江眠月,拿了东西便快步出了房门,走到门口,她忽然脚步一顿。
“斋长的职责还有一项,便是要提前去会馔堂为本堂监生领取饭菜。”尹楚楚这话显然是对江眠月说的,江眠月一愣,便眼睁睁看她快步离开了这厢房。
不远处,兰钰红着眼十分沮丧,江眠月缓缓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饿了吗?一道去会馔堂?”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兰钰仰头看着她,一双眸子波光粼粼,小脸蛋泛红,活像是个落汤的小猫。
“你这招,在别人面前还是行得通的。”江眠月温和安慰道,“尹楚楚……她人应该不坏,但是不吃这一套,兰钰你别着急,有些事情,要慢慢来。”
时候不早,江眠月与她说了几句,见她不哭了,便带着她一道去了会馔堂。
会馔堂地方颇大,可容纳一百多人同时用饭,桌椅板凳不少,整整齐齐排列开来。
与另外两堂相比,江眠月这个斋长是到的最晚的,如今整个已经抵达的广业堂监生们都在等她,江眠月连连道歉,赶紧去膳夫那儿去领取斋饭。
只是她快步离开的时候,总觉得周围时不时有奇怪的视线聚集在她的身上,一开始江眠月并没有太在意,只下意识的觉得心中不适。
她猜测也许是因为之前在露台上被祁云峥点名的原因,此时才会被大家所注意。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事情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就是她吗?真的假的,没必要吧。”
“两百多两银子呢,近看长得还如此貌美,要是有这样的姑娘这样对我付出该有多好。”
“听她和祭酒大人说话时,还以为是个一心向上的姑娘,没想到眼界如此低。”
那些声音都不大,可却扎扎实实传进她的耳朵里,这些人显然没有避讳什么,故意看她的热闹,以此为乐。
江眠月皱眉朝着发声的方向看去,那些人却瞬间闭了嘴,好好吃他们的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推着木车将斋饭送到广业堂的监生们跟前,各位便自觉领了饭菜,找位置用饭。
最后,她才领了自己的饭,找到兰钰。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兰钰也发现了端倪,“他们好像都在讨论你。”
江眠月心中仿佛压了块石头,不安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她用筷子夹了一块干巴巴的米饭,囫囵嚼着,味同嚼蜡。
“我知道。”江眠月喝了口旁边冰凉的茶水,就着咽下那口干米饭。
“你知道怎么回事?”兰钰问。
“不知道。”江眠月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心中隐隐猜到了罪魁祸首。
她在人群中找到吴为的时候,吴为正在瞪大了眼睛听什么,一面听一面捂着嘴,“真的吗,江……”
江眠月拍了拍他的背脊。
吴为耸了耸肩,有些不耐烦,“我还要听呢……”
“吴为。”江眠月声音不大,在吴为的耳朵里却如惊雷,吴为宽大的身体猛地弹跳起身,转头瞪着她,惊愕道,“吓死我了!”
“借一步说话。”江眠月礼貌地“有请“他跟自己走一趟。
吴为面露难色,但似乎想到了她斋长的身份,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她来到会馔堂的角落。
“什么事?”他眼巴巴的看着她,“我还要吃饭呢,那点饭不够我吃,一会儿还要去加饭,你快点……”
“你不告诉我实情,以后你领饭的时候,我便给你最少的。”江眠月“无情”看着他,心中却想着这斋长的身份,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似乎确实是非常好用。
“你,你,你……”吴为欲哭无泪,“你想知道什么?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刚刚他们说我什么?”江眠月立刻问。
“你不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正义堂有个例监生,姓什么来着……说他来国子监交的银子,都是你给的。”吴为小声说。
“陆迁?”江眠月咬牙问。
“没错,就是这个,他还说,你一直心悦他,是与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他本不想来国子监,可你一定要来,而且怕难抵对他的思慕之情,一定要把他也拉来上学,学成的那一日便要成婚。”吴为一面说一面小心打量江眠月,声音越说越小。
江眠月长得虽柔弱,此时脸色发白,目光却仿佛藏了刀子似的,随时可以跟人同归于尽。
“假的吧?”吴为问她,“你没这么傻吧江监生?”
江眠月深深吸了口气,“这次谢谢你,以后会尽量多给你加菜的。”
“真的吗?喂……你去哪!”吴为话音还未落,江眠月便快步走向会馔堂的正中心。
吴为看着她娇小而瘦弱的背影,裹在宽大的襕衫里,看起来纤瘦,可现在却仿佛带着重重的杀气,随时要爆发,他看了都觉得有些嚇人。
正看着热闹,他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股视线,回头一看,吓得魂都要飞上西天去,恨不得现在就去把江监生给拽回来。
只见会馔堂门口,站着一干人等,为首的正是祭酒大人,他换了一袭玉色常服,衣袂猎猎翻飞,面色浅淡,他身后站着方监丞,正皱眉看向会馔堂内部,似乎对此时的监生们乱糟糟的情况十分不满。
吴为都快忘了,他爹说过,祭酒大人的职责之一,便是时不时来会馔堂抽验饭菜,若是饭菜不好,监丞便要负责惩罚膳夫玩忽职守。
他着实是没想到,祭酒大人会来的这么快。
另一边,江眠月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会馔堂门口的情况。
她从未这么发怒过,上辈子受的委屈与灾难,她原本只想就此揭过,她也不在乎此人来国子监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若是他能安分,也与她再无半分关系。
可是这一次,这陆迁着实是惹恼了她。
正好,所有人都在场,而会馔堂只有几位斋长代管,今日在场都是监生,她有理在身,就算出什么问题,也不怕监丞的追究。
大好时机,她定要在众人面前撕破他的嘴脸,不然日后还不知此等败类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恶心自己。
“陆监生。”江眠月来到陆迁的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道,“你可知,毁人名誉何罪?”
会馔堂整个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眠眠,你说什么呢。”陆迁还如往常一般,脸上仿佛有些尴尬,站起身来一幅与她很熟的样子,上来便要牵她的手来哄她,“对不起眠眠,我们的事,今日也是不小心说出去的,你别生气。”
江眠月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后退一步,躲过陆迁不请自来的手。
“陆监生,看来你是误会了,有些话,我需得与你说清楚。”
“什么说不说清楚的。”陆迁打着哈哈,“我们的事情回去再说吧,眠眠。”
陆迁也没想到自己随便夸下的海口会传的这么快,这么多人面前,若是江眠月发难,他也讨不了什么好,还会失了脸面。
“既然你今日提及你我两家之事,我便正好与你说清楚。”江眠月才不管他的脸面问题,他既然能说出那样的话,便不存在什么脸面。
“眠眠……”
“轻易叫人乳名,与登徒子无异,陆监生请自重。”江眠月皱眉看着他。
周围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陆迁面露尴尬之色,他万万没想到,明明她以前看起来只知道读书什么都不关心,随便说什么她都信,怎么如今江眠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你我两家确实是旧识,可我江家从未答应于你家结亲。”江眠月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却在这会馔堂掀起层层波浪,大家饭都忘了吃,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热闹。
“从前确实也曾资助你上书院,可你科考屡屡不中,此事便渐渐消停,你来国子监的银子是如何而来,我不清楚,我原本并不想提及此事,可你今日散播谣言,毁我清白……”
“眠眠……”陆迁猛地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眼底里带着一丝警告,怒目看着她,低声威胁,“别说了。”
“你放开……”江眠月没想到他会在这大庭广众下动手,挣扎起来。
“哟,第一日,这儿便这么热闹。”忽然,有个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所有人顿时噤声。
方监丞的目光扫射四周,眼神凌厉,令人胆寒不已。
他掌管国子监各项规矩和绳愆厅,如今看着这帮乱糟糟的监生,便如同盯紧猎物的苍鹰,仿佛随时要抓人去绳愆厅处以鞭刑。
而他的身旁,站着身穿玉色常服的祁云峥,他的目光向陆迁的手上微微一瞥,神情淡淡,并未开口。
陆迁被这么一扫了一眼,却异常惊惧,像是手掌触雷一般,飞快放开了江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