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意的职业生涯中,有很多惊心动魄的时刻。
在成为纪录片导演之前,她是一名科班出身的新闻记者。跑地震、洪水、泥石流、台风现场都是寻常,可没有一次,心跳比现在不平静。
战功赫赫的拆弹专家,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特警支队排爆手,竟然真的是他顾清淮。
她无数次看过他穿军装,却是第一次看他穿警服。
黑色特警作训服冷淡肃穆,年轻警官宽肩窄腰腿长逆天。这个混蛋好看得没有争议,腰间配枪,凤眼凌厉,冷着一张俊脸,帅得在场的女同志倒吸一口气。
“顾队,你来了!”
见到顾清淮的邹杨,活脱脱一只见到训导员的警犬,如果给他有尾巴现在已经高高摇起来。
顾清淮就那么招人喜欢吗?
邹杨声音响亮:“这是我们反恐突击队的排爆手,顾清淮顾队长。”
钟意左边的同事捂着胸口,幸福得话都不会说眼睛忘了眨:“钟意,哪儿来的超级大帅比!好正!”
而右边的同事提醒她:“口水流到桌子上了亲。”
她们虽然在纪录片中心工作,但归根结底是在电视台大楼办公。电视台最不缺的就是帅哥美女,小姑娘却觉得眼前这位冷面警官是她见过最帅的异性。
他逆光,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肩背挺直。眉眼隐没在黑色帽檐的阴影中,骨相优越到只看那白皙下颌都知道是个超级大帅比,身上是黑色特警作训服,线条锋利,那股冷淡禁欲的劲儿让人特别有征服欲。
准备演示幻灯片、介绍拍摄任务的钟意,掌心突然就开始微微冒汗。
这位在深山遇见毒蛇都没变脸色的女导演,脑袋竟然有一瞬间空白。
视线对上,顾清淮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这个漂亮混蛋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钟意点击鼠标,声线冷静:“本次纪录片拍摄周期大概需要十二个月,共分为五期。”
她大致介绍每一期的拍摄重点:“后续会根据拍摄进度进一步讨论完善,在拍摄之前,摄制组需要进行充分的前期调研。”
顾清淮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她身上,肩背靠在椅子上,手臂抱在胸前,专注冷淡。
钟意不躲不避看了回去,目光相撞于静默空气中,浅琥珀色瞳孔清透,无波无澜。
电脑右上角显示又是一年九月一号。
她就是在高一那年的今天遇见了他。
拍摄框架介绍完毕,钟意走下台,路过支队长和顾清淮。
支队长这才想到顾清淮是第一次在摄制组面前露面,赶紧介绍道:“这位是纪录片中心的钟意导演,你们反恐突击队不参与拍摄的话,拍摄对象就定为特警支队一大队了。”
顾清淮嘴角轻扯,情绪冷淡,乐得清闲。
支队长继续道:“钟导刚才还在说,你不参加拍摄也可以,但毕竟是上级部门安排的任务,你执行任务的时候跟拍几个镜头是避免不了的。”
钟意素净的脸颊皮肤清透,轻声细语,语气平静:“不会影响你执行任务。”
顾清淮无刻无不可,迟迟不表态,会议室的市局领导和摄制组就拍摄安排进行讨论。
钟意经过顾清淮身边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你介意我拍,我也可以避嫌。”
顾清淮挑眉,女孩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瞳孔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抿起的嘴角倔强极了。
顾清淮闻言,嘴角弯了弯,似有若无笑了下:“避嫌。”
他看着她,语气森冷:“我和钟导之间有什么嫌可避?我怎么不知道。”
—
下午,市局特警支队收到新警情,特警支队一大队出警。
距离市中五十公里的乡村发生一起绑架案,歹徒挟持人质,索要二十万。
钟意礼貌问道:“请问可以跟拍吗?”
特警支队一大队的队长姓雷,闻言垂眸,打量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从没吃过苦的女导演。
“情况危急,我们的队员可能没有办法保护你。”
话说得直白且毫不客气,言外之意,执行任务就够忙了,没有办法再去照顾你。
美丽不自知的女导演,不笑的时候典型清冷美人一个,她云淡风轻应了:“我不需要人保护,我可以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雷队掐了手里的烟:“行,上车吧。”
一大队的警车开出市局大门,训练场上顾清淮身着排爆服。
军绿色排爆服,三十五公斤重,头上是五公斤的排爆头盔。
三十多度的天气,排爆服如同一个密闭不透风的蒸笼,隔绝外界一切声音,人在里面,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刚刚穿着排爆服跑完五公里,紧接着开始排爆练习。训练场上火障点燃,爆.炸.物接二连三爆炸犹如平地起了惊雷,而他以卧姿趴在地上拆解炸弹,眉眼专注,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剪断引线。
这是锻炼排爆手心理素质的抗干扰训练之一。但是他们总说,派顾清淮排爆,考验的不是顾清淮的心理素质,而是罪犯的心理素质。
顾清淮摘下排爆头盔,整个人已经湿透,如同淋了一场雨。
邹杨接过他的排爆头盔:“队长,纪录片你不拍,下午钟导去拍一大队了。”
顾清淮接过矿泉水,一口气下去半瓶,喉结滚动,眉眼汗湿,显得更为浓重。
“关我什么事,”今天的顾阎王好像格外凶,薄唇轻抿,下颌紧绷,矿泉水塞回邹杨怀里,“训你的练。”
钟意随特警支队一大队抵达任务现场时,围观群众一层一层把案发现场围得密不透风。
整个下午,谈判专家没能说服罪犯,最后采取强攻,等到营救任务结束,已经是夜幕降临,为完整拍摄任务开展,钟意没有离开现场半步。
撤离前,相机关上,她对身边的特警小哥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等钟意回来,围观人群还没有散开,两辆警车却已不见。摄像机孤零零架在角落,引得一群小朋友围观。
钟意叫住身边的一位老人,轻声问:“奶奶,请问刚才的警察都去哪儿了?”
老人指着来路笑眯眯告诉她:“已经走啦!”
看着乡村土路上警车车轮碾过的痕迹,钟意低声道谢。
她长了一张像是没有被太阳晒过的脸,皮肤清透如同刚刚剥壳的荔枝。
老人好心问她:“你是城里人吧?”
钟意点头:“奶奶,请问从这里要怎么回城里呀?”
天边已经出现星星,老人说:“晚咯!现在已经没有车了!”
钟意赶忙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她连特警支队一大队的电话都没有。
只好搬起沉重的拍摄器材,沿来路往村子外面走,看能不能搭上一辆顺风车。
一辆警车开进市局大院,嫌疑人缉拿归案,所有民警松了口气。
顾清淮开会开到晚上九点,身上警服没换,人也没走,站在办公楼下,目光扫过往来民警,淡声问了句:“跟拍导演呢?”
几个特警怔了下面面相觑,他们只顾着抓人,忘了还有个跟拍导演。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不确定道:“可能在另外一辆警车上吧!”
紧接着另外一辆警车开进市局大院,车门打开,一队特警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大家怎么都站在这儿?顾队长也在啊。”
顾清淮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比在训练场的时候还要阴沉:“钟意呢?”
有人回:“没在前面一辆车上啊?我们以为在前面一辆车上……”
顾清淮拿起手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邹杨无语:“不会吧?荒郊野岭的,你们把人女孩落在案发现场了?”
几个特警迅速认识到错误:“我们现在就去接!”
只是在他们行动之前,顾清淮的黑色越野车已经开出市局大门。
—
偏远农村,如果想去市里,需要先乘公交,再到车站倒车。
钟意走到乘车点,只看到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晚班车已经过了时间。
路灯年久失修灯光昏黄,乡间的土路鲜少有车辆经过。
她站在公交站牌下,耳边不知是哪里传来的狗吠,每一声都让她全身紧绷。
一辆摩托车在面前停下来:“小姑娘,坐车啊?现在已经没有往城里走的车了。”
烟味拂过鼻尖,钟意抬头看到一个中年啤酒肚男人。
衬衫没有扣好,领口大喇喇敞着,下摆乱七八糟,被啤酒肚顶起来。
“坐摩托车吧,怎么样?哥也不收多了,五百就行。”
钟意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看你长得漂亮,三百怎么样?”
荒郊野岭周边都是树,如果上车她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上社会新闻头条。
钟意:“不用,我男朋友已经快到了。”
恰好有车开过来,男人踩上摩托车绝尘而去,留在原地的钟意紧紧攥住手指。
她没有几个朋友,想要拨给赵雪青,才想起她婚礼后已经去度蜜月。
手机屏幕乍然亮起。
那个号码没有存,却能完整背下。
她接听,偏要装作不认识,语气淡漠疏离如同和陌生人讲话:“你好,我是钟意”。
电话那边,顾清淮声音冰冷却能直抵人心:“现在在哪儿?”
钟意看了眼公交车站牌,念出名字。
“待在原地别动。”
顾清淮的声音本身冷淡磁性,透着什么都不在乎的散漫劲儿,可现在语气有些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想象他眉心蹙起不耐烦的样子。
她不再出声,似乎他自己也发现这一点。
所以下一句话,顾清淮放轻了语气:“等我来找你。”
听筒那边,隐隐有越野车发动的声音。
被遗忘在案发现场的委屈,慢慢渗透,让她心脏发紧。
钟意低声:“我可以叫车,这么晚了太麻烦你……”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清淮打断:“挂了。”
钟意抿紧了嘴唇。
如果换做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要撒娇,要他哄,要告诉他顾清淮我害怕。
而现在,她只是用万分抱歉的语气,轻声说了“好”,忍住所有恐惧情绪。
手机屏幕却依旧亮着,显示通话时间的数字还在跳动。
电话那边的顾清淮问她:“手机电量够吗?”
钟意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回答他的问题:“够的。”
顾清淮:“那就别挂了。”
钟意脑袋有些发懵:“嗯?”
顾清淮没什么情绪地回了句:“你不是怕黑吗。”
那些高三挑灯夜战做不出题焦虑的晚上,那些因为压力无法承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深夜,他也会这样,保持通话一直畅通,那么骄傲恣意的少年,会在她耳边温温柔柔说一句:“我等你睡着再挂。”
钟意轻声说“好”。
她怕黑,也路痴,高中时下晚自习被变态骚扰过,从此留下阴影,可眼下,耳边他的呼吸清晰可闻,仿佛近在咫尺。
她听见他刹车,猜测是在红灯,而后又听见他发动引擎,距离在她的心跳声中慢慢缩短。
她思维发散,听筒里再次传来他的声音:“还在吗。”
顾清淮嗓音清越是个低音炮,如果轻声细语,会温柔到让人误以为被他放在心尖。
她回:“在。”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却又听见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告诉她:“还有半个小时到。”
心跳在胸腔砰砰跳动,钟意声音一如既往冷静,只是“嗯”了声。
红灯倒计时,顾清淮看着地图上不断缩短的距离,解开警服领口的扣子,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青色脉络明显。
一大队那群饭桶真够可以的,他蹙眉踩下油门,黑色越野车如同发怒的猛兽,后视镜映出年轻警官紧紧绷起的锋利下颌线。
晚风拂过他拧起的眉心,眉眼间都是戾气,吹不散。
却又在听见她的声音时,放软语气说话。
“还有二十分钟。”
“好。”
“十分钟。”
“知道了。”
夜晚风清,钟意垂着脑袋坐在公交车站牌下,怀里抱着相机。
只是被听筒连接,却已经是两人阔别重逢后最长时间的独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越野车车灯大亮刺破黑暗由远及近。
钟意抬头看过去,耳边听筒传来他的声音:“找到你了。”
心脏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响,和车门开关的声音重合,钟意仰起脸,对上月光下顾清淮清澈又冷漠的眼睛。
心跳慌乱,她干巴巴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说什么,只语气生硬地憋出这几个字来。
月光笼着他修长利落的影子,年轻警官长身鹤立,淡蓝警衬开着领口的扣子,下摆收进警用腰带,领带低低垂落,领带夹上的国徽光亮灼眼。
“拍纪录片把自己拍丢了,你也真够可以的。”
漫不经心的语气,像在路边捡了一只阿猫阿狗。
他站着,她坐着,微微抬眸便是他赏心悦目的大长腿,警裤笔直。
目光无处安放,钟意垂下脑袋:“你是特意开车一个小时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扎成低马尾的长发已经微微乱了,衣服也沾了灰尘,可那双浅色瞳孔湿漉而倔强。
这荒郊野岭尘土飞扬的破地方,竟然开出一朵清冷剔透的桔梗花。
顾清淮翘了翘嘴角,弧度带着嘲弄,语气凉飕飕地回了句:“钟导跟别人有说有笑,对我就凶巴巴。”
钟意不可置信,他竟然说她凶巴巴!
今天路过训练场,有幸见识到顾清淮训人,“顾阎王”这三个字当真没有辱没他。
钟意绷着脸控诉道:“你才凶巴巴,我要是那个高空索降的队员,我宁可悬在半空不下来。”
被惹怒的猫猫露出爪牙,语气难得孩子气。
顾清淮好看的眉眼倏然一弯,轻笑出声。
他尖锐眼角的弧度柔和下来,瞳仁清澈黑亮,有些坏,也有些看小孩子胡闹的纵容。
这个漂亮混蛋笑起来唇红齿白不得了,简直就是个能蛊惑人心的祸害,明知他不怀好意也忍不住要沦陷。
晚风清朗,月色正浓,钟意不敢再看他。
顾清淮双手抄兜,居高临下睨着她:“起来。”
她仰起脸,他眉眼五官无可挑剔,紧绷的下颌线接吻时最漂亮,喉结会轻轻滚动,脾气硬成这样,嘴唇却软得让人怀念。
食色性也。
疲惫至极又心跳不止,钟意脑袋慢了半拍:“又干嘛。”
痞子不经意间的温柔,最让人顶不住。
寂静的空气里,他的声音格外清越,自头顶落至耳边。
“凶巴巴的顾清淮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