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
尼古拉斯糖葫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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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31日,长宁市。
朝阳初升,电视台大楼高耸云端,刷卡而入的女孩行色匆匆走进电梯。
她的长发被随手扎成低马尾,眉毛修长浓淡恰到好处,鼻梁靠近山根的位置有一颗淡色小痣,唇色偏淡没有一丝笑意。
电梯停在十楼,入目的便是“纪录片中心”几个大字。
钟意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电脑,同事喊她:“主任说九点会议室开会,关于下一期纪录片!”
“知道了。”
钟意倒了杯咖啡,舌尖苦涩,头脑清醒:“什么主题?”
同事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和市公安局合作!拍摄特警!我恨不能今天就扎进特警支队!”
钟意嘴角微微弯起,反应平平。
同事看向她,目光中却带了惊艳。
钟意皮肤白得透明,发色和眼瞳颜色都偏浅,耳垂缀珍珠耳环,着宽松白衬衫和灰色西装裤,腰身纤细走路带风,素面朝天却依旧美得像和其他人不在一个次元。
追她的男生很多,从楼下咖啡店送外卖的大学生到西装革履的投行操盘手,她从不多看一眼,加上她话少、从不和人走得太近、也几乎不参加聚餐,所以总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距离感。
同事问道:“你对帅哥都不感兴趣吗?”
钟意落在键盘上的手指一顿,脑海不受控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军装挺括,寸头清爽,眼尾上挑,睫毛长得接吻都蹭到她眼睛。
她打开昨天半夜没有剪完的片子,淡淡道:“没有喜欢的。”
钟意就职于电视台的纪录片中心,工作是拍摄纪录片,担任副导演职务。
纪录片拍摄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无论烈日炎炎还是暴雨滂沱都要坚守镜头。
手机时间显示八点五十五,会议马上开始,钟意抱起笔记本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投影,幻灯片缓缓播放,屏幕上一队年轻特警荷枪实弹全副武装。
他们头戴钢盔,身着黑色作训服,脚蹬警用作战靴,手中是九五式狙击步.枪,护目镜之后眼神锐利令人生畏,而脚边一队警犬,威风凛凛蓄势待发。
“我们这次的纪录片主题是特警,合作单位是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反恐突击队。”
“这支能打硬仗的敢死队,各个都是尖兵利刃。”
“我们要重点拍摄的,是接下来的这位。”
幻灯片定格在滔天火光中,身穿排爆服的逆行背影。
“这位是特警支队的拆弹专家,他的日常工作任务是——拆弹。”
“武警特战部队出身,战功赫赫的高级反恐人才,部队退伍后转业到市公安局。”
“一般来讲,干拆弹的很容易落个非死即伤的下场,缺胳膊少腿都是寻常事,危险系数其他警种不能比,这位拆弹专家执行过上百次高危任务,拆除爆.炸.装.置无数。”
屏幕上是他执行任务的新闻。
在那次全国重要会议召开期间,每天人流量成千上万的会议场馆发现爆.炸.装.置。
民警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紧急疏散民众,而他身着三十五公斤的排爆服,头戴五公斤的排爆头盔,逆着人流,一个人走向爆炸中心,如同一个人走向死亡。
新闻的标题是:《生死线上逆行的孤胆英雄》。
幻灯片到此结束,钟意叩开笔盖,目光清澈冷静:“他叫什么名字?市公安局没有给出他的信息吗?”
主任解释:“他每次执行任务都拒绝给出正脸,也拒绝媒体刊登真实姓名,保密工作做得极好;此外,作为支队的核心人物,他拒绝参与此次纪录片拍摄,需要进一步协调。”
钟意低头记下关键词:特警支队、拆弹专家、姓名未知、拒绝拍摄。
换作是她从事如此高危的行业,恐怕也不会对家人朋友透露半个字。
主任缓缓说道:“为了保证纪录片内容绝对的真实、客观,你们要住到特警支队,导演要和被拍摄对象同吃同住,做到彼此熟悉。”
钟意记笔记时,被身边的同事狂戳:“同吃同住!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主任目光扫过,落在钟意发顶:“钟意,这部片子的拍摄你来负责,有问题吗?”
钟意扣上笔盖,一双瞳孔为浅琥珀色、猫咪一样的眼睛,迎上主任的视线:“我会尽力。”
主任:“哦,对了!”
钟意:“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主任笑道:“传闻这位拆弹专家年轻英俊还单身。”
—
下班时间,钟意合上电脑。
手机屏幕亮起,来自好友赵雪青。
【赵雪青】:钟导!下班没?
好友赵雪青十年恋爱长跑修成正果,将于明天举行盛大婚礼。
作为从高中以来最好的朋友,她今晚提前去,帮忙料理琐事。
【钟意】:已经下班,这就出发。
天色已暗,暴雨突然而至,市中地势低洼成为重灾区。
钟意走到电视台一楼大厅,下班的白领们打不到车手足无措。
【赵雪青】:雨太大了,我老公有个朋友顺路,接你一起!
钟意回了个“好”,赵雪青把车牌号发给她。
没多会儿,一辆被暴雨冲刷得锃亮的钢铁巨兽在她面前停下。
黑色越野,硬汉车型,车牌号对得上,钟意踌躇坐副驾还是后排。
驾驶位的男孩撑着伞跑下来:“你是新娘赵雪青的朋友、钟意导演吧?”
钟意点头,男孩给她拉开后排车门:“上车吧,我们是来接你的。”
钟意颔首道谢,把湿掉的雨伞收进塑料袋防止滴水,抬头才见后排座位上还有个年轻男人。
黑色越野车冲进雨里,车内光线晦暗不清。
那人轮廓模糊,仅一双睫毛浓密的凤眼漆黑澄净目光冷淡。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开车的男孩笑着介绍道:“钟导你好,我叫邹杨,这是我们队长顾清淮。”
钟意尚未回神,那个名字已经猝不及防像针一样狠狠扎在她的神经末梢。
顾清淮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正装压不住一身反骨。
身影笔直投射在她的瞳孔之中,模糊的轮廓慢慢有了清晰的五官。
很干净的一张脸,剑眉乌黑凤眼冷峭,锐利的眼角显出几分阴鸷。
她却记得他笑时唇红齿白,眉眼间风流气很重,是个漂亮的混蛋。
钟意移开视线,心脏仿佛皱成一枚核桃大小:“顾队长好。”
顾清淮漫不经心转着手里的手机,玩儿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十足的散漫。
空气寂静了几秒,他才敷衍地开了口,柔软的嘴角弧度冰冷:“钟导好。”
越野车经过母校附中,恰巧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又是一年开学季,初恋变陌路不过弹指一挥间。
车内气氛诡异,令人浑身不自在。
开车的邹杨没话找话:“钟导高中也是在附中上的吗?那岂不是和我们队长是同学?”
钟意轻描淡写道:“同桌。”
顾清淮语气漠然:“不熟。”
钟意偏头去看窗外,耳垂上的珍珠耳环成了唯一一抹亮色。
邹杨脑门直冒汗,虽然不知道这俩什么关系,但是此时此刻车内气场太不寻常。
他从人民警察的专业角度断定,这俩必定有过感情纠纷,还是两败俱伤的那种。
“抱歉抱歉,”他赶紧圆场,“我们老大在山里蹲了三十多个小时抓通缉犯,语言系统还没苏醒,钟导你别介意。”
钟意弯弯嘴角,转头看向窗外,车窗映着他的侧脸。
年轻警官眉弓挺拔,鼻梁挺秀似剑脊,低垂的睫毛又密又长。
少年时接吻,顾清淮的睫毛总能戳到她的眼皮和脸颊。
那些时候她被痒到笑着躲开,他贴着她的嘴唇说“你专心点”。
声音带了笑,却扣着她的后脑勺不放,侧过头警告似的咬上她的唇,又温柔又霸道。
钟意无意识摩挲手里的钥匙。
钥匙扣铁锈斑斑,在白皙的掌心留下斑驳的痕迹。
因为暴雨,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半个小时,缓慢到每分每秒都能感知。
到酒店时,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只是暴雨变成绵绵细雨。
“谢谢邹警官,”钟意礼貌道谢,“那我先进去了。”
邹杨:“不用谢不用谢,其实是……”
他扫了一眼自家散发着阎王气场的队长,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顾清淮没有说话,白衣黑裤唇红齿白,简直就是个漂亮混蛋披了一身禁欲系的皮,看起来有多清冷不好接近,以前亲人的时候就有多凶。
钟意推开车门下车,有什么掉在车上发出一声脆响,无心去看。
她走得很快,只当是自己着急要见昔日好友,夜色中背影清冷纤细。
钟意走远,邹杨才敢压低声音开口,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老大,你是不是拆炸弹拆傻了啊?”
“不是你上赶着来接人家钟导的吗?”
“不是你说雨大,别人开车你不放心的吗?”
邹杨看着自家老大,今天的“顾阎王”顾大队长,白衣黑裤看起来像个清贵公子哥,还是游手好闲浪迹人间的那种,眉眼五官漂亮得像个处处留情的渣男。
他白衬衫领口的扣子不好好扣,衬衫袖口也随意折上去露出肌肉线条清白的手臂,随便换哪个小姑娘可能都要盯着多看几眼,辖区小姑娘老爱说他是什么“我的体制内男友”,全市公安系统民警欠下的桃花债加起来、没他一个人多。
偏偏,这钟意导演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半秒。
邹杨咕哝道:“你拿什么架子啊?语气那么呛!”
顾清淮撩起眼皮,剑眉锋利眼神不羁,像是要把他当个炸弹拆了。
这哪还是“我的体制内男友”,我的“体制内阎王爷”还差不多。
邹杨这才乖乖噤声,做了个在嘴上上拉链的动作,缩成一只鹌鹑,不敢惹这尊阎王。
当年顾清淮从武警特战转业到公安系统,轰动系统内外。
一是,武警部队战功赫赫的拆弹专家来到特警支队,填补了排爆手的空白。
二是,这位拆弹专家年轻得吓人,行走的军功章一个,偏偏还生了一张特招小姑娘的俊脸。
市局领导在关怀工作的同时,不忘问一句他的终身大事。
每次顾清淮听了,都是淡淡笑笑:“谢谢组织关心,我没有成家打算。”
可是今天,他听说被大雨困住的那个女孩叫钟意,二话不说拎起车钥匙就走。
邹杨硬着头皮问:“队长,你跟人钟导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底是好过还是暗恋过?”
顾清淮嘴角翘了翘,还是那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混蛋相,冷冷道:“没关系。”
鬼才信。
邹杨看见什么,突然吼了一声:“哎,钟导的钥匙落在车上了!”
他把钥匙捡起,在顾清淮的眼前晃了晃:“这钥匙圈上面挂了个啥?队长你能看出来不?”
顾清淮垂眸,俊脸面无表情,目光却为之一凝。
精巧的钥匙链上,除了一枚钥匙,还系着一块废铁。
锈迹斑斑,只剩个形状,看起来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顾清淮嘴角弯了弯,语气里薄薄一层嘲弄:“子弹壳。”
军警生涯十余年,他曾无数次开枪,无数次叩动扳机。
每年经手上膛的子弹上万,却始终记得这一枚子弹壳。
十年前,他军校入学,新兵军训。
十七岁的半大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
第一次碰枪紧张兴奋,想和她说。
第一枚子弹壳,只想送给心上人。
如今锈迹斑斑的一块废铁。
那是他第一次实弹射击时送给钟意的子弹壳。
也是十年前少年顾清淮干干净净的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