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某,男,40岁,干部。
初诊:1990年9月10日。
高烧至40℃左右,已历3月余,初起1个月仍每日能开会,饮食且胜于平时,但日见憔悴。乃历皖、浙、苏三省诸大医院而后至上海,亦已历治数医院,检验无异常,诊为“发热待查”,而热终不能退。面容瘦黑,但语声有力,自云不感疲乏,还可以上班开会;饮食多而口黏苦无味,喜饮亦觉水淡不解渴;眠少,情绪焦急;目有红丝,多眵 [2] ;小便黄赤,大便间行。苔灰垢腻厚,脉弦滑而数。
软柴胡9g,青蒿梗15g,制半夏9g,炒黄芩9g,制川朴6g,白蔻仁6g(后下),白杏仁15g,生苡仁30g,块滑石30g(包),蒸茅术6g,枳实炭9g,瓜蒌皮、仁各12g,甘露消毒丹15g(包)。7剂。
二诊:同年9月l7日。
高烧减至38℃左右,日晡微恶寒;食较知味,大便顺行,小便淡黄。苔大化,薄灰腻;脉亦缓而力弱。夜眠见好而易醒,自云反有疲劳感,余谓前所不感疲,高热兴奋所致,待热退当更疲乏,但无妨,可补养以恢复之,此周或可热退了。
清水豆卷15g,软柴胡9g,青蒿梗15g,嫩白薇9g,制川朴6g,制半夏9g,炒黄芩9g,白蔻仁6g,白杏仁15g,生苡仁30g,块滑石30g(包),炙枳壳6g,藿、佩梗各9g,荷叶一角,荷梗一尺(去刺)。7剂。
三诊:身热得汗,虽不多而通体俱有,以其人干瘦,虽渴而饮水不多之故。热退至36.5~36.8℃,不复上升,日晡恶寒亦止。面色垢黑已变清脱,胸闷开,时欲呼气及口腻苦等症状亦除。纳已知味但量则减至平时一样。苔腻垢已化净,上有薄灰色,则烟客之苔,不足为病,质略偏红不甚;脉象濡静。
藿香梗9g,省头草12g,川朴花6g,生白术12g,辰赤苓15g,炙远志3g,夜交藤15g,白蔻仁6g(后下),白杏仁15g,益元散30g(包),生苡仁30g,荷叶一角,荷梗一尺(去刺)。7剂。
按:此症实是暑湿热交阻,因积劳不汗,致不透发(一般开会工作均在风扇或空调环境中,故玄府闭塞而邪不从汗解),过去诸治疗只在抗生素及补液上着想,诸邪闭遏,但亦遏其鸱张之势,故未入昏蒙之境,而体力亦得以维持于不败。邪始终逗留在少阳、阳明经腑之间,在气分而未入营,虽有烦躁少眠之象,可理解为经治数月,热高不退,独居客地,未免情绪不安之故;且大便不燥结,阳明腑气不实,无积浊上升之患,因此,虽热而不冲心昏迷。
治疗以小柴胡汤为主方,佐以平胃散、三仁汤,使少阳经邪外解,燥湿使不能与热胶结,渗热使不能与湿相合,此叶天士“开湿于热上,渗热于湿下”的法则,湿性黏重,热性炎上,热透湿降,这样使暑、湿、热三邪各个击破,暑外解,湿下渗,热清解,免于纠结之大患。
从其渴不多饮,知其因热而渴,因有湿而饮不多;从其日晡形寒一症状,知其邪尚近表,可以从汗而解散之,故次诊加入清水豆卷以发表,藿、佩、荷叶梗等芳香清暑化浊之品,使近4个月的高热得3周而解退。初拟汗时邪从玄府久郁而出,可见白㾦,今略见于颈间,或是干瘦而肌肤间缺乏水分之故。㾦是邪透之征,究竟脉静热退是第一义,不在布㾦之多少也。又尝设想或有战汗之虞,而曾嘱咐护士不必惊慌失措,如血压不骤降,但略予水喝,此乃热退之先兆。但亦未战汗,则此人热高时因胃热而消谷,谷气实及补液,均使其有“正能胜邪”的条件。
费某,男,70岁,高知。
通信论病,1991年11月。
病者系50年前老同学,30年前的老同事,书信中断数月,忽接来信,言以盛夏从北地去炎方为亲戚治病,又冒暑而回,即发高烧至40℃,渐退至38~39℃,历3个月而不能退。治之者皆当地名医院、名老中医,对同道竭尽心力,无不推诚相待,但检验结果终是“无原因高烧待查”,自己也是名医,自然往最坏处设想,故信中悲观失望,有“坐以待毙”之念。
阅其所抄诸处方,不外补气血、安心脏、健脾和胃之类(以其曾患心、肺诸病,且有一次心肌梗死的发病),皆治本之法。但我细思似非退热之剂,其发热病理,既不能得于检验,当推之于“六气”中求之;既补虚之药不能效,曷不改求于治实?于是豁然开朗,处方用青蒿、藿、佩、荷叶梗以祛暑(此时已入冬,北方且开暖气,“祛暑”二字岂不令人发笑?然其病得之虚人冒暑,实邪不去,补则邪痼愈深,祛暑实是“治病必求其本”之常法,人人知之,总因诸名医是病者老友,深知其素虚之体,故跳不出“补虚”的成见);小柴胡法以退热,二陈汤、三仁汤以清利湿热。试服7剂后,热已退尽,舌苔亦化,胃纳见开,郁结之过虑亦解。但食后及稍行动则热升半度左右,余曰:实邪渐解而未尽,此热升则有体虚作热之征。以软柴胡改银柴胡,加入鳖甲、白薇、淮小麦、白芍以顾虚热。待虚热再稳定,则沙参、麦冬、生脉散等与二陈、三仁同用;再进则求之前诸补方,就可以了。
这位同学一年内通信无间,社会活动均能参加,可征体力已恢复得不错。
按:我治高热用祛暑法,实出于《内经》及温热诸书,属于伏暑晚发之范畴。又某笔记(忘其书名)有冬日暑毒症,遍体疱疮,恶水淋漓,痛苦万状,缘夏日骄阳下所曝之被褥,冬日盖用,则热毒散入肌肤所致,用香薷、浮萍各一两,煎汤浴之,得汗即起,扑以滑石粉,一夕而愈,诸外科医为之瞠目。相传叶天士母患温病,束手难决,但喃喃自语“若是他人母,定用白虎汤”不止;悬榜招医,有无名之医问其仆,叶先生如何说?仆告之,此人即应征,治以白虎汤而愈。盖愈亲熟者每有所蔽,不能客观观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