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史记》的七十“列传”，第一篇是著名的《伯夷列传》，讲的是商周之交的事。然后，时间一下子跳过了整个西周，就到了第二篇《管晏列传》，讲的是几百年后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的故事了。时代的跳跃固然有“文献不足故也”的困窘，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到了被称为“礼崩乐坏”的春秋乱世，突然之间，能人辈出。这些旷世奇才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这段历史格外夺目，无怪乎学者把春秋战国称为我们文明的“轴心时代”。

天不生孔子，万古如长夜。伟大的教育家孔子开创了私学的传统，原本由贵族传承的学问变成了启发学生自由思想的火种。因此，在《史记》中，孔子被司马迁编进了“世家”的行列。

好在后来的有志者在私学教育的滋养下不断地成长。春秋战国是诸子百家的时代，这个时代塑造的不仅仅是学者，农民、商人，甚至是卑微的囚徒，都可能凭借知识的力量成为改变时代的关键人物，从而在历史上留下印记。

商鞅虽然出身没落的贵族，但是因为努力学习了三晋变法的经验，把积贫积弱的秦国打造成了一台霸气十足的战争机器。

孙膑虽然惨遭同学庞涓陷害，沦为身体残缺的刑徒，但仍能利用聪明的大脑，在战场上创造逆转天下大势的奇迹。

苏秦和张仪虽然曾经都是被人轻视的小知识分子，却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诸侯列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知识不仅武装了人的大脑，也解放了人的个性。人，不再自甘于做君主的臣仆或者社会的附属，不再是历史视野中迷蒙的背景，而是努力寻找机会实现自我价值的弄潮儿：

伍子胥背负家族的血海深仇，把复仇的铁鞭砸向了家族曾经效忠的楚平王的尸体，司马迁却十分欣赏他的“倒行逆施”；

吕不韦不过是一介商贾，在平民被分为“士”“农”“工”和“商”四个等级的社会体系里，他虽然身份卑贱，却具有“奇货可居”的野心，做了天下的“无冕之王”；

荆轲沉沦于世间，一身胆识和才能无法被人所知，甚至被太子丹怀疑没有能力去刺杀嬴政。在秦国的皇宫大殿，他“图穷匕见”，让平庸的生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获得了剧烈的升华……

“传”，在先秦时代的原意是经典的注解，是作为经典的附庸而存在的一种体裁，传达的是圣人的深刻思想。鲁国的史书《春秋》经孔子删订，从此成为儒家的经典，而后就有阐述孔子微言大义的“春秋三传”《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出现。这大概是“传”与历史的最初结合。

而比起有点儿像历史流水账的“本纪”和“世家”，《史记》的“列传”中的历史人物更加鲜活，文辞表达更加丰富，思想蕴含得更加深沉。这哪里还有一点儿“经典的附庸”的样子？从《史记》的“列传”以后，一位作者记述历史上值得被后人铭记的个人事迹的行为被称为“树碑立传”。而“传”，就成为中国人用来证明某个人在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最直接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