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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赤音小姐在餐厅。

看到她,我突然紧张起来。

赤音小姐独自坐在圆桌旁,不像日本人传统的坐姿,而是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她好像正在用餐,哦,不,已经吃完了,正在享受餐后的咖啡时光。

“啊!早上好!”

一道活泼开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对着我展开笑颜的人,是正在打扫卫生的明小姐。哎?不对!不是明小姐,明小姐不会这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这样的明小姐不是我印象中的明小姐,这么说来……

“早啊,光小姐。”

我推测她是光小姐,于是试探着这样回应。果然……光小姐微笑着向我行了个礼。

千贺明,千贺光。

两个人是姐妹,也是双胞胎。准确来说,是三胞胎,她们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照子,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照子的视力似乎不太好,三姐妹中只有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但明小姐和光小姐从头发长度到穿着打扮完全相同,与其说她们相仿,不如说一模一样才对。

不过,与明小姐不同,光小姐性格比较开朗,待人热情,就连对我这个算不上是“客人”的小跟班,也跟对待其他人一样亲切周到,别无二致。

“您要吃早餐吧。请稍待片刻。”

光小姐说着,麻利地转身向厨房跑去。看着她的背影,我的脑子胡乱想着,身材娇小的人还真是灵活呢。

随着光小姐的离开,餐厅里只剩下我和赤音小姐。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赤音小姐旁边坐下来,有心跟她打声招呼,但她好像正陷入思考之中,嘴里还在若有若无地喃喃自语,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感觉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很好奇她在说些什么,我不禁悄悄竖起了耳朵。

“先手9六步兵……后手8四步兵……先手,相同步兵……后手8七步兵………先手8四飞车……后手2六步兵……先手3二银将……后手9五步兵……先手4四角行……后手5九金将,后撤……先手2七桂马……”

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不由得感叹,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七愚人”啊,连自言自语都如此与众不同。不过,再仔细听听,说的好像是将棋 的棋谱。原来她在下盲棋啊,竟然还是自己跟自己对弈。

大清早的,这个人在搞什么呢。

“后手2三步兵,升变,先手,认输!”赤音小姐说完,瞥了我一眼。

“啊啊,我还想着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早!”

“早、早上好!”

“呵呵呵,你不觉得将棋很难吗?因为棋子的活动范围要比国际象棋广。刚才,我是后手,赢得相当辛苦啊。”

“哎?!”

一个人下棋还分先后手?难道赤音小姐像海豚一样,能够将大脑分区?嗯,如果是赤音小姐,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你棋艺很高超吧?或者,懂国际象棋什么的。”

“我不太会下棋。”

“真的?”

“我琢磨不透别人的心思。”

“是吗?或许吧,看上去的确如此。”赤音小姐点了点头,“刚才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你在外面,晨间散步吗?”

“是的,森林浴。”

“哎,森林浴好啊,有益健康,因为树木散发出的芳香气息具有杀菌的效果。”

我当然不懂这个了。

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有一个叫“ER3组织”的研究中心,那里汇集了全美国,不对,应该是集中了全世界的高智商人才。涉猎范围遍及所有研究、所有学问,从经济学到历史学、政治学、文化学、物理学、高级数学、生物化学、电子科学、机械工学,甚至是超心理学等等。世人称该中心为学术金字塔的塔尖。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大统合全一学研究所”。

那里是最喜爱学习、最热衷研究的天才们的乐园,是求知欲超越人类三大本能欲望的异类集合体。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非营利组织,绝不出卖知识和研究成果。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一个内向封闭的机密组织。

基本规则只有四条:

抛弃自尊。

丢掉节操。

放下情感。

绝不示弱。

大家不遗余力地相互扶持,进行包罗万象的各类研究,即使世界末日来临,也绝不虚度时日,就算宇宙将要破灭,也绝不半途而废。

研究一切,了解一切,搞清一切,ER3组织就是这样一群志同道合者的云集之处,从一流大学的教授、一线研究者乃至业余学者,集中了各行各业的精英。ER3具有一种别样的威信,甚至有部分媒体揶揄他们是“痴迷研究的学术疯子的宗教团体”。

也正因为如此,ER3不断推出轰动于世的丰硕研究成果,诸如达雷比欧非线性光学的阐释、体全息技术的突破发展、利用感觉技术证明了神奇的皮肤光感知觉原理等等。所有的成就都不是某个人的研究成果,而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因为是非盈利组织,而且谢绝各类奖项和荣誉,所以ER3虽然名气不大,但在学界的声誉极高。这个成立不到一百年的年轻研究所,如今已经将自己的工作网延伸到了世界各地。

而且在这个研究所中有一个名为“七愚人”的团体,被评价为“最接近世界知识之巅的七个人”。在众多候选者中脱颖而出的七个人,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其中的一人,就是我眼前的园山赤音小姐。

一头乌黑的秀发,姿态端庄,充满了知性美。就女性而言,她算是高个子了,而且身材纤细苗条。就是这样一个浑身上下充满女性魅力的女子,以日本女学者的身份,站在了学术研究金字塔的塔尖上。

ER3在日本的知名度偏低,其本身的封闭性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那种包罗万象、不加区分的研究特点不符合日本传统的理念和做派。话虽如此,赤音小姐作为首位,而且年仅二十几岁就入选了ER3七愚人的纯正日本人,实在太了不起了,按道理说在日本应该家喻户晓才对,然而……

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为何对她如此熟悉呢?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不是什么无所不知的万事通,只不过跟ER3组织有一点渊源罢了。

ER3组织放眼未来,注重人才的衔接和延续,着力培育一代代的优秀青少年,为此特别制定了一项“ER计划”留学生制度。初中二年级,我入选了此项目,在那里待了五年时间,所以知道“云上人”般的七愚人的存在,也知道园山赤音其人。

因此,当我来到岛上发现赤音小姐也在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我并不是那种无条件屈服于地位、身份、权威或者才能的温顺之人,但面对赤音小姐时就是紧张不已。比如现在,我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欸,面对七愚人,到底该聊些什么样的话题呢?

“对了。”就在我沉默时,赤音小姐先开了口,“那个蓝发小女生,就是小玖渚呀。”

“啊?哎。”

“她可真是太厉害了!她昨晚帮我修电脑的技术,啧啧。ER3里也有不少工程师,但是像她那样,犹如机械般精准的手法,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那动作简直就像执行既定程序般娴熟。一时间,我甚至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类,这样说可能有点过分,呵呵,不好意思。难怪伊利亚小姐会被她吸引了。”

“哦,那丫头,还做了这事儿啊。那个,她没打搅(meiwaku)到你吧?”

听了我的话,赤音小姐像是想到什么奇怪的话似的,“呵呵呵”地笑起来。

“你就像个‘救护车’(gosousya)一样。”

救护车?

这种评价,我可不敢当。

“那个,你想说的是‘监护人’(hogosya)吧?”

“是吗?哦,可能吧。哎呀,反正都是保护的意思啦。”

“‘救护车’是机动车,不是人。”

“啊,那倒是啊。”赤音小姐点头应道。

在数理方面叱咤风云的赤音小姐,语言水平实在不敢令人恭维啊。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拗口的词了。话说回来,她没有诱惑(yuuwaku)到我。”

我简直无语了,那是“打搅”,不是“诱惑”。

“不过,我感觉她不擅长与人交流,好像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嗯,多亏了她,我的电脑一下子升了两级。”

“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以前根本没法聊天,想说就说几句,不想说就一声不吭,跟她说话能累死个人。”

“那样挺好的啊。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她那率真的性格。”

“哦,是吗?对此,我难以苟同。”

“各人有各人的感觉和看法吧。”赤音小姐耸了耸肩。

“对了,我听玖渚提过,你参加过ER计划?”

“啊?哎,算是吧。”

那个大嘴巴的丫头,竟然随随便便地乱说一气,明明一再叮嘱过她不要跟外人说的。不过,我也早看明白了,要想让她保守秘密,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这样,咱们至少还有话题可聊。呀,这么一说,总觉得白白浪费了两天的时间呢。难道说你在我面前很拘谨?那你可就误会大了,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像你想的那么高不可攀。”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羞于启齿,毕竟……那个,虽然我参加了那个计划,可是中途退出了。”

ER计划的课程设置长达十年,我在第六年,也就是今年的一月份退出了,回到日本后与玖渚重逢。幸好在ER计划的第二年取得了高中毕业资格,得以直接以留学生身份考上京都的鹿鸣馆大学。

“很了不起了,就算半途扭断(nenza)了……”

“中断(tonza)!”

“哦。就算是半途中断了,那个ER计划的选拔考试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通过的。厉害,厉害!不要再说什么羞于启齿,你应该以拥有这段经历为傲才对。”

ER计划的选拔考试确实非一般的严格,而且招生简章上明确注明:无任何特权,不承诺未来,生死自负,仅提供满足求知欲的学习环境。尽管如此,全世界的精英学子依然前仆后继地参加考试。或许真像赤音小姐说的那样,光是通过考试,就足以引以为豪了吧。

然而……

毕竟,我没有完成所有课程。

“一旦半途而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个世界,不看过程,只重结果,结果就是一切。”

“我倒认为一切都是结果。难道你也愚蠢地认为‘天才就是天才,天才不愧是天才’?”赤音小姐略带嘲讽地说道。

“天才可不是娇艳夺目的玫瑰。日本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吗?他们认为努力本身才是值得骄傲的,既然如此努力了,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了,努力本身已经具有价值了。我很认可这种想法,因为‘努力过了’本身就是了不起的结果啊。我最讨厌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说什么‘如果我做了一定能成功,因为没做所以才没结果’,光耍嘴皮子,就是没有实际行动。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是因为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嗯?呵呵呵,没想到你还挺隐居(yinkyo)呢?”

“你想说谦虚(kenkyo)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

赤音小姐扬起右边唇角自嘲一笑。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熟练地叼出一根,点上火。

“哎?你抽烟?真令人意外。”

“你讨厌抽烟的女人?”

“不,不是专门针对女性。只是觉得抽烟有害健康。”

“错,是健康有碍抽烟。”

赤音小姐淡然说道,缓缓吐出了一口烟。

我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七愚人,想法就是与众不同,没想到赤音小姐接着又不好意思似的笑着追加解释。

“哈,我瞎说的,别当真啊。要是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麻烦了。”

“说点别的吧。我在日本一直待到上高中。”

“真的?”

我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你上的哪所高中?”

“普通的县立高中,并不是特别有名的学校。我还加入了女子空手道社,每天玩得不亦乐乎。当年根本没觉得高中生活有什么快乐的,但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那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真令人怀念呢。说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记得那时流行这么长短的裙子。当时,我的成绩并不突出,只有数学和英语还行,因此决定申请美国的大学,结果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我呢,与父母针锋相对,觉得大人如果真为了孩子着想,就该放孩子出去‘荼毘(dabi)’,让他们在年轻时多吃点苦。”

“又错了,是让孩子出去游历(tabi)。”

“啊,反正就那个意思。最后,我与家人彻底闹翻,一个人跑去了美国,对当时的我来说,可谓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决定。”

就是这样,最终奋斗成七愚人的吗?

让人意想不到的灰姑娘似的传奇。

“果然你很喜欢数学呢。不知为何,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嗯,还好吧,反正不讨厌。上高中时,喜欢数学答案的唯一性,绝对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解答,所以非常喜欢做数学题。我喜欢一清二楚、泾渭分明的事物。然而,等上了大学,以后又进了ER3组织,才发现世上哪有什么一清二楚的事情。就跟下棋一样,不管是将棋还是国际象棋,虽然最终都是以‘将军’定输赢,但其间的过程却蕴藏着无限可能。所以,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像是发现男朋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真是个奇妙的比喻,但好像还不是这样的感觉。”赤音笑着说。

“不过,我也因此有所感动。高中时代做微积分、三次方程的题目时,还想着学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走向社会后一点都用不上,但我给你说啊,其实还真能用得上,而且有时还非用不可。日常生活中也能用到阶乘的。当时还真给我带来过不小的触动。”

“我能体会到你的感受。”我点了点头。

这是真心话。

“嗯,那就好。”赤音小姐满意地笑了。

“你数学也很好吧?不都说男性在数理方面强于女性嘛,据说这是由男女大脑结构的不同决定的。”

“哦,是吗?”

“嗯,有人专门做过统计的。”

“怎么感觉像是给性别歧视找借口。”

所谓的统计结果,可信度又有多少?比如掷骰子,就算连续一百次扔出六点,也不代表下一次一定能掷出六点。听我这么说,赤音小姐反驳说未必如此。

“能掷出一百次六点的骰子,只能是掷不出六点以外点数的骰子。按照统计学的定义,这属于有意差,已不能用偶然或偏差来解释了,关于男女的统计也是如此。呵呵呵,原来你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哎?该不会是你面对我才这么说的吧?不过,可惜啊,我不是女权主义者,甚至听到那些女权扩张、女性解放之类的论调都忍不住生气。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不觉得吗?不可否认,当今社会的确是以男人为中心的,但我认为女性要争取的不是性别上的平等,而应该是能力的认可,机会的平等。从基因的观点来看,男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因此理应承担不同的任务。大前提是任务和追求不同,小前提是追求优先。啊,还应该有一个中前提,那就是假定能够实现自己的追求。我认为她们不过是为一事无成找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的理由罢了。”

“我觉得还有社会环境的问题吧。”

“环境?你觉得历史上真的有过禁止女性写小说、做雕刻工作的时代?从最近的社会动向来看,我倒是比较同情男性呢。可能是因为我的立场跟他们比较接近吧,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男人圈里工作。你想,自己的地盘被外人入侵,任谁都会生气的吧。”

“她们也是想纠正扭曲的社会观念吧。这就是开创者的艰辛和痛苦啊。”

我试着反驳赤音小姐,同时心里暗忖自己为何要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为她们辩护。

“或许吧。”听了我的话,赤音小姐点了点头。

“我不太清楚她们的思想,但我能够感受到她们对男性的敌对情绪。只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却招来敌视,任谁都不会心情好的,生气也很正常。我只希望她们不要殃及无辜。说真的,我希望她们到跟我无关的领域去抗争。不管怎么说吧,女人就是一种无趣的生物,你们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起来,ER3里也是男性多于女性,就拿七愚人来说,七人中有五个都是男的。”

“这就是收益递增。”

“什么?”赤音小姐一副吃惊的样子,“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词,收益递增?是吃的还是什么?”

“打个比方说,就是Betamax播放格式竞争不过VHS格式的意思。”

“哦,是这个意思啊,就是经济学上的偏差理论嘛。是啊,要想将男性优势的现状反转过来可不是容易的事。事实上,只要双方不相互嫉妒,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可是大家都在局中,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区别和差别之间本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嘛。”

“这种话由赤音小姐说出来,让人觉得特别具有说服力。想必赤音小姐这一路走来历尽艰辛,感触颇深吧。”

“我从来没受过苦。”

赤音小姐断然否定了我的话。

“我只是一直在努力。”

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这时,我猛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询问她。这件事,自从参加ER计划,得知七愚人的存在时,就一直很想找人问问。

“那个,我想问一下,ER3组织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就等同于询问谁是世界上最具智慧的人。

赤音小姐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排第二的是佛洛伊兰·拉夫。”

“第一名呢?”

“喂,喂,年轻人,有你这样非逼着人说的吗?”

啊?失礼了吗?

看着陷入沉默的我,赤音小姐笑了笑说道:

“开玩笑啦,玩笑。说正经的,我最尊敬的,或者说我永远赶不上的最高智慧之人,就是休莱特副教授。他确实是至高无上的。”

“七愚人之首啊。”

休莱特副教授取得了用语言难以表述的巨大成就,是上世纪最伟大,恐怕也是本世纪最伟大、无人能够超越的天才。他的才能空前绝后,十岁之前就精通所有学问。据说他被赋予和总统同等级别的罪责豁免权,国家更是举全国之力来保护其头脑。

如果说赤音小姐对我来说是神一样的人物,休莱特副教授就是宇宙本身了。

“他要是位女性的话,毫不夸张地说,历史也会因此而改变吧。”

赤音小姐望着远处,好像透过虚无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眼神中充满了向往。

“让您久等了!”

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沉寂,光小姐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放着我的早餐。她熟练地将食物摆放在我面前,最后在两侧摆上刀叉。“请慢用。”光小姐微笑着优雅地鞠躬说道,然后再度离开了。她应该还有许多工作要忙吧。

九个炸丸子、莴苣、鱼汤、沙拉、三明治,还有咖啡。赤音小姐看着这些食物,低声感叹了一句。

“佐代野小姐实在是了不起。”

佐代野弥生小姐。

她是主管宅第厨房的厨师,但并不是女仆。没错,她也是被邀请到这座岛上的天才之一,已经来了一年多了,目前是岛上最资深的客人。听说有不少天才就是为了品尝她的手艺才接受了邀请。

虽然她以擅长做西餐而闻名,但实际上不管是中餐还是日料,样样都很拿手,是美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尖厨师。说到艺术领域或学界的人和事,我还能略知一二,但对美食界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来此之前完全没听说过弥生小姐的大名。现在,不但一日三餐,连零食都是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能获得那么高的赞誉。

一般来说,取名弥生的人,要么是盛气凌人的御姐,要么是娇小玲珑的活泼小女生,但弥生小姐不属于任何一种类型,而是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子,待人接物大方有礼,虽被称为天才却没有丝毫傲慢之举。我觉得在这座岛上,除我之外,她是唯一的正常人,也是第二个让我抱有好感的人。顺便提一下,我最喜欢的是光小姐。呀,扯远了,这是戏言,戏言。

听说不管做什么,弥生小姐都比其他任何人做得好吃。我一直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但还没找到机会问,因为她几乎一天到晚待在厨房里(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自闭吧),所以很少有机会能跟她说上话。

我抬眼一看,发现赤音小姐正垂涎欲滴地盯着炸丸子。她看我没有说话,便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来,眼神与刚才盯着炸丸子时明显不同,宛如一头盯紧目标的食肉动物。

“人类原本对数字的认识,仅限于到七,你知道吧?”

“嗯,听说过。”

八以上,就算是很大的数字了,笼统地用“许多”来标记。我参加ER培训时就听说过,ER3组织的愚人之所以限定为七人,根本理由也是缘于此。

“所以呢,据我简单、冷静地考察分析,如果九个炸丸子少一个的话,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然后呢?”

“哎呀,真是榆木脑袋。就是因为这么愚钝,你才能和玖渚在一起的吧。”

“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

“行了,别转移话题,你不就是想让我这个七愚人向你低头吗?罢了,罢了,谁让佐代野小姐做的炸丸子那么好吃呢。好吧,给我吃一个好吗?嗯?满意了吧?”

她真的是高不可攀的七愚人吗?

我默默地把盘子推向她。

然而,赤音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大快朵颐,一转眼盘子就光了。这……难道说“一个”是“一盘”的意思?

欸,算了,反正我早上吃得也不多。可是,本来已经答应玖渚连她的早餐一块吃掉的,如果把这种事委托给别人,真的好吗?

我回过神来,拿起了三明治,还吃了沙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就两个字——好吃!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种美食的话(而且还免费),有谁会不愿意?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天才们会络绎不绝地来到这座岛上了,恐怕眼前的赤音小姐正是其中之一。

“对了,刚才差点被你拐跑话题。”吃得心满意足的赤音小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开始闲扯起来,“要不是‘那种关系’的话,那你跟玖渚是什么关系?别跟我说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的话,不可能陪着她一起来这种荒岛吧?再说了,你不得上学吗?”

的确,因为跟着玖渚到这座岛上来,开学典礼以后,我还没有去过学校。顺便一提,开学典礼也没参加。总之,就是这么做的。

“我参加ER计划之前就认识那丫头了,所以至少是五年前吧。”

“是吗?结果回国一看,她却成了网络恐怖分子。还真是令人心酸的故事。”

的确如此。

虽然十三岁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那些事情姑且不论,留学五年回来再见到玖渚友,发现她竟然没有任何变化,老实说当时真的吓了一跳。五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是十三岁时候的模样,换成谁都要吓一跳的吧。不过,我说的这些只是外表,性格方面还是有所变化,变得有人情味了。

至于说我和玖渚的关系,如果被人当面逼问,的确难以回答。

那丫头需要我,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也并不是非我不可。要讲清楚其中的缘由,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必须谈及玖渚的秘密,而这又不是我所希望的。

“嗯。”赤音小姐点了点头。

“虽然我跟玖渚交流不多,但我感觉她要过正常生活,缺陷还是多了点。嗯,缺陷,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失礼。不是说她本身不好,就是觉得她的集中力似乎太过偏颇,让我想起认识的一个患有学者症候群的孩子。”

学者(savant)一词源自法语,意指具有丰富的知识,或在某个领域有杰出才能的人。玖渚很早以前就被人这样评价了,所以对这个词我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的确需要一个陪护,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因此,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陪伴在她身边,但是我想知道,对你而言,或者说你是怎么界定你俩的关系的?”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赤音小姐继续着她的观点。

“我觉得你们类似于那种相互依赖的关系。”

“相互依赖……吗?”

“你没听说过?”赤音小姐一脸不相信地歪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人际关系里的一种‘中毒症状’。例如酒精中毒患者,你知道的吧,他需要有人陪伴左右,而那个陪伴者就得放弃自我,竭力照顾他。但凡事皆有度,如果那种无私的陪伴和奉献超过一定的限度,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判断为相互依赖了。换言之,就是一种沉迷于忘我奉献的状态。我们经常说热恋中的男女就有轻微的中毒症状,凡事都以对方为先。不言而喻,这种状态不是太正常,最终会让双方身心俱疲。当然,我不是说你们俩一定是这样的状况,但还是小心一点,提早想清楚为好。”

“啊?”

“再没有比怂恿人维持失败的人际关系更没意义的事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小玖渚的才能太令人赞叹了。ER3中也有像她这样的人才,我们很多工作都得益于她们编写出来的程序。嗯,我压根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这样的人。”

“赤音小姐为什么会来岛上?”

按理说七愚人不可能有空闲的。对于我的问话,赤音小姐沉默一会儿后才又开口。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也多少有点不舒服。

“好了,不说这些了。刚才你说不太擅长将棋、国际象棋,但起码了解那些基本规则吧?不如我们一边聊着ER3,一边来一局,如何?”

“啊?”

跟七愚人对弈吗?还真让人有些心痒难耐呢。

“不过,盲棋可不行,我记忆力太差,这是公认的。”那也是连我自己都很头疼的评价。

“如果有棋盘、棋子的话,我很期待向您学习。”

“我房间有棋盘,那可是我回日本后买的第一件东西。不过,上午还有一点工作,下午怎么样?”

“好啊。啊!不行,我已经有约了。”

“有约了?和玖渚吧?那可就没办法了。

“不,是跟加奈美小姐约好了。”

我话音刚落,赤音小姐的表情陡然冷峻起来。

糟了!忘了!刚到岛上时,光小姐就提醒过我说,赤音小姐跟加奈美小姐关系不好,简直水火不容,可我这奇差的记忆力竟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哼,看在我俩有点渊源的份上,我才忠告你,不要跟那种从事低俗职业的人来往,自降身价还沾沾自喜,那是傻瓜才做的事!”

“看来赤音小姐真的很讨厌加奈美小姐啊。”

“不,不是!对她这个人本身,谈不上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但我觉得画家是最低贱的人群。哼!真是的!”赤音说着,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没有什么事比画画更令我厌恶的了,画家是世界上最低劣的人群,跟他们相比,小偷甚至强奸犯简直都可以称得上是圣人。不过是拿只笔在那里涂个颜色就自认为很了不起。涂红抹绿的,算什么伟大的工作?哼,那点事,谁不会做?!”

怒声冷斥的赤音小姐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愤怒的表情和激烈的言辞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画家抢了她的研究成果。

我呆若木鸡的样子似乎提醒了她,赤音小姐的神态终于恢复了正常。

“啊,不好意思,失言了,不过我也不打算收回。听别人的坏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吧。我去冷静冷静。”

赤音小姐快速说完,毫不顾忌地一口气喝光我的咖啡,逃跑似的离开了餐厅。她似乎认为失去理智的激怒只能算是一时失态,即便如此却仍不愿收回自己说过的话,真不愧是七愚人啊。

餐厅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太紧张了。我原本就不善于跟人聊天,更何况对方还是ER3的七愚人之一——园山赤音,怎么能不紧张?

虽然最终不太完美,但对答比预想的要自然轻松,总之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我还要在岛上停留四天,说不定还有机会跟赤音小姐下棋,到时一定让她多让我几个子儿。

我又舒服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似乎松气松得有点早了。

早餐也吃完了,正想着是不是该回玖渚的房间了,就在这时,真姬小姐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尽管是来岛上休假的,可她仍然穿着正式的时装,扎着一束高高的马尾,嘴里哼着明快的曲调“啪,啪,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呀。啪,啪,啪呀,啪呀啪”,走到我隔壁坐了下来。

“早上好呀!”

“啊,你好!”

“不不不,早上打招呼应该说‘早上好’哦。哎呀,是我起晚了吗?你六点多就起床了,佩服佩服!我血压超低,实在、实在是爬不起来。啊——”

说着,真姬小姐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随便点头回应了一下。她怎么知道别人是几点起床的?不过,如此简单的问题,在眼前这个人面前,实在是毫无意义。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但与赤音小姐相处时的紧张不同。

姬菜真姬小姐。

她当然不是来这座小岛玩冲浪的。她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出现的理由。

真姬小姐的职业是占卜师。正如加奈美小姐被称为绘画天才,赤音小姐是学问天才一样,真姬小姐被称为天才占卜师。

“天才啊……”

说实话,我很怕面对真姬小姐。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让我再看到她时尴尬不已。当时……

“您是占卜师啊,我还是第一次跟占卜师打交道呢。怎么样,看看我的运势如何?”

其实,我并非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运势,只是觉得从社交礼节上来讲,对占卜师就该说这样的话。一般来说,如果交流的话题是自己擅长的领域,不管是谁都会很高兴吧,不是连丘吉尔都说过嘛,“我想讲我自己知道的事情,可是别人却一直问我不知道的”。我可不想成为那种让人扫兴的人,所以就挑了关于占卜的话题。

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真姬小姐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

“那么,告诉我你的生日、血型,还有喜欢的电影演员。”

我心想,生日跟血型也就罢了,可电影演员与运势有什么关系呢?然而,想归想,表面上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出来。不过,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血型,也不知道什么电影演员,所以这两项是随口瞎编的。

我刚说完,闭着眼睛听我说话的真姬小姐就马上睁开眼。

“我知道了。喏,就是这个。”

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我,然后飘然离去。

我还以为是神签什么的,打开纸片一看,结果上面用日文明朝字体写着我的生日,以及刚才胡编的血型和演员名字。

我立刻去找了玖渚。

“是骗人的把戏吧。我觉得是那种老掉牙的伎俩,随机写了一些数据,预先藏在了口袋里。”

但玖渚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推测。

“不可能噢。猜扑克牌那种把戏还说得过去,可是随机的数据要事先写出来的话,也太多了吧,而且她也不可能预先调查过你啊。再说了,阿伊,血型和演员名字不是你瞎编的吗?你想啊,她不可能连你要撒什么谎都预先想到了吧?”

接下来,玖渚专门给我科普了姬菜真姬其人其事。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真姬小姐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占卜师,但并不是杂志上那种人人可以对号入座、获得些许宽慰的占星术,而是专门为著名政治家或大企业服务的。与其说是占卜师,倒不如说她的行为更接近宗师,低调、超然地发挥着自身的才能。

我记住了,天才占卜师——姬菜真姬。

“她还被称为通神者呢。”玖渚饶有深意地说。

通神者鲜明的特点就是知过去,通未来,晓人间,明世界,是无所不知的能力者。

“能力者是什么?”

“超能力者呀。”玖渚干脆地说道,“就是具有Extra Sensory Perception的能力者。”

“什,什么?”

“Extra Sensory Perception简称ESP。从性质来分,超能力分为ESP和PK两种类型。真姬小姐具有的超能力属于ESP,记得是Retrocognition,Precognition和Telepathy。翻译成日语的话,Retrocognition是回知过去,Precognition是预知未来,Telepathy是心电感应。”

“等,等一下,我跟不上你说的了,都把我绕迷糊了。小友,真姬小姐不是个占卜师吗?”

“占卜师是她的职业啊,说到底就是利用自身能力从事的工作。比如说,跑得快不叫职业吧,但田径选手就是职业啦;双手灵巧也不叫职业吧,可是技术员就是职业咯。所以,超能力是能力,占卜是行动,占卜师是职业。”

“啊啊,明白了。”我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真姬小姐……”

“嗯!她预先读懂了阿伊心中所想,包括你一开始跟她的搭话。”玖渚巧笑嫣嫣。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偷偷瞟着眼前的真姬小姐,忍不住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超能力啊”。说实话,当时,我确实相信了玖渚的解释和说明,但是现在……

此刻,看着她一幅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我实在难以把她和超能力的占卜师联系起来。这幅困盹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低血压的小姐姐。

“对我是占卜师这件事,你好像很不满呢。”

突然,真姬小姐转头看向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初次见面后,这个人就处处看我不顺眼。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捧着水晶球,披着黑斗篷才对?是不是我说一些不吉利的或者模棱两可的话,说你将惨遭厄运,你才会相信?说到底,你还是那种只看表象的人啊。”

“我没有。”

“嗯,不用说我也知道。”真姬小姐摇头晃脑地说,“不过,无所谓,你怎么想都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吗?”

“对,你是无关紧要的日本代表。”

换句话说,我是日本最无关紧要的人。

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啊。

“不过,我还是好心给你一个忠告吧。你对我的印象大错特错,不仅如此,你对岛上所有人的印象更是错到离谱,也包括玖渚哦。说起来,你在面对他人时,似乎会故意扭曲自己的价值观。我承认这样生活会更轻松,但是真的不算是聪明的生存方式。你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小心一点比较好哦。”

真姬小姐一口气说完这些,又像猫一样眯起眼睛打起哈欠。这两天,只要遇上她,就会听到刺耳的言论,但是她的确像是真的能够心电感应一样,每每切中要害,讲的都是实情。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

“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一句,真姬小姐起身走向厨房,大概是去拿早餐了。 vb0bAbcU9FBmFpLIhY+zQnyJSBZV1VDJOGHMao0hdDv+RP1I3/26Ki8XXLNuW8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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