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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遇到仁科鸟子是一周后，在大学的食堂里。
上完第三四节的非洲史Ⅰ，我去食堂吃午饭。正吃着饭呢，突然有人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抬起头，只见一个阴魂不散的非法持枪金发女正朝着自己招手。
“你好啊—”
我嚼着嘴里的萝卜泥酱拌鸡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今天的鸟子和上次遇到时不同，穿着非常普通，就像出来逛街的。她身穿白色女式衬衫加蓝色过膝百褶裙，只拎着个皮质托特包。尽管打扮朴素，但因为底子好，看上去也是像模像样。相比之下，我则是一副“从附近公寓出来上个课就回去”的样子。纯棉衬衫加，嗯，随便抓的一条牛仔裤，手里提着从高中一直宝贝到现在的帆布包。我们俩的“普通打扮”之间可谓是天差地别……
鸟子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直视着我问道：“你没有一起吃饭的朋友吗？”
“能不能别管我？！”
我不禁愠怒地答道。看到我的样子，鸟子愉快地挑起眉毛。
糟了，一不小心给了反应。
我很讨厌这种擅长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这些家伙喜欢给别人贴上些滑稽可笑的标签，没有朋友啦、不好相处，阴沉啦，真的不用你管好吧。高中的时候也有这种人，上了大学又马上遇见了这种人，筋疲力尽。因为对这种麻烦人物敬而远之的缘故，直到大二这年的五月，我还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一脸厌烦地看向面前的金发女子。就颜色来说，这头金发可真漂亮。叫人火大。
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她怎么会知道我在哪儿？虽然自己确实不情不愿地说过在哪里读的大学，可没想到这就找过来了。明明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都没告诉她，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我们再去一趟吧。”
谜团重重的女子，a.k.a.
鸟子如此说道。
我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里侧”的事，毕竟这是我们俩唯一的交集。
“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就行了？”
“我们俩一起去嘛，不行吗？”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你过去那边干吗？”
“有人说，想要上次我们带回来那种奇怪的镜子块儿。”
“啊，那个……”
那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确实可能会有人想要。
“有人想要我们也没办法呀，毕竟只是碰巧捡到的。”
“不是碰巧哦，我知道获得它的方法。”
“方法？难道你想—”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鸟子朝我探过身子。
“那个怪物，你是不是叫它‘扭来扭去’来着？我们去抓它吧。”
“哈啊？！”
我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抓？那个光是看着就会让人发疯的恶心怪物？
这女人疯了吧？
“能赚大钱哦，老板。”
“老……”
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没从座位上站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我坐回去，压低声音问道：“……你认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还买了好多秘密武器，你看。”
鸟子拨弄着桌子上骨碌碌转动的岩盐块。
“来嘛，让我们一起奔向幸福吧。”
“真的假的……”
我呆若木鸡地嘀咕了一声，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不不不，不行，不行，我不想再接近那种怪物了，上次差点就没命了。”
说到底那些盐巴真的有效吗？虽然当时，怪物好像确实被岩盐命中后就消失了。
鸟子乖巧地低下头，把手放在胸前。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能会被怪物干掉，所以希望空鱼也能一起去。”
“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你看起来很可靠。”
“哪里可靠了？！我们只见过一面，你凭这一面能知道什么—”
“今天是第二面。”
鸟子看向皱着眉头的我，微微一笑。
“你的手机修好了吗？”
“啊？”
“之前不是坏掉了嘛。”
“还没修，因为我没钱。”
我想着反正也没人会给自己打电话，干脆置之不理，就这么过了一星期。
“你觉得那种镜石，一个能卖多少钱？”
鸟子神神秘秘地把脸贴过来，我只好不情愿地将耳朵贴上去。
“……你说多少钱？”
耳畔传来的数字吓得我魂飞天外。有了那些钱，买多少台手机都绰绰有余。
见我呆呆地望着她，鸟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们平分，一人一半。”
“真的？”
是真的。
我和鸟子出了校门，从南与野站坐上了琦京线的电车。
途中，我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不熟的人聊天而闷闷不乐。意外的是鸟子竟也没来搭话，只是站在电车门旁，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笑眯眯的，并没有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还以为她一定会喋喋不休地过来搭话呢，我有些失落。
虽说这样一来确实轻松了不少，但反而让人忍不住开始注意起对方来了。我有满肚子的疑问，但该如何开口呢？长期以来过着事不关己的生活，我的对话能力已经逐渐退化了。我在脑中嗯嗯啊啊地编织着语言，随着电车一路晃到池袋换乘丸之内线，直到在御茶水站下车时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鸟子把我带到了位于神保町一角的某幢大楼前。
这是一幢看上去摇摇欲坠的高层商住大楼，位于古书街后面，各种店铺和住宅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一共有十层。
“这里？”我用怀疑的眼神抬头望着这栋楼，“这里真的安全吗？”
“没事的，走吧。”
鸟子轻松地答道，一边走了进去。看着她的背影，我有些犹豫。
我果然不擅长和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跟被小混混缠上没什么两样。
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只因为不想错失这个与“里侧”之间的连接点。
自从发现了“里侧”，它就成了我的全部。我想任谁都会这样吧。假如发现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世界，得以从生活中的一切麻烦、困难、旁人的多管闲事中逃离，有谁会不为之倾倒呢？
又或许并非如此。
总之，不能跟鸟子对着干。绝对不行。
—不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终于下定决心，踏进了这幢大楼。
穿过脏兮兮的入口，走进了电梯间。
门关上之后，鸟子按下了四楼的按钮。
到了四楼，她没有走出电梯，而是又按下了二楼的按钮。到了二楼，又按下了六楼的按钮。简直就像在输入密码一样，毫无章法地按着按钮。
做着和小孩子捣乱一样的找骂行为，鸟子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这是在做什么？”
“依照某个特定顺序按这部电梯的楼层按钮，就能到达异世界。”
鸟子回答道，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
“空鱼，你应该听过类似的说法吧？”
“……听过。”
我点点头。没错，确实在网上看到过类似的都市传说。“幼稚”是我对这个故事的第一印象，我本人对这类“前往异世界”的网络怪谈没多大兴趣，只是它们的流行总让人耿耿于怀。
没想到自己如今竟成了故事的主人公。
六楼、二楼、十楼……电梯匆匆地上下移动着，每当它停在某一层，鸟子便马上按下关门键。
五楼到了。门一打开，只见走廊尽头有一个女人朝电梯跑来。女人个子很高，黑发，看不见她的脸。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鸟子就按下了关门键。
“等一下，刚才那个人想进来。”
我不禁出口指责她，鸟子耸了耸肩。
“每次电梯到五楼，她都想进来。”
“……每次？”
“每到五楼，一定会有个女人想进电梯，绝对不能让她进来。”
那是什么，好恐怖。
一楼、三楼、八楼，电梯门开开关关。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商住楼走廊里的光景像幻灯片一样不停地切换着。二楼、七楼、十楼。闪烁不定的日光灯下，磨砂玻璃门被用力打开，走廊里出现了一双女式靴子。一个背对我们走着，西装革履的男性停下脚步，正当他要回过头来时，电梯门关上了，景象戛然而止。
渐渐地，我发现了异样。明明只是在十层楼之间来回穿梭，却从来没出现过重复的景象。每次门一打开，眼前又是一条陌生的长廊。
“……我说。”
“你发现啦？”
鸟子瞟了我一眼，嘿嘿地笑起来。干吗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被我一瞪，她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睛。
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感觉电梯门打开的时间间隔变短了。我看向操作盘和楼层数，吃了一惊。都是些不认识的字符。就在刚才明明还写着普通的阿拉伯数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没见过的符号。
终于，电梯停下了。
门的那一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从电梯间里倾泻出来的亮光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四边形。
“鸟……鸟子，我们到了？”
鸟子疑惑地歪了歪头。
“咦？好像搞错了。”
“啊？”
“这里以前没有这么暗的。”
“等等，等等—”
“好奇怪啊，那边现在是晚上吗？”
我对她不靠谱的回答感到震惊，把身子探出了门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了回来。
我连退好几步，后背猛地撞到电梯的墙上。
“快关门！”
在我大喊的同时，鸟子一拳砸上关门键。
就在电梯门关闭前的那一瞬间，只听到冰冷的脚步声“踏踏踏踏”地急速接近，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的脚尖。
骨节凸起的脚趾尖上，是凹凸开裂的粗大爪子。就在我看到它的一瞬间，关上的门阻绝了黑暗。
一片死寂。电梯嗡嗡震动着又运作了起来，在向上走。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舌头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声音。
“你看见了吗？鸟子—”
我转过头对鸟子说，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了枪，枪口直对着电梯门的方向。
“哦哦哦？！”
“哇，你不要吓人啊！”
“你才不要吓人好吗！能不能别理所当然地把枪掏出来啊？！”
“我也不是一直随身带着枪啦，因为今天要和你见面才带上的。”
“为什么和我见面会需要枪？！”
“没事的，放轻松。It’s OK。”
“Not OK！说到底，你从哪里掏出来的这玩意儿啊？难不成直接把枪装包里带过来了？！”
“空鱼，你说话好有意思啊。”
“啊？哪里？！”
“因为你一直在忙着吐槽……怎么说呢，感觉像那些在推特上吵吵的人一样。”
“……？！”
困惑、羞耻夹杂着愤怒涌上心头，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时，电梯又一次停了下来。
我们还没来得及看，门就向两边打开了。
鸟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次到了。”
门的后面，是屋顶。地上铺着的混凝土瓦片已经龟裂，对面竖着半人高的铁栅栏，栅栏上方是飘着白云的天空。
“走吧。”
鸟子一脚迈了出去。
“我说，这里真的安全吗？”
“It’s OK，Maybe。”
“啊啊啊，I don’t think so。”
我虽然很害怕，但现在被鸟子抛下的话弄得心里更没底，索性下定决心，一口气冲了出去。
我出了电梯间，走向屋顶外沿。湿润的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四周竖着的铁栅栏已经锈迹斑斑，让人不想把身体靠在上面。我轻轻扶住栏杆，确认过它不会突然崩落后才向下望去。
太阳四周笼罩着一层光晕，朦朦胧胧的阳光下，是绵延无尽的枯黄色草原。
这片广袤的草原高低不平，枯草像波浪一样上下翻涌着。草原各处散落着些时隐时现的物体，似乎是人造物。布满爬山虎的大楼、随处滚落的巨石、输电塔从黑漆漆的杂树丛另一边探出头来，就像用金属丝做的小手工一样。蜿蜒穿过沼泽地的是铁轨吗？在更远处，是绵延不绝的低矮山峰。
“怎么样？”
鸟子的语气带着莫名的自豪。
“……起码看上去不是神保町。”
我转过身环顾屋顶。没有楼梯，只有一扇孤零零的电梯门。
“我们从哪儿下去？”
“这儿。”
我跟着鸟子走过去，看到栅栏的缺口处有一架梯子。
“欸……我们要从这里下去吗？”
“你有恐高症吗？”
“没有是没有……”
只从屋顶上向下看倒是没关系，但要从十层高的地方顺着生锈的梯子爬下去就另当别论了。
“别担心，我从来没掉下去过。”
鸟子不负责任地说道，我斜了她一眼。
“我已经慢慢知道鸟子的行事风格了。”
“什么行事风格啊？”
“你是那种‘惹了麻烦再说’的类型，对吧？”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是吗？”
看到我犹豫不决的样子，鸟子把脚踩到梯子上。
“我先下去咯。有我在下面，你掉下来的时候也会放心很多吧。”
“你会接住我吗？”
“嗯，没想到你对我寄予了这么大的希望。本来想说万一真掉下来，我充其量也只能在下面垫着你吧。”
“……不必了，我如果掉下去你记得躲开点。”
梯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十分恐怖，好在我既没有把鸟子砸扁，也没有因为砸不中而把自己摔扁，总算是平安着陆了。
我一边放松着因为紧张和疲劳而不断颤抖的手指，一边四下张望。
大楼周围能看到裸露出来的黑土地，部分野草被踏平，形成一条小路，没入高高的草丛深处。
我在顺着梯子向下爬的过程中就注意到，这幢大楼和我们之前走进去的时候大有不同。
首先它没有墙。只有柱子和每一层的天花板还残留着，成了徒有骨架、空空荡荡的一片废墟，就连楼梯和电梯井都没有。那么，我们又是从哪里上去的呢？
一楼甚至没有地板，露出了光秃秃的地面。鸟子走向一个靠着柱子的汽油桶。
我跟过去一看，汽油桶内部烧得一片焦黑。旁边杂乱地堆着一些水泥砖块，似乎是用来当椅子的。
“你在这里生过火？”
“以前的事了。”
柱子背面倚着一把铲子，上面布满了褐色的铁锈。她拿过铲子，把它插在砖堆旁的地上。
鸟子只挖了两三下就找到了目标。她蹲下身，从洞里拿出一个用白色塑料袋包起来的东西。
“给你。”
“欸，这是什么？”
眼前递过来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有点害怕。
但鸟子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我只得不情愿地接过来，打开包着的塑料袋。
“……”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是枪哦。”
“一……一看就知道了好吗？”
马卡洛夫手枪，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和鸟子拿着的是同款，袋中还一并放着装在纸盒里的子弹。
“……为什么要给我？”
“之前不就说过要给你一把嘛，武器是必需的。”
好可怕，不知道怎么用，不想开枪，不想要这把枪……反驳的话一窝蜂地涌进脑子里，但我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刚才在电梯间里看到的东西还鲜明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从漆黑的楼层深处“踏踏踏”地向我们冲过来的，长着钩爪的怪物。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如果又遇到那样的东西……
“……我先收下了。”
“嗯。”
鸟子点点头，快速地把那个洞填了回去。
之后，鸟子教了我怎么装子弹和解除保险。听起来并不是很难，虽然我对打中目标完全没有信心。
“要不要试试？”
“不了，好可怕。”
“实战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可是会失败的哦。”
“都说不用了。”
我上好保险，犹豫再三，还是把枪塞进了包里。
“不好意思啊，要是有个枪套什么的会好很多，但毕竟是捡来的枪。”
“在哪里捡的？”
“这边。有时候会看到遗落的枪，可能有军队来过这里吧，虽然我从来没遇到过。”
虽然我也想过可能还会有其他人来过这里，但是军队？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有突然遭到枪击的可能。
“那我们走吧。”
鸟子没有理会越发不安的我，重新背起她的托特包，欢快地说道。
“嗯……嗯。”
我们离开大楼，踏进了草原。
目的地是我和鸟子相遇的地方。
目标是—狩猎“扭来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