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题材如同选择爱人,是一个如此私密的决定。
作出决定,并在那一瞬间说出“我愿意”,意味着某种更为深沉的认识。我与你相遇,而后从梦里,或者从别处的生活中,或者只是从数年前咖啡馆里的惊鸿一瞥,再度分辨出你的存在。
那偶然的一瞥,那将会相遇的预兆,那相遇之后的回眸,在潜意识里构造着题材。但这一切都是在潜意识里悄然进行着,直到某个平凡的瞬间,忽然浮现出来,在日光下展露它的面影。
当我受邀选择一个神话原型“重述神话”之时,我立即意识到,我已经作出了决定。在放下电话之前,阿特拉斯背负苍天的故事便已跃然心头。如果没有这个电话,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写这个故事;但电话一旦响起,这个故事便呼之欲出,渴望着进入写作。
再创作。《重量》不断重复的题旨就是“我想把这个故事再从头说起”。
这本书是一次“故事新编”。我偏向于选取大家似曾相识的故事,以不同的方式表述它们。重述将会带出新的立足点或偏好,新的行文方式也要求将新鲜的素材加入已有的文本。
《重量》不仅是关于阿特拉斯受罚以及赫拉克勒斯从他肩头接过苍天时感到片刻轻松的简单故事。我试图诠释孤独、孤立、责任、重负和自由,故事的结尾十分特别,你将不会在其他任何地方看到同样的结局。
自然,我的写作直接来自我的个人经历。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重量》是一个个人化的故事,打破了神话的庞大叙事风格,也不同于我曾经一再聆听的任何神话。我用第一人称来写作这个故事,的确,几乎我所有的作品都是以第一人称叙事,这引来了关于作品是否是自传的话题。
是否为自传并不重要,真实才是最重要的。作者必须燃烧自己的灵感,熔炼素材,将各种迥然不同的元素融为一体。我相信,在写作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着自我暴露的成分,还会出现不少缺陷,这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作者的个人忏悔录或者回忆录。很简单,那就是真实。
时至今日,作为群体存在的人类对于他们的所谓“真实”产生了可怕的贪欲。无论是电视真人秀或是低级乏味得如档案记录的小说,还是较好的情形——那些真实节目、自传以及所谓的“真实生活”,它们都已经取代了原有的想象空间。
这一情形给内心生活带来了恐惧,给崇高、给诗意、给沉思、给文化都带来了恐惧。
我与它相对而立。我是这样一个作家——相信故事的力量来源于它自身的神秘,而非叙事技巧;相信语言胜于知识,要像齐格弗里德划过莱茵河的急流那样拼力划过潮流。
神话丛书是叙述故事最绝妙的方式之一。为了故事自身而重述神话,并在其中寻求人性的永恒真相。我们能做的一切就是把故事讲下去,并期望有人倾听。期望在那些无穷无尽、支离破碎的新闻和名人闲话的喧哗梦魇中,还能有另一种声音被人倾听,那是关于精神生活和心灵之旅的声音。
是的,我想把这个故事再从头说起。
在漫长的年月里,沉积岩形成了。页岩缓缓沉积,在大海的深处积聚。
堆积成型之后,沉积岩通常按成层结构水平分布,最古老的地层将会沉积在最底部。在沉积岩分层里,每一层都原封不动地保存了当时的动植物化石。
沉积岩的页岩如同书页,每一页都记下了不同时代的生活。不幸的是,这份记录远非完整。沉积岩的堆积进程会被新的地质周期打断,页岩无法按层构成,已有的沉积岩也可能会被侵蚀。地层出现扭曲、折叠甚至被巨大的地质力量完全翻转,岩层分界变得模糊不清,地壳隆起造成山峰时就是如此。
沉积岩的页岩如同一本书的书页……
每一页都记下了不同的时代生活……
不幸的是这份记录远非完整……
远非完整……
我想把这个故事再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