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凌利中那座简朴熟悉的院落,赵志平一时百感交集,斯人已去,却言犹在耳。
一向沉默寡言的张光洛无奈地摇摇头,不禁感慨道:“这个案子还真够邪性的!坐在书房之内却是溺亡!”
正在这时,宇文邕和独孤芷兰急急火火地赶来。宇文邕见到赵志平后迫不及待地问:“赵上士,我等来寻你证实一件事,最先发现凌下士遇害之人是谁?”
“一个名为孙秃子的小仵作。”赵志平一脸疑惑地望着宇文邕,不解地问,“难道辅城郡公有什么重大发现?”
宇文邕并未回答,接着问道:“是何人遣孙秃子前来的?”
“朱向!他说李大夫有要事寻凌下士。”
宇文邕语气肯定地说:“如今全对上了!朱向恐怕就是我们一直苦苦寻觅的元凶!”
“你是说朱向杀了我师父?可他与我师父素来无冤无仇,怎会下此毒手呢?”赵志平的话语中透着惊讶,带着质疑。
“朱向不过是充当别人的工具罢了!内中详情容日后再慢慢向你道来,本公需即刻前去面见大司寇和雍州牧,尽快将朱向缉拿归案!”
芷兰却拦阻道:“辅城郡公且慢!虽说朱向如今嫌疑重大,但此时下结论恐怕还为时尚早吧!”
芷兰公然拦阻宇文邕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朱向的背后是李耀,而李耀的背后则是太师李弼,虽说如今很多条线索都同时指向朱向,却依旧缺少强有力的证据。即便宇文邕贵为王族公子,可若是贸然与元勋老臣李弼为敌,也势必会给他带来诸多不利影响。
宇文邕并不理会,高声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速速缉拿朱向,否则一旦让其逃脱,或者被人灭口,那么线索可就彻底断了!”
话音未落,宇文邕便急匆匆走向大门口,飞身上马扬鞭而去,将有些错愕的三个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朱向却莫名失踪了!
宇文邕带着十几个捕役气势汹汹地来到朱向家。朱向的妻子侯氏原本就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面对这般阵势居然惊恐得连说话都有些颤抖。
“难道郎君闯下了什么大祸?”
“如若是小事,还需本公亲自带捕役前来吗?”
“我家郎君一向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怎么可能干下作奸犯科之事?”
“休要再替他遮掩,还不快快如实交代他的去向!”
“妾身实在不知啊!昨日,郎君像往常一样去秋官府听差,妾身等了一夜也未能等到他回来。今早妾身还曾派人到秋官府前去打探郎君的消息,不知他是否被上司派去出公差?”
“本公刚刚从秋官府来,昨日他根本就未曾去秋官府应卯!”
侯氏惊讶地望着宇文邕,旋即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那郎君又会去了哪里呢?”
宇文邕高声说:“这正是本公要问你的!尔等胆敢有丝毫隐瞒,定然治你个包庇之罪!”
“妾身不敢!妾身不敢!”侯氏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宇文邕。
宇文邕大步流星地走向院门,却突然转过身对侯氏说:“朱向离去时可是骑着那匹白马?”
“正是!莫非这一切祸端皆因那匹白马而起?此前郎君一直骑驴子,而且还是从崔三鞍马店租的,前几日却突然牵来了这匹很是惹眼的白马。妾身追问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他只是说得了一笔外财。妾身继续问,郎君就死活不肯再说了!如今他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宇文邕将唠唠叨叨的侯氏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吩咐那十几个捕役分头到长安城各个城门前去探查朱向的行踪,自己则去找芷兰。可长安城内有几十万人口之多,每天进出之人如过江之鲫,朱向出城时定然会乔装打扮一番,守门的士卒会记得他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捕役兴冲冲地回来,说:“辅城郡公,小的探寻到朱向的行踪了,他向西逃去了!”
“你是如何打探到的?”
“小的拿着朱向的画像去便门找守城的士卒询问是否见过此人,起初他们都说不认得。幸亏辅城郡公嘱咐小的务必提及他所骑的那匹白马,守城的士卒这才想起昨日巳时,有个骑白马之人急匆匆出城,却不慎撞倒了一个急着进城的小贩。小贩非要他赔一陌钱,但那人却不肯,于是小贩便拦住了他的去路。两人为此争执起来,一度影响了城门的通行,在守城士卒的呵斥之下,那个自认倒霉的小贩才挑着担子悻悻地进城去。”
“这么说来,朱向定然是向西逃去了!”
芷兰走过来,苦着脸说:“西面不是险峻的高山,就是茫茫的戈壁,如若朱向藏匿起来,我们要想再找到他,定是比登天还难!说不定他早已逃出我大周疆土,逃到吐谷浑,抑或是突厥了!”
望着忧心忡忡的芷兰,宇文邕安慰道:“大冢宰已然令沿途州郡严加盘查过往行人,那些刺史郡守们定然不敢怠慢,或许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芷兰越发觉得那个神秘莫测的朱向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蹊跷之处,无论是去见孙显,还是仓皇逃走,都应是极隐秘之事,既然如此,朱向又为何还要骑着那匹惹人注目的白马呢?他完全可以借或者租一匹不起眼的马或者驴子啊!
还有,他在出城时撞倒了一个小贩,人家不就是要一陌钱吗?给他便是了!为何还要跟人家起争执呢?这样不仅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还会耽误逃亡的行程。
朱向这一系列反常举动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呢?
太白山中,鸟语声声,溪流潺潺。
在扶风郡 司马贾耀的引领之下,宇文邕、芷兰以及朱向之妻侯氏疾步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之中,不过他们却无暇欣赏美景,只顾着匆匆赶路。
在一片翠色掩映之下,一座幽静的山寺终于映入他们的眼帘。这座寺院修建于大统年间,故名大统寺。夕阳已经西下,原本笼罩在橘红色光晕之中的古寺此刻被金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圣洁的轻纱,透着浓重的禅意。
大统寺方丈维摩禅师早已在山门等候。
贾耀介绍道:“这位便是大统寺方丈维摩禅师!”
维摩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门本是清静之地,孰料却招致血光之灾,真是罪孽,罪孽啊!”
宇文邕拱手道:“看来佛门也并非清净之地,我等前来恐怕打扰禅师修行了!”
芷兰和侯氏都没有说话,只是向维摩禅师微微行过揖礼。
维摩禅师走在最前面,四人穿行于寺中的竹间小径,向着幽深的后院走去。
虽已到了深秋季节,但寺后的青山仍旧保有几丝生机。
走到一汪清潭近旁,芷兰见到水中的倒影,似乎心头一下子就变得湛然空明,心中的尘世杂念顿时就被涤除殆尽,可谁能料到原本是出家之人静修居住和讲经诵佛之所居然会发生如此凶案,或许这一切皆因尘缘未了吧!
一座禅房隐在草木深处,草已枯黄,但门口那株百年老树还残留着一抹翠绿,树上的几只乌鸦猛地惊起,发出恼人的聒噪声。
一个小和尚早已候在那里,虽然强装镇定,但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一丝惶恐。见维摩禅师来了,他轻轻推开眼前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嘎吱”声,震颤着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
那是一间颇为简陋的禅房,一张小床占去了屋内大部分空间,小床上赫然放置着一具男尸,但头颅却不见了!
床旁的漆曲凭几上摆着一卷鸠摩罗什译的《维摩诘经》,不过上面却密布着暗红色血迹。
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维摩禅师急忙双手合十,微闭着眼说:“罪孽!罪孽!愿佛祖宽宥!”
贾耀介绍道:“郡守大人接到天官府的公文后随即命我等在全郡境内探查疑犯朱向的落脚之处。恰在此时,维摩禅师派小沙弥前来奏报,有人被谋害于寺中。卑职即刻带人前来勘验。这具男尸所穿服饰与海捕文书上所述丝毫不差,青色核桃纹锦大袖宽衫,黑色乌金靴子,还有这块双鱼玉佩,只可惜头颅始终都未寻见,此人身份尚需进一步查明!”
宇文邕从贾耀手中拿过那块双鱼玉佩,顺手递给了身旁的侯氏。
侯氏端详了片刻,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哽咽道:“这块玉佩乃是我家郎君祖传之物,据说能祛难消灾,逢凶化吉,故而从未离身!”
宇文邕厉声喝道:“此乃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且到近前察看仔细!”
侯氏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说:“妾身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断然不敢妄言!”
侯氏用颤抖的双手脱去被杀之人所穿的靴子,然后又褪去其脚上所穿的双层素绢夹袜,轻轻地抚摸着那双早已冰冷的脚,失声痛哭道:“此人正是妾身的郎君!”
“你如何能够断定?”宇文邕半信半疑地问。
“郎君的左脚异于常人,有六个脚趾。辅城郡公且看,这具男尸的左脚上也恰有六个脚趾!”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那具男尸的左脚,小拇趾旁边果然多出了一个脚趾。
侯氏情绪彻底失控了,扑倒在那具尸身上痛哭着,呼号着,既是对郎君逝去的哀悼,又是对老天不公的控诉。
维摩禅师双手合十,连声说着“阿弥陀佛”,随即命两个小和尚将悲痛欲绝的侯氏搀扶到临近的禅房之中休憩,以免她继续留在这里触景生情。
“朱向是何时来贵寺的呢?”宇文邕问道。
“昨日午时来到敝寺,岂料当天夜里便发生了此等凶案。”维摩禅师痛心疾首地说。
“大师此前可曾与他相识?”
“老衲与这位施主素无往来!昨日,他突然来到敝寺,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老衲问他可是遇到什么劫难了,他点点头,不过却并未多说,只是提及要在寺中住些时日。谁知他最终还是未能逃过此劫!”
宇文邕面色凝重,沉默不语,随手拿起凭几上的那卷《维摩诘经》,草草翻了几页,游移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芷兰身上。
芷兰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如同一株静静开放的兰花,盈盈欲滴,娇羞不语,朴素却又不失清雅,端庄却又不失俏丽,虽不惹眼,却风韵迷人,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母亲原本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妾,一直低调为人,从不与人争宠,不知受了多少气,遭了多少屈,却总能一笑而过。
芷兰自幼就听从母亲告诫,女孩子要端静,故而从不张扬,从不任性,如同高雅清秀的幽兰一般端庄娴静,可巨大的变故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了她的心性!
也就从那一刻起,她不再一味静静地听凭命运的摆布,那颗尘封许久的心开始萌动,她想要通过抗争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柔弱内敛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一颗坚韧好胜的心!
见宇文邕低头不语翻看《维摩诘经》,维摩禅师低声说:“此经所明,统万行则以权智为主,树德本则以六度为根,济蒙惑则以慈悲为首,语宗极则以不二为门!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
芷兰不禁感慨道:“若想通达佛道,示有资生,而恒观无常,实无所贪;示有妻妾采女,而常远离五欲污泥!古今又能有几人做得到?”
维摩禅师赞叹道:“想不到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居然会有如此之深的领悟,实属难得!实属难得!”
宇文邕放下手中的《维摩诘经》,目光落在芷兰俊俏的脸上,心头那丝莫名的情愫不禁再次升腾起来。
此时夕阳已经摇摇欲坠,宇文邕对贾耀说:“贾司马定然公务缠身,你就不必在此陪我们了,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去吧!”
“卑职遵命!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卑职还是留下四个郡兵供您差遣!”
“如此甚好!”
“那卑职便先行告辞了!”贾耀说完起身离开,下山而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维摩禅师将宇文邕和芷兰分别安置到两间上等禅房之中休息,还特地命人准备了一些斋饭。
天地间突然刮起一阵狂风,舍利塔上的铜铃随风乱舞,慑人铃声响彻云霄,仿佛离尘脱世的梵音。
芷兰将窗子微微打开一个缝隙,向外张望,疾风吹散了滚滚乌云,一丝皎洁的月光从天顶刺破黑沉沉的夜幕,投向默默矗立的舍利塔,却终究驱不散笼罩在塔身上的阴森暗影!
芷兰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于是敲开了宇文邕的房门。
宇文邕见她来了,笑笑说:“这么快就吃过斋饭了?”
芷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如今线索又断了,辅城郡公居然还有心思在此慢慢品味这索然无味的斋饭!”
宇文邕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说:“越是心急如焚,越要面如止水。既来之则安之!吃完再说,别看这佛家斋饭寡淡无味,却可以滋养色身,长养慧命。”
芷兰接过宇文邕递过来的筷子,似是询问宇文邕,又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说凶手为何要费力地割下朱向的头颅呢?”
宇文邕咽下口中的饭菜,打趣道:“跟你在一起恐怕连一顿舒心的饭都吃不了,你满脑子都是凶案,难道就不能暂时先放一放?”
芷兰却说:“如今兄长和弟弟们都在蜀地受苦,芷兰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尽快破了这个案子,好让他们重获自由!”
宇文邕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心头不禁泛起阵阵酸楚。
像芷兰一样的同龄人大都在闺阁之中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唯一能够在她们心中微微掀起波澜的恐怕只有对未来郎君的猜想,然而无情的命运却让芷兰这个柔弱的女子承担着太多太多原本不该由她来承受的东西。
其实,宇文邕起初并不希望芷兰搅进这个巨大的是非旋涡之中,还曾请她的姐姐夏若出面劝阻,可执拗的芷兰却一意孤行。
随着近来两人接触越来越多,芷兰似乎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哪天芷兰突然消失了,他会感到不适。
他不知从何时起对芷兰渐渐萌生了一种蒙眬而又奇妙的情愫,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之际,这种情愫便会悄悄地撩拨他的心弦,让他心神不宁,左右为难。虽然他在竭力克制着,但这种情愫还是在他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甚至开始疯长起来。
宇文邕很是不安,虽然芷兰还未完婚,但她毕竟与李昞有婚约在先。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的不安更多源于他的心中藏有一个芷兰尚未知晓,也万万不能让芷兰知晓的惊天秘密!
内心颇为纠结的宇文邕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芷兰也是一言不发。
芷兰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说:“不知为何总是感觉那个维摩禅师怪怪的,我隐隐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安分!”
宇文邕故作轻松道:“芷兰目光好犀利啊!”
她却并不回答,而是夹起一根荠菜,放入口中,却感觉索然无味。她一边咀嚼一边嘀咕着:“头颅!尸体!头颅!尸体!”突然将嘴中还没有嚼烂的荠菜硬生生地咽下,高声喊道:“我明白厉无畏的尸体为何会不翼而飞,朱向又为何会被割去头颅了!”
宇文邕的心猛地一颤,不解地问:“这两者之间难道也会有着什么关联?”
独孤芷兰和宇文邕刚刚返回长安城便听到一系列令他们不安的消息。曾为厉无畏诊治过脚伤的狱医侯成消失不见,生死不明。掌囚中士孙显离奇死亡,凶手居然是他的下属齐鸣,起因竟是为了争风吃醋!
芷兰怀疑这个案子中定藏着古怪,于是急急火火前往京兆狱去见齐鸣。京兆狱位于京兆郡公廨最后面,比雍州狱规模要小许多。
曾经执掌狱政的齐鸣如今却锒铛入狱,真是造化弄人!
前几日还风度翩翩的齐鸣如今蓬头垢面。他见到芷兰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呼叫:“独孤姑娘,救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吏抡起手中的鞭子向他狠狠地抽了过去,边抽边骂:“叫什么叫?叫丧呢?”
“住手!”芷兰喝阻道,转而对齐鸣说,“你究竟遭遇了何事?快快讲来!”
齐鸣长叹一声道:“小的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皆因那段孽缘!”
原来齐鸣始终未将家眷接到长安来,终因寂寞难耐时常去怡红院消遣,尤其对一个名叫婧英的女子钟爱有加,怎奈囊中羞涩,不能与婧英日夜相守。
孙显的俸禄并不比齐鸣的多多少,却能拿出大笔银子为婧英赎身并娶回家中做了小妾。齐鸣从此再也无法与一见倾心的心仪女子共度春宵了,每到夜深人静之际,心头总是掠过阵阵莫名的感伤。
正当齐鸣渐渐放下这段情感时,却突然收到婧英的一封亲笔信,信中倾诉了对他的思念之情,还提出想与他再见上一面。
齐鸣思虑良久,最终欣然赴约,不承想他这一去竟招惹来一场牢狱之灾。
珠帘在微风吹拂之下轻轻晃动,站在婧英门口,齐鸣竟然感到阵阵眩晕。呆立在原地的齐鸣忽然有些胆怯,可珠帘内却飘来缕缕幽香,让他欲罢不能。壮了壮胆子,齐鸣撩开水晶帘子,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向里面走去,但水晶帘的响动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惊。
齐鸣轻轻唤着婧英的名字,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借着依稀的月光看着屋内的陈设,迎面是栽着各式花草的瓷盆,虽然枝叶仍旧翠绿,但花皆已开败了。
循着香气向里屋走去,妆镜台前摆满了各式梳妆之物,檀木柜透着古香古色。精雅富丽的雕花床上,茜纱帐已经放了下来,里面隐约躺着个人,看那身形似乎就是婧英。
他轻声唤了声“婧英”,但婧英却仿佛并未听见,依旧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难道……
想到此处,惶恐不安的齐鸣旋即用颤抖的手掀开帘子,跟着便惊呼了一声。
只见婧英仰面躺在床上,直挺挺地一动不动,曾经白皙红润的面庞如今却变得一片煞白,胸前还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大片鲜血浸红了衣襟,也浸红了被褥,甚至流到了地面之上。
他急于逃离,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腿下却突然一软,险些摔倒在地,站起来没跑几步,脚下一滑,硬生生滑倒在地,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大摊血!
原来地上还躺着另外一具男尸,居然是孙显!
孙显面无血色,四肢僵硬,暗红的血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迅速浸染开来。
这血腥一幕令他不寒而栗!
他慌慌张张地从血泊之中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刚刚出了院门,却迎面碰上了京兆郡的捕快,虽然他一再声嘶力竭地辩解自己误入他人圈套,却也百口莫辩。
郡守早已被堆积如山的政事搞得焦头烂额,并无多少耐心,索性草草定案,将其打入死牢,听候秋官府裁决。
听完齐鸣的陈述,虽然芷兰也隐隐觉得其中怕是有什么冤情,但一时又无法为其脱罪,只得起身离开,穿行在京兆郡公廨的游廊之中。
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那人居然停下了脚步,道:“请问姑娘可是独孤芷兰?”
“正是!”芷兰望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之人,问道,“敢问足下姓名?”
“鄙人乃秋官府乡法中士王轨。赵上士既是在下入门的师父,又是在下的上司!独孤姑娘来这里可是为了齐鸣一案?”
芷兰点点头,却不知此人主动提及齐鸣一案究竟是何用意。北周设立乡法、遂法、县法、畿法四司,分掌刑狱之事,纠戒令,听讼狱,察民冤。乡法司专管长安城内之事,但王轨这个乡法中士却要受乡法上士的节制,一般案件的初审往往由京兆郡或者雍州刺史府负责,审结后再交由乡法司复核。
“若想深入探查此案,姑娘可否移步殓房之中呢?死人可是会说话的!”
虽说芷兰此前也见过几具尸身,但从未去过阴森可怖的殓房。这个王轨初次见面就主动提议让她去那里,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京兆郡公廨共有十余间退室,专供上官复核案件之用。王轨见独孤芷兰面露难色,便不再提去殓房一事,而是将她让到就近的一间退室中。
王轨轻轻关上门,将婧英和孙显的验状详细叙述了一遍,道:“虽然现场一片凌乱,但经在下细致勘察,却发觉那些倒地的家具和散乱的陈设似乎并非因为打斗,更像是被人刻意推倒或者摔碎的……”
芷兰渐渐明白了他为何一见面就主动请自己去殓房。京兆郡守已将此案呈送雍州刺史,雍州刺史阅示后又照例报秋官府复核,王轨此次来京兆郡公廨正是专程复核此案。
他发觉此案疑点甚多,嫌犯齐鸣又一直抵死不招,担心其中会有冤情,面对上司的压力,他又不便硬生生地将此案驳回重审。芷兰虽是罪臣之女,如今却是天王和大冢宰钦定的查案钦差,于是便将为齐鸣平反昭雪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芷兰并非官场中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禁忌,况且她此前又与齐鸣有过一面之缘,自然不希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冤死在断头台上。
径直来到宇文护府邸,芷兰将那面“敕宜速”金牌递给阍者。
别人见到这面金牌定然不敢怠慢,可那个阍者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然后迈着四方步进府去通禀。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芷兰才见到权势熏天的大冢宰宇文护。
“独孤姑娘面见老夫可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宇文护煞白的脸庞和犀利的目光不知为何总是让芷兰感到有种莫名的不适!
芷兰却并未像王轨那样长篇大论地阐述此案中存在的一个又一个疑点,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雍州狱掌囚下士齐鸣如今被有司判处斩候决,但民女却觉得他可能与沈明跃之死有牵连!”
宇文护那双犀利如鹘鹰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芷兰,但芷兰始终镇定自若。
宇文护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先留他一命!”
芷兰因迟迟无法找到突破口,只得暂时作罢,不过她却始终忘不掉一个极为反常的细节。
孙显左耳后有一处烫伤,王轨凭经验断定那并非陈旧伤,而是近几日留下的。芷兰也颇为认同他的这个判断,因为前些天芷兰与孙显初次见面时,并未发现他耳后有这么一处烫伤。如若是孙显生前所烫,很难只烫到耳后,而又不波及其他部位;如若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又为何如此做呢?是泄私愤,还是留记号,抑或有着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或许破解了这个谜团,案情便会出现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