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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去月斜疑梦寐

解谜

九月二十八日,天官府二堂外突然出现了许多手持兵刃的卫兵,卫队亲自披挂上阵,肃然站立一旁。要知道,天官府卫队虽名为队,可规模却相当于军。

西侧启事厅里,书吏们貌似都在处理文案,却不住地交头接耳,还不时地将目光投向东侧的议事厅。那里本是大冢宰宇文护与僚属们议事之所,如今俨然成了审讯之处!

赵志平将刚刚发生的那起谜案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但未提及两人的真实身份。

看到众人噤声,一直面沉似水的宇文护终于打破了沉默,道:“诸位对这个案子有何高见啊?”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宇文泰第四子,年方十五岁的辅城郡公宇文邕。只见年少英俊的宇文邕身材挺秀高颀,头发乌黑如炭,浓密的剑眉稍稍上扬,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朝露般清澈,又似江水般深不见底。眉上一颗“跪拜痣”,赤如朱紫、丰圆隆起,俊美飘逸中透着一股王者之气。

宇文邕沉吟片刻,道:“承蒙天王与大冢宰器重,任用我等四人专司此案。我等定当殚精竭虑,不负朝廷重托。若想早日破案,还需全面了解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可赵上士却对两名在押嫌犯的身份讳莫如深,这让我等从何查起啊?”

宇文护笑笑说:“两名死者之中,一人名叫沈明跃,曾任荡寇将军、武骑常侍之职。另一人名叫厉无畏,曾任殄难将军、积弩司马之职。”

宇文邕也笑了,说:“厉无畏、沈明跃皆不过是二、三命 的小校。他的死为何会让大冢宰如此劳心费神呢?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吧?”

宇文护满是赞赏地说:“辅城郡公果然沉毅有远见,佩服,佩服!老夫之所以如此重视此案,皆因厉无畏和沈明跃知晓一个惊天秘密!”

七个多月前,开府仪同三司、盐州 刺史宇文盛告发赵贵与独孤信密谋诛杀宇文护。据宇文盛所述,赵贵的家仆张二嘎在门外偶尔偷听到赵贵等人的密谋,参与此次密谋之人应为三人,但因其中一人始终沉默不语,张二嘎未能听出那人究竟是谁。张二嘎担心自己在窗外逗留时间久了会暴露,于是急匆匆离开了。

宇文护一直对那漏网的第三人心存忌惮,却又迟迟寻不到他的踪迹。而独孤信至死都不肯说出那人姓名,可见那人必定是与赵贵、独孤信地位相当的朝廷重臣。正因如此,宇文护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再生祸端,但此人的存在却让宇文护如鲠在喉!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事态却突然出现转机。曾在赵贵麾下效力的沈明跃因贪墨军饷被判斩立决,为求苟活,沈明跃居然说自己知晓神秘第三人是谁,但因此人身份显赫,沈明跃担心会遭暗算,只肯当面禀告宇文护。

沈明跃入狱不久,厉无畏也因触犯军法而被逮捕。他并不像沈明跃那般畏首畏尾,而是直接跟主审官说出了那人的真实身份,此人便是太师、大司徒李弼。李弼毕竟是国之重臣,况且厉无畏的话到底是否可信也未可知,他这么做是蓄意诬陷还是直言相告,都要进一步核实,尤其要与沈明跃的供词相互印证才能确定。

但就在宇文护回京的路上,两人却同时离奇身亡,漏网之人究竟是不是李弼也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宇文护语音低沉道:“其实本大冢宰并无意隐瞒,只因牵涉到赵上士和独孤姑娘的父辈,难免会有些顾忌!况且李太师又是我大周的功勋老臣,本大冢宰也担心万一此事泄露出去,会在将领中引发不必要的骚动!”

宇文邕若有所思道:“请大冢宰放心,我等定会保守此秘密。如此看来,沈明跃和厉无畏或许是被那个漏网之人所害,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必然会有所斩获!”

宇文护赞赏地点点头,随即对其他人说:“诸位也不必拘谨,尽可畅所欲言!不知独孤姑娘有何高见啊?”

独孤芷兰说:“辅城郡公所言极是!不过民女仍旧觉得有一点甚是可疑,厉无畏的尸身为何会不翼而飞呢?”

宇文邕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轻轻皱了一下,不过旋即舒展开来。

他细细端详着芷兰,身着淡蓝色杂裾深衣的芷兰,宛如一株清新脱俗的兰花。年轻女子大多喜艳色服饰,像芷兰这样对素色深衣情有独钟之人可谓凤毛麟角。况且时下人多放荡不羁,不愿被传统礼法束缚,但酷爱儒学的宇文邕对身着深衣的女子却有着一种天然的好感。

宇文邕笑笑说:“芷兰所言颇为在理,凶手或许在行凶时不慎在厉无畏的尸体上留下了痕迹,于是费尽心机将尸体盗走,以免暴露自己!”

独孤芷兰随即附和道:“我也觉得那具尸身是被凶手盗走的,否则怎会莫名消失呢?可在防守严密的雍州狱,盗走一具尸身又谈何容易?”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光洛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是啊!在众目睽睽之下盗走一具尸身绝非易事!凶手不仅凶残异常,而且心思缜密,他这么做定然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张光洛年过不惑,面容消瘦,双眼又细又长,眼尾上吊,眼珠微微发黄,给人一种时刻窥视之感。

芷兰只看了张光洛一眼便想到狼的眼睛。张光洛走路的时候也像行狼一样,时刻狼顾左右。

“不合常理之事是因我们不解深藏其中的理,只要寻到其中暗藏的理,或许也就变得合理了。”独孤芷兰突然灵机一动,说,“凌利中是最后见过那具尸身的人,岂不是最为可疑?”

宇文邕的眉毛再度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却旋即舒展开来,说:“或许凌利中的死真的与此有关?不过如今却已然是死无对证了。”

张光洛却顺着芷兰的话说:“即便他死了,只要用心去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我查阅过凌利中的甲历,他是大统十五年(公元549年)来关中的,孑然一身,从未娶妻,也从未生子,素来没有什么往来的亲戚。他对之前的经历始终讳莫如深,而厉无畏的尸身恰恰是经他勘验之后离奇失踪的,此人难道不值得我们好好去查一查吗?”

赵志平忽地站起身,愤愤不平道:“凌下士不愿提及过往并非真的想要隐瞒什么,而是他不忍再提起那些不堪的旧事。他曾在侯景麾下效力,老贼高欢死后,其子高澄掌权,而侯景素来轻视资历尚浅的高澄,于是趁着老贼尸骨未寒之际起兵讨伐。高澄派遣大将慕容绍宗前去迎战,慕容绍宗连战连捷,势如破竹。侯景最终仅率八百残兵,南渡淮河,投奔南梁。在兵败如山倒之际,凌下士之所以能活下来全赖其妻舍命相救,他为悼念亡妻发誓永不再娶。此事对凌下士的打击可想而知。他虽有些孤僻和刻板,却素来心地善良,屡破疑案,秋官府的人对此皆心知肚明。如今他被歹人所害,却仍旧被你们所疑,这是何道理?”

赵志平虽比宇文邕年长几岁,却远没有宇文邕那般成熟和稳重。

芷兰笑着说:“赵上士大可不必为此不悦!疑点乃是反常之处,有疑点未必真有嫌疑,有嫌疑也未必就是真凶!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疑点。你的身上也同样有疑点。”

“我能有什么疑点?”

“你出身将门却并未征战沙场,而是进了一向不被世人看重的仵作之行,难道这不可疑吗?”独孤芷兰嫣然一笑,她的笑容让赵志平忽然想起了曾经笑靥如花的独孤夏若,同样是那么动人!

昔时

芷兰不经意间的一席话语猛地打开了赵志平记忆的闸门。

赵志平出身名门,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八大柱国之一赵贵。在外人眼中,生活在父亲耀眼光环之下的赵志平无疑是幸运的,但只有他自己知晓其中的苦辣酸甜。

赵志平曾在玉璧从军,不过母亲的突然离世却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他觉得母亲绝非病故那么简单,于是改行成为一名仵作。虽然这和他的抱负大相径庭,但如果能够为母亲洗冤,一切都是值得的。

多年后,学成归来的赵志平决定亲自勘验母亲的尸骨,以查清母亲的死因。赵志平用手背擦干眼中的泪水,拿起身边的一只大铜壶,缓缓地倒下一股清流,轻轻地冲洗着母亲尸骨上的泥垢和黑斑。随后用麻绳将母亲的骸骨依序串了起来,然后用一块草席包裹好。

此时他雇的两个力夫已开掘出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的地窖,地窖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木炭。炭火点燃之后,地窖被烧得红彤彤的。

见火候差不多了,赵志平忙命人扑灭炭火,将二升好酒和五升酸醋泼在地窖的地面之上。见地窖之中腾起滚滚热气,他与那两个力夫又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用草席紧紧包裹着的尸骨放入地窖之中蒸骨。

两个时辰后,赵志平估摸着地面已经彻底冷了,便让两人将母亲的尸骨从地窖抬到平坦明亮的地方,然后支上一把红油伞。在红色光晕之下,骨质表面原本不易发现的小损伤便会显露出来。

他对母亲的每一块尸骨都进行了细致的勘验,发现胸骨上有损折之处,而且呈现出殷红的血荫之色。他急忙将那块骸骨拿到日光之下进行验看。若骨上只有损折,而无血荫,便很可能是死后造成的,出现血荫,则应是生前所留。

赵志平跪在母亲的尸骨面前号啕大哭,发誓要为含恨死去的母亲讨还公道。他将勘验结果告诉了父亲赵贵,可父亲却出奇地平静,脸上居然没有一丝震惊,或许他早就知道母亲绝非病故!

赵贵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真相并非你想的那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对于母亲的无辜惨死,父亲能过得去,孩儿却过不去!”

赵贵的脸上掠过一丝愠色,高声责问道:“你想要怎样?”

“为母亲讨还公道!”赵志平此前一直都很敬畏和忌惮赵贵,那日不知从何处来的巨大勇气,居然在父亲面前无所畏惧。

“除此之外,孩儿还能怎样?”赵志平冷笑着,但笑声中却透着无奈,带着悲凉。

“够了!从来就没有人要谋害你的母亲,她是自戕而亡!”赵贵先是高声喝止,但很快就改用低沉的语气关切地问道,“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吧!如今你已到婚配的年龄,也该成个家了。你不是一直都钟情于独孤信的长女吗?为父明日就托人去独孤信的府上为你求亲。”

要在平日里听到父亲如此说,赵志平定然会满心欢喜,那日却不依不饶道:“父亲是在与孩儿做交易吗?”

“你怎会变得如此不通情理呢?”赵贵拂袖而去。他的确有事瞒着儿子,却不能将真相和盘托出,因为他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赵贵托人请来宇文泰第五女宇文玉秀 ,恳请她为儿子去独孤信的府上提亲。宇文玉秀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之前撮合成了好多门亲事。赵贵允诺事成之后定然以重金酬谢,可宇文玉秀却叹了口气,满是遗憾地说:“这的确是一桩门当户对的美事,可您却说晚了,独孤夏若刚刚被许配给我的弟弟宇文毓。您还是另寻别家的姑娘吧!”

赵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为父已然尽力了,如若日后你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为父一定竭尽所能地设法成全!为父还是那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不能仅仅活在往昔,而应活在当下!”

此时赵志平如同瑟瑟秋风中一片飘零的落叶,感受不到人间丝毫的温暖,有的只是沁入骨髓的凄凉!

最爱他的母亲离他而去,而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也已名花有主。命运为何待他如此不公?如今孑然一身的他已经了无牵挂。

万念俱灰的赵志平在长安南城边上租了一间简朴的小院子,彻底离开了让他失望透顶的父亲,离开了那个原本就没有多少亲情可言的家。

赵志平曾深深地恨过父亲,可等到父亲真的走了,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世态炎凉。这些年来,他在仕途上顺风顺水完全得益于父亲的庇佑,如今父亲失势身死,上司们曾经的关怀、同僚们曾经的笑脸,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在刻意疏远他,甚至排挤他。

赵志平与父亲的公然决裂虽然令他避免了被流放的命运,却从刑部中大夫直接降为小刑部上士,官阶也从正五命直接降为正三命。

对策

“赵上士!赵上士!你怎么了?”独孤芷兰轻声的呼唤打断了赵志平烦乱的思绪。

“没什么!这段时间在下实在太过疲乏了!”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的赵志平刻意掩饰道。

宇文邕道:“赵上士与凌下士师徒情深,为之辩白也是人之常情,但查案却万万不可感情用事!凌下士是否清白,只有查明他身故的真相,才会还他一个公道,也可以告慰其他人的在天之灵。我想这才是张宫伯与芷兰姑娘的真实用意,绝无丝毫冒犯凌下士之意!”

赵志平略带歉意地说:“恕在下修为不够,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诸位多多见谅!”

宇文邕急忙说:“哪里!哪里!只有诸位各抒己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能早日拨云见日。大冢宰,本公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护忙放低身段道:“辅城郡公过谦了!愚兄愿闻其详。”

“在下以为彻查此案还需双管齐下,本公与芷兰姑娘追查杀害厉无畏和沈明跃的真凶,而张宫伯与赵上士前去破解凌利中离奇死亡的谜团。这两起案子之间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有两下使力,才能借力打力。”

宇文护微微点点头道:“辅城郡公果然思虑缜密,胸藏锦绣。如此一来,本大冢宰就可高枕无忧了!”

四人异口同声地说:“我等定当勠力同心,早日缉拿真凶,还我大周朗朗乾坤!”

离开大冢宰府,宇文邕辞别众人后,快步追上芷兰,低声耳语道:“嫂嫂晚上想要见你!”

芷兰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向前走去,将满脸错愕的宇文邕甩在了身后。

劝阻

瑟瑟的寒风吹打着宫门,映菡殿内的灯火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夏若未来起伏不定的人生。

“芷兰参见姐姐!”一缕暖暖的烛光映在芷兰俊俏的脸上,却无法温暖她那颗冰冷的心。

“四妹,快快免礼平身!”夏若忙搀扶起芷兰,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这段日子,让妹妹受苦了!”

芷兰叹了口气说:“这是妹妹的命,怨不得别人!”

“妹妹不要如此悲观,一切皆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愿吧!”

“听说宇文护让你回来查案?”

“他曾经允诺,如若勘破此案,便会赦免我们全家!”

“妹妹难道不知宇文护是何许人吗?怎么连他的话也信?听姐姐一句劝,不要再蹚这摊浑水了!他是在利用你!”

天性倔强的芷兰却不以为然地说:“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谁在利用谁呢!”

“你太过天真了!连昔日天王皆被其罢黜,难道四妹能斗得过老奸巨猾的宇文护吗?”

“姐姐想要让芷兰重回蜀地,继续过流放的生活吗?如今姐姐和七妹都已嫁为人妇,自然可以笑对云卷云舒,可芷兰却还未曾出阁,仍旧是我独孤家的人,自然要与哥哥弟弟们休戚与共,祸福相连。姐姐可曾知道我们在蜀地过的是怎样不堪的生活?”

望着泪眼蒙眬的妹妹,夏若一时间心如刀绞。对于娘家人的悲惨遭遇,她何尝不是感同身受,但当下她又能怎样呢?

在外人眼中夏若风光无限,荣耀无比,但她却看得很清楚,贵为北周天王的夫君不过是宇文护手中一枚用于政治博弈的棋子罢了。自己也因是独孤信的女儿,宇文护一直都欲除之而后快。此前宇文毓已多次向宇文护暗示过想要立她为后,但宇文护却都横加阻拦。因此,她何时能登上天后之位还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

夏若忙将妹妹揽入怀中,动情地说:“自从父亲离开后,姐姐一直都在强装欢颜,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之际,姐姐常常是以泪洗面。哥哥们,弟弟们,还有妹妹们受的罪、遭的苦,姐姐怎会不知?姐姐一直在找机会,也一定会找到机会接你们回来,不过却需要些时日!”

芷兰高声说:“难道当下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夏若却摇着头说:“姐姐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你不要再受宇文护的蛊惑,远离那些是是非非!难道你就不能体谅姐姐的良苦用心吗?”

芷兰仍旧执拗地说:“芷兰过够了逆来顺受的日子,过去听父亲,听母亲的,听哥哥的,听姐姐的,却唯独没有听从过自己内心的声音!这次芷兰想自己做一回主!”

夏若苦笑了两声,无奈地说:“既然如此,还望妹妹好自为之吧!”

芷兰决意要在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查明真相,缉捕元凶,为国立功,解救家人,殊不知这个错综复杂的案子却如同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即将吞噬无数人的性命。 zbUwPY9MOSnaKJJRwAVNhhuhFfK1qzxuNOpb0NZYJKOtUwhD0f9l5dKzf5IODCY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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