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吉郎意外地来到被称为这一带的秘境的长筱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见识这个大战国的机会。
长筱城是个巨大的山寨,与建于平地的城郭风格完全不同。
一个随时可以切断的窄细的吊桥,挂在大野川的峭壁上。渡过吊桥是劈山开岩而筑的野牛城郭,宛如画中的酒吞童子的石窟,独具特色。由此向里是山寨的中心部分,坚固森严。弹正城郭与中心部分并列,向西展开。葫芦城郭沿河川而筑,向东北延伸。
这里是武士的住宅。人们印象中的武士总是质朴、侠义。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的体态、打扮,使人难以判明他们是强盗、野武士,还是武士、猎师、农民。
山寨所占据的位置十分险要,固若金汤,确实坚不可摧。尽管如此,山寨深处仍充满血腥的战国气味。
藤吉郎背着阿渚穿过野牛城郭,被带到中心部分的后庭,在一座大煞风景的房前与姊妹俩分手。
“家臣留在这里等着!”那个连鬓胡子说完陪着两姊妹走了。
来到这里已经无法挣扎,只有老老实实地等待。阿渚、千岛肯定会巧妙地保护他。
姊妹俩的养父减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呢?
或许这里的家臣发现减敬时,减敬以为他们是野武士,并告诉了姊妹俩。藤吉郎一边这样思考着,一边争取时间偷偷地观察这座奇妙的山寨。
现在藤吉郎住的虽然是远离房主的单间,前面是突向龙泽川的绝壁,背后是多层环绕的中心部分的回廊,但如果在此遭受不幸,确实插翅难逃。
(山寨设计得相当巧妙啊!)
太阳早已落山,西面的河原上空星光闪烁。
(今晚我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啦。)
藤吉郎大略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大胆地躺在木板房的中央准备睡觉。
这时,院前的套廊下出现一个人影,不知何时进来的。
“您就是救我女儿的藤吉郎先生吧。”
他肯定是减敬。
藤吉郎蓦地跳起,锐利的目光直射对方。
对方背向残阳余晖,看不清脸,明显地看出身材细长。
“我是那姊妹俩的父亲,我是来向您致谢的。”
藤吉郎突然一惊。
“不必谢,逃走时带走的行李物品……我想千鸟都对您说了吧!”
对方低声笑笑。
“您也是重任在身的人吧,您的脸这样告诉我的。”
“啊?!”
“不必惊愕,说实话我知道您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也就放心了。”
“这么说,现在您遇到什么困难了。”
“是的。”对方诚实地点点头说,“确实很棘手。我坦率地告诉您吧,我相信您会帮助我的,你的相貌使我相信这一点……”
说着,他环视周围,然后蹲在藤吉郎身旁。藤吉郎屏住呼吸注视着对方。
藤吉郎依据第六感断定对方不只是一般的医生,他是以行医为名,收集各个领地情报的间谍,或是有其他类似使命、野心的人。
“听说您是藤吉郎先生……”
“听说您是名医减敬先生。”
“对,我不是日本人。父亲是明朝人,从小跟父亲到堺港,后来一直住在那里,继承父业当了医生。”
“一定是奉武田家之命,到甲府去吧。”
“对,中途被抓到这里,陷入困境。”
“是吗?什么困境?”藤吉郎探出身体,减敬再次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不会有人偷听吧。”
“您放心,我的耳朵特别尖,仔细一听,几町远针落地的声音都逃不脱我的耳朵。”
“我告诉您,”对方流露出安心的神色说,“一开始我把这个城的武士当成强盗、野武士。他们说同伴受伤需要治疗,我信以为真。”
“这么说,他们骗了您?”
减敬点头说:
“受伤的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的人?”
“是这个城堡的嫡男菅沼新三郎正贞殿下的夫人,她还很年轻。”
“噢,他们为什么不坦诚相告,把她带来呢?”
“在这里不能吐露真情。这位夫人不久将被作为人质送交甲府的武田家。”
“是这样……那么,这个城也是在武田家的控制之下?”
“应该是。我一切都坦率地告诉您,事后你如不答应,就休想出这个城。我想你也不可能出去。我毫不隐瞒地说出来,”减敬口气略带威吓,然后又说,“我绝不是背负什么特殊使命赴甲府的。”
“噢……”
“我最近一两年一直侍奉晴信公,现在想找个机会到骏府今川家去。”
“减敬先生,我也想直截了当地问一下,您去骏府的目的是什么?”
“晴信公的父亲信虎入道殿下被监禁在骏府,我是以御医身份应邀前赴骏府的,你明白了吗?我这个御医不是为了给信虎入道治病的……”
“啊?!那么,是去毒害他!”
“嘘!我对你毫不隐瞒。因为必须坦诚相告,你可以这么认为。信虎入道的儿子晴信公不久将进京,实现掌管天下的宏愿。因此,成为今川家人质的父亲,给他的行动计划带来不便,所以索性请他离开人世。这样一来,今川家的势力将居于晴信公之下。晴信公大概是这么谋划的,这是我减敬的推测。总之,我是因此而受聘……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以防万一,我减敬也需要人质。用黄金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留下人质便能说服对方。这是战国的习惯,为此,我在堺港买了两姊妹。”
“买来的?”
“是的,其容貌在堺港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的。然而,我必须将她们作为人质……”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城必不可少的新三郎的夫人,在我来之前,已经果敢地自杀了。”
“就是那个要交给武田家做人质的夫人?”
“是的。”
“那位夫人本来就有心脏病。她是这一地区的山家三方众作手的城主奥平氏的小姐。体弱多病的夫人听说自己将被送去做人质,为了给恋恋不舍的丈夫留下思慕之情,便勇敢地刺喉自杀身亡,年仅十八岁。”
藤吉郎不由得以惊讶的目光凝视着减敬。他为了保存自己,不惜买来容貌秀美的两姊妹,减敬的眼里也噙满泪珠。
这泪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话说到此,你该明白了吧?我并不是一时疏忽暴露出在这里等待迷路的女儿,而是为了尽快脱身。这对丧失事关重要人质的城主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救助。因此,他们立刻派人将姊妹俩接进城。而且他一眼就看中了姐姐千鸟,正巧可做新三郎夫人的替身。只要我说声不字,就别想出这个城。他一开始就是这么谋划的。”
藤吉郎依然紧紧地盯着减敬。
现在,藤吉郎明白了。
武田家要求长筱城的菅沼伊豆守将自己儿子新三郎正贞的新娘送往甲府做人质,如不应允将遭受毁城之灾。
而且,据说那位夫人是作手奥平氏的千金。将奥平氏的小姐送去做人质,说明菅沼和奥平都没有背叛武田家。老谋深算的晴信大概就是这么设计的。
然后,重病在身的小姐感到与丈夫生离死别,悲痛难忍,于是自杀身亡。
武田家知道小姐自杀后,一定会提出更高的要求,指令送更让人进退两难的人质。
因此,菅沼伊豆守为了摆脱困境,花言巧语蒙骗对方,想以减敬买来的姐妹冒充新三郎的夫人送往甲府。
“这么说,”藤吉郎“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然后说,“减敬先生,你同意让千鸟小姐去当替身了?”
减敬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说:
“不同意的话,我就得葬身于此了。”
“千鸟小姐知道了吗?”
藤吉郎焦急地问。减敬摇摇头。
“其利害关系不好从我的口中说出,所以我只好坦白地向您交代,决定冒名顶替后,还得对她进行一些基本训练,在此期间,我们出不了城。我想请您跟她谈谈,这是关系到父女三人性命的大事……”
“哎……”藤吉郎从内心深处发出哀叹。
减敬说这是关系父女三人的性命,忽略了藤吉郎。既然藤吉郎作为佣人进入这座山寨,绝不会有不同的命运。
“是吗?就是因为这个才……”
不知不觉,周围已一片黑暗,东方的天空升起初七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