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中的英雄
——冉闵

【小编按语】

【冉闵是一个几乎被人遗忘，但又被一些人作为英雄时时提起的有争议的历史人物。这位后赵武帝石虎的养孙、冉魏政权的建立者，因为“杀胡令”而广为人知，死后被追谥为“武悼天王”，那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五胡十六国”是中国古代史上最混乱的一个时期，政权更迭频繁，战火纷飞，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公元349年，后赵首都邺城变乱忽起，大将军石闵悬赏杀胡，斩胡人首级送至凤阳门者，凡文官进位三等，武职可任牙门将。一天之内，数万胡人被杀。石闵还亲自率部参加诛杀，不分贵贱无论男女少长一律杀头，死者达二十余万。这在五胡乱华，即北方游牧民族大举进入中原后，是十分罕见的事情，而且事后发现其中很多人只是因为高鼻深目而遭错杀，几占一半。

石闵，到底是何许人也？我想这个名字之所以再次引起读者的关注，和网上流传的一篇《杀胡令》有关。

石闵，本姓冉，后世史书一般称他为冉闵。冉闵，字永曾，小字棘奴，魏郡内黄人（今河南内黄西北），出生于兰陵郡，以善战著称。他幼年时追随父亲在乞活军中生活，被后赵军队俘虏后，因骁勇受到赏识，被后赵君主石虎收为义孙，逐步成为后赵军事集团中的重要将领。他乘后赵内乱之际取而代之，成为东晋十六国时代冉魏帝国的开国君主，在位不到两年，于廉台之战中惜败，被前燕慕容儁擒杀。

由于冉魏政权存在时间极短而且统治范围不稳定，十六国中并未将其计入。在那个纷乱而豪雄辈出的时代，冉闵如同一颗流星，一度灿烂，但转眼间便消逝在滚滚红尘之中。

然而，和诸多十六国时期转瞬即逝的豪杰不同，冉闵在21世纪的网络世界忽然成为热门话题，据说是因为一篇冉闵所做的《杀胡令》。因而，一些读者对于他的评价，一度上升到近乎救世主的高度，认为他在“五胡乱华”的时代拯救了北方华夏文明，是盖世大英雄；但很快所谓的《杀胡令》便被确定为伪作——史书中，冉闵的确曾下令杀胡，但以他的文化水准和当时人的用语习惯，写不出这么有现代范儿的作品。

又有人考证冉闵本是后赵皇室养子，于是评价便陡然翻转。网络时代特有的敏感和躁动使得对冉闵的描述迅速两极化，事实变得不再重要，口水战引发的点击量昭示着一场网络经济行为的巨大成功，而冉闵，也在千年之后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记得曾有一部享誉海内外的中日合拍电影《敦煌》，其中西田敏行饰演的汉军武将朱王礼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当他高呼着“杀死李元昊”冲向西夏军阵时，先后四次冲锋，至死方休，更让人为其豪气所感。

冉闵与这个朱王礼的经历颇为相似。朱王礼在影片中的设定是曾为李元昊征战的汉人武将，但最终率部反戈一击，血染沙场，宁死不屈。冉闵，也曾为羯人建立的后赵效力，后来却覆灭后赵，自立为帝，最终也战败不屈而死。

如果抛开层层喧嚣，到历史中去寻找真实的冉闵，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乞活”这两个字。冉闵的父亲冉瞻为乞活军将领，因战败随陈午投降后赵石勒，从此效力于后赵。

假如不能理解“乞活”这两个字，恐怕很难了解冉闵的性格。

“乞活”，最初是西晋末年因并州大饥而转到冀州求食的一支流民武装，算是晋王朝的一支雇佣军。后分裂成不同的支系，游走于各个政权之间。他们曾协助祖逖北伐中原，但也成了石勒的羽翼，派系间也会因利益而自相残杀。乞活军的活动范围极广，北到幽州，南到江南都可以找到他们的身影。

以东晋为正统的史书记载乞活军忽降忽叛，过着游离不定的生活，很难对其性质进行界定。

其实，我想很多人都忽略了这支军队的名字——“乞活”。乞活军的经历，其实便是那时普通人的命运写照——他们为了活命而聚集起来，用集体的力量相互保护，可以为任何人去杀人，也不在意什么底线问题。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军事集团，冷血而残酷，生存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群来自北方的狼。

“乞活军”，是西晋末年乱世衍生出的特殊团体，而冉闵身上也带有乞活军那种特殊的“狼性”。

首先，狼群中以勇者为王，而冉闵似乎就是天生的狼王，“及长，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 。冉闵几乎一直与战争相伴，称帝后“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年少的他因此为石虎所赏识，并成为石虎的儿子们争相拉拢的对象。盛名之下，他不得不以微弱的兵力迎战强敌。他曾以区区千余骑兵迎战石琨、张举、王朗的七万人，竟然还大获全胜——狼群就经常袭杀比它们大得多的猎物。

其次，狼总是保持着超人的警惕性。冉闵在掌权之后一度留下傀儡皇帝石鉴，或许希望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而石鉴则将计就计，暗中召集大臣举事，但被冉闵发现，在冉闵敏锐的观察力和铁血镇压下失败了。

狼群极端现实，而冉闵也没有严格的政治原则。

冉闵的父亲冉瞻被俘后，后赵武帝怜其勇而将其收为养子，改名石瞻，冉闵自然也随之改名石闵，至少在名义上成了后赵皇族中的成员。乞活军，是受乱世伤害最大的群体。按照常理，他们会对引发变乱的胡人存有敌意，但冉闵没有表现出反感，反而在很长时间里忠诚地为后赵征战四方，甚至与汉族同胞晋军作战。《资治通鉴》记载“石闵败晋兵于沔阴，杀将军蔡怀”。

狼多疑残忍，同类相残起来也毫不留情。冉闵曾杀过对他有恩的人。一个是后赵太后郑樱桃，当后赵皇族意识到冉闵的危险性要杀掉他时，郑氏维护了他，但冉闵反扑时却杀了郑氏；另一个则是来自乞活军、曾与他长期为盟的汉人重臣李农。李农是冉魏的二号人物，冉魏建立时，冉闵认李农为义父，但一个月后便突然杀掉了他，史书没有记载任何理由，大约只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能够解释了。此外，石虎曾待他如亲孙，但冉闵最终将后赵皇室、石虎的孙子等三十八人全部杀掉。

由冉闵的所作所为来看，只能说他是在努力活着。他在中原活动的时间并不长，地盘也仅限于河南与河北南部，无法说他在短短两三年之中的活动对这一阶段的整个历史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从保护华夏文明的角度而言，当时晋室尚在，被视为正统，且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进攻颇有建树——冉闵死后的淝水之战，晋军八万人大败前秦军八十余万，可谓战争史上的奇迹。而且，冉闵在邺城颁布杀胡命令，是有铺垫的。当时，后赵朝廷因为继承人的废立问题而动荡不安，冉闵乘机攫取了大权。他曾考虑与胡族上层共同执掌政权，故此颁布命令——“与官同心者留下，不同心者听任各自离开”。结果胡人纷纷逃走，这让冉闵明白自己很难获得他们的支持。于是，他下令杀胡——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让追随他的人缴纳“投名状”。“杀胡”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冉闵自己却改弦更张，以胡人的习惯任其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并配给千人的胡人卫队，这似乎是一个和胡人和解的姿态。

尽管网络上有些人因为其快意恩仇而称赞冉闵下令杀胡的故事，但对于以善战著称的冉闵而言，杀掉这些胡人平民实在不值得骄傲。

如果和收复淮北的祖逖、淝水之战力挽狂澜的谢玄、三度北伐的桓温和金戈铁马气吞如虎的刘裕等东晋大将相比，冉闵能与之相类的恐怕仅是其沙场上的辉煌战绩。西晋“八王之乱”后，匈奴等边地游牧民族重新武装起来，战斗力不可小觑，中原将领与之交战，大多以谋略取胜，只有自称“晋人”的冉闵与众不同，可能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后赵皇室之中，对于游牧民族的战术比较熟悉，每次与胡人交战，冉闵都是硬碰硬，实打实地获胜。虽有败绩，也多半虽败犹荣。

《晋书》中有一段关于冉闵的描写，很容易被忽略过去，实际上却十分重要——“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这个凶狠的狼王被称为优秀的军事家，以勇武为中原文明之盾牌，或许也有其道理。在东晋十六国的乱世时代，“我不杀人，人即杀我”，也许正因为如此，虽然冉闵杀戮过重，史书中对他也不乏正面评价——强行要求冉闵在那个时代施行仁术，是不现实的。

东晋十六国时期的胡汉之争，本质上是两种文明的博弈——代表先进但略显懦弱的中原文明与尚处于半愚昧状态却颇有战斗力的边地游牧文明。相对于整个人类的进步而言，保守的中原文明能够延续壮大繁荣昌盛才更为有利。而冉闵无意中保护了中原文明。

这一点，对冉闵个人来说可能有些过于复杂了，可能他考虑得没有这么丰富，只是无心插柳。在这里，我们不论是非，还原冉闵的真实形象，或许才是最值得探究的。 8PsDrKByFHXcYpi8frbFv6HoRXxC9QUoePjP2B8QP1NBwnwGpMqCuISzsjMgJB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