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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古时河淮的下游相通

淮与江的关系既已明白,我们如能触类旁通,那末,对于上古时候淮与河的关系,也就不难了解。

我们首先试问,为甚么黄河南岸边缘有好几个无源的水道向较远的淮系流去?那一地带固然有潦水要寻求宣泄,但没有山岭阻隔,照常理论,最少一部分应该归入黄河的。可是,当大平原尚未完全形成的时代,黄河右侧的溜势循着自然向东南方面散漫,那边的潦水当然也跟着流出。久而久之,黄河正流的河身因为携带泥沙较多,比两侧渐抬渐高,又因时代越后,人们在正河边缘所筑拦防越多,南边的潦水遂不能够归入黄河。我们明白了这种形式,便晓得有史以来河淮两系虽经过许多捣乱,为甚么直到今日,依然保存着贾鲁河、惠济河那两三个渠道了。

现在再看《史记》二九《河渠书》对那方面的交通,是怎样说法:

于是禹……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自是之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于楚 [21] ……东方则通鸿沟江、淮之间。

这一道鸿沟,究竟起自某一时代,是上古水利史极饶趣味的研究。程大昌以为“司马迁明谓三代以后,乃始有之”,但他也说,张洎“谓始皇凿渠以灌魏郡,是谓鸿沟,不知鸿沟之名,战国苏秦固尝言之,不待始皇乃有也。又况史迁所记,言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则是先有渠水而始皇引之以灌其城,非始皇创为此渠” [22] 。阎若璩注重《河渠书》“自是之后”四个字, [23] 无非本自程氏,然而上古并无治水的大禹,“自是之后”的反驳,已完全失其效力。

《河渠书》所载,还有前人从没有应用过唯物方法来观察而令我很难置信的。依司马迁说,有人在宋、郑、陈、蔡、曹、卫各国之间,挖开了一条鸿沟,接通了济、汝、淮、泗那几条水,我们首先要问,挖通的目的是甚么呢?春秋时代列国各自为政,互相猜忌,钩心斗角,唯恐外力侵入,它们能通通答应,不提防被人暗算,像假道于虞以伐虢那一类的计策吗?春秋的商务虽相当发达,但这几个国家范围里面,陆运工具似乎尽可应付得来,也无急急发展航运的必要。而且,那件事和夫差的政策不同;《吴语》:“吴王夫差……乃起师北征,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西属之济,以会晋公午于黄池。”他抱着争霸中原的目标,在本国领域内自然可为所欲为,将旧迹重新挑浚,不怕被人干涉。鸿沟要通过许多国家的国境,情势便大大不同了。郑肇经对此,曾用考证方法加以分析,他说:“按郑之始封,在宣王时 (元前八二七——七八一年) ,则鸿沟之引,必在郑始封之后。而胡渭谓:“河水为鸿沟所分,力微不足以刷沙,下流易致壅塞,此宿胥改道之由。”是鸿沟之引,又必在周定王五年 (元前六〇二年) 河徙以前。鸿沟既开,始有河、汴之患。又“东周至春秋 (公元前七六九——六〇二年) ,王室衰微,水官失职,诸侯各擅其山川以为己利,于是自荥阳下引河为鸿沟……河于是始发大难之端矣!” [24] 他循着胡渭的意见,认定王五年以前已有鸿沟,这一点是正确的。除此之外,《史记》用“宋、郑、陈、蔡、曹、卫”字样,只是借后世的地名,来表示水川的途径,我们不应该呆板看去,以为有“郑国”才有鸿沟。宿胥改道,由于鸿沟分流,又只是胡渭的臆测,而且宿胥改道,也不是定王五年的事 (参看下文第八节一项) 。如果“诸侯各擅其山川以为己利”,则我在前文已指出这样贯通的河渠,尤不易取得六七国的同意。郑氏错误的出发点,在认定春秋起才有河患,而实际上则洪水暴涨,早发生于人类奠居以前,黄河的可怕应已深深印入人们的脑筋,哪一国肯招致这些“祸水”,致贻引狼入室之悔呢?

《淮系年表》一四称:“欲于淮系范围中谋大水利,其目光不可不一及于黄河。”唯对淮系具有深入认识,才能作出这样联系的断定。独怪同书的《水道编》又说:“黄河古不通淮,汴蔡之流,利溥中州,然汴首受河,蔡首受汴,黄河之水已与颍淮通矣。”认河通颍淮虽然不错,但说河古不通淮,则武氏的意思似以相通为后世的事。可是征诸水文历史,水川往往本来相通,越后乃越多阻隔,武氏还被《河渠书》所束缚,故以为周时“始间接通淮”。让一步说,引导一条鸿沟,按照当时经济发展,仅够配合,何至如“《水经注》所载济水、荥渎、汳水、蒗荡渠以及睢、靳、洨、涣、涡、沙、夏、肥诸水皆鸿沟所导”,直达于过步开发的程度呢。洪水的恐慌,古人怕还比今人为敏感,难道大家都乐于开门揖盗吗?

这既不是,那又不是,我们唯一的转语,只有认鸿沟是上古自然的遗迹。《河渠书》著“引河”字,把自然的地文遮蒙了二千多年,至今未被人发觉,是贻累不浅的。

关于河与淮古代已相通,本来可拿《禹贡·徐州》“浮于淮泗,达于河”那一条来作证。但这是《禹贡》文字上错误争论的焦点,虽然《史记》二《夏本纪》作“通于河”,《汉书》二八上《地理志》作“达于河”,可是旧日经生们因《说文》菏字下称,《禹贡》,“浮于淮、泗,达于菏”,都以为《禹贡》的“河”是“菏”字之误,也就是《禹贡》豫州的菏泽。胡渭说:

《汉志》山阳郡湖陵县下云:“《禹贡》浮于淮、泗,达于河,水在南”,汉时湖陵县安得有黄河?此“河”字明系“菏”字之误,“水在南”谓菏水在县南也。郦道元《泗水注》引此文云,菏水在南,《水经·济水》篇言菏水过湖陆县南,东入泗,皆确证,不独许慎作菏也。 [25]

这是他们最强的反证。然而河与淮在古曾有过一个时期相通,事实上仅有许多确证,不容易抹煞,我们无需专提《禹贡》这一条来讨论。

自汉以至近世学者们的记载和言论,表示着河与淮古本相通的尚有不少,今就个人所知,总录起来,使我们取得了正确的观念,然后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始皇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 (《史记》六《秦始皇本纪》)

《秦始皇本纪》,决河灌大梁,遂灭之,通为沟,入淮、泗。 (《汉书》一 〇〇 下如淳注)

徐偃王欲舟行上国,乃通沟陈、蔡之间。 (《博物志》)

大禹塞荥泽,开之以通淮、泗,即《经》所谓蒗荡渠也。 (《水经注》五)

又东北流迳四渎津……自河入济,自济入淮,自淮达江,水径周通,故有四渎之名也。 (同上)

昔大禹塞其淫水,而于荥阳下引河东南以通淮、泗。 (同上七)

禹又于荥阳下分大河为阴沟,引注东南以通淮、泗。 (《宋史》九三《河渠志》太宗至道元年张洎奏)

自淮、泗入河,必道于汴,世谓隋炀帝始通汴入泗,禹时无此水道,以疑《禹贡》之言。 [26] 按《汉书》,项羽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即今官渡是也。 [27] 魏武与袁绍相持于官渡,乃楚汉分裂之处,盖自秦汉以来有之,安知非禹迹耶?……其后,或为鸿沟,或为官渡,或为汴,上下百余里间不可必, [28] 然皆引河水而注之淮、泗也。故王浚伐吴,杜预与之书曰:足下当径取秣陵,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泝河而上,振旅还都;浚舟师之盛,古今绝伦,而自泗、汴泝河,可以班师,则汴水之大小,当不减于今,又足以见秦、汉、魏、晋皆有此水道,非炀帝创开也。 (苏轼《书传》) [29]

河行冀、兖为多,而青、徐其下流,被害尤甚。 (同上) [30]

淮、泗之通河久矣,隋时浚汴而大之尔,汴即《水经》所谓汳也。 (《禹贡说断》二引叶梦得)

《吴语》,夫差起师北征,阙为深沟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西属之济……此自淮入汴之道也。 (王应麟《困学纪闻》二)

明万历中,黄克缵修《古今疏治黄河全书》,引宋张洎疏,以为《禹贡》九河之外,原引一支南行入淮、泗。 (《四库全书总目》七五说,“未免出于附会”,是主观的批评)

《孔疏》云,冀州之水,不径兖州,常深以为疑。及读《河渠书》,禹道河至于大伾……忽憬然如梦初觉,知降水、大陆、九河之区,尧时尚未为河所径也,孔义精绝,苏 (轼) 说更畅于《孔》。或谓尧时青、徐无河患,青所治者潍、淄及汶,徐所治者淮、沂及泗耳,于河无涉。余按汉武帝时,河决瓠子,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是患及徐也。成帝时,河决东郡、平原,泛滥入济南、千乘,是患又及青也。当二渠未厮之日,河自大伾以下,行平地数为败,安知青、徐之境不若后世之横被其害乎? (《锥指》二九)

愚谓怀襄之世,河从大伾以东,早已溃决四出,太史公云,行平地数为败,是也。 (同上)

或问禹始引河,北载之高地,然则水未治以前,河从何处行?曰,尧时从大伾山南 [31] 东出,或决而北,或决而南,泛滥兖、豫、青、徐之域。 (同上四〇中下)

河虽浊水,性固就下也,可以北不必于北,可以南不必于南,奚以明其然也?自有天地即有河,陶唐以前盖不知其几千万年也,其北耶?南耶?不可得而知也。……抑闻之,郦道元云,禹塞淫水,于荥阳引河通淮、泗,济水分河东南流,则当时已不尽北。 (《经世文编》九七裘日修《治河论》。裘系雍、乾间人)

夫河、淮古称二渎,河水东过荥阳,蒗荡渠即大禹所辟以通淮、泗之路者,河至是借淮以相为梳理,河、淮之合,从来旧矣。 (《经世文编》九七鲁之裕《治河淮策》)

首先要说明的,《史记·秦始皇本纪》的“河沟”,系鸿沟、阴沟的省称,那时黄河的正流相去大梁 (开封) 很远,王贲是没法决它来灌大梁的,这正与《河渠书》认战国前已有鸿沟相合。如淳不知就里,删去“沟”字,改为“决河灌大梁”,更进一步误认王贲之后,才有通入淮、泗的鸿沟,那是如淳的大大错误。除此之外,我们由于前一节的抉出,已知《禹贡》的河道实在表示东周河徙以后的河道,然则上文汇集的记载或研究,我们只须将“尧时” [32] “禹迹”那些神话字样除去,剩下的话就可拿来推测东周河徙以前黄河的旧道。现在综合各说,得出两个很为重要的结论:

(一)行平地 旧道是经行豫、徐、青三州的地方。

(二)不经冀州 不经现在的河北而出海,其下流和东周河徙后的新道完全不同。

换句话说,旧道是从徐、青两州分道出海,它和淮的关系,就跟前文提过淮与江的关系一样,两条水的下流,可以互相通接。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个人的武断,读者们试检阅《锥指》二七胡氏所绘《荥阳引河图第二十四》,便一望而知了。他于这图上注称:

此即河阴县西之石门渠也。《水经》之济水,京相璠名曰出河之济,郦道元以为蒗荡渠;渠分济水,其支派汳、睢由泗入淮,沙水一入淮,一合汝、颍入淮,涡水亦入淮,故曰与济、汝、淮、泗会。……故作是图以列于定王五年河徙之前云。

这是他承认定王五年以前河淮相合的确据。 [33] 然而《禹贡》的写成是在定王五年以后,黄河的大流或正流虽已改道向东北出海,但原日的河道,仍然未尽淤塞 (见下文) ,不知名的《禹贡》作家保存着多少旧闻,所以说“浮于淮、泗,达于河”。胡氏没有冲破《禹贡》的圈子,他的著书就陷于驳而不纯,所以后来有好几位先生批评他的错误;不过他用功颇深,对于上古河道的真相确有认识,有清一代研究《尚书》的各家都觉得望尘勿及,这是我应该向读者们推荐的。

至于汴是黄河分流的一支,其下流入淮,据前文杜预、苏轼所叙述,已很明白,刘尧诲《治河议》下竟以为“……是宋以前河东北流而不受汴水也……是元以前黄河东南流而不受沁水也”。 [34] 如依刘氏所了解,汴水只恃须、索、京、郑各水以为源,则可说“汴水”与黄无关。但据我们所了解,自有记录以来至于北宋,汴的大部分水源都靠分自黄河,没有黄,汴就几不能自立,那不是河受汴或不受汴的问题,而是河分汴或不分汴的问题。刘氏把予受互倒,对河史简直非常隔膜。 xwflZ8/3hkHDTsQVOips3+ToDflV4wymRkqA8DhsfqflwG0+WGHSRzRVUwJgZfB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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