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2

到了第二天早上,柯伦夫人端着一杯咖啡和一盘甜甜圈来到前廊。雨下得小了一点,但天空还是阴暗的珍珠灰色,一阵响雷从天边滚过,好像上帝在发怒。

“我猜,你想出去到墓园看看吧?”柯伦夫人说。

“是的,我正是这么想的。”我对她说。实际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还是不想去。我的意思是,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必须去,但是那里其实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我已经让小佛洛斯特准备好了,”她说,“他去过一次,是在……唉,我想让他陪着一起去是件好事儿。他会逐渐适应的。”

我朝她的身后望去,他就在那儿,站在门的纱帘后面,看上去有点难过和迷惑。

“你是谁?”他问。

“怎么?我是佛洛斯特呀。你应该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吧?在萨凡纳。”

“你是那个带着一只有趣的猴子的人?”

“是的,那是苏。不过他可不是猴子,他是纯种的猩猩。”

“他现在在哪儿?他来了吗?”

“没有,他这次没来,”我说,“我想,他正在别的地方忙生意。”

“现在我们要去看妈妈了。”小男孩说,听了他这句话,我几乎哽咽起来。

“是,我知道。”我说。

柯伦夫人让我们上了车,我们驶向墓园。一路上,我的胃里就好像有一些可怕的蝴蝶。小佛洛斯特只是睁着大大的悲伤的眼睛望着窗外,我真不知道对于我们几个人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墓园,墓园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在高大的木兰树和橡树之间,我们拐来拐去,转来转去,最后,终于来到一棵大树前,柯伦夫人停下汽车。这是一个星期日的早上,某座教堂的钟声传了过来。我们下了车,小佛洛斯特来到我身旁,抬起头看着我,于是我牵起他的手,我们走向了珍妮的墓。雨后的地面还很湿。树叶被纷纷吹落,是美丽的深红色、金黄色,形状就像星星。

“妈妈就在这里吗?”小佛洛斯特问。

“是的,亲爱的。”柯伦夫人回答。

“我能看见她吗?”

“不,不过她就在这儿。”珍妮的妈妈回答。小佛洛斯特是个勇敢的小男孩,他的确是,他并没有哭或怎样。如果我是他,可能早就哭了。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一根小树枝,自己到一边玩了起来。

“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柯伦夫人说。

“我也不能相信。”我说,“这不是真的。”

“我要回车里去了,佛洛斯特,你可能想跟珍妮单独待一会儿。”

我就这样站着,完全麻木了,两只手绞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我所关心的每个人似乎都死了。爸爸,妈妈,现在还有可怜的珍妮。天空又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柯伦夫人过来抱起小佛洛斯特,把他放进车里。我也准备离开,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说:“佛洛斯特,一切都会好的。”

我转过身,四周没有一个人。

“我说,一切都会好的,佛洛斯特。”这个声音又说了一遍。这不是……这难道不是……可是不可能……这是珍妮!

然而四周仍然一个人也没有。

“珍妮!”我叫了一声。

“是的,佛洛斯特,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件事最终都会好起来的。”

我当时一定快要疯了!但是我冷静了片刻,渐渐看见了她,我猜是在我的脑海里看见的,但是她的确出现了,就跟往常一样美丽。

“你现在必须把小佛洛斯特带走,”她说,“抚养他长大,让他成为坚强、聪明和善良的人。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佛洛斯特。你有一颗博大的心。”

“但是怎么可能呢?”我问,“我是个白痴呀。”

“不,你不是!”珍妮说,“你可能不是全城最聪明的小伙子,但是你比绝大多数人都明理。你前面还有很长的人生,佛洛斯特,所以尽力而为吧。我已经这样告诉了你很多年。”

“我知道,可是……”

“不管什么时候,一旦你真正寸步难行,我就会来帮你,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好了,我会做到的。所以回去吧,继续努力,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但是,珍妮,我还是无法相信这就是你。”

“是的,这的确是我。现在,回去吧,佛洛斯特,”她说,“有时候,你表现得就好像淋了雨都不知道躲。”

于是我回到了车里,浑身都湿透了。

“你是在外面跟什么人说话吗?”柯伦夫人问。

“嗯,差不多吧,”我说,“我想我在跟我自己说话。”

那天下午,我和小佛洛斯特坐在珍妮妈妈的起居室里,看新奥尔良圣人队对达拉斯牛仔队——不管什么比赛,总之是他们两伙之间的。牛仔队在比赛的第一节赢得四次触地得分,而我们队一分未得。我拼命给运动馆打电话解释我在哪儿,但是更衣室里没人接电话。我猜在我不断打电话那会儿,他们都去了比赛场。

第二节比赛情况就更糟了。比赛进行到一半时,比分是四十二比零,比赛广播解说员一直在谈论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出现,没有人知道我去哪儿了。最后,当他们回到更衣室时,赫利教练立即接了电话。

“阿甘,你这个混蛋!”他咒骂道,“你到底在哪儿?”

我告诉他珍妮死了,但是他好像听不明白。

“见鬼,我管他谁是珍妮!”他尖叫着。

要解释清楚所有这一切似乎并不容易,于是我只能告诉他珍妮是我一个朋友。这时老板接过了电话。

“阿甘,我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来参加比赛,我就亲自炒你这混蛋的鱿鱼!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你被解雇了。”

“但是,你看,”我告诉他,“是因为珍妮,我昨天才得到的消息……”

“别耍这一套来哄骗我,阿甘!我知道你的老底儿,你叫来一个经纪人,那个黄油屁股先生,管他叫什么。你不该这么干。总之你再也别来我的橄榄球队了。你听好了——永远都不要来了!”

“你对他们解释清楚了吗?”柯伦夫人回到房间之后问道。

“哦,是的,”我说,“差不多吧。”

就这样,我的职业橄榄球生涯结束了。

现在,我必须再找一份工作来帮忙抚养小佛洛斯特。珍妮把我寄给她的大部分钱都存进了银行,加上珍妮的妈妈寄还给我的那三万美元,已经足以赚取微薄的利息。但是要想做什么事儿,光靠这点钱还不够,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再去找一份工作。

第二天早上,我浏览起报纸上的招工广告。上面并没有太多的招聘信息。他们多是招秘书或有经验的汽车销售员这些,我想,我应该找一份更体面的工作。

这时我在一个写着“其他”的栏目里看到一条广告。

“招聘促销代表,”上面写着,“无需经验!高强度高收益!”后面有一个本地汽车旅馆的地址。最后一行还写着:“上午十点整面试。”“必须能够跟人打交道。”

“柯伦夫人,”我问,“什么是‘促销代表’?”

“我也说不准,佛洛斯特。我想可能是……哦,对了,你知道城里那些站在花生店门口穿得像一枚大花生的家伙吧,向人发放花生试吃品?我想就是那样的。”

“哦。”我说。坦率地讲,我期望的工作要比这个高级一点儿。但是我琢磨着他们在广告上面写的“高收益”。此外,如果只是扮成个花生人,至少人们不会知道戏服里的人是我。

结果,并不是当花生人,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工作。

“知识!”这个人说,“世界上每一件事都要依靠知识!”

大约有八或十个人来应聘“促销代表”。我们来到这家迷你汽车旅馆,被带进一个房间,里面已经摆好一排折叠椅,地上放着电话。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后,门突然被撞开,走进来一个又高又瘦、被太阳晒得油黑的家伙,穿着一身白西装,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花花公子皮鞋。他并没有报他的名字什么的,而是径直闯进屋子,站到我们面前,给我们做了一通演说。他的头发油油的,光溜溜地梳向后面,还留了一小撮铅笔胡。

“知识!”他再次喊道,“就在这里!”

他打开一张巨大的彩色海报,开始指出印在上面的不同知识形式,也就是恐龙、船只、农场庄稼和大城市的图片。其中甚至还包括太空、火箭飞船、电视、收音机和汽车的图片,还有很多东西我连认识都不认识。

“这绝对是人生的一次机会!”他喊道,“我们要把所有这些知识送进千家万户!”

“等等,”有人问,“这跟卖百科全书有关吗?”

“当然没有。”这个人回答,好像有点儿受伤。

“哦,但是对我而言,这好像就是在卖百科全书,”一个小伙子说,“如果不是卖书,那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们不卖百科全书!”这个人明确答道,“我们把百科全书放到千家万户。”

“那不还是卖百科全书的?!”最初发问的男人喊道。

“如果是这种态度,我认为你不该待在这儿,”这个人说,“你走吧,这样其他人才听得进去。”

“该死的,那我就离开好了,”第一个男人说着走了出去,“以前我掉进陷阱卖过一次百科全书,全都是骗人的。”

“不过请记住!”穿白西装的小伙子喊道,“当这里的其他人都变得富有和出名时,你别后悔。”然后他砰的一声狠狠关上门,整个房间都震了一下,让我很担心第一个男人会再冲进来。

我们整整花了一个星期,去完成我们的“培训”阶段。培训包括学会发表很长的演讲,要一句一句地学,说我们要卖的百科全书是多么好。它们被称作《全球资讯书》!我们的指导老师就是那个穿白西装的家伙。他还是那个百科全书公司的区域销售经理,名叫特拉斯威尔先生,但是他让我们就叫他斯利姆

正如斯利姆所说,我们不是要去“卖”百科全书,我们是要把它们“放到”千家万户。实际上,这笔交易是这样:我们免费把百科全书送给人们,条件是他们签署一份协议,同意在他们的余生每年买一套最新的价值二百五十美元的年鉴。通过这个办法,客户能免费得到一套百科全书,而百科全书公司能够通过卖年鉴赚得一万美元,年鉴的印刷费用是每本五美元。我可以从我签署的每一份合同里得到15%的提成。而斯利姆可以从中得5%。那么,谁会放弃像这样一个赚钱机会呢?

这天是星期一,我们开始了第一天的任务。我们被告知要穿上正装,系好领带,刮好胡子,把指甲清理得干干净净。还有,工作期间不能喝酒。我们去汽车旅馆报到,已经有一辆带拖斗的卡车停在那里等我们。斯利姆把我们像赶牲口一样赶到上面,于是我们出发了。

“现在,听好了,”斯利姆说,“你们每个人都要在一个社区跳下车。我要你们找的东西是儿童的玩具——秋千、沙箱、儿童三轮车——就是这类零碎东西。我们要把百科全书送给年轻的父母!他们购买年鉴的时间会更长。你们在社区外面是看不见儿童和儿童玩具的,别再浪费时间了。”

于是,我们照做了。每个人,包括我,都在一个社区下了车。这些社区不是多么好的社区,但斯利姆说,这就足够了,因为好社区里的人够聪明,不会中我们的计。不管怎么说,我看见了第一户有儿童秋千的人家,便走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女人应声打开门。我立刻一脚迈进去,就像培训时教我的那样。

“哦,女士,”我说,“您有一分钟空闲吧?”

“我看上去像吗?”她回答。她头发上夹满卷发夹子,穿着睡袍,屋里地板上的小孩发出一阵吵闹声。

“我想跟您谈谈您孩子们的未来。”我说,这也是排练好的演说的一部分。

“你为什么对我的孩子感兴趣呢?”她问,多少有点怀疑。

“他们迫切地需要知识。”我说。

“你是谁?又是那种宗教狂热分子?”她说。

“不,夫人。我来是要送给您一份免费的礼物,世界上最好的百科全书。”

“百科全书?哈,你看我像买得起百科全书的吗?”

我看出来了,但是不管怎样,我继续我的演说:“夫人,如我所说,我不是要卖给您百科全书,我是要把它们‘放到’您家里。”

“你是什么意思?把书‘租’给我吗?”

“完全不是,”我说,“我可以进去只说一分钟吗……”

于是她让我进了门,坐在起居室里。斯利姆告诉过我们,一旦到了这一步我们就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我打开我的那套装备,按照斯利姆教的,滔滔不绝地向她解释起每一项内容。这通演说持续了足有十五分钟,她只是看着和听着。三个小孩子和小佛洛斯特差不多大,走进来在她身上乱爬。就在我滔滔不绝时,她突然涌出了眼泪。

“哦,甘先生,”她说,“我真希望我能给他们买百科全书,但是我买不起。”接着,她开始讲她的伤心事儿。她丈夫跟一个年轻的女人跑了,没给她留下一分钱。她因为加班加点干活在煎蛋时睡着了,弄坏了煎锅,于是丢掉了大厨的工作。电力公司已经断了她的电,电话公司也马上要切断电话了。她应该去做一个手术,却支付不起医药费,孩子们也只能半饥半饱。今天晚上房东就要来收五十美元的房租,如果她仍交不起,就要被赶出这座房子了。还有一连串其他的事情,但是你已经能领会个大概了。

总之,我给了她五十美元,走出了那里。天哪,她可真是可怜。

整整一天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敲门。多数人连门都没让我进。大约一半的人说他们已经被其他卖百科全书的销售员光顾过了,这些人表现得最不高兴。有四五个人当我的面甩上了门。还有一个人放了一条又大又凶的狗来对付我。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斯利姆的卡车又来把我们拉走了,我疲惫而沮丧。

“好了,你们不要为这第一天担心,”斯利姆说,“第一天总是最糟糕的。只要想一想,你们当中不管谁,只要签上一份合同,就可以成为拥有一千美元的富人。只消一份合同就可以了,我敢担保外面有的是这样的冤大头。”然后他转向我。

“阿甘,”他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是个干劲十足的家伙,也很有魅力。你只需要跟行家一起练习一下!我就是那个可以给你做示范的人。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走!”

那天晚上回到柯伦夫人家时,我甚至一点都不想吃晚饭。我回来了,一名伟大的“促销代表”,身上少了五十美元,除了鞋底更薄了、裤子上多了个洞,没有任何回报,洞是被狗咬的。

小佛洛斯特正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玩,他问我去哪儿了。

“卖百科全书。”我说。

“什么样的百科全书?”他问。

于是我拿给他看。我按培训班教我的做了一遍。我发表了全套演说,打开我的文件夹,拿出所有图片,摊开百科全书和年鉴的样本。当我折腾完了,他看着其中的一本书说:“这就是一堆狗屎。”

“这是什么?”我问,“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有时候妈妈就这么说。”他回答。

“哦,这可不是一个七岁大的男孩该有的说话方式,”我说,“另外,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的书呢?”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他说,“看看所有这些东西。其中一半是错的。”他指着百科全书翻开的那页。“看这里,”他指着一幅写有“1956年,别克”的图片,“可这是55年的别克,”他说,“56年的没有这种翼。还有,再看这儿——”他说,“这是F-85战斗机——不是F-100!”小佛洛斯特继续指出他认为不正确的一连串东西。

“连一个笨蛋都知道这些是错的。”他说。

天啊,我差点成了笨蛋。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问问斯利姆。

“你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吸引住他们,”斯利姆说,“恰当的时机,一般是丈夫已经出门上班,而孩子们还没有被送往学校的时候。如果你看到哪家院子里的玩具适合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就可以晚点再去这家。”

我们在一个社区下了卡车,四下转悠起来。斯利姆开始教我兜售的把戏。

“第二个最佳时机,”他说,“是肥皂剧刚结束,还没有接孩子回来的时候,或者丈夫还没下班回家的时候。”

“对了,”我说,“我正要问你件事。有人说百科全书里的一些内容是不正确的。”

“哦,真的吗?谁对你说的?”

“我不想说,问题是,这是真的吗?”

“见鬼,我怎么知道?”斯利姆说,“我又不读这些废话,我弄这些书只是让别人买。”

“但是,人们买书是为什么?”我说,“我的意思是,让人们花钱去买并不是那么回事的东西,这不公平。”

“谁在乎这个?”斯利姆回答,“没人会注意到有什么区别——另外,你不会真的认为他们会使用这些狗屎吧?他们只会把它放到书架上,可能连翻都不会翻一下。”

不管怎么说,斯利姆很快就瞄准了一家。这户人家的房子需要粉刷了,房子外面有一个旧轮胎用绳索挂在树枝上,前廊上还停着几辆小自行车。

“就是这家,”斯利姆说,“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两个孩子,都在上学的年龄,我敢打赌妈妈马上就会为我翻开支票本。”

斯利姆敲了敲门,很快一个女人出现了,她的眼神有点悲伤,看上去一副倦容。斯利姆立刻提高声调。他一边滔滔不绝,一边用他的办法走进了这栋房子,等那个女人反应过来时,我们俩已经坐在了她的起居室里。

“不过我真的不再需要任何百科全书了,”她说,“看,我们已经买了《大英百科全书》《全美百科全书》,未来十年我们都要为此买单呢。”

“的确如此!”斯利姆说,“而且未来十年你都用不上它们!您瞧,这些百科全书都是给年龄更大的孩子看的——中学高年级以及上大学的学生。您却已经把它们买回来了——您的孩子还小,他们会对另一些书感兴趣的!瞧,我把它们带来了!”

斯利姆开始把全部样书拿给这位女士看,指出一共有多少图片,文字多么精练,还有比起这个女人已经购买的百科全书,它们是多么容易读懂。斯利姆推销时,这个女人还给我们端上了柠檬水,当我们离开时,斯利姆的手里果真多了一份合同。

“瞧,阿甘!这有多容易!你看,我只用二十分钟的工作就为自己赚了一千美元——就像从一个婴儿手里拿走一块糖那么容易!”

实际上,他说得不错。但我对此感觉不对劲儿。我的意思是,接下来,这个可怜的女人要拿这些百科全书做什么呢?但斯利姆说她正是他喜欢的“客户”类型。“他们相信你给他们灌进去的一派胡言乱语,”他说,“他们中的多数人在跟人谈话时,都充满感激。”

总而言之,他让我接下来开始自己对这套百科全书进行推销,既然他已经给我做出了示范,那么他希望我在今天结束以前能够卖出去一两单。

于是我按照他的示范去做了。但是直到下午很晚,我已经敲过了两打人家的门,连一次进门的机会都没有。有那么四五次,里面的人连门都不开,只是通过信箱口叫我走开。有个女人正在车道上锄杂草,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之后,就用锄头把我赶走了。

我往卡车集合点走,看到一条跟我之前一直忙活的完全不同的街道。这是一条不错的街道,带花园的房子非常漂亮,车道上停着昂贵的汽车。在这条街道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小山,上面那栋房子是整条街最大的——一座公馆,我猜你会这么叫它。我忍不住想,搞什么鬼!我知道斯利姆告诉过我们,这种地方的人是不会买百科全书的,但是我想去碰碰运气,于是我迈向这座公馆,按响了门铃。起初,没有人应声。我想也许家中没人。我又按了第二遍、第三遍门铃,然后就打算离开了。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红色丝袍,手里夹着一根雪茄。她年纪应该比我大,但是仍旧很美,长长的褐色卷发,化着浓妆。看见我,她反反复复打量了几番,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就敞开门把我请了进去。

她的名字叫霍普韦尔夫人,但是她让我叫她爱丽丝。

霍普韦尔夫人——爱丽丝——把我带进一间有着高高天花板和许多豪华家具的大屋子,问我是否想喝点什么。我点了点头,然后她说:“那么想要喝什么呢,波旁威士忌、杜松子酒,还是苏格兰威士忌?”我记得斯利姆告诉过我们上班的时候不能喝酒,于是告诉她可口可乐就好。当她拿着可口可乐回来时,我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刚刚讲了一半,霍普韦尔夫人便说:“谢谢你,佛洛斯特,我听明白了,我要买。”

“什么?”我问,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百科全书呀,”她说,“我要买一套。”

她问我要在支票上写多少钱,我解释说不是要她真的买百科全书,而是跟我们签一份合同,余生每年都买我们的年鉴,但是她挥手打断了我。“告诉我在哪儿签字就可以了。”她说。于是我按照她说的做了。

她签字的时候,我把可口可乐一饮而尽。呸!味道很怪!这时我想,除了可乐她也许还给我倒了点别的什么,但实际上她没有,她只把那个罐子放在了桌边。

“哦,好啦,佛洛斯特,我要去换件舒服点的衣服。”霍普韦尔夫人说。

我看她挺舒服的,当然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好的。”我说。

“叫我爱丽丝好了。”她说,裙裾飘飘地从屋中消失了。

我坐在那里看着可口可乐,感到越来越渴。我真希望能喝点皇冠可乐什么的。不管怎样,我想她要离开好几分钟呢,就径直走向我认为是厨房的地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厨房!我的意思是,它比珍妮从小长大的整栋房子都大,里面装饰着瓷砖、木料、不锈钢,不同角度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我打开冰箱,看里面是否还有别的可口可乐,也许刚才那一罐变质了。叫我惊讶的是,里面有整整五十罐同样的可口可乐,我砰的一下打开另一罐,尝了一大口。哇呜!我不得不全吐出来。那味道简直像狗屎!

唉,实际上,它尝起来并不像狗屎,不管狗屎是什么味道。它的味道更像是松节油和腊肉油脂混合在了一起,里面又放了一点糖和烈酒。我想一定是有人对霍普韦尔夫人搞了个恶作剧。

就在这时,霍普韦尔夫人走了进来。“啊,阿甘,我看你已经找到可口可乐了。我不知道你那么渴,可怜的小伙子。来,让我给你倒到杯子里。”她换上了一件粉色的小睡衣,简直遮挡不住她身上那颇为可观的一切,还穿着毛茸茸的粉色小拖鞋,我想她大概很快就要上床睡觉了。

不过现在我真的进退两难。她拿出一个像彩虹一样亮闪闪的杯子,把可口可乐倒在冰块上面。我能听见冰块在杯子里的咔嚓声,正不知道怎样才能喝下去时,霍普韦尔夫人说她要去“冲洗一下”,很快就回来。我正要把可口可乐倒掉,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或许我可以把它改进一下。我想起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想喝酸橙汁——哪怕只尝上一口,但是当时没有酸橙,不过我妈妈给我寄了一些桃子,于是我用袜子挤压桃子做成了桃汁。现在,尽管这些可乐实在糟糕,但是我想还是可以挽救一下,因为我的舌头已经干燥得像脚指头,我快要渴死了。其实我可以给自己找一点水,但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全是可口可乐。

这户人家有一间大储藏室,里面有上百个各式各样、各种型号的瓶瓶罐罐,一个写着莳萝,另一个写着辣椒酱,另一个又写着龙蒿醋。这里还有一些装着其他物品的坛子和小盒子。我找到一些橄榄油,我想可以去除腊肉油脂味,还有一罐巧克力酱,可以消除松节油的味道。我把二三十种东西混合起来,倒进台子上的一个碗里,然后用手指把它们搅拌均匀,又盛出两勺加入装可口可乐的杯子。一瞬间,这些东西沸腾起来,发出一阵嘶嘶声,好像要爆炸一样。但是我把它们跟冰块搅拌到一起,越搅拌它们看起来就越棒,搅了几分钟之后,它们又恢复了可口可乐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开始感觉自己像沙漠淘金者一样在太阳的烘焙下干渴欲死,于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次,它的味道非常不错,应该说它的味道不是可口可乐,也不是狗屎。实际上,它非常棒,我给自己又做了一杯。

就在这时,霍普韦尔夫人返回了厨房。

“哈,佛洛斯特,”她说,“那可口可乐喝起来怎么样?”

“非常棒,”我告诉她,“实际上,我还要再喝一点,你要不要来一点?”

“哦,谢谢你,谢谢你佛洛斯特,但是,不了。”她说。

“为什么不呢?”我问,“你不口渴吗?”

“怎么不渴,实际上,”她说,“我想来一点其他东西助兴。”她转身给自己倒了半杯杜松子酒,又加进一些橙汁。

“你瞧,”她说,“我总是奇怪为什么有人能喝下那种垃圾。实际上,我丈夫就是发明它的人。他们想把它叫‘新可乐’。”

“是吗?”我说,“它的味道的确跟旧的不一样。”

“你真这么想吗,小鬼?我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讨厌的东西。尝起来有点像——该死,我说不出——有点像松节油什么的。”

“是的,”我说,“我也这么觉得。”

“是亚特兰大可口可乐公司他的那些老板们异想天开出的蠢玩意儿。‘新可乐’,去死吧,”她说,“他们总是拿着一样东西折腾来折腾去,想找出一个新卖点。要我说,这就是一堆没用的垃圾。”

“真的吗?”我说。

“那当然。实际上你是第一个把一整杯喝下去又没吐出来的人。你知道吗?我丈夫是可口可乐公司的副总裁——负责研发的。细说起来,就是一些研究——一些开发——”

“哦,如果你放一点别的东西在里面,它可一点都不差劲,”我说,“来尝一点吧。”

“不差劲?哦,那可不关我的事儿。瞧,”她说,“我可不是让你在这儿讨论我丈夫那个愚蠢计划的。我买了你那讨厌的百科全书,或者不管是什么吧,现在,我也要你帮个忙。今天下午本来有一个按摩师要来,可是他没出现,你知道怎么做背部按摩吧?”

“啊?”

“背部按摩——你知道,我躺下来,你给我做一个按摩。你对关于世界知识的书那么在行,应该知道怎么给一个人的背部做按摩,对吧?我想就是一个傻瓜也能想出该怎么做。”

“哦,好吧……”

“听着,小鬼,”她说,“拿上那讨厌的可乐跟我一起过来。”

她带我走进一个房间,四面墙上全是镜子,中间有一张大大的突起的旧床。天花板里的扬声器正在播放音乐,床边安放着一面巨大的中国锣。

霍普韦尔夫人上了床,脱掉小拖鞋和睡衣,把一条大毛巾搭在她的下半身上,然后俯卧在那里。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努力不去看她,但因为四面的墙上都是镜子,很难做到这一点。

“好啦,”她说,“开始按摩吧。”

我来到她身边,开始给她按摩肩膀。她开始发出微微的哦啊的声音。我越按下去,这声音就越响。“往下,往下!”霍普韦尔夫人说。我就按得更往下一些,结果就越按越低!最后,到了确实非常棘手的地步。实际上,我现在已经按到了毛巾边上。这时她开始喘息,然后伸出手去敲了一下那面中国锣!整个房间都在震动,镜子好像都要从墙上掉下来了。

“上来,阿甘!”她呻吟着。

“上哪去?”我问。

“快上来!”她尖叫着,“快呀!”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珍妮,还有一连串其他的事情,霍普韦尔夫人一边紧紧地抓住我,一边在床上喘息,糟糕,马上就要失控了。这时,没有任何先兆,镜屋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小个子男人站在门口,西装,领带,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有点像个德国纳粹。

“爱丽丝,”他叫喊着,“我想我已经找到办法啦!要是我们把一些钢丝绒碎屑放进食品配方里,尝起来就会特别像松节油的味道!”

“天啊,上帝,阿尔弗雷德!”霍普韦尔夫人喊道,“你在这个时候回家做什么?”她已经跳起身,正在努力把毛巾往上拉,这样可以使她看上去体面一些。

“我的研究员,”这个男人喊道,“已经找到配方了!”

“配方!做什么的配方?”霍普韦尔夫人问。

“‘新可乐’的配方呀,”男人说着,大步走进房间,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我想我们已经找到办法来让人们喝它了。”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阿尔弗雷德,谁乐意去喝那种垃圾呢?”霍普韦尔夫人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她现在除了那条毛巾一丝不挂,正竭力用它把自己从头到脚都遮住。毛巾不管用,她就去抓她的睡衣,睡衣在地板上,但是每次她伸手去够,毛巾都会掉下来。我努力转开头不看她,但那些镜子里没有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阿尔弗雷德,我猜这是他的名字,注意到了我。

“你是按摩师吗?”他问。

“算是吧。”我说。

“那是你的可口可乐?”

“是呀。”

“你喝过了?”

“嗯。”

“不是狗屎?”

我点了点头。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新发明。

“这么说它的味道尝起来并不可怕?”他的眼睛睁得有松饼那么大。

“现在不了,”我说,“我调了一下。”

“调?怎么调的?”

“我往里面放了些从厨房找到的东西。”

“让我看看。”他说。他拿起杯子,举到灯光下检查了一番,就像一个人正在检查实验室广口瓶里的某种讨厌的东西。然后他呷了一小口,眼睛眯了起来。他瞧了瞧我,又瞧了瞧霍普韦尔夫人,然后猛地吞下一大口。

“上帝啊,”他说,“这狗屎味道一点不坏呀!”

他又喝了一些,脸上出现真正的惊讶神情,就好像看到了一幅美景。

“你调出了这个?”他问道,“活见鬼,你到底是怎么调的?”

“我往里面放了些从储藏室找到的东西。”我说。

“你?一个按摩师?”

“他其实不是按摩师。”霍普韦尔夫人说。

“不是?那他是什么?”

“我是一名百科全书推销员。”我说。

“百科全书?——啊哈,”阿尔弗雷德说,“那么你在这儿做什么,跟我的妻子一起?”

“说来话长。”我对他说。

“好吧,这无关紧要,”他说,“我们稍后再说,你这该死的到底对这可口可乐做了什么?告诉我!上帝啊,快告诉我!”

“实际上,我没做什么,”我说,“就好像……好吧,是这样,一开始它尝起来不怎么样,于是我想应该对它做一些补救,你懂吧?”

“尝起来不怎么样!哎呀,你这傻瓜,是尝起来像狗屎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让它至少能喝下去了。你知道像这样的东西值多少钱吗?几百万美元!几十亿美元!马上跟我过来,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放了些什么进去——对了,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阿甘,”我说,“佛洛斯特·甘。”

“好吧,阿甘——跟我来吧——我们慢慢来,给我示范一下你对这玩意儿做了什么,你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

于是,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了,只是我无法记起每一样东西。我倒出一些小瓶小罐里的东西,又做了一遍。但是我再也不能做得跟上次完全一样了。我一遍遍试了又试,大概得有五十次,直到时间已过午夜,但是每一次老阿尔弗雷德都吐到了水槽里,说跟第一次做的不一样。同时,霍普韦尔夫人也已经喝了二十杯杜松子酒加橙汁。

“你们这两个傻瓜,”她又说了一遍,“那种垃圾没办法变好的。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躺到床上,看看会发生什么?”

“闭嘴,爱丽丝,”阿尔弗雷德说,“你没看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我刚刚建议的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霍普韦尔夫人说着转身回到她的镜屋,又开始敲她的锣。最后,阿尔弗雷德靠在了冰箱上,双手抱着头。

“阿甘,”他说,“简直不敢相信,你把我从失败的悬崖上救了回来,结果又抛了回去。但是我还没有彻底完蛋。我要打电话让警察来把这间厨房封上。明天就让全体人员来这儿,把每一件你可能放进去的东西都包好,用船运回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我问。

“用屁股想都知道,阿甘。而其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你。”

“我?”我问。

“一点不错,阿甘。你这大蠢蛋要来我们在亚特兰大的实验室,把这玩意儿给调好。想想吧,阿甘,今天是亚特兰大,明天就是全世界!”

我离开时,霍普韦尔夫人从窗户里朝我微笑,想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感觉前方麻烦重重。 9TSsBiZAP9g6wfKrzgUhsSFrMXOWNTwgirdI08VU99b2w2YE4O8XBvG7CB4IAfax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