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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了不该嫁给的他

订婚之后,张幼仪又坚持上了一年多的学。离她毕业还有不到半年时间的时候,父母告诉她,不能再去上学了,她得回家准备婚礼。

那时候,离她结婚的日子还有两个月。

刚进九月,花事未休,蔷薇花依然盛开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两侧。张幼仪和姐姐终于从校务处办完退学手续,满怀惆怅地走出了校园。

天气虽不算凉,但她穿着那身舍不得脱下的夏布学生装,还是有些凉意了。一听到父母捎来要求她们退学的信,大姐便不再穿校服了,也不再去课堂上课了,反正也拿不到文凭,多上一堂课,少上一堂课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张幼仪却坚持上完了最后一堂课。

她上学还没上够,如果不是婚期临近,她一定要拿到毕业证,一定要拿到小学师资证书。

上学不上学对姐姐来说无所谓,反正她到学校来也是为消磨时光。走出校园的她,就像一只放飞的小鸟,扭着小脚婷婷袅袅快乐地走着,她也不叫累了,走得比大脚的妹妹都快,还不时回头催催磨磨蹭蹭的二妹:“走快些好不好,晚了就赶不上车了。看你那一脸散不开的乌云,哪像是要当新娘子的人。”

姐姐看不明白这个小二妹,出嫁是件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啊,她恨不得马上出阁才好呢,只是母亲找来的那个可恶的相命婆,一派胡言乱语,说什么大小姐要二十五岁之后才能出嫁。二十五岁,还得等多少年啊,一朵美丽的鲜花非要等到凋零的时候再嫁人,好男人早就被别人挑走了,还能找到什么好夫君。本来先出嫁的人应当是她这个姐姐,妹妹要嫁的那个英俊书生本是属于她的,却让妹妹抢了去。

一想起这件事,大姐心里就酸溜溜的。其实她长得比二妹好看,也比二妹脑子聪明会来事,在家里,处处都是她拔尖。可是,没想到在出嫁这件事上,却让二妹抢了先。

后来张幼仪回忆说,他们家和徐家结成亲家之后,大姐和徐志摩的母亲也就是她婆婆关系很好,她和徐志摩离婚的时候,大姐二十六岁,还没有婚配,当时婆婆曾经带着后悔的口气对她们的母亲说:“我们当初应该娶大小姐就好了。”

那不过是婆婆的一厢情愿,就凭着大小姐的一双三寸金莲,就凭着大小姐的那点儿学识,徐志摩如果娶了她,过不上半年就得离婚。

张幼仪回到家的时候,全家上下正忙着给她准备嫁妆,其实,准备嫁妆的程序一年前就展开了。

他们家的日子有一段时间曾经艰难过,但是四哥从日本留学回来找到一份好工作之后,张家又东山再起,又变成了富裕之家。

家中第一个女儿出阁,当然要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六哥被招呼回家,作为二妹婚事筹备组的专职成员,负责准备嫁妆。所有的哥哥们都参与到婚事的筹备工作中,都积极发表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四哥说:现在流行的那种红木、乌木的中式家具太大众化了,几乎所有的土豪都用这个做陪嫁,没特点没个性,要买嫁妆,就买一般家庭没有的。他在外国混过几年,比较欣赏外国家具,建议六弟去国外给二妹采买嫁妆。

二哥觉得这个建议可行,他就要让妹妹的陪嫁品与众不同。

于是,六哥被派遣到欧洲监督嫁妆的采买。

采买回来的是看上去很高大上的欧式家具,欧式古典风格看上去饱满丰腴的松软沙发、带垫脚凳的西式座椅、色泽抢眼的玻璃陈列柜、硕大的雕花五斗橱等,这些东西漂洋过海才从遥远的海外运到上海码头,没有运回南翔,直接就到了硖石的徐家婚房。

搬运家具是个大工程,家具沉重且庞大,一般的车子根本塞不进去,只能用驳船从上海走水路运达,然后穿街过巷来到徐府。

那些人们只有在西洋画报上才见到过的欧式家具,那些人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精致的西洋小摆件,以及那些特制的精美绣品和瓷器,让徐志摩的亲戚邻居大开了眼界,他们挤到徐府门前看热闹,每个人都想去亲手摸摸那松软的沙发,那造型奇特的各种家具以及那些绣品和瓷器。之后,整个硖石都在风传:徐申如家的独生儿子徐志摩娶了一个非常富有的大家闺秀。

张家浩浩荡荡地往徐府运送嫁妆,为张幼仪进门造出了声势,也为徐家挣足了脸面。

六哥送嫁妆去了趟徐家,张幼仪从六哥那里,进一步了解了婆家的情况。六哥说,那家人家简直是猪群里的头牛。这是六哥的原话,意思大概是表扬徐家确实是当地的首富,公公会经商,婆婆善良贤惠。至于那个未来的妹夫徐章垿嘛,六哥认为,那是一个风流倜傥满腹经纶的才子,他的文才好生了得。

张幼仪就喜欢英俊的才子,就像戏剧里的英俊书生那样。她读了两年书,表面上看似不浪漫,但内心也喜欢风花雪月,也是缠绵的柔情女子。如果她的夫君是二哥那样的既现代又传统的男人,她愿意在家相夫教子,做贤内助。

婚期定在1915年10月29日。

从南翔到硖石路途遥远,如果张幼仪结婚当日从娘家出发,那确实是不现实的。于是父亲和四哥决定,让张幼仪提前三天赶到硖石,先在徐章垿的亲戚朋友家住下,然后再让徐章垿从那里把新娘接回家。

于是,10月27日,张幼仪在堂姐的陪伴下,坐上开往婆家的列车。

这是她第一次去硖石,关于那里的一切,她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是带着好奇出发的,她的心一时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只有不断看着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才能稍稍平静一些。

这个时节,江南的秋也走到了尽头。当火车喘息着停在目的地,当踏上海宁的土地之际,张幼仪对脚下的这块土地竟有了某种莫名的亲近感——是啊,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而那个远方的娘家,从此便成了异乡。

她随着堂姐走出火车站,在出站口就近租了一顶绿轿子,直奔徐家为她们提前准备好的那个地方。虽然她们是平常打扮,可还是引起了关注徐家婚事的当地好事者的注意。他们跟着轿子一路小跑,为的就是提前一睹徐家的新娘子的芳容,这样便可以多一个吹牛的资本啊。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偏僻小镇上,徐家大婚就是全镇最大的娱乐活动,每个人,甚至不相干的人,都多了一份莫名的激动。

张幼仪入住的那所房子是徐章垿的表兄兼同学沈叔薇家的。

张幼仪和表姐是第一批到达。陆陆续续的,娘家的亲戚们便都从四面八方聚到了这个地方。俨然,这里便成了张幼仪的娘家。

这里张灯结彩,也有了聘闺女的浓厚喜庆氛围。

他们的风俗,是结婚的头天晚上请新郎到新娘家吃一顿晚饭。这样,张幼仪就不需要等到婚礼掀红盖头时才能看到新郎的真面目,她可以趁着请新郎吃饭的当口,偷窥新郎一眼。

徐志摩如期来到这里。那时候,他已经中学毕业,考入了上海的一所大学(沪江大学前身)。第二年徐志摩到天津的北洋大学攻读预科法科。后来又因为北洋大学法科并入北大,他就成了北大学生。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因为婚期已近,徐志摩硬是被父亲把他从学校招呼回来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父亲的,所以勉勉强强回来了,并且硬着头皮来吃新娘家的晚饭。

这个地方是沈叔薇的家,过去他经常来。但是,这次来却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他磨磨蹭蹭,直到天色黑下来,才在父亲的催促下来到这里。一进院,便被这里的强大阵容搞得很紧张。

一群大舅子小舅子簇拥着他,把他让进饭厅。能感觉出来,他们对他很友好,很客气,这让他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不知道她正被新娘子偷窥。张幼仪和堂姐藏在楼梯顶端的扶栏后面,居高临下,徐志摩一进门,就被她们看到了。

这是张幼仪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这个男人,准确地说,他的形象不过像个未长成的少年,瘦瘦的,戴副眼镜,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子。不过,倒还英俊。

堂姐悄悄推了一下张幼仪,低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长得好看吗?”

张幼仪羞红着脸,夫君长得再好,她也不能说好看,只能调侃着说:“他有两只眼睛两条腿,还行吧,不算太丑。”

堂姐笑二妹太谦逊了——能遇上这样英俊的夫君,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烧了高香。

新婚那天,张幼仪穿的不是传统新娘的那种大红大绿的衣衫。她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礼服,礼服的纱裙却是洁白的,最外面的一层用金色丝线在纱上面绣了几条龙,红白相间,可谓把东方和西方的元素都囊括了。她的头发盘成了三个发髻,之后又戴上华美的花冠。脸上经过细细化妆,本来有些黑的肤色于是彻底被脂粉遮住。装扮一新的新娘子美极了,连张幼仪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像所有的新娘子一样,那天的张幼仪,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一天。那天,她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公主,连对她的照片百般挑剔的徐志摩,都觉得这个新娘子长得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那天的新郎也没有穿长袍马褂,而是穿了一套笔挺的西服。

婚礼在硖石商会的礼堂大厅举行,婚礼的仪式也是中西结合。新娘子与西方新娘不同的是,她头上顶了沉沉的盖头;不过,这顶盖头并不是在入洞房的时候揭开,而是在婚礼仪式上设定了一个揭盖头的环节。

盖头揭开了,新娘子秀丽大方,端庄含蓄,她目不斜视,这是大家闺秀特有的风范。其实,在娘家的时候,张幼仪并没有接受这方面的培训,只是在婚礼之前,堂姐临阵磨枪地对她进行了一番突击培训。这礼仪培训很实用,使得婚礼现场的张幼仪风采照人,为婆家和娘家挣足了面子。

盖头揭开的一刹那,张幼仪屏住呼吸。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徐志摩,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临行前堂姐告诉她,要收敛目光不直视任何人,包括新郎。她按照堂姐说的,不敢看徐志摩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到他又尖又长的下巴上——在礼堂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的下巴很光洁,嘴唇下面长着毛茸茸的胡须。

她以为他会对自己笑一下,哪怕绽出一丝笑意。但是,那下巴的表情是僵硬呆板的,始终没有小动作。后来,他们作为一个团体,在司仪的口令下,整整齐齐地给该磕头的那些长辈来宾磕头致谢。

徐志摩那天的表情不像别的新郎那样充满喜悦。虽然娶回来的新娘比预想的稍好一些,不是那么土那么丑,却也不是真正的意中人,他依然心怀遗憾。

不中不洋的婚礼还没结束,宾朋中就悄悄传送起了战争的消息。两拨军阀在不远处起了冲突,从硖石开往上海的火车临时取消,许多从那边来的客人回不去了。大家的情绪因此变得很焦虑,婚礼的气氛也顿时变得怪怪的了。

对于徐家来说,这大喜的日子,自然乱不得阵脚,每一道程序都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比如,婚礼后的闹洞房,依然是乡间很传统的文明程度不是很高的那种折腾新娘的模式。或许因为对新娘找不到爱恋的感觉,徐志摩在婚房外走来走去的,对被乡人们戏谑的新娘子,他不但从不解围,连正眼都没看一眼。新娘子不知道如何招架,可怜巴巴地用救助的目光搜寻能解救她的人,她看到了打门口经过的徐志摩——可他却把头别了过去,似乎这个女子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新婚之夜,用人们帮他们铺好被褥。大红的婚被正中,铺了一块洁白的丝帛,那是向婆家人验证处女之身的取证之物。张幼仪在用人的帮助下脱去外衣,身上脱得只剩下一件绣着鸳鸯图案的薄薄的红丝袍,然后静静地坐上床边。

床那边,徐志摩身上也只剩下了一件薄薄的丝袍。

红红的烛光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默默地坐在自己的那一隅。张幼仪因了女子的羞涩和矜持,不好意思先和徐志摩说话。而徐志摩则没想和这个今天刚见过面的陌生女子说话。

长久的沉默,让在窗外埋伏好等待听洞房的人大失所望。深秋的夜很凉了,他们确认这个夜晚屋里的一对新人可能满足不了他们的娱乐之心,便都悄悄离去。

洞房花烛夜,徐志摩居然一句话也没对他的新娘子说,只是打了个哈欠,独自躺在床的一侧睡了,且很快就进入了酣畅的梦乡,全然不顾那一边还有一个人安坐在那里。

张幼仪轻叹一声,也在自己这一侧拥衾躺下。

她睡不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打着陌生的呼噜。

庭院深深几许,窗外叶落无声。未来的生活会怎么样,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未来是不是会对她好,她不知道。母亲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这个男人什么样,现在她都认了。 L15Gslx0745KjO+hQzKz/hlrC4oKdabiVN9XJcbQ5CYFWWTtGp75mPEaOdIhT+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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