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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是近代建筑,意大利风格,两翼前伸,两座台阶,贴连一片大草坪,有几只母牛在吃草,一丛一丛大树,距离相等,分列两旁,同时一簇一簇灌木、山踯躅、紫丁香和雪球,大小不等,沿着曲曲折折的沙砾小道,密密匝匝,朝外拱出它们的枝叶。桥下流过一条小河;人隔着雾,隐约望见几所泥草房顶建筑物,在草地零星散开;两座山冈,坡度不大,树木蓊郁,环绕草地;再往里去,绿荫翳翳,车房和马厩,平列两线:它们是拆毁的旧庄园的残余部分。

查理的包克停在当中台阶前面;听差们露面了;侯爵向前,挎起医生太太的胳膊,领她走进过厅。

过厅很高,大理石地,脚步响动和说话声音,像在教堂一样有回声。正面笔直一座楼梯,左手一道走廊,对着花园,通到弹子间,人在门口,听见象牙球碰来碰去的响声。她穿过弹子间,走向客厅,看见几个男人,围住球台,面孔严肃,下巴贴着高领结,个个挂勋章,一脸微笑,不声不响,推动他们的球杆。板壁发暗,挂着几个镀金大框,框边靠下,黑字写着他们的名姓,上面是:“约翰·安乐·昂代尔维利耶·伊外尔本维耳、渥毕萨尔伯爵、福赖奈叶男爵,一八五七年十月二十日,殉于古特拉司之役。”★★★古特拉司(Coutras)在法国西南部加隆河上游,1587年10月20日,法国天主教军队南下,和胡格诺教军队内战,在这里全军覆败。◆◆◆另一个写着:“约翰·安东·亨利·该·昂代尔维利耶·渥毕萨尔、法兰西海军总司令、圣米迦勒骑士勋章,一六九二年五月二十九日,★★★格·圣·法(Hougue Saint-Vaast)是法国西部瑟堡附近小海湾,1692年5月29日,英荷联合舰队在这里打败法国舰队。◆◆◆格·圣·法之战★★★圣米迦勒十字骑士勋章,1469年颁布,大革命时代废除,专为赏赐朝廷大臣之用。◆◆◆负伤,一六九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在渥毕萨尔逝世。”再下去就辨认不清了,因为灯光聚在球台绿毡上,房间别的地方,阴影重重,灯光偶尔照到画像,碰上油漆裂口,分成一道一道细线,把画像变成棕色。所有这些金边大黑方幅,东一块,西一块,露出画上一些较亮的部分:一张苍白的额头,两只望人的眼睛,披在红燕尾服有粉的肩头的假发,或者丰满的小腿的上部的一只吊袜带扣子。

侯爵推开客厅门;一位命妇(侯爵夫人本人)站起来迎接爱玛,请她靠近自己,坐在双人沙发上,和她亲亲热热谈话,如同旧相识一般。她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肩膀很好看,鹰嘴鼻子,声音拖长,栗色头发,当天夜晚,头上蒙了一条素花边肩巾,三角样式,垂在后背。一个金黄色头发女孩子,坐在旁边一张高背椅上;有几位绅士,翻领缀一朵小花,围着壁炉,和命妇们闲谈。

七点钟入席。男宾较多,坐在过厅第一桌;女宾坐在饭厅第二桌,有侯爵夫妇相陪。

爱玛一进去,就感到四周一股热气,兼有花香、肉香、口蘑味道和漂亮桌布气味的热气。烛焰映在银罩上,比原来显得长了;多面水晶蒙了一层厚汽,对放苍白光线;桌上一丛一丛花,排成一条直线;饭巾摆在宽边盘子里,叠成主教帽样式,每个折缝放着小小一块椭圆面包。龙虾的红爪伸出盘子;大水果一层又一层,压着敞口筐子的青苔;鹌鹑热气腾腾,连毛烧。司膳是丝袜、短裤、白领结、镶花边衬衫,严肃如同法官,在宾客肩膀空间,端上切好的菜,一匙子就把你选的那块东西送到面前。小铜柱大瓷炉上,有一座女雕像,衣服宽宽适适的,从下巴裹起,一动不动,望着满屋的人。

包法利夫人注意到,有几位命妇,没有把自己的手套放进她们的玻璃盏★★★这在当时开始流行,所以特别引起爱玛注意。◆◆◆。

酒席上座是一个老头子,独自坐在全体妇女中间,伏在他的满盘菜上,饭巾挽在后背,仿佛一个小孩子,一面吃,一面嘴里一滴一滴流汤汁。眼睛有红丝。他戴的小假发,用一条黑带子系牢。他是侯爵的岳父拉外笛耶尔老公爵,贡夫朗侯爵在渥得诺伊举行猎会,他曾经一度得到达尔杜伯爵的宠幸,据说他在古瓦尼与楼染两位先生之间,也做过王后马丽·安托涅达的情人。★★★达尔杜(D’Artois)伯爵(1757—1836)是法国复辟时期国王查理十世即位之前的爵号。他是路易十六的兄弟。贡夫朗(Conflans)是路易十六治下的阀阅世家。古瓦尼(Coigny)是另一个法国西部的阀阅世家。楼染(Lauzun)是法国一个出名的阀阅世家。这里的楼染公爵和毕隆(Biron)是一个人,1793年,死在断头台上。马丽·安托涅达(Marie-Antoinette)是路易十六的王后,1793年,和他一同死在断头台上。◆◆◆他一辈子荒唐,声名狼藉,不是决斗、打赌,就是抢夺妇女,荡尽财产,害得全家人担惊受怕。他期期艾艾,指着盘子问;椅后一个听差,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告诉他菜的名目。爱玛不由自主,时时刻刻,望着这耷拉嘴唇的老头子,像望着什么了不起的庄严东西一样。他在宫里待过,后妃床上睡过!

香槟酒冰镇过,爱玛经不起嘴里那么凉,浑身上下打战。她从来没有见过石榴,也没有吃过菠萝蜜。就连砂糖,她觉得也比别的地方的砂糖更白更细。

晚饭用过,命妇们上楼,回到房间,准备参加舞会。

爱玛重新梳妆,小心在意,仔细从事,好像一个女演员初次登台一样。她照理发师的建议理好头发,穿上搭在床上的细呢袍。查理嫌裤腰紧,说:

“鞋底下的带子要妨碍我跳舞的。”

爱玛回答道:

“跳舞?”

“是啊!”

“你发痴啦!人家会笑话你的,待着好啦。”

她添上一句话道:

“再说,这更合医生身份。”

查理住了口,走来走去,等爱玛穿衣服。

他从背后看她,镜子照着她,一边一支蜡烛。她的黑眼睛似乎更黑了。靠耳朵那边,头发有一点蓬起来,放出一道蓝光;髻子插了一朵玫瑰,小枝子摇来摇去,花跟着晃荡,叶尖上有几滴人造露水。她穿一件淡郁金香袍,上面点缀三簇有绿叶相衬的小玫瑰花。查理过去吻抱她的肩膀。她说:

“走开!当心弄皱我的衣裳。”

他们所见小提琴的前奏曲和喇叭的声音。她走下楼梯,想跑下去,总算克制住了。

对舞已经开始。人们纷至沓来,向前拥挤。她坐在门边一条长凳上。

对舞结束,舞场只有男人留下来,一群一群站着说话,听差穿着制服,端着大盘子,穿来穿去。妇女坐成一排,摇动画扇,花遮住一半脸的微笑,白手套显出指甲的形态,紧紧扣住腕上的肉,手松松攥着一个金塞鼻烟壶,在手心转来转去。花边缀饰、金刚钻别针、镶人像镯子,在上身的衣服上颤摆、胸前闪烁、光胳膊上响动。头发贴在额头,盘在后颈,插着勿忘草、素馨花、石榴花、黍穗或者矢车菊,有王冠样子、花簇样子、树枝样子。母亲们裹着红包头巾★★★模仿近东装束,流行于第一帝国时期,参看司塔艾耳(Stael)夫人画像,在本书已近过时,仅母亲一代还用红巾包头。◆◆◆,颦蹙着脸,安安详详,待在她们的座位里。

邀爱玛跳舞的男子,用手指尖搂着她;她过去站好,等候音乐开始:这期间她有一点心跳。不过很快她的心就不乱了,随着乐队的节奏,左右摇曳,脚向前滑,颈项微微摆动。有时候,别的乐器停止,只有小提琴演奏,她听到妙处,嘴唇露出微笑;隔壁传来金路易★★★路易是一种金币,值二十四法郎。◆◆◆倒在桌毯上的叮当响声;随后,乐器又全响了,铜号吹出嘹亮的声音。脚再合上拍子,裙子飘开,蹭了过去,手时而握在一起,时而分开,眼睛原来在你面前低下去,现在又仰起来,望你的眼睛。

有些男子(十四五位),二十五岁到四十岁,在舞客中间散开,或者在门口闲谈,年龄、衣着或面貌纵然各别,由于家世近似,一眼望去,就显出了和大家不一样来。

他们的燕尾服,缝工分外考究,料子也特别柔软;头发一圈一圈压在太阳穴,亮光光的,抹了更好的生发油。肤色是阔人肤色,白白的,其所以能这样白而又白,显然是饮食讲究、善于摄生的结果,而瓷器的青白、锦缎的闪光、上等木器的油漆,越发衬白了肤色。领结低低的,颈项旋转自如;领子朝下翻,络腮胡须长长的,搭在上头;他们揩嘴唇的手绢,有一股香气散出,上面绣着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绣得大大的。开始走向老境的人,模样透着年轻,而年轻人的脸显着老成。热情天天得到满足,所以他们有一种漠不关心,恬适的神情,他们运用暴力,满足虚荣心,控制比较容易控制的事物,驰骋骏马,追逐荡妇,因而举止虽然温文尔雅,隐隐之中,却也透出一种特有的粗暴气息。

离爱玛三步远,有一位绅士,穿蓝燕尾服,和一位戴珍珠花钏、面色苍白的年轻妇女,闲谈意大利。他们称赞圣彼得教堂柱子的粗大、热那亚的玫瑰、月光下的可里西,也称赞帝渥里、维苏威、加斯太拉马尔和加辛。★★★圣彼得教堂在梵蒂冈广场,两侧游廊有284根大圆柱。热那亚是意大利重要商埠。可里西是罗马大圆剧场,容纳十万观众,废墟现在还保存着。帝渥里(Tivoli)在罗马东北,以瀑布出名。维苏威火山,在那不勒斯附近。加斯太拉马尔(Castellamare),在那不勒斯海湾,以温泉闻名。加辛(Cassines)是佛罗伦萨的著名林道,在西部河滨。◆◆◆爱玛另一只耳朵听来的话,有许多字句她听不懂。大家围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他在上星期赛马,赢了礁芽小姐和罗慕路★★★礁芽(arabelle)是一种环节动物,这里借用为马名。罗慕路(Romulus)是传说中的罗马创建人,这里借用为马名。◆◆◆,在英吉利跳一道沟,赚了两千路易。一个人埋怨他赛跑的马长膘,另一个人埋怨错印了他的马的名字。

舞场空气窒闷;灯暗下来了。人朝弹子间走。有一个听差,踩上椅子,砸破两块玻璃;包法利夫人听见玻璃碎,回过头去,望见花园有乡下人,脸贴住窗户小柱,往里张望。她不由想起拜尔斗。她又看见田庄、泥泞的池塘、苹果树下穿工人服的父亲;她也看见自己,像往常一样,在牛奶棚揭掉瓦盆里的乳皮。她的过去生活,虽然像在眼前一样,可是在现时五光十色之下,也就完全消逝了,她几乎不相信自己这样生活过。她在舞厅;舞厅之外,朦胧一片,统统盖在黑影底下。她当时左手握着一只镀银介壳,正在吃里面的樱桃酒刨冰,眼睛闭一半,匙子放在口中。

旁边一位命妇,掉了扇子,正好过来一位舞客。命妇道:

“先生,我的扇子掉在这张沙发后头,好不好劳驾拾起来!”

绅士弯下腰去,伸出胳膊,爱玛就见少妇乘机往他的帽子扔进一点白东西,叠成三角形。他捡起扇子,恭恭敬敬,献给命妇;她点点头,谢了谢他,开始嗅她的花。

夜宵有大量西班牙酒和莱茵葡萄酒,虾糊汤和杏仁汤,特拉发耳卡的布丁★★★“布丁”是一种英国果馅点心。1805年,英国舰队在特拉发耳卡摧毁了法国舰队。龚古尔(Goncourt)兄弟告诉我们:从大革命时代起,法国上流社会时尚很受交战国影响,特别是英国。参阅《法兰西执政时代社会史》第十三章。◆◆◆,还有各色冷肉,四边冻子直在盘里颤索。用过夜宵之后,马车开始一辆一辆走动。掀起一角纱帘,你就看见车灯的亮光,星星点点,在黑夜里消逝。长凳空了;有几个赌徒还没有走;乐师把手指尖放在舌头上取凉;查理后背靠住一扇门,有一半睡着了。

早晨三点钟,开始花色舞。爱玛不会回旋舞。人人跳回旋舞,侯爵夫人,就连昂代尔维利耶小姐★★★一般认为女孩子跳回旋舞不大相宜。◆◆◆,也跳回旋舞。留下来的,只有住宿的客人,一共不过十二三位。

有一位跳回旋舞的,背心敞得开开的,就像照胸脯裁成的一样,大家顺口称他“子爵”,邀包法利夫人跳过一次舞,现在又来邀她,答应教她,还说她会跳得好的。

他们开始慢,后来快了。他们旋转,样样东西围着他们旋转,灯、木器、板壁和花地板,就像一个圆盘在轴上旋转一样。走过门边,爱玛的袍子,靠下飘了起来,蹭着对方的裤管;他们的腿,一来一去,轮流捯动;他朝下看她,她朝上看他;她觉得头昏眼花,连忙停住。他们又跳起来,子爵转得越发快了,一直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离开众人;她气喘吁吁,险些跌倒,有一时,头倚着他的胸脯。随后,他仍然转下去,不过慢了一些,送她回到原来座位;她朝墙一靠,手蒙住眼睛。

她睁开眼睛,就见客厅当中,有一位命妇,坐在一张小凳上,三个跳回旋舞的男子跪在面前。她挑选子爵,小提琴又响起来了。

大家望着他们。他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她低下头,身子一动不动,他也一直是一个姿势,身子有些类似一张弓,胳膊肘放圆,下巴向前。这个女人,会跳回旋舞!他们跳了许久,人人累了,他们还在跳。

客人们又闲谈了一阵,说过再会,或者不如说是早安,这才走开睡觉。

查理扶着楼梯,累得腿也站不直了,一步一拖。一连五小时,他站在牌桌前面,看人斗牌,自己一窍不通。所以临到他脱靴子,如获大赦,长叹了一口气。

爱玛拿一条披肩盖住肩膀,打开窗户,胳膊肘支在上头。

黑漆漆的夜晚,细雨蒙蒙。她吸着湿润空气,风吹凉她的眼皮。跳舞的音乐还在她的耳边响来响去。她尽力挣扎不睡,延长这种豪华生活的境界,因为她没有多久,就非放弃不可。

天开始亮。她望庄园窗户望了许久,试着猜测她这一夜注意的那些人睡在哪些房间。她巴不得知道他们的生平事迹,渗进去,打成一片。

但是她直打寒噤。她脱去衣服,缩进被窝,躺在睡了的查理一旁。

早饭有许多人用,十分钟了事;任何酒也没有,医生诧异了★★★查理“不管谁来,总请他喝酒”(第二章),同时早晨出门看病,病人家也会请他先饮一杯酒,挡挡寒气。◆◆◆。饭后,昂代尔维利耶小姐捡了一些蛋糕屑,放进一只小盘,带给池塘的天鹅吃。大家散步,来到花坞,就见古怪植物长着一身刺,一层一层搁在架子上,像金字塔一样,上面挂了一些花盆,仿佛蛇窟的蛇太多了,滴里搭拉,垂下几条绿油油的长枝子,盘在一起。花坞过去,就是橘林,密密层层,直到庄园的堆房。侯爵要少妇开心,带她去看马厩。马槽是篮子形状,上空挂了一些磁板,用黑字写着马的名字。每一匹马,见人走过,打舌头响,就在枥间骚动起来。马具间地板如同客厅花地板一样耀眼。当中两根柱子,可以旋转,上面放着鞍靷,沿墙是一长排马衔、马鞭、马镫和马勒。

查理这期间,烦劳一个听差,驾好他的包克。车停在台阶前面,包裹一件一件塞上车,包法利夫妇向侯爵夫妇辞过行,向道特出发了。

爱玛默不作声,望着车轮滚动。查理坐在长凳外沿,伸开两只胳膊赶车。马小,车辕太宽,马在当中,放开蹄子跑,缰绳软搭搭的,浸在汗水里,直打屁股。盒子捆在包克后头,不时撞着车厢,咕咚咕咚响。

他们上到狄布尔镇高坡,眼前忽然来了几个骑马的人,噙着雪茄笑。爱玛自以为认出了里面有子爵;她扭回头看,仅仅望见天边人头或高或低,依照奔驰快慢,起伏无定而已。

又走了四分之一古里远,马鞦断了,他们只得停下来,用绳子接好。

但是查理最后查看一眼马具,发现马腿之间,地上有什么东西;他捡起一只雪茄匣,绿绸镶边,当中家徽,好像大户马车的车门一样。他说:

“里头还有两支雪茄,正好今天晚饭后用。”

她问道:

“瞎说,你吸烟吗?”

“有时候,也看机会。”

他把拾来的东西放进衣袋,抽打小马。

他们回到家,发现晚饭还没有烧好。太太发脾气了,娜丝达席顶嘴。爱玛说:

“滚!岂有此理,你给我走。”

晚饭是葱汤和一块酸模小牛肉。查理坐在爱玛对面,一副快乐神气,搓着手道:

“回到家里,开心多了!”

他们听见娜丝达席哭。他有一点爱这可怜的女仆。从前鳏居无聊,她陪他消磨过许多黄昏。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当地最早的熟人。他终于道:

“你当真打发她走?”

她答道:

“是啊。谁拦我不成?”

过后女仆归整卧室,他们来到厨房取暖。查理开始吸烟。他伸长嘴唇吸,不住吐痰,吐一口烟,闪开一回。她显出鄙夷的样子道:

“你要把自己弄病了。”

他放下雪茄,跑到水龙头跟前,喝了一口冷水。爱玛抓起雪茄匣,顺手丢到碗橱里。

第二天,日子长悠悠的。她在她的小花园散步,老在几条小径走来走去,站在花畦前面、贴墙的果树前面、石膏神甫像前面:样样东西,往日非常熟识,如今看在眼里,感到诧异。舞会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前天早晨和今天黄昏,到底中间出了什么事,相隔如此遥远?渥毕萨尔之行,在她的生活上,凿了一个洞眼,如同山上那些大裂缝,一阵狂风暴雨,只一夜工夫,就成了这般模样。她无可奈何,只得看开些,不过她的漂亮衣着,甚至于她的缎鞋——花地板滑溜的蜡磨黄了鞋底,她都虔心虔意放入五斗柜。她的心也像它们一样,和财富有过接触之后,添了一些磨蹭不掉的东西。

所以舞会的回忆,对爱玛成了排遣。每逢星期三,她醒过来,就问自己道:“啊!一星期以前……两星期以前……三星期以前,我在那边!”然而在她的记忆之中,面貌渐渐混淆;她忘却对舞的调子;她不再那样清清楚楚想得起制服和房间;若干细节失散了,可是心头留下了怅惘。 D/H3gpLa/Wt9gjXio/gXWFrfAYBZrQwKmg2PTteC7jKDu+X2wvucEUO4i9mMBs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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