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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证实了狄克先生的话也选定了一种职业

我早晨醒来的时候,非常怀念小爱弥丽,怀念昨夜马莎去后她的心情。我觉得仿佛我在神圣的友情中与闻那些家庭内的弱点和难题,即使泄露给斯提福兹也是错误的。我对作过我的游伴的美人(我过去和将来,直到我死的日子,无时不相信,我曾经诚心诚意地爱过她),比对任何人怀抱更深的感情。把她偶然向我公开的她所不能抑制的情绪说给任何人听——连斯提福兹也在内——我觉得是一种残忍的行为,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们纯洁的童年的光辉(我时常看见这光辉环绕在我们头上)。因此,我下了决心,把这件事藏在我胸中;这件事也在我胸中加给她的影子一种新的光彩。

当我们进早餐时,我姨婆送来一封信。因为关于信中的问题,斯提福兹大可以提供意见,我也知道同他商量是合意的,于是我决定把它作为我们归途一个讨论的题目。在目前,向我们所有的朋友告别,已经够我们忙的了。巴吉斯先生在惜别方面,一点也不落在别人后头;我相信,假如可以使我们在雅茅斯多留四十八小时,他一定肯再打开那个箱子,牺牲另一个基尼。辟果提,和她娘家所有的人,对于我们的走,感到满怀的伤悲。欧默-约兰公司全体人员都出来向我们道别;当我们的提包上车时,有那么多海员为斯提福兹效劳,假如我们携带一联队的行李,我们也几乎不用脚夫来搬运了。一言以蔽之,我们的别去使得一切有关的人惋惜和羡慕,使得许许多多人在我们后面难过。

“你会在这里留得久吗,黎提摩?”当他站在那里送车时,我说道。

“不,先生,”他回答道,“大致不会很久,先生。”

“他现时还不能说,”斯提福兹随随便便地说道,“他知道他必须做的事,而且一定去做。”

“他当然是那样的。”我说道。

黎提摩用手触了一下帽子,答谢我的称许,于是我觉得我大约只有八岁大。他又触了一下帽子,祝我们一路平安;于是我们离开站在人行道上的他,像埃及金字塔一样体面的一个谜。有一些时候,我们不曾交谈,斯提福兹非常静默,我则一味在内心里想,什么时候再见这老地方,那时我或他们会遭遇什么新的变化。可以随时随意改变态度的斯提福兹,终于变得快活和多话起来,他扯一扯我的胳臂说道:

“出一出声,大卫。你在早餐时谈到的信是怎样的呀?”

!”我把信从衣袋里拿出来说道,“这是我姨婆寄来的。”

“她说些什么呢,需要考虑吗?”

“嘿,她提醒我,斯提福兹,”我说道,“我这一次出来旅行是要处处留心,也要思想一下。”

“当然,你已经这样做过了?”

“实际上我不能说我已经加意做过。告诉你实话,我恐怕我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得!现在留一下心,弥补你的疏忽吧,”斯提福兹说道,“向右看,你可以看见一片平地,上面有许多沼泽;向左看,你可以看见同样的东西。向前看,你不能发现任何不同;向后看,依然如此。”

我笑了,回答说,在这一带,我看不出适当的职业;或许由于它的呆板吧。

“关于这问题,我们姨婆怎样说呢?”斯提福兹看着我手里的信问道,“她有什么意见吗?”

“嘿,是的,”我说道,“她问我是否觉得会喜欢作一个代诉人呢?你觉得怎样?”

“哦,我不知道,”斯提福兹冷冷地回答道,“我想,你作那个同作任何别的没有什么不同。”

我禁不住又笑了,我笑他把一切职业看得那么没有轻重;我就把这意思告诉了他。

“代诉人 什么呀,斯提福兹?”我说道。

“嘿,这是一种僧院的辩护士,”斯提福兹回答道,“他跟博士院——挨近圣保罗教堂的一个懒散的、古老的、偏僻的角落——设置的一些过了时的法庭的关系,正如律师跟普通法庭和平衡法庭的关系一样。他是本应在两百来年前顺自然趋势消灭的一种公吏。我告诉你博士院是什么东西,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他们在那里处理所谓教会法,用国会中陈旧的古怪的法案变各种戏法。关于这些法案,四分之三的世界一无所知;下余的四分之一则以为这是爱德华诸王时代 发掘出来的化石。那地方在人民遗嘱诉讼和人民婚姻诉讼上,在大船和小船之间的争议上,拥有一种从古以来的专利。”

“胡说,斯提福兹!”我大叫道,“你不会说航海问题和教会问题之间有什么连带关系吧?”

“诚然,我不会那样说,我的亲爱的孩子,”他回答道,“不过我是说,这些问题要在同一的博士院中由同一的人们处理和决定呢。今天你去那里,你会发现他们为了‘南塞’撞沉了‘萨拉·珍’,或辟果提先生和雅茅斯船夫在大风中带了锚和绳索出港营救遇难的‘纳尔逊’大船,胡乱读完《杨氏字典》中半数的航海术语;明天你去那里,你又发现他们为了一个行为不端的教士,埋头于赞成和反对的证据;你也发现航海案中的法官,就是教士案中的辩护士,或颠倒过来。他们好像戏子:时而一个人是一个法官,时而他不是一个法官;时而他是这一件东西,时而他是另一件东西;变了又变;不过这总是一种很愉快很有利的在特选的观众前表演的一种不公开的戏剧行为。”

“不过辩护士和代诉人不是同一种东西吧?”我说道,有一点糊涂了,“是不是?”

“不同,”斯提福兹回答道,“辩护士是一些民法学家——在大学得过博士学位的人们——这是我知道这一类事的第一个原因。代诉人雇用辩护士。双方都得到优厚的酬劳,他们一同形成一个有力的严密的小团体。总起来说,我劝你高高兴兴地进博士院,大卫。他们都在那里矜夸他们的高贵呢,我可以告诉你,假如这是可以满意的话。”

我原谅斯提福兹谈论这问题的轻薄态度。我把一种严肃的、古旧的、庄重的气氛与那个“挨近圣保罗教堂的懒散的、古老的、偏僻的角落”联想在一起。参照着那种气氛来考虑这问题,我对于我姨婆的意见并未感到不快。她把这意见交给我自由决定,毫不迟疑地告诉我,她最近去见博士院中她自己的代理人,立以我为承继人的遗嘱,因而想到这意见。

“无论如何,在我们姨婆方面,这是一种可称颂的处置,”当我提到这一点时,斯提福兹说道,“也是一种值得十分赞美的办法。雏菊,我的意见是你高高兴兴地入博士院。”

我十分决意那样做了。我随后告诉斯提福兹,我姨婆在城里等我(我从她的信中知道),她已经在林肯院广场 一个私家旅店住了一个星期。她选定这一家有一道石头台阶、屋顶有一个便门的旅店,因为我姨婆坚定地相信,伦敦的每一家每一夜都有被烧掉的可能。

我们愉快地走完我们的旅途,时时谈论着博士院,悬想着我在那里作代诉人的遥远的将来,斯提福兹用各种诙谐的可笑的见解来模拟那时的情形,使得我们两个都很快活。当我们到达旅途的终点时,他回家去了,约定后天来看我;我坐车去林肯院广场,发现我姨婆还未睡,正在等待晚餐。

假如我们离别以后我周游过世界,我们在重逢时也无法更欢喜了。我姨婆在搂抱我时立刻哭起来了;并且假装着笑脸说,假如我那可怜的母亲活着,没有疑问,那个愚蠢的小人儿一定会落泪的。

“你把狄克先生留在后面吗,姨婆?”我说道,“我觉得很难过。啊,珍妮,你好吗?”

当珍妮一面行礼一面向我问好时,我见我姨婆的脸拉得很长。

“我也觉得难过,”我姨婆擦着鼻子说道,“自从我来到这里,特洛,我不曾安过心。”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这样,她就告诉我了。

“我相信,”我姨婆怀着忧郁的坚定的神气把手放在桌子上,“狄克的性格不是一种驱除驴子的性格。我相信他缺少意志力。我本应当把珍妮留在家里,那样我或许可以安心。假如有一头驴子践踏我的草地,”我姨婆加重说道,“一定是在今天下午四点钟。一种寒冷的感觉从头到脚上了我的身,我知道那是一头驴子!”

我想就这一点来安慰她,但是她不肯接受。

“那是一头驴子,”我姨婆说道,“而且是摩德灵 姊姊那女人来我家时所骑的那头短尾巴驴子。”从那时以后,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我姨婆所知道的摩德斯通小姐的唯一的名字了。“假如斗佛有一头驴子,它的大胆比别的驴子格外使我难以忍受,”我姨婆拍着桌子说道,“就是那头畜生!”

珍妮冒险暗示,我姨婆或许是不必要地烦恼自己,她相信我姨婆所说的那头驴子这时正在从事搬运砂石,不能用来践踏草地呢。但是我姨婆不肯听她的话。

晚餐很合意地摆上来,虽然我姨婆的房间在高处——是为了她的钱而多要几级石头台阶呢,或是为了更接近屋顶下面的门呢,我不知道——可是晚餐是热的,其中有一个烤鸡,一个煎肉,还有一些蔬菜,对于这一切,我都不曾辜负,一切都是极好的。但是我姨婆对于伦敦的食品有她自己的见解,她吃得很少。

“我相信这只不幸的鸡是在一个地窖里生长的,”我姨婆说道,“除了在破旧的菜车上,永远不曾见过天日。我希望这煎肉是牛肉,不过我不相信。在这地方,依我的见解,除了垃圾,什么都不是真的。”

“你不以为这只鸡会从乡间来吗,姨婆?”我暗示道。

“当然不会啦,”我姨婆接过去说道,“出卖名实相符的货色,一个伦敦商人是不会觉得舒服的。”

我不去冒险反对这意见,但是我吃得很多。我姨婆见我这样,大为满意。当餐桌收拾干净时,珍妮帮助她挽起头发,戴上睡帽(这睡帽的构造比往常的巧妙,我姨婆说,“防备失火”),把她的长衫折到膝盖上,这是她在就寝前取暖的一种习惯的准备。于是,依照从来不许有一毫变动的一种规则,我为她调好一杯滚热的白酒和水,一片切成细长条的烤面包。照这样安排好,只剩下我们两个来度这晚间了。我姨婆坐在我对面喝酒和水;在吃烤面包条以前,一一在酒和水里浸过;从睡帽的边缘中间慈蔼地看我。

“喂,特洛,”她开始说道,“你觉得那个代诉人计划怎样呵?你已经开始想过没有呢?”

“我已经想过很多,我的亲爱的姨婆,我也跟斯提福兹谈过很多了。我实在喜欢这计划。我非常喜欢它。”

“好!”我姨婆说道,“这是使人高兴的!”

“我只有一种困难,姨婆。”

“照实说出来吧,特洛。”她接过去说道。

“嘿,我想问一问,姨婆,据我所了解,这似乎是一种有限制的职业,我进入这一种职业,要不要用很多钱呢?”

“为了你定约习艺,”我姨婆回答道,“刚好用一千镑。”

“那,我的亲爱的姨婆,”我把椅子拉近一点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心里不安。这是一大笔钱呢。你已经在我的教育上用了许多,并且在各方面尽可能宽厚地待我。你已经是慷慨的典型了。必然有一些不需要任何费用就可以出身的途径,只要有决心,肯努力,也可以有发迹的希望。你不以为,那样试一试,会更好吗?你说得准,你有力量出那么多钱,并且这样用是正当的吗?我但愿我第二个母亲的你考虑一下。你说得定吗?”

我姨婆吃完她当时正在吃的那一片烤面包,不断地面对面看我;然后把她的杯子放在火炉架上,把手交叉在折起的下摆上,作了下面的回答:

“特洛,我的孩子,假如我生平有一个目的,就是设法使你成一个善良的、懂事的、快乐的人。我一心这样做——狄克也是这样。我但愿我认识的人们听一听狄克关于这问题的谈话。他这谈话的精明是令人惊奇的。不过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人的智能!”

她停了一下,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两只手中间,然后说下去:

“特洛,回忆过去,是没有益处的,除非对现在有一些影响。或许我与你那可怜的父亲应当作更好的朋友。或许,即使在你的姊姊贝西·特洛乌德使我失望以后,我跟你母亲那可怜的孩子也应当作更好的朋友。当你以一个遍体尘沙、疲于奔波的逃走的小孩的样子来见我的时候,或许我就那样想了。从那时起,直到现在,特洛,你永远是我的一种光荣,一种骄傲,一种快乐。我在我的财产上没有别的主张;至少”——说到这里,使我吃惊,她迟疑了,迷惑了,“没有,我在我的财产上没有别的主张——你是我过继的孩子。在我这年纪,只要你作一个仁爱的孩子,容忍我的怪僻思想;对于一个壮年得不到应有的快乐和安慰的老女人,你所能做的就要比那个老女人从来为你所做的多了。”

我听见我姨婆提她过去的历史,这是第一次。在她这样提起又放下的镇静态度中有一种宽宏大量的意味,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提高我对她的尊敬和爱慕的话,就是她的这种态度。

“现时在我们中间一切都同意了,也都了解了,特洛,”我姨婆说道,“我们不需要再谈这个了。吻我一下吧,我们明天早餐以后去博士院。”

在我们就寝以前,我们在火炉前作了一次长谈。我的卧室与我姨婆的卧室在同一层楼上。在那一夜间,她一听见马车或菜车遥远的声音,就去敲我的门,问:“你听见救火车吗?”因此我不免受一点惊扰。但是在将近早晨时,她睡得好一点,也让我睡得好一点了。

在将近正午时,我们动身去博士院里的斯本罗-约金士的事务所。关于伦敦,我姨婆有另一种概括的意见,就是:她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扒手。因此,她把钱袋交给我替她携带,袋里有十个基尼和一些银币。

我们在海军街一家玩具店前停了一下,看圣丹斯坦教堂的木头巨人们敲钟——我们算定前往的时间,以便看他们在十二点敲钟——然后走向拉给特山和圣保罗教堂。当我们经过前一个地方时,我发现我姨婆大大地增加了速度,也显出慌张的样子。同时我见到一个面色阴沉、衣衫不整的人(他曾经在我们前边一点停下来看我们),过来跟随我们,在后面近得碰到她。

“特洛!我的亲爱的特洛!”我姨婆握着我的胳臂惊惶失措地低声叫道,“我不知道我怎么办好了。”

“不要发慌,”我说道,“没有什么可怕的。进一个商店去,我立刻把这家伙赶开。”

“不,不,孩子!”她接下去说道,“千万不要对他说话。我求你,我命令你!”

“哎呀,姨婆!”我说道,“他不过是一个倔强的乞丐罢啦。”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我姨婆回答道,“你不知道他是谁!你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我们这样说着,在一个空门口停下来,他也停下来了。

“不要看他!”当我愤慨地转过头去时,我姨婆说道,“去替我叫一辆车,我的亲爱的,然后在圣保罗教堂等我。”

“等你?”我重复道。

“是的,”我姨婆回答道,“我必须一个人走。我必须同他走。”

“同他,姨婆?这个人?”

“我是清醒的,”她回答道,“我告诉你,我必须。去替我叫一辆车吧!”

虽然我非常诧异,我知道我没有不奉行这样一种严命的权利。我跑开几步,叫了一辆正在经过的空马车。几乎我还未来得及放下踏板,不知怎样,我姨婆就跳进去了,那个人也跟着进去了。她那么恳切地向我摆手,教我走开,虽然在极端惊惶下,我立刻转过身去了。这样做时,我听见她对车夫说:“随便赶去什么地方!一直赶下去!”马车立刻从我身边经过,驰上山去了。

狄克先生过去告诉我的事,我过去认作他的幻觉的事,这时进入我心中了。我不能怀疑,这个人就是那么神秘地提到的那个人,不过他在我姨婆身上所得到的把柄的性质怎样,我完全不能想象。在教堂院子里经过了半个钟头的镇定,我看见马车回来了。车夫在我身边停下,我姨婆独自坐在里边。

她还不曾从激动心情中恢复到可以从事我们必须作的访问。她教我上车,教车夫缓缓地来来去去地赶一小会儿。她仅只说:“我的亲爱的孩子,永远不要问我这是怎样一回事,也永远不要提到它。”直到她完全恢复了她的镇静态度时,她才告诉我,她现在很平静了,我们可以下车了。在她把钱袋交给我打发车夫时,我发现所有的基尼不见了,只剩下那些散银。

一道低低的小拱廊通往博士院。我们从院前的街市走下没有许多步,城市的喧声,仿佛由于一种魔术,消失在幽静的远处了。几处沉闷的院落,几条狭窄的通路,把我们引到斯本罗-约金士带天窗的事务所。在那所不用敲门礼节就可以入内巡礼的圣堂前廊中,有三四个书记从事抄写的工作。其中的一个,一个独坐的小小的干瘦的人,带着一头仿佛用姜饼作的褐色硬假发,起来迎接我姨婆,领我们进入斯本罗先生的房间。

“斯本罗先生在法庭里呢,你老,”那个干瘦的人说道,“这是拱形法庭开庭日;不过法庭离这儿很近,我立刻派人去请他。”

在斯本罗先生来到以前,我利用这机会向四处张望一下。室中的器具是旧式的,尘污的,写字桌上的丝绒布已经完全褪了色,像一个老乞丐一般黯淡和苍白。桌上有许许多多纸卷,有的标作“证件”,有的(使我吃惊)标作“诉状” ,有的标作属“监督法庭” ,有的属“拱形法庭” ,有的属“特权法庭” ,有的属“海军法庭” ,有的属“代表法庭” ;我十分想知道,那里总共有多少法庭,要了解这所有法庭需要多少时间。此外,还有各种抄写的宣誓陈述书,装订得很坚固,扎成一大套一大套,每一案扎成一套,仿佛每一案是一部十卷或二十卷的历史。我觉得,这一切看起来都很贵重,使我对代诉人职业怀有一种满意的念头。我正在怀着逐渐增加的好感浏览这一些和许多类似的物品,这时听见室外迅速的脚步声,斯本罗先生穿着白皮镶边的黑袍,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一面走,一面脱下帽子。

他是一个淡黄头发的小个子绅士,穿着最好的靴子,最硬的白领饰和衬衫领。他的衣服十分整齐地扣结起来。他在那精致的卷起来的胡子上必然下过很大的功夫。他的金表链是那么粗,使我发生一种幻想:他应当用像金箔店的商标一样强壮的金胳臂拉它出来。他是那么慎重地装束起来,而且是那么僵硬,他几乎不能弯腰了。当他坐在椅子上、看桌子上一些文件时,他只好像潘趣 一样从脊骨底部转动整个身体了。

我早已经我姨婆介绍过,受过客气的接待。他当时说道:

“原来,科波菲尔先生,你想加入我们这一行吗?我日前有幸会见特洛乌德小姐,”——又把他的身体倾斜了一下,又作了一次潘趣,“我无意中提到,这里有一个空位置。承特洛乌德小姐谈起,她有一个特别关怀的外孙,想使他从事上等职业。那位外孙,我相信,我现在有缘”——又作了一次潘趣。我鞠了一躬,表示承认,并且说,我姨婆曾经对我提到,有这样一个机会,相信我会十分喜欢它。我觉得非常喜欢它,于是立刻接受了这提议。在我更多知道它一点以前,我不能绝对保证我喜欢它。虽然不过是一种形式问题,我以为,在我决定正式加入以前,我应当有一个试验我是否喜欢它的机会。

,当然!当然!”斯本罗先生说道,“在敝处,我们向来规定一个月——一个入门月。我自己本愿规定两个月——三个——实际上,一个无限的期间——不过我有一个伙伴,约金士先生。”

“谢金,先生,”我接下去说道,“是一千镑吗?”

“谢金,连印花在内,是一千镑,”斯本罗先生说道,“我已经对特洛乌德小姐提过,我本不重视金钱问题;我相信,很少人比我更那样的了;但是约金士先生在这类问题上有他的见解,于是我不能不尊重约金士先生的见解。简而言之,约金士先生觉得一千镑还太少呢。”

“我想,先生,”我说道(依然想为我姨婆省钱),“此地有没有这习惯,假如一个习艺的副手格外有用,完全通晓他的职务——”我不禁脸红了,这太像称赞自己了,“我想,在约期末年,有没有习惯给他一点——”

斯本罗先生用了大力把他的头从领饰中伸到可以摇的地步,然后,不等我说出“薪水”两个字,就回答了。

“没有。科波菲尔先生,我不愿说,假如我不受约束的话,我会怎样考虑这问题了。约金士先生是说不通的。”

想到这个可怕的约金士,使我十分狼狈。可是我后来发现,他是一个有忧郁气质的温和的人,他在这业务中的地位是自己不能出面,而又不断地由别人指名作最执拗最不近情理的人。假如一个事务员要提高薪水,约金士先生不肯接受这样的请求。假如一个顾主的讼费付得慢,约金士先生决意要他付;虽然斯本罗先生会(而且一定)觉得难过,但是约金士先生不肯放松。倘若没有那个不肯放松的凶神约金士,这个吉神斯本罗的心和手一定永远是张开的。当我年纪大一点的时候,我觉得,我经验过依据斯本罗-约金士的原则办事的一些别的机关呢!

当时讲定,我可以随意在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一个月的试验期,我姨婆既不需要留在城中,试验期满也不必回来,因为那以我为主体的契约,可以很容易地送到家中由她签字。当我们讲到这里时,斯本罗先生提议即时即地带我去法庭,使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地方。因为我十分愿意知道,我们就怀着这目的出去,把我姨婆留在后面。她说,她信不及那种地方;我觉得,她把所有法庭看作随时可以爆炸的火药厂。

斯本罗先生把我领过一个铺石的院子。院子周围是一些朴素的砖房子。从门上那些博士的名字来推测,这些房子就是斯提福兹告诉我的那些有学问的辩护士的官舍。我们进入左首我觉得大有礼拜堂之风的一个广大的沉闷的房间。这房间的上首部分用栏杆隔开来。在一个高起的马蹄铁形的台子两边,有各式各样的穿红长袍带灰假发的绅士,坐在舒服的旧式的客厅椅子上。我知道这些人就是前面所说的博士了。在那马蹄铁的弯曲处,有一个老年人,在一张讲台桌一般的小桌上半闭着眼睛。假如我在鸟房中看见他,我一定以为他是一个猫头鹰了。可是我听说,他却是裁判长呢。在那马蹄铁的空处,比这一些略低的地方,就是说,差不多跟地板一般高的地方,是斯本罗先生一级的另一些各式各样的绅士,他们像斯本罗先生一样穿白皮缘边的黑袍子,坐在一张绿色的长桌旁。我觉得,他们的领饰总是硬的,他们的神气总是傲慢的;但是我后来想,我在后一点上冤枉了他们,因为当他们中的两三个起来回答裁判长的问话时,我从来不曾见过更柔顺的东西了。由一个带围巾的后生和一个偷偷地从衣袋中取面包屑吃的破落户所扮演的听众,正在法庭中央的火炉旁烤火。打破这地方的沉寂的只有这个火炉的 声和博士之一的说话声。这位博士正在慢吞吞地征引整整一图书馆那么多的证据,而且时时停留在一些枝节论据中。总之,我一生不曾在任何地方见过这样一个安逸的、令人想睡的、旧式的、忘记时间的、昏头昏脑的、小小的家庭聚会;我也觉得,作其中任何角色——或许把诉讼人除外——都是一帖十足的镇静剂。

这僻静地方的梦幻性质使我十分满意,我告诉斯本罗先生说,那一次我已经看够了,于是我们与我姨婆会合;不久就同我姨婆离开了博士院。当我走出斯本罗-约金士事务所时,那些事务员彼此用笔指点我,使我觉得自己非常年轻。

我们回了林肯院广场,途中除了遭遇一头拉菜车的不吉利的驴子、足以引起我姨婆痛苦的联想外,没有任何新的险遇。当我们安然地进入室内时,我们又把我的计划作了一次长谈。因为我知道她急于回家,并且,介居于火、食品、扒手中间,她在伦敦不能有半点钟的安心,我劝她不必为我感受不安,不妨由我照顾自己。

“我在这里还未住满一个星期,就也那么想了,我的亲爱的,”她接过去说道,“特洛,阿德尔菲有一小组带家具的律师公寓 出租,一定非常合你的意思。”

说着这几句开端的话,她从衣袋里取出一片从报纸上仔细剪下来的广告,上面说:在阿德尔菲的布京汉街,有一组带家具的、临河的、非常合意的精致的律师公寓出租,可作一个青年绅士的(法学生或非法学生)上等寓所,即可迁入。租费低廉,仅住一个月,亦无不可。

“哈,太合适了,姨婆!”我说道,为了住这种公寓可能有的体面脸红了。

“那么来吧,”我姨婆说道,立刻把一分钟前取下的头巾又戴上了,“我们要去看一看。”

我们出发了。广告指导我们去见本宅的克鲁普太太。我们牵动那我们认为可以通知克鲁普太太的门铃。我们牵了三四次,还不见克鲁普太太出来见我们,不过她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个在紫花布长衫下加绒皱边的胖大女人。

“请让我们看一看你的律师公寓吧,太太。”我姨婆说道。

“由这位先生住吗?”克鲁普太太摸索着衣袋里的钥匙说道。

“是的,由我的外孙住。”我姨婆说道。

“那是很精致的一组房间哪!”克鲁普太太说道。

于是我们走上楼去。

这一组房间在那所房子的顶层——这是我姨婆最满意的一点,因为挨近避火梯——其中有一条不大能看见东西的半暗的廊子,有一间什么也看不见的全暗的小食品室,有一间起居室,一间卧室。家具是很旧了,不过在我也很过得去了;并且,一点也不假,河就在窗子外边。

因为我满意那地方,我姨婆跟克鲁普太太退到食品室去讨论租价了。我则留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不敢相信命中有住那样高贵宅邸的可能。一个对一个地交战过一些时候以后,她们回来了,使我欢喜,我从克鲁普太太和我姨婆的脸上知道,合同成立了。“这是前一个房客的家具吗?”我姨婆问道。

“是的,是前一个房客的,你老。”克鲁普太太说道。

“他怎样了呢?”我姨婆问道。

克鲁普太太发了一阵讨厌的咳嗽,她在咳嗽中间很困难地表达她的意思。“他在这里得了病,你老,于是——呕!呕!呕!哎呀!——于是他死啦。”

“哈!他死在什么上?”我姨婆问道。

“嘿,你老,他死在酒上,”克鲁普太太不避讳地说道,“和烟上。”

“烟?你不是指烟囱吧?”我姨婆说道。

“不,你老,”克鲁普太太回答道,“雪茄和烟斗。”

“无论如何,那是不传染的,特洛。”我姨婆转向我说道。

“不,当然。”我说道。

简而言之,眼见我非常喜欢那住处,我姨婆租了一个月,满期时可以续住十二个月。克鲁普太太供给铺盖和饮食;其他一切必需品都已全备;克鲁普太太并且明白表示,她要永远把我当她的儿子来爱护。我要在后天迁入,克鲁普太太说,谢天谢地,她现在找到一个她可以照顾的人儿了。

在我们回去的路上,我姨婆告诉我,她怎样确定地相信,我现在所度的生活将使我坚定和自信,我所缺欠的正是这两种品格呢。在第二天,在我们商量从威克菲尔先生家取我的衣服和书籍中间,她把这意思重复了好几次。我写了一封长信给艾妮斯,谈取行李的事,也谈我最近的假日。信由我姨婆带去,因为她就要在第二天动身了。不要把这些琐碎事拉长吧,我只要补充下面几点:她留下很多钱,供我这一个月的试验期间一切可能的用度,斯提福兹使我和她大为失望,因为在她离开以前他并不曾出现;我见她安然坐进斗佛的脚车(为了将要战胜那些可恶的驴子而喜形于色),珍妮坐在她旁边;脚车走了以后,我向阿德尔菲转过脸来,回想我过去在它下面的拱门附近徘徊的老日子,也玩味把我带到上层来的那幸福的转变。 r74KX1Ew5VKSm/qT5QhD95rT3SFQfc7e10iJp23t3zXYWKH/QF30HWKAs0Y3AN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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