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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丧失了体面

假如我的床所移进的房间是一个可以作见证的有知觉的东西,在今天——现在谁睡在那里了,我想知道!——我可以要它为我证明,我带给它何等沉重的一颗心。院子里的狗在我上楼时一路随着我狂吠,我在狗吠声中走去那里;我看那房间正如那房间看我一样空洞和生疏,我交叉着我的小手坐下来想了。

我想最奇怪的事。想房间的样子,想墙壁上的纸,想天花板的裂缝,想窗玻璃上形成波纹和旋涡的尘垢,想三条腿的东倒西歪的脸盆架,它带有一种不满意的神气,使我想起在老头子影响下的古米治太太。我不断地哭,但是除了我觉得冷和沮丧之外,我相信我绝对不曾想我为什么哭。终于在孤寂中我开始想,我非常爱小爱弥丽,竟被人从她那里拖开,来到这似乎没有人像小爱弥丽一半那样需要我、关心我的这地方。这念头使我非常难过,我滚进被单的一角,哭着睡去了。

我被嘴里说着“他在这里”并且把我那滚热的脑袋揭露出来的什么人吵醒。我母亲和辟果提来看我了,吵醒我的就是她们中的一个。

“卫,”我母亲说道,“什么事呀?”

她这样问我。我觉得很奇怪,于是回答道:“没有什么事。”我记得,我把脸转向下方,借以掩藏我那以更大的真实回答她的颤抖的嘴唇。

“卫,”我母亲说道,“卫,我的孩子!”

在当时,她所能说的话,或许没有像她把我叫作她的孩子感动我那么厉害的了。我把我的眼泪藏在被里头,当她要把我提起来时,我用手把她推开。

“这是你干的事,辟果提,你这残忍的东西!”我母亲说道,“我完全明白。我想知道,教唆我自己的孩子来反对我,或反对我所亲爱的任何人,你怎能对得起你的良心哪?你这是什么意思,辟果提?”

可怜的辟果提举起手和眼睛来,仅能用我在饭后常背诵的祷告中的话来回答:“上帝饶恕你,科波菲尔太太,但愿你永远不为你方才所说的话真心后悔!”

“真把我气昏了,”我母亲叫道,“还是在我的蜜月中,人会想,就连我的最恶毒的仇人,这时也会放松一点,不嫉妒我这一点内心的平静和幸福。卫,你这淘气的孩子!辟果提,你这野蛮的东西!啊,天哪!”我母亲从我们中的一个转向另一个,带着她那暴躁的任性的态度叫道,“当我们最有权利期望这世界尽可能称心如意时,这是多么苦恼的一个世界哟!”

我感到一只手的接触,我知道这只手既不是她的,也不是辟果提的,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在床边站起来。这是摩德斯通先生的手,他把那只手留在我的胳臂上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克拉拉,我的爱人,你已经忘了吗?——坚定,亲爱的!”

“我很惭愧,爱德华,”我母亲说道,“我心想做得很好,但是我非常不舒服。”

“诚然!”他回答道,“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这么快,克拉拉。”

“现在已经使我那么不舒服,我说,那是很难堪的,”我母亲噘起嘴回答道,“那是——很难堪的——是不是?”

他把她拉过来,对她的耳朵低声说活,然后吻了吻她。当我看见我母亲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她的臂触到他的脖子时,我就知道,他能把她那软弱的性格随意塑成任何样子,正如现在我知道他已经达到目的一样清楚。

“你下去吧,我的爱人,”摩德斯通先生说道,“大卫和我就要一同下去了,我的朋友。”当他既经目送我母亲走出去、用一点头、一微笑把她打发开时,然后把他那沉下来的脸转向辟果提:“你知道你的女东家的姓吗?”

“她作我的女东家已经很久了,老爷,”辟果提回答道,“我当然知道呵。”

“那是实在的,”他回答道,“但是当我上楼时,我似乎听见你不是用她的姓称呼她。她已经姓了我的姓,你知道。请你记住这个,好吗?”

辟果提向我投了不安的几眼,不作任何回答,屈了屈膝,就退出室外去了;我猜,她看出有人希望她出去,同时也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当房中剩下我们两个时,他关上门,坐在椅子上,握着我,使我站在他前面,固定地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我自己的眼睛同样固定地被他吸住。当我回忆我们这样面面相对时,我仿佛又听见我的心跳得迅速而强烈了。

“大卫,”他说道,把他的嘴唇闭得薄起来,“假如我要应付一匹不听话的马或狗,你猜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打他。”

我先前用一种有声无气的低语回答,但是我现时在静默中觉得我的呼吸更短促了。

“我使它畏缩,使它痛。我对自己说,‘我要制服那家伙’;即使打出他所有的血来,我也要那样做。你脸上是什么?”

“泥。”我说道。

他像我一样知道那是泪痕。但是假如他把那问题问二十次,每次附带二十拳头,我相信,我那幼稚的心宁肯炸开来,也不那样告诉他。

“你这小家伙倒很聪明,”他带着一种专属于他的严肃的微笑说道,“你懂得我很清楚,我知道。把那个脸洗一洗,少爷,然后同我下去。”

他指那我觉得像古米治太太的面盆架,并且用他的头向我示意,要我即刻服从他。我那时很少怀疑,我现在更少怀疑,假如我一迟疑,他一定绝无悔恨地把我打倒。

“克拉拉,我的爱人,”当我执行了他的命令、他依然握住我的胳臂、监督我走进客厅时,他说道,“你再也不会感受不舒服了,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要改善我们年轻的性子。”

天哪,那时只消一句和蔼的话,我会终生被改善,或将终生被造成另外一个人。一句鼓励和解释的话,一句怜悯我的年幼无知的话,一句欢迎我回家的话,一句向我保证这是家的话,会使我此后不从假装的外表上孝顺他,而从内心里孝顺他,会使我不恨他而尊敬他。我觉得,我母亲见我那么惊恐、那么疏远地站在房中,心中很难过,于是当我溜向一张椅子时,她立刻用她的眼睛更加忧愁地追随我——或许在怀念我那幼稚的步子中一种自由自在的风度呢——但是那句话并未说出,说那句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我们独自吃饭,我们三个在一起。他似乎很爱我母亲——我恐怕我并不因此而更加喜欢他——她也很爱他。我从他们的话中知道,他的一个姊姊就要来跟他同住,她当晚就要来。我不大清楚是当时发现的,还是后来发现的,他不曾积极参加任何事业,只在伦敦一家酒馆中有一些股份,或每年抽一些红利,他家从他的曾祖时代就同那个酒馆有关系,他的姊姊在那个酒馆有同样的股份;不过我可以在这里提一下,不拘真假。

吃过饭以后,我们坐在火炉旁,我在考虑一种方法,逃到辟果提那里去,不冒溜走的危险,免得冒犯一家之主,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赶到花园大门前,于是他出去接客人了。我母亲随在他后面。我怯怯地随在她后面,她在客厅门旁,在那黑暗中,转过身来,像过去常做的那样,把我搂在怀中,低声教我爱我的新父亲,服从他。她匆忙地、偷偷地这样做,仿佛这是错误的,但是又很亲热;她把手伸到背后来,握起我的手,直到我们来到花园里他站立的地方,才把我的手放开,用她的手挽起他的胳臂。

来的是摩德斯通小姐,她是一个晦气样子的女人,像她的弟弟一般黑,她在面貌上声音上都非常像他;她生有很浓的眼眉,几乎在她那大鼻子上连起来,仿佛因为生错了性别,不能长胡子,她用眼眉来补偿似的。她随身带来两个硬邦邦的黑箱子,盖子上用硬铜钉子钉出她的名字的字头。当她付车夫钱时,她从一个硬钢钱包中拿出钱来,然后把那钱包监禁在用粗链子悬在她胳臂上的袋子里,然后像咬了一口一般关闭起来。在那时候,我从来不曾见过一个像摩德斯通小姐这样彻头彻尾铁打的女人。

用了许多欢迎的表示,她被领进客厅,在那里正式承认我母亲作新的近亲属。随后她看了看我,并且说道:

“那是你的儿子吗,弟妹?”

我母亲承认了我。

“一般说来,”摩德斯通小姐说道,“我不喜欢男孩子。你好,孩子?”

在这样一种鼓励下,我回答说,我很好,并且希望她也一样;摩德斯通小姐带着那样一种冷淡的神气用四个字打发了我:

“缺少礼貌!”

既经牙清齿白地说过上面的话,她请求领她去她的房间,从那时起我觉得那个房间变成一个懔然可怕的地方,在里边,那两只黑箱子,永远没有人看见敞开过,永远没有人看见未上锁过,在那里(当她出外时,我偷看过一两次),摩德斯通小姐上装时用来修饰自己的无数小钢镣,两头钉,都森然地挂在镜子上。

依我看来,她已经长住下来,没有再走的意思了。第二天早晨,她开始“帮”我母亲,整天出入储藏室,整理物品,破坏原来的布置。我从摩德斯通小姐身上观察来的第一件可注意的事是,她不断地疑心仆人们在宅内什么地方藏有一个男人。在这种幻想的影响下,她在最不适当的时间冲进煤窖,开暗黑的食橱的门时总要啪的一声又关起来,相信她已经捉到他。

虽然摩德斯通小姐周身没有一处很灵活,在早起方面她却是一个十足的云雀。她在家中任何人醒来以前就起身了(并且在找那个男人,直到现在,我总这样相信)。辟果提的见解是,她连睡觉时也张着一只眼;但是我不能赞同这意见;因为听了这意见以后,我亲自试验过,发现这是办不到的。

在她到后第一个早晨,她在鸡叫时就起来摇铃。当我母亲下来用早餐并预备茶时,摩德斯通小姐在她脸上仿佛啄了一下,这是她最近于接吻的表示了,于是说道:

“那,克拉拉,亲爱的,你知道,我来是尽可能为你解除所有麻烦的。你是太漂亮、太没有思想了”——我母亲脸红了,但是笑了笑,好像并不厌恶这说法——“不便把我能担任的任何事务放在你身上。假如你肯把你的钥匙交给我,亲爱的,将来这一切都归我料理。”

从那个时候起,摩德斯通小姐就把那些钥匙整天收进她自己的小监牢中,整夜放在她的枕头下,我母亲像我一样跟它们无缘了。

我母亲对于主权的转移,并非没有抗议的表示。一天晚上,摩德斯通小姐向她弟弟说明某种家务计划,他把那计划批准了,这时我母亲突然哭起来,说,她还以为也许会同她商量一下呢。

“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严厉地说道,“克拉拉!我不明白你。”

“啊,说你不明白我是很适当的,爱德华!”我母亲叫道,“你谈论坚定是很适当的,但是你自己却不喜欢那样。”

坚定,我可以说,乃是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共同主张的重大品德。虽然我当时可以发表我对这品德的理解,但是假如要我讲,我可以把它照我自己的看法解释作霸道的别名,解释作某种阴沉的傲慢的恶魔的气质,这是他们两个都有的。那信条,依我现在来说,是这样的。摩德斯通先生是坚定的;在他的世界中,没有人可以像摩德斯通先生一样坚定;在他的世界中,没有别人可以有半点坚定,因为每一个都屈服在他的坚定之下。摩德斯通小姐是一个例外。她可以坚定,但是仅由于亲属关系,而且限于低级的附属的程度。我母亲是另一个例外。她可以坚定,而且必须坚定;但是仅限于忍受他们的坚定,而且坚定地相信,世界上没有别的坚定。

“这是很难过的,”我母亲说道,“在我自己的家中——”

“我自己的家?”摩德斯通先生重复道,“克拉拉!”

“我们自己的家,我的意思是,”我母亲吞吞吐吐地说道,显然受了惊,“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意思,爱德华——这是很难过的,在你自己的家中,关于家务问题,我不可以说一句话。我相信,在我们结婚以前,我管理得很好。有证据的,”我母亲呜咽着说道,“问一问辟果提,在没有人干涉我时,我是否做得很好!”

“爱德华,”摩德斯通小姐说道,“让这件事告一段落吧。我明天走。”

“珍·摩德斯通,”她弟弟说道,“不要说话!你怎可以暗示你并不了解我的性格呢?”

“实际上,”我那可怜的母亲处在很不利的地位,流着很多的眼泪往下说道,“我不要任何人走。假如任何人要走,我一定很苦恼,很不快活。我不要求很多。我并不是不近人情的。我只要求有时同我商量一下。我十分感激帮助我的任何人,我只要求有时同我商量一下,仅作为一种形式。我想你有一次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孩子气的小人儿而觉得喜欢——我相信你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你现在似乎因为这个恨我了,你是那么严厉。”

“爱德华,”摩德斯通小姐又说道,“让这件事告一段落吧。我明天走。”

“珍·摩德斯通,”摩德斯通先生大喝道,“请你不要说话好吗?你怎么敢?”

摩德斯通小姐从衣袋中释放出一条手巾来,举在她的眼睛前。

“克拉拉,”他看着我母亲继续说道,“你使我奇怪!你使我吃惊!不错,想到娶一个没有经验的未经琢磨的人,造成她的品格,加入那品格所需要的一定数量的坚定和决断,我曾经觉得满意。但是当珍·摩德斯通好心像这样尽力帮助我、为了我的缘故,采取类似管家的地位,而竟遇到一种卑劣的酬报时——”

,求你,求你,爱德华,”我母亲叫道,“不要责备我忘恩负义。我相信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从来没有人说我是。我有许多过失,不过不是那个。 ,不要,我的亲爱的。”

“当珍·摩德斯通遇到,像上面说的,”等到我母亲不出声时他继续说道,“一种卑劣的酬报时,我的那种心情冷了,改变了。”

“不要那样说,我的爱人!”我母亲很可怜地恳求道,“ ,不要,爱德华!我听了受不住。不拘我怎样,我是热情的。我知道我是热情的。假如我不十分清楚我是那样,我不会那样说。问一问辟果提。我相信,她会告诉你,我是热情的。”

“仅只软弱,不拘到什么程度,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回答道,“对于我也不能有半点影响。你喘不过气来了。”

“求你让我们做朋友吧,”我母亲说道,“我不能在冷淡或残酷下生活。我非常惭愧。我有许多缺点,我知道,多亏了你的好意,爱德华,用你的智力,想为我改正那些缺点。珍,我不反对任何事。假如你想走,我一定十分伤心——”我母亲悲哀到不能说下去了。

“珍·摩德斯通,”摩德斯通先生对他的姊姊说道,“我们中间任何粗暴的话,我希望,是不常有的。今晚发生这样不平常的事,不是我的过失。我是被别人拖累进去了。也不是你的过失。你是被别人拖累进去了。让我们两个想方法忘记它。因为,”在这一番慷慨的话后,他补充道,“这情形对于孩子是不相宜的——大卫,去睡吧!”

我几乎不能用含泪的眼睛寻见门口。我非常为我母亲的悲哀发愁;但是我摸着路走出来,在黑暗中摸着路走上我的卧室,连对辟果提道晚安或从她索一支蜡烛的心情也没有了。一点来钟以后,她上来看我,把我唤醒,她说,我母亲已经垂头丧气地睡了,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独自坐在那里。

第二天早晨,我比往常下来得早,一听见我母亲的声音,我停在客厅外面。她很恳切、很谦卑地请求摩德斯通小姐的宽恕,那位小姐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实现了完全的和解。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我母亲在她请示摩德斯通小姐以前,或在用可靠的方法探知摩德斯通小姐的意见以前,在任何问题上发表一个意见;每当摩德斯通小姐发了脾气(她是容易发脾气的),把手移向她的袋子,仿佛要把那些钥匙取出来,交还我母亲,这时我母亲总要陷入极端的恐慌。

摩德斯通家血统中阴郁的遗传,染黑了摩德斯通家的信仰,那信仰是严厉的,愤怒的。从那时起,我曾经想,那信仰具有那种性质,乃是摩德斯通先生的坚定之必有的结果,他的坚定不许他让任何人免除他能找到任何借口的极端严重的处罚。虽然如此,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经常去教堂时那可怕的形势,以及那地方改变了的空气。要命的星期日又来了,我首先被填进那老座位,像在监视下被带去服苦役的囚犯。摩德斯通小姐又穿起那件看样子好像用棺材罩改作的黑绒长袍,紧紧地跟随我;随后是我母亲;再后是她的丈夫。现在不同先前了,没有辟果提了。我又听见摩德斯通小姐咕噜应答文了,带着残忍的意味加重所有可怕的字眼。我又看见在她说“可怜的罪人们”时她的黑眼睛在教堂内转来转去,仿佛她在骂所有的会众。我又向我母亲看了稀少的几眼,看见她在那两个人中间怯弱地翕动着她的嘴唇;每一只耳朵前有一个人像沉雷一般咕噜。我又怀着突发的恐惧怀疑,是否我们善良的老教士会弄错,而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是对的,天国中所有的天使都是杀人的天使。假如我移动一个指头或弛缓脸上一条筋肉,摩德斯通小姐就又用她的祈祷书杵我,使我的肋骨疼痛。

不错,当我们回家时,我又看见一些邻人看着我母亲,看着我,并且在低语。当那三个人挽臂前进,我又独自在后面逡巡时,我追随一些人的目光,也怀疑我母亲的脚步是否真不像我过去所见的那么轻盈,她的美丽是否真几乎被销蚀尽了。我又怀疑,任何邻人是否像我一样记起,我们过去怎样一同——她同我——走回家;在那可怕的凄惨的日子,我整天蠢笨地怀疑这问题。

关于我入寄宿学校的事,曾经便中谈过几次。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首先提起,我母亲当然同意他们。不过这问题不曾有任何结论。这时我还在家中上课。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功课呵!主持那些功课的,名义上是我母亲,实际上却是摩德斯通先生和他的姊姊,他们总在场,把那些功课看作使我母亲学习那混账坚定的好机会,那混账坚定乃是我们两人生命中的毒药呵。我相信我是为了那个目的被留在家中的。当我母亲与我独自在一起住的时候,我很能学习,也很肯学习。我能模糊地记得在她膝盖上学字母。直到今天,当我看初级读本中那些胖胖的黑字母时,它们那怪样子,O和Q和S的平易的好性格,仿佛又照先前的样子呈献在我面前。但是它们唤不起憎恶和勉强的感情。正相反,我好像沿着花径散步,直到鳄鱼书,一路有我母亲的温和的声音和态度加以鼓励。但是接续那些功课的这些森严的功课,我记得,对我的宁静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也是难堪的日常的苦役和灾难。这些功课是很长的,很多的,很难的——我觉得有一些是完全无法了解的——我相信我跟我的可怜母亲同样被这些功课弄得手足无措了。

让我回忆一下那经常的情形,把一天早晨的光景记下来吧。

我在早餐后带着我的书、一本练习簿、一块石板进入次等客厅。我母亲已经在她写字桌边等着我,但是更要等着我的是坐在靠窗安乐椅中的摩德斯通先生(虽然他假装在看书),或坐近我母亲串钢珠子的摩德斯通小姐。这两个人的影子在我身上有那样一种影响。我开始觉得我吃了无限的苦来装进脑袋的那些字都溜走了,溜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了。顺便说一句,我实在不知道它们 去了什么地方呢。

我把第一本书递给我母亲。或许是一本文法,或许是一本历史,或许是地理。当我把书交在她手里时,我拼命向书页看了最后一眼,趁着还记得的时候用赛跑的速度高声背下去。我背错一个字。摩德斯通先生抬起头来。我背错另一个字。摩德斯通小姐抬起头来。我脸红了,背错半打字,终于停下来。我猜,我母亲假如敢的话,一定会把书给我看,但是她不敢,于是她柔和地说道:“ ,卫呀,卫呀!”

“喂,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说道,“对待孩子要坚定。不要说‘ ,卫呀,卫呀!’那是孩子气的。他或是知道他的功课,或是不知道。”

“他 知道。”摩德斯通小姐恶狠狠地插嘴道。

“我真怕他不知道呢。”我母亲说道。

“那么,你明白,克拉拉,”摩德斯通小姐回答道,“你应当把书给回他,要他知道。”

“是的,当然,”我母亲说道,“这正是我想做的,我的亲爱的珍。那,卫,再试一次,不要糊涂。”

我遵守这教训的第一部分,再试一次,但是我不大能作到第二部分,因为我是很糊涂的。在我背到老地方以前,在我先前背对的地方,我就背不下去了,于是停下来想。但是我不能想功课。我想摩德斯通小姐帽子里的网有多少码,或摩德斯通先生的睡衣值多少钱,或一切与我并无关系也不想有任何关系的诸如此类的可笑的问题。摩德斯通先生作了一种我期待已久的不耐烦的动作。摩德斯通小姐作了同样的动作。我母亲驯顺地向他们望一眼,合起书来,作为我的别的任务完毕时再来归还的欠债。

不久就有一堆这样的欠债,像滚着的雪球一般膨胀起来。欠债愈大,我就愈糊涂。情形是那样没有希望,我觉得我在陷进那样荒谬的一个泥潭中,使我放弃一切脱身出来的念头,把自己交给我的命运了。当我一路错下去时,我母亲和我面面相觑的失望的样子的确令人悲哀。但是在这些使人苦恼的功课中,最使人苦恼的情形发生在我母亲动她的嘴唇想给我一点暗示的时候(她以为没有人在注意她)。就在那时,从来专心致志地等待着的摩德斯通小姐用一种深沉的警告的声音说道:

“克拉拉!”

我母亲吃惊了,变色了,怯怯地笑了。摩德斯通先生从他的椅子上起来,拿起书来,抛在我身上,或用书打我的耳光,然后提着我的双肩推出室外。

即使功课完毕,还有以可怕的演算形式出现的最坏的事情呢。这是专为我想出来的,由摩德斯通先生口授给我,于是开始道:“假如我走进一个奶酪店,买了五千块双格罗赛斯德奶酪 ,四个半便士一块,应当付多少?”——我看见摩德斯通小姐暗暗地在这上头欢喜得不得了。我把这些奶酪想来想去,直到吃饭的时候,没有任何结果,也没有一线光明;在那时,因为石板灰侵入我的毛孔,已经把自己弄成一个黑白混血儿,我得到一薄片面包,帮助我摆脱奶酪的问题,含羞忍辱地度余下的晚间。

到了现在,我觉得我那不幸的学习仿佛大致都是这样的。假如没有摩德斯通家的两个,我可以学得 好;但是摩德斯通家的两个在我身上的影响,正如两条毒蛇在一个可怜的小鸟身上的魅力。即使我以比较好的成绩通过那一上午,午餐之外,也得不到很多好处;因为摩德斯通小姐永远不甘心见我没有事干,假如我不留神作了任何无事可做的表示,她就用下面的话唤起她弟弟对我的注意。“克拉拉,我的亲爱的,没有比工作更好的了——叫你的孩子练习功课吧。”这样一来,立时立地把我打入一种新的劳动。至于同别的跟我年龄相当的儿童游戏,那是很少有的,因为摩德斯通家的忧郁神学把所有小孩子看作一群毒蛇(虽然在众圣徒中间也有过一个小孩子)并且相信他们互相传染。

继续了大约六个来月的这种待遇的自然结果是,使我阴沉、迟钝、执拗。与我母亲一天比一天隔绝和疏远的意识,也使我这样。假如没有某一种情形,我相信我一定变糊涂了。

那情形是这样的。我父亲在楼上小房间中留有一小批书,我能得到手(因为那小房间紧接我自己的卧室),我们家中也没有别人关心。从那天赐的小房间中,洛德里克·兰顿 ,彼利格林·皮克尔 ,汉夫里·克林克尔 ,汤姆·琼斯 ,威克菲尔牧师 ,堂吉诃德先生 ,吉尔·布拉斯 ,鲁滨孙·克鲁苏 ;赫赫有名的一群,出来跟我交好了。他们保全了我的幻想,也保全了我对于当时当地以外的某种东西所抱的希望,他们,还有《天方夜谭》和妖怪的故事,对于我也没有一点害处;因为不拘其中有几本有什么害处,但是对于我并没有害处;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害处。现在我觉得惊奇了,我对于比较沉重的问题,既然还要费心思,犯错误,怎能像我实际上做到的那样竟有时间读那些书。我也觉得奇怪,在我那些小苦恼中(我当时觉得那都是大苦恼),怎能像我实际上做到的那样把我所喜欢的人物扮演在里边,并把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拟作所有的坏人。我有一个星期充做汤姆·琼斯(一个孩子的汤姆·琼斯,一个于人无害的人物)。我的确相信,我一连一个月扮演我自己心目中的洛德里克·兰顿。我对于那些架子上少数航海和旅行的书——现时我记不起是什么了——怀有浓厚的趣味;我可以记得,一连许多天,在我们家中属于我的地带走来走去,武装有旧靴楦的轴心——宛然大英皇家海军的乌有舰长,在被野人围攻的危急中,决定以重大的代价付出他的性命。那个舰长永远不因被用“拉丁文法”打耳光而丧失他的尊严。我的确那样丧失了,但是不管世界上所有死的活的语文的所有文法,那个舰长总是一个舰长,是一个英雄。

这是我唯一的经常的安慰。当我想到这情形时,下面的图画总在我脑中出现:一个夏季的晚上,孩子们在教堂院子里游戏,我则坐在床上仿佛拼命一般诵读。邻近每一个谷仓,教堂里每一块石头,教堂院子的每一英尺地,在我的头脑中,都有与这些书相关的一种联想,代表书中一种著名的地方。我曾经看见汤姆·派普斯爬上教堂的尖顶;我曾经望着斯特莱普背着行囊停在便门上休息;我也 知道 特伦宁舰长同皮克尔先生 在我们村中小麦酒店的客厅里开会。

读者现时同我一样明了,当我达到现在重温的我的童年故事的那一段落时,我是什么样子。

一天早晨,当我带着我的书走进客厅时,我发现我母亲的样子是焦急的,摩德斯通小姐的样子是坚定的,摩德斯通先生正在把一种东西扎在一条柔软的棍子下部。当我走进来时,他停止缚扎,扬起来,在空中鞭打。

“我告诉你,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说道,“我自己过去时常挨鞭打。”

“真的;当然。”摩德斯通小姐说道。

“诚然,我的亲爱的珍。”我母亲怯弱地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过,不过你想那于爱德华有益吗?”

“你想那于爱德华有害吗,克拉拉?”摩德斯通先生严肃地说道。

“正是这句话!”他的姊姊说道。

对于这句话,我母亲回答道:“诚然,我的亲爱的珍。”再也不说什么了。

我担心这谈话与我直接有关,并且察看摩德斯通先生向我望着的眼睛。“喂,大卫,”他说道——当他说话时我又看见他的斜视,“你今天应当比平常格外小心。”他又扬起那条软杖来,又鞭了一下;既经把那东西准备好,作了一个令人难忘的眼色,把它放在身边,又拿起他的书来。

作为一种开端,这就足以使我失去镇静了。我觉得我的功课中的字滑走了,不是一个一个地,也不是一行一行地,乃是一整页一整页地。我想捉住它们,但是它们仿佛(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穿上了滑冰鞋,以无可阻拦的速度滑走了。

我们开始时不好,过下去更坏。我进来的时候,觉得预备得很好,怀有一种表扬自己的念头;但是事实证明这念头完全错了。一本书接着一本书加在不及格的堆子上,摩德斯通小姐不断坚定地监视我们。当我们最后轮到那五千块奶酪的算题时(我记得那一天他用棍子作算题),我母亲哭出来了。

“克拉拉!”摩德斯通小姐用她那警告的声音说道。

“我相信我是不大舒服,我的亲爱的珍。”我母亲说道。

我看见他严肃地向他的姊姊使眼色,一面拿着那条软杖站起来,说道:

“喂,珍,我们不能期望克拉拉怀着完全的坚定忍受今天大卫加给她的忧虑和痛苦。那样就像一个斯多噶 了。克拉拉已经加强了许多,改进了许多,但是我们不能期望她那么多。大卫,你跟我上楼,孩子。”

当他把我牵到门口时,我母亲向我们跑来。摩德斯通小姐说道:“克拉拉!你是一个十足的傻子吗?”同时加以拦阻。我看见我母亲那时塞起耳朵来,我也听见她哭。

他缓缓地严肃地逼我走向我的卧室——我断定他在那执行惩罚的正式表演中感到一种快乐——当我们到达那里时,他突然把我的头扭在他的臂下。

“摩德斯通先生!爷!”我向他叫道,“不要!求你不要打我!我本是想学习的,爷,但是你和摩德斯通小姐在那里的时候,我不能学习。我不能,真的!”

“你不能,真的,大卫?”他说道,“我们试试看。”

他把我的头夹起来,仿佛夹在老虎钳中,但是我设法把他缠住,拦住他一会儿,求他不要打我。我只能拦住他一会儿,过了一刹那,他就重重地打在我身上,就在那一刹那,我咬住他堵我的嘴的手,把它咬穿。想到那时的情形,就使我牙酸。

他于是打起我来,仿佛他要把我打死。在我们发出的喧声之上,我听见她们哭着跑上楼梯——我听见我母亲哭——还有辟果提。这时他走了;把门从外边锁上;我躺在地板上,发热,发烧,破烂,痛楚,带着我那幼稚的样子发狂。

我记得多么清楚,当我安静下来时,多么不自然的一种死寂似乎主宰了全所住宅!我记得多么清楚,当我的痛楚和激动开始冷下来时,我开始觉得多么罪过!

我坐起来听了好久,没有一点声音。我从地板上爬起来,在镜子里看见我的脸,那么肿,那么红,那么丑,几乎使我吃了一惊。当我移动时,我的伤痕是痛楚的,一动就痛的,使我重新哭起来;但是跟我所感到的罪过比起来,伤痕算不了什么。这罪过的念头压在我胸上,我相信比我做过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更重。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我已经关起窗子(我大部分时间头枕窗台躺着,轮流着哭,睡,茫然地向外看),这时钥匙转了,摩德斯通小姐带着一点面包、肉、牛奶进来了。她一句话不说,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同时怀着典型的坚定瞟了瞟我,然后走出去,随手把门锁起来。

天黑好久以后,我还坐在那里,盘算有没有别人要来。当那一夜显然没有来人的可能时,我脱去衣服,上了床;我在床上开始害着怕。想此后会有什么遭遇。我所干的是否一种犯罪的行为?我会不会受监禁,送进监牢?我究竟有没有被绞死的危险?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的情形;第一刹那是高兴和新鲜,随后就被陈旧的凄惨的记忆压倒了。摩德斯通小姐在我起床以前又出现了;用那么多的话告诉我说,我可以在花园散步半个钟头,不能更多;说完就走了,把门敞开,以便我可以享受那恩典。

我那样做了,在长达五天的监禁期中,我每天都那样做。假如我可以单独地见到我母亲,我一定向她跪下来,求她饶恕;但是在那全部时间,摩德斯通小姐以外,我看不见一个人——除了在客厅里的晚祷会中;在一切别人都就位以后,我被摩德斯通小姐押解到会,我,一个青年犯人,被孤零零地安置在近门的地方;在任何人从祈祷的姿势中起身以前,我就被我的看守庄严地带走。我只看见我母亲尽可能地远离开我,把脸转到另一方向,使我永远看不见;我也看见摩德斯通先生的手被裹进一个大麻布包里。

我无法对任何人说明那五天是怎样的长。这五天在我的记忆中占据了若干年的地位。我听家中一切可以听见的事的方法,门铃的响,开门和关门,人声的嘈杂,楼梯上的脚步;使我在孤寂和羞辱中格外觉得难堪的外面的笑声,口哨声,或唱歌声——使人捉摸不定的时间,特别是在夜间,当我觉得是早晨醒来时,发现家人还未睡,长长的一夜正在开始呢——我作过的令人丧气的梦和梦魇——白天,正午,下午,晚间的复返,那些时候孩子们在教堂院子里游戏,我在室中远远地看他们,羞于使自己在窗口显露,恐怕他们晓得我是一个囚犯——永远不听见我自己说话的奇怪感觉——随着吃喝一同产生、一同消灭的那转瞬即逝的类似愉快的时间——一晚间带有新鲜气息的雨,在我和教堂中间愈下愈快,直到它和临近的夜仿佛把我浸在忧郁、恐惧、懊悔中——这一切都好像周而复始了若干年。而不是若干天,如此生动、如此强烈地印上我的记忆。

在我被监禁的最后一夜,我被低低唤我自己的名字的声音唤醒。我从床上跳起来,向黑暗中伸着胳臂说道:“是你吗,辟果提?”没有直接的回答,但是随后我又听见我的名字,那声音是那么神秘,那么可怕,假如不是我忽然想到那声音一定是从钥匙孔里透过来的,我想我一定会吓得发了昏。

我摸索到门边,嘴对着钥匙孔低声说道:

“是你吗,辟果提,亲爱的?”

“是的,我的亲爱的宝贵的卫,”她回答道,“要像老鼠一样轻呵,否则猫会听见我们呢。”

我懂得这是说摩德斯通小姐,也领会这情形的危险;她的房间就在附近呢。

“妈妈好吗,亲爱的辟果提?她很生我的气吗?”

在她回答以前,我可以听见辟果提在钥匙孔那面轻轻地哭,我则在这边哭。

“不,不很生气。”

“我要受怎样的处分呢,辟果提,亲爱的?你知道吗?”

“学校。挨近伦敦。”是辟果提的回答。我必须要她再说一遍,因为我忘记把嘴从钥匙孔移开,再把耳朵放在那里,她的第一遍话都从我喉咙里下去了;虽然她的话很使我高兴,但是我并未听见。

“什么时候呢,辟果提?”

“明天。”

“摩德斯通小姐从我的抽屉里拿衣服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她这样做过,不过我忘记提了。

“是的,”辟果提说道,“箱子。”

“我能看见妈妈吗?”

“能,”辟果提说道,“早晨。”

于是辟果提把嘴凑近钥匙孔,用一个钥匙孔所能传达的那么多的感情和诚意传过这些话,我敢说,这个钥匙孔在射出每一个断续的小句子时,它本身也发一次小小的痉挛呢。

“卫,亲爱的。假如我近来——不曾像我过去那样——跟你亲近,并非因为我不爱你——一样爱,而且更加爱,我的可爱的孩子。那是因为我想,那样对你更好——对别人也好。卫,我的亲爱的,你在听吗?你能听见吗?”

“是——是——是——是的,辟果提!”我呜咽道。

“亲爱的呦!”辟果提含着无限同情说道,“我所要说的,是——你永远不要忘记我——因为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我要照顾你的妈妈,卫——像我过去照顾你的样子——我不肯离开她,有一天她会喜欢把她那可怜的头——又枕在她那愚蠢的执拗的老辟果提的胳臂上。我要写信给你,我的亲爱的——虽然我没有学问。我还要——我还要——”辟果提爬下来吻那个钥匙孔,因为她不能吻我。

“谢谢你,亲爱的辟果提!”我说道,“ ,谢谢你!谢谢你!你肯应许我一件事吗,辟果提?请你写信给辟果提先生和小爱弥丽和古米治太太和海穆,我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坏,我把我所有的爱心寄给他们——特别给小爱弥丽。你肯吗,你愿意吗,辟果提?”

那个仁慈的人儿答应了,我们两个怀着最大的爱情吻那个钥匙孔——我记得,我用手拍它,仿佛那是她那诚实的脸——然后分别了。从那一夜起,我胸中对辟果提生出一种我不大能说明的感情。她并未代替我母亲;没有人能代替,但是她进入我心中一个空位,我的心把她关闭在里边,我对她怀抱一种对任何别人永远不曾怀抱的感情。这也是一种有趣的感情;但是假如她已经死了,我想不出我会做什么,或怎样来演出我这一场悲剧。

在早晨,摩德斯通小姐照常出现了,告诉我,我就要去学校了;这在我完全不是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的新闻。她也告诉我,当我穿好衣服时,要去楼下客厅,去用早餐。在那里,我见到我母亲,面色很苍白,眼睛很红;我扑到她怀中,从我那痛苦的灵魂中求她宽恕。

“啊,卫!”她说道,“你竟会伤害我所爱的人。用力改过,千万改过!我饶恕你;但是我非常难过,卫,你心中居然有那种坏感情。”

他们曾经说服她,使她相信,我是一个坏东西,她为了这个比为了我离开更烦恼。我觉得伤心。我想吃我那离别的早餐,但是我的眼泪滴在我的奶油面包上,流进我的茶里。我见我母亲有时看看我,随即看看那严密监视着的摩德斯通小姐,然后向下看,或向旁边看。

“科波菲尔少爷的箱子在那里!”当门前车轮响时,摩德斯通小姐说道。

我寻找辟果提,不过那不是她;她和摩德斯通先生都不曾出现。我的旧相识,那个脚夫,来到门前;把箱子拿到车前,放进去。

“克拉拉!”摩德斯通小姐用她那警告的腔调说道。

“放心吧,我的亲爱的珍,”我母亲回答道,“再见,卫。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好处去的。再见,我的孩子。你可以在假日回家,作一个好孩子吧。”

“克拉拉!”摩德斯通小姐重复道。

“当然,我的亲爱的珍,”我母亲拉着我回答道,“饶恕你,我的亲爱的孩子。上帝保佑你!”

“克拉拉!”德斯通小姐重复道。

承摩德斯通小姐的好意,把我带到车前,并且一边走一边说,她希望我在得到坏结果以前能够悔改;于是我上了车,那匹懒马拖起车来走了。 pigG2TRAx4CnA4N5BMZUReHa1L4faqEl36+ry5eGoZ+Dy/BlMcXiquvEfrW/SI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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