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那个让游苔莎费琢磨的主体快要到家了,也让布露斯头的人们忙着准备。托马辛在阿姨的劝说下,也出于表兄妹亲情的本能冲动,为了克林而行动起来,那种麻利劲在她一生最伤心的日子里实在是少见的。游苔莎听堆柴人谈论克林要还乡的当口,托马辛正在爬阿姨的柴房阁楼,从储存的苹果里,挑选又大又好的,供应即将来到的节日。
阁楼的采光靠一个半圆形窗户,同样住在高处的鸽子,也从那儿爬进爬出。也是那个半圆窗,太阳洒进一片金黄色的亮光,照在姑娘的身上。托马辛正跪在里边,撸起衣袖,掏到柔软的褐色蕨草里面;蕨草在埃格敦极丰富,大家拿来包裹各种收藏品。有许多鸽子围着她的脑袋无忧无虑地飞来飞去;几道散射过来的光线里,看见阿姨的脸刚好露出阁楼地板上面,她站在梯子的半腰,老远瞧着她不敢爬上去的地方。
“托马辛,再捡几个粗皮的好啦。他从前也吃的,差不多和立孛斯东苹果 一样喜欢。”
托马辛转身把另一个角落的蕨草扒开,熟透的果子散发出一阵香味,扑到鼻子里。把苹果捡出来之前,她先停了一会儿。
“亲爱的克林,不知道你现在长得什么样了?”她说,朝着鸽笼洞口出神。阳光从那个洞口直射到她那褐色的头发和晶莹的肌肤上,差不多都把她照透了。
“要是他能从另一层面跟你相亲相爱,”约布赖特太太在梯子上说,“那这回就是喜相逢了。”
“阿姨,无济于事的话,说了有用吗?”
“有用,”阿姨颇为热情地说,“过去的倒霉事传遍各处,别的姑娘闻者足戒,远远躲开。”
托马辛又低下头捡苹果。“我成了别人的鉴戒,和小偷、醉鬼、赌徒一样了,”她小声说,“落得个跟这类人为伍!我真跟他们同类吗?太荒唐了!阿姨,别人为什么老这样对待我,让我觉得跟他们同类呢?人们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行动来评判我呢?嘿,你看看我跪在这儿挑苹果——像是一个沦落的女人吗?……但愿所有的良家女子都能像我这样好!”她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
“外人不会像我这样看待你,”约布赖特太太说,“只会捕风捉影。唉,那事做得真傻,一部分也怪我。”
“鲁莽事做起来如山倒啊!”姑娘回答说。她的嘴唇颤动起来,泪眼模糊,分不清苹果和蕨草,尽管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不停地翻捡着。
“苹果捡完后,”阿姨一面下梯子,一面说,“马上就下来,咱们一块儿采冬青去。下午荒原上没人,用不着害怕有人瞪眼瞧你。一定要采些浆果回来,否则克林就不相信我们准备充分了。”
托马辛捡好苹果,就下了阁楼,然后她俩穿过白篱栅,往外面的荒原走去。空旷的群山高高耸起,明净如洗。远处的大气层跟平常晴朗冬日里一样,呈现一层一层发光的平面,各层都有独立的色调;照亮近处景物的光线,明显地覆盖在远处的一层景物前面;一层金黄的光线压在一层深蓝上面,后面是更遥远的景物,笼罩在阴冷的灰色里。
她们走到了冬青遍布的地方,由于长在圆锥形的坑洼里面,树梢比平地高不了多少。托马辛跨到一丛冬青的枝杈中间,就像快活时在类似场合常常做的那样,用带来的砍刀,动手砍果实累累的树枝。
“当心划破了脸,”阿姨说,她站在土坑边上,老远看着站在鲜红鲜绿丛中的姑娘,“今天傍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呢?”
“我很想去,否则好像我把他忘了似的。”托马辛说着扔出一截树枝来,“其实接不接没有很大关系;我已经有男人了,怎么都不能改变的。为了维护自尊起见,我非嫁那男人不可。”
“恐怕——”约布赖特太太开口说。
“啊,您在想:‘那个弱女子——看她有什么法子能叫男人按照选定的时间娶她呢?’不过,阿姨,让我先告诉你:怀尔狄夫先生不是不检点的男人,正如我不是不正经的女人一样。他生来一副倒霉相,要是人家不主动喜欢他,他也不设法去讨人家喜欢的。”
“托马辛,”约布赖特太太两眼瞪着外甥女,轻轻地说,“你替怀尔狄夫辩护,你以为是在欺骗我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怀疑了,自从你发现他并不是原先想象的圣人,你对他的爱就变色了,你就在我面前演戏了。”
“他本来想娶我,我现在愿意嫁他呀。”
“好了,我且问你一句:要是没有那件事把你和他纠缠在一起,那你此刻还会答应做他老婆吗?”
托马辛显得不知所措,眼睛看着树上。“阿姨,”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我有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吧。”
“是的,你有权。”
“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啦。我的一言一行,从来都没向您暗示过对他变心了,以后也不会变。我会嫁他的。”
“呃,那等他再来求婚好啦。我想他会来的,因为他知道了——我透露了消息给他。你嫁给他是最最合适的了,我丝毫也不怀疑。虽然从前相当不赞成他,现在我可同意你的意见了,你可以确信。处在心口不一的尴尬境地,而且性质到了令人恼火的地步,那是唯一的出路。”
“您透露了什么给他?”
“我说他正在妨碍你的另一个情人。”
“阿姨,”托马辛两眼圆睁,问道,“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用不着吃惊,那只是我的责任。现在不便多说。等事情过去了,我会把对他说的那番话,说那番话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
托马辛只好不问。
“我婚礼不成,您会暂时对克林保守秘密吧?”她接着问。
“我已经答应过了。不过那有什么用处?他很快就会知道底细的。只要看一看你的脸,他就能知道其中有问题的。”
托马辛在树上转过身来,看着阿姨。“嘿,您听我说,”她说,一种体力以外的力量使她本来娇弱的声音变得很坚定,“什么都不要对他讲。要是他发现我不配做他妹子,那只好由他。不过,他从前爱过我,咱们不要过早把我的麻烦告诉他,免得他难过。我知道,现在到处在传这件事,但是一开始说闲话的人也不敢跟他提这件事。他跟我那样亲近,足以防止事情早早传到他的耳朵里。要是一个、两个礼拜后,我还是不能摆脱受人讥笑的威胁,那我就自己对他说好啦。”
托马辛说话时态度恳切,约布赖特太太无法再表示反对。阿姨只是说:“很好。按理说,举行婚礼以前就该通知他的。你秘而不宣,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的。他只要知道,我保密是怕他麻烦,我不想他提早回家。再说,您不可以让我抢你圣诞聚会的风头,要是往后拖就更不好了。”
“当然不可以拖啦。我不愿意让埃格敦所有的人都看见我垂头丧气的,而且是栽在怀尔狄夫那么个人手里。我想,采的果子已经够了,最好拿回家去吧。用这些把屋子装饰起来,再把槲寄生草挂起来,就得考虑接他去了。”
托马辛从树上下来,把掉在头发衣服上的零散果子抖掉,就跟着阿姨下山了,每人背着一半树枝。差不多四点钟了,阳光正要撤离山谷。西方红霞溢彩的时候,娘儿俩又出了大门,朝着荒原的另一方向,直奔期待的那个人回归的远方大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