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悠久的往世啊,在这无尽的长夜里
为什么只沉默地呆坐着呢?
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无数朝代将它的传说
倾注在你的海底,
多少生命的细流汇聚在
你浩瀚的海洋里。
在那里它们不再是奔流的活水,
它们消失了潺潺的低语——
可怕的沉默,微波不起。
你把它们带到哪里去呢?
悠久的往世啊,你在我的心里
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沉默的往世啊,你洞悉一切秘密,
你并非麻木无情,
为什么不讲话呢?
我的灵魂听到了
你的脚步声,你心的跳动,
把你成年累月积蓄的传说
留在我的心底吧!
往世啊,知道你喜欢在夜里
为世人悄悄讲述古往的事迹,
闹嚷嚷白昼的动荡里
你喜欢静止休息。
往世啊,你在我的心里悄悄地
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讲个故事,进个故事吧!
任何佳话传奇你从不忘记,
一切你都保留收集,
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你一生都以
看不见的字迹
生动有趣地记录下
祖先们的故事。
人们也许忘记了他们的事迹,
你却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
那些被遗忘了的哑默的故事传说,
是你让它们传流后世,滔滔不绝。
让它们发出声音吧!博闻广记的往世,
讲个故事,讲个故事吧!
无上布施
“我以佛陀的名义求你布施,
喂!世人们,谁是醒了的?”
给孤独长者 用低沉的声音
庄严地呼唤。
那时候,初升的太阳,
在舍卫城接天的宫阙上
恰才睁开了睡意蒙眬的
绛红的笑眼。
颂神的弹唱者酣睡正浓,
祝福的晨歌还不曾唱起,
杜鹃怀疑着天色是否黎明,
啼声轻缓而迟疑。
比丘高呼:“酣睡的城市,
觉醒起来吧!给我布施。”
这呼声使梦寐中的男女
引起一阵战栗。
“世人们!六月里的云霞
洒下甘霖情愿牺牲自己,
大千世界上一切宗教里
施舍是第一。”
这声音仿佛湿婆天 的乐章
传自遥远的凯拉萨深山里,
深深地震撼了红尘十丈中
欢醉的男女。
江山财富填不满国王心中的空虚,
忙碌的家主为家务的烦琐而叹息,
年轻美貌的姑娘们却无缘无故地
滚下了泪滴。
那为爱欲的欢乐而心跳的人们
回忆起逝去的昨夜的柔情蜜意。
正好似被踏碎了的花环上一朵
干枯的茉莉。
人们打开了自家的窗户,
眨动着睡意蒙眬的眼睛
伸出头来好奇地凝望着
薄暗中的街路。
“醒来,为佛陀施舍财富”的
呼声传进沉睡的千门万户,
空旷的街心里独自走来了
释迦的门徒。
珠宝商人们的爱女与娇妻
一捧捧把珍宝抛在街心里,
有人摘下项链,有人献出
头上的摩尼 。
财主们捧出了一盘盘黄金,
比丘不睬,任它弃置在地,
只高喊着:“为了佛陀我向
你们求乞。”
尘土蒙上了施舍的锦绣衣裙,
金银珠宝泛异彩在晨光里,
给孤独长者却依旧手托着
空空的钵盂。
“世人们,注意!福佑我们的
是众比丘的主人——释迦牟尼,
布施给他,你们所有财富里
那最好的。”
国王回宫,珠宝商人也转回家去,
任何供养都不配作为敬佛的献礼,
舍卫国偌大的繁华城市在羞惭里
垂下头去。
太阳升起在东方的天际。
城市的人们已不再休息,
比丘从大街上缓缓踱进
城边的树林里。
地上躺着一位贫穷的妇女,
身上裹着一件褴褛的破衣,
她走来跪在比丘莲花足前
双手接足顶礼。
妇人躲进树林,从身上
脱掉那件唯一的破布衣,
伸出手来,毫不顾惜地
把它抛出林际。
比丘欢呼着高举双臂:
“祝福你,可敬的母亲,
是你在一念间圆成了
佛陀的心意。”
比丘欢喜地离开城市,
头顶着那件破烂布衣,
前去把它献在释迦佛
光辉的脚底。
1898年10月
有一天,希瓦吉
在塞达拉堡门前
清晨里忽然望见——
拉姆达斯,他的师父,
像穷人一样可怜——
正一家家挨门化缘。
他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竟拿着乞食的钵盂!
他的家境一点也不贫寒!
一切他都拥有,
国王匍匐在他脚前,
他的欲望竟无法填满。
好像日夜把水倒在破碗里,
要消灭他的干渴
全都是白费气力。
希瓦吉说:“倒要看看
究竟给多少东西才能
装满他行乞的钵盂。”
于是他拿起笔
不知写了些什么,
吩咐大臣巴拉吉:
“如果敬爱的师父
来到堡前行乞,
把这封信献在他的脚底。”
师父走着,唱着歌,
在他的面前掠过了
多少行人、多少车马。
“啊!商羯罗 ,啊!湿婆,
你赐给每人一个家,
却只许我走遍天涯。
安那普尔那女神
担负了哺育宇宙的重任,
使一切众生皆大欢喜;
喂!毗卡利 !你永恒的乞士!
却把我从女神身边
抢来做了你的奴隶。”
唱完了歌曲,
洗过了午浴,
师父才在宫门外出现——
巴拉吉一旁侍立
恭敬地向他行礼,
把书信放在他的脚前。
师父满心好奇地
从地上把它捡起,
仔细地读着那封书简——
希瓦吉,他的徒弟,
在他莲花般的脚底
献上了自己的国土和王冠。
第二天,拉姆达斯
来到国王面前,
说:“孩子,告诉我,
如果你把国土献给我,
噢,你聪明能干的人啊,
那么如今你将如何?”
希瓦吉顶礼师父说:
“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你,
愉快地做你的奴隶。”
师父说:“好吧,
背上这只口袋
和我一同求乞。”
希瓦吉陪着师父
手捧着乞食的钵盂
沿门挨户乞求供养。
孩子们看见国王,
惊惧地跑回家去
叫出了他们的爹娘。
无限财富的所有者,
他发愿做个乞丐,
真是石头在水面上飘摇。
人们羞怯地给了布施,
手簌簌地发抖,
心想,这是大人物在开玩笑。
碉楼上午炮响,
停止了生活的熙攘,
人们全都午睡休息。
拉姆达斯虔敬地
高唱着颂神曲,
欢乐闪烁在泪水里——
“嗨!你三界 的主宰,
你的心意我不明白,
一切归你所有毫无不足。
你却在人们内心深处
伸出求乞的手,我的主,
乞求那一切财富中的财富。”
天色已晚,师徒们
在城尽头堤岸边
河水里洗过晚浴。
煮熟了讨来的粥糜,
师父愉快地吃着,
也分了一些给徒弟。
希瓦吉笑着说:
“你曾把国王的骄傲杀死,
使他变成乞丐街头行乞;
我永远是你的奴隶,
如今你还有什么愿望,
受尽辛苦愿使师父满意。”
师父说:“那么听我说,
你既作了坚定不移的允诺,
如今且换个样子将担子负起。
我这样吩咐:
把献给我的国土
你且重新收回去。
现在我任命你
做乞丐的代理——
国王原是卑微的托钵人。
你要尽国王的责任,
但要记着这是我的职务,
你做国王要像没有国土的平民。
“孩子,拿去我的
这件赭色衣服,
带着我的祝福,
苦行者的破布衣
当作神圣的国旗
插上你的国土。”
身为国王的弟子
坐在河边默默不语,
深深的思虑簇上眉头。
牧童不再吹笛,
牛羊成群归去,
太阳渐渐落在西山背后。
师父拉姆达斯
用黄昏的曲调
编唱着歌曲——
“把我装扮成国王
留在尘世,你是谁
却想暗中逃避?
嗨,我心中的国王啊,
我只坐在踏脚凳上,
宝座上放着你一双旧履 。
黄昏已经来临,
再要我等待多少时候呢,
你还不回到自己的国土去?”
1898年10月
萨拉斯瓦蒂河边苍茫的林荫里
落下了黄昏的太阳;隐士的弟子
头顶着柴捆回转安静的净修林;
疲倦的神牛动着深沉的眼睛
踱进牛栏;洗过晚澡,弟子们
环坐在师父圣者乔答摩的足前。
茅屋的天井里祭坛上火光闪闪,
无边辽阔的天空里坐着一列列
繁星,一声不响像眨着好奇的
眼睛凝望着师父的学生。圣者说:
“喂!孩子们,现在听我讲诵《吠陀》 。”
乔答摩的声音冲破净修林的寥寞。
这时候,有一个
年轻的孩子走进天井,手捧着献礼,
他奉上鲜花蔬果,虔诚地礼拜着
圣者乔答摩的莲花似的双足说:
“师父,我住在拘尸凯德罗,我的
名字叫苏陀伽摩,怀着学习《吠陀》的
愿望前来拜见师父。”孩子的声音
清脆如黄雀,甜蜜像甘露。
乔答摩听了,微笑着
和蔼地对他说:“可爱的,我给你祝福。
孩子,你属于什么种姓 ?你要知道
只有婆罗门才有权利诵习圣典《吠陀》。”
孩子低声说:
“师父,我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种姓,
请允许我,回去问了妈妈,明天再
来向您说。”
孩子辞别了师父,
在浓密的黑暗里穿过林间小路,
渡过清澈的萨拉斯瓦蒂河,独自
转回家去。河滩上静卧着沉睡的
村庄,庄尽头是母亲的破茅屋。
灯光闪亮在茅屋,
门外面遮婆罗伫望着儿子的归路。
苏陀伽摩走近她的身边,遮婆罗
把他抱在怀里,吻着他的头发
喃喃地给他祝福。苏陀伽摩说:
“告诉我,妈妈,谁是我的父亲?
我出身于怎样的家庭?我曾拜谒
圣者乔答摩,他对我说:‘孩子!
只有婆罗门才有权利诵习《吠陀》。’
妈妈,我的种姓是什么?”
听了孩子的话,
母亲的头低下,半晌轻轻地说:
“妈妈的青春被穷困盘踞着,
我曾经做过不少男人的奴隶。
你生在没有丈夫的女人的膝下,
妈妈不知道你的种姓是什么。”
第二天,
曙光潇洒地照耀在净修林的树梢,
圣者乔答摩的弟子们早已起床;
容光焕发如晨曦中晶莹的朝露,
虔诚圣洁如祈祷时流下的泪珠。
晨浴后皮肤发出红润的光泽,
头顶绾着湿漉漉的发髻。他们
环坐在榕树的浓荫下,围绕着
圣者乔答摩。百鸟轻声合唱着
欢愉之歌,蜜蜂漫长地嗡着,
潺潺的河水轻轻地打着节拍,
伴随着它们而起的是弟子们
各种幼嫩的嗓音有腔有韵地
背诵着虔诚动人的《娑摩吠陀》
赞歌。
这时候,苏陀伽摩
来到圣者身边,恭身向他摸足致敬,
默然不响睁大了一双真诚的眼睛。
“愿你幸福,善良美丽的孩子,”
圣者乔答摩又重复昨晚的讯问,
“你属于哪个种姓?”孩子扬起头说:
“师父,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个种姓。
我问过母亲,母亲说:‘苏陀伽摩,
你生在没有丈夫的遮婆罗的膝下,
妈妈曾侍奉过不少男人——不知道
谁是你的父亲。’”
听了苏陀伽摩的话,
乔答摩的弟子像受惊的群蜂立刻
张皇失措——不休纷纷议论着。
有的讪笑,有的替他害羞,有的
骂着:“无耻的非亚利安贱种!”
吚为孩子的坦白深深感动,
圣者乔答摩离开座席伸出双臂
把苏陀伽摩抱在怀里说:“孩子!
你不是一个非婆罗门,你属于
再生种姓里最高的种姓,你生于
一个从不欺骗人的婆罗门家庭。”
1893年2月
再没有人比得上萨罗 国王,
他赢得大千世界一致的赞扬;
他是弱者的庇护人,
是穷苦百姓的爹娘。
愤怒燃烧在迦尸 国王的心里
当他听到了这个消息;
“迦尸的人民——我的百姓
竟把他看得比我还重?
卑微的弹丸小邦的君主
竟比我更能普施广济?
什么信仰、喜舍、慈悲全是假的,
这只是他对我的挑战与妒忌!”
迦尸王传令:“将军!拔出剑来。
集合全部人马出征!
萨罗王显然过分狂妄,
竟想胜过我迦尸王的威望!”
迦尸王披上战袍走上战场——
战场上被击败的是萨罗王。
萨罗王羞惭地离开了国境,
逃亡在遥远的森林里隐居起来。
迦尸国王坐上宝座,
微笑着对他的臣僚说:
“谁有权力就能够保住黄金钱财,
也只有他的施舍才是无限慷慨!”
人们哭着说:“强暴的罗睺
竟连明月也一口吞噬?
漠视品德的幸运女神拉克什米啊,
也只会趋炎附势!”
四面八方扬起一片哭声——
“我们失去了父亲!
我们憎恨那
与全世界的朋友为敌的人!”
迦尸王听了十分震怒:
“为什么京城里充满了愁云惨雾?
有我在这里,为了谁
人们这样哭哭啼啼?
是我神武赫赫征服了敌国,
如今倒好像是我败在敌人手里!
法典上原有明文规定:
‘斩草除根,决不可放松敌人。’
曼特里 !快传旨在京城
并向全国宣布——
生擒萨罗王的人
国王将赐给他百两黄金。”
于是使者沿门挨户传布国王命令,
日日夜夜不敢稍停,
人们气愤地捂着耳朵,
战栗地闭上眼睛。
失国的萨罗王在森林里徜徉,
穿着又脏又破的粗布衣裳,
有一天,一个迷途的过客来到他面前,
含着眼泪求他指示方向:
“隐士啊,这座森林有没有边际?
走哪条路才能到萨罗去?”
萨罗王听了说:“那是一个不幸的国度,
是什么缘故驱使你到那个地方?”
过客说:“我是一个商旅,
货船被风浪打沉在海底,
现在我只是苟延残喘
伸出手来沿门行乞。
萨罗王是仁慈的海洋,
他的声名扬溢四方,
无依无靠的人从他那里得到庇护,
贫苦人在他的宫里得到怜惜。”
萨罗王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泪水闪烁在眼睛里,
沉思了半晌,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将指引你一条去路,
通向你所渴望的目的地,
你来自远方受难的客人啊,
在那里将满足你的心意。”
迦尸王正在上朝,
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隐士,
迦尸王含笑问道:
“隐士,你到我这里为了什么事?”
“我是萨罗王,居住在森林里,”
林中的隐士从容地说:
“请把百两黄金交给我的同伴吧,
算是生擒我的赏格。”
大臣们个个吃惊,
宝殿上一片寂静,
连那手执甲仗的侍卫
也已眼光晶莹。
迦尸王沉默了片刻,
突然大笑着说:
“哦!你想用死亡来战胜我,
这真是个高明的计策!
我要使你的希望成空,
教今天的战场上,胜利属于我,
我将归还你的疆土,
我的心也将向你归服。”
衣衫褴褛的萨罗王
被扶上宝座,
迦尸王给他戴上王冠。
百姓们大声欢呼着。
1898年10月
频婆娑罗王
跪在佛陀座下
求得一片趾甲,
把它供养在御苑深处,
珍重地在上面建起一座
庄严无比的大理石宝塔。
黄昏时,皇后和公主们
换上素洁的衣衫,
捧着礼佛的金盘,
在塔下献上鲜花,
亲手点亮金盘里
一行行黄金灯盏。
阿阇世王坐上
父亲的七宝座,
他用汪洋的鲜血
冲洗尽父王的佞佛,
把释迦牟尼的经典
献给了阿那罗 的烈火。
阿阇世王召集全体
宫廷妇女,对她们说:
“除了敬拜《吠陀》、婆罗门和国王,
宇宙间再不许你们有第二种信仰。
这命令必须牢记在心——
如不遵从,定有灾殃。”
在一个秋天的向晚——
净水沐浴后的
宫女师利摩蒂
照例捧着礼佛的金盘,
悄悄地来到太后座前,
默默俯视着她的脚尖。
太后恐惧地抖颤着申斥说:
“国王宣布的禁令
莫非你竟敢违抗——
礼拜佛塔的人
不是死在矛尖,
就是流放远方。”
她悄悄地走进
皇后阿弥达的妆阁——
皇后刚梳起
拖地的长发,
正对着宝镜,专心地
在发缝里点染着朱砂一抹。
看见了师利摩蒂
皇后气得手指发抖,
竟抹弯了发缝里的朱砂。
“蠢东西,胆量这么大!
竟敢带来敬佛的鲜花!
被人看见岂不可怕!”
公主苏格罗
独自坐在窗前,
趁着落日的光芒
正在默诵故事诗篇,
忽然听见门外脚镯声响
连忙从书本上移开视线。
她把迷人的诗篇抛在地上
慌忙跑到师利摩蒂跟前,
担心地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国王的命令如今谁不知晓?
你这样不顾一切
只怕死罪难逃。”
师利摩蒂在宫里
走遍千门万户。
“姊妹们,时候到了,
我们要尽到敬佛的礼数。”
有人害怕,
有人诅咒。
白日最后的光芒
已从城楼上褪尽。
市声变得微弱,
路上断绝行人,
国王古老的神祠里
传出了一声声晚祷钟音。
秋夜透明的薄暗里
有无数小星闪烁。
宫门外响起了号角,
囚徒们唱起了晚歌。
“大臣的会议已结束”——
执甲的侍卫齐声高呼着。
就在这一刹那间
后宫卫士们看见:
国王幽静的花园里,
宝塔阴暗的石阶前,
骤然亮起一行行明灯,
好像光闪闪的黄金花鬘。
卫士们拔出剑来
飞奔着赶上前去。
“嗨!你是哪一个?
竟敢冒死供养佛陀!”
传来了甜蜜的声音:
“我是师利摩蒂——
佛陀的奴隶!”
那天白石的塔阶上
写下了鲜血的记录。
那天凉秋初夜里
寂寥的御苑深处
窣堵波 下熄灭了
最后的供养灯烛。
1900年9月
曾经有一天,尊者邬波笈多
酣睡在秣菟罗 幽僻的城根,
那时候,街灯已在风中熄灭,
城里的人家也都关紧了大门。
天空中有深夜的几颗小星
在雨季的浓云里闪烁。
是谁的脚镯叮当的纤足
突然轻轻地踏在他的身上?
尊者吃惊地翻身坐起,
蒙眬的睡意立刻飞去——
刺痛他美丽的眼睛的
是亮闪闪一片灯光。
这城里的舞女,春情荡漾
深夜里急切地去欢会情郎,
她身上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衣裳,
镶嵌着珠玉的环佩叮咚作响。
一脚踏在尊者身上,瓦萨婆达多
停止了匆匆的脚步,无限惊慌。
手执着纱灯仔细端详,
尊者是多么年轻漂亮——
红润的嘴唇上飘浮着温柔的微笑,
明亮的大眼里流露着慈祥的光芒,
丰满白皙的额头上闪耀着
月光似的一片宁静与安详。
眼睛里满含着羞涩
女人温柔动情地说:
“少年人,我请求你原谅。
为什么不可以到我家去?
这冷冰铁硬的湿地
不应该是你的睡床。”
邬波笈多尊者温柔地回答说:
“哦!美貌多情的姑娘!
如今还不到我和你密约的时期,
你且去你要去的地方,
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我会亲自走进你的闺房。”
骤然间暴风雨在闪电里
张开了狰狞可怕的巨口,
瓦萨婆达多在恐怖中瑟瑟发抖;
毁灭宇宙的狂风在空中呼啸,
天上隆隆的雷霆大声地
发出一阵嘲弄人的狂笑。
距那次相见,
还不到一年。
又是一个四月的黄昏,
春风变得更为温情迷人,
路边树枝上缀满了花蕾,
御苑里盛开着茉莉与素馨。
远方吹来的轻风
送来婉转醉人的短笛声,
倾城的男男女女
都到秣菟罗林中去欢度迎春,
只有天上一轮微笑的明月
凝视着寂静无声的空城。
月光下行人稀少,
尊者独自漫步在林间小道。
头顶上绿叶丛中
杜鹃在一声声婉转啼叫。
莫非今夜正是
他欢会情人的良宵?
远离了城市,
尊者向城外走去,
他突然在护城河边停步不前,
那女人是谁呢?
独自躺在杧果林的阴影里
正在邬波笈多的脚边?
无情的鼠疫猖獗地蔓延,
瓦萨婆达多也受了传染,
雪白的肌肤上
布满了漆黑的斑点,
被城里的居民
丢弃在护城河边。
尊者把昏迷了的女人
轻轻放在自己的膝头,
用清水润湿了她干渴的双唇,
在头前为她低诵着经咒,
又亲手在她的全身
抹上了清凉的檀香油。
月夜里飘落着盛开的花朵,
枝头的杜鹃声声地悲啼着。
女人轻轻地说——
“你是谁?这样慈悲?”
尊者回答说:“瓦萨婆达多,
是邬波笈多今夜特来和你相会。”
1900年9月
“御库里竟出了盗案!把匪徒
立刻捉来带到我面前;不然,
小心身首异处吧,守城官!”
守城官奉了国王的命令,大街
小巷挨家挨户四处搜查贼人。
城外破庙里蜷卧着瓦季勒森——
一个商人,德克西拉的居民。
为卖马来到迦尸,遭到强盗的
洗劫,正失望地打算回故乡去。
巡逻们捉住了他,硬说是匪徒,
加上枷锁,要把他带进监狱。
这时候,夏玛——迦尸的美女,
正坐在窗前懒洋洋地闲望着
街上的洪流——眼前梦一般的
人群的来去。忽然她吃惊地
喊道:“哎呀,这因陀罗 一样
高贵美貌的少年,是谁把他
像强盗贼似的锁上沉重的铁链?
快去,啊,亲爱的使女,
用我的名义告诉守城官——
说夏玛请他呢,请他光临
寒舍把囚徒带到我的面前。”
夏玛名字的魔力如同符咒,
受宠若惊的守城官听了这
邀请,快乐得毫毛发抖。
他立刻走进房门,背后是
罪犯瓦季勒森——两颊涨得
通红,羞愤地低垂着头。
守城官笑着说道:“真不凑巧,
在这个时候奉到您的宠召:
现在,我必须回复王命去,
美丽的姑娘,我请求你允许。”
瓦季勒森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喂,女人,你耍的什么把戏!
从路中心把我牵到你家里,
嘲弄这无辜受辱的异乡人,
来满足你冷酷无情的好奇!”
“嘲弄你?”夏玛叫道,“我情愿
献出全身珠宝换取你身上的
铁链。远方的青年啊,如今
污辱你就等于污辱我自己。”
这样说着,夏玛的睫毛上闪着
泪珠的一双眼睛凝望着异乡人,
似乎要把他所受的污辱用泪水
洗去。她转身对守城官请求说:
“拿去我的一切,释放这囚徒吧。”
守城官说:“美人啊,你的要求
我不得不拒绝。抢劫了国库,
不杀人怎能平息国王的愤怒?”
握紧了守城官的手夏玛低声说:
“我只请求你对这犯人缓刑两天。”
守城官对她会心地微笑着轻轻
说道:“你的吩咐我将铭刻心田。”
第二晚的夜尽时分,狱卒轻轻
打开了牢门;夏玛手执着纱灯
走进监牢,黎明将被处决的
瓦季勒森正在低诵着神名祈祷。
女人暗示地目光一闪,狱卒
立刻前来打开了囚犯的铁链。
瓦季勒森不胜惊奇地呆望着
女人莲花似的无比美丽的脸,
他哽咽着低声说:“你是谁?
给我带来光明,正像黎明在
噩梦谵语之夜过后带来晨星。
你是谁?啊,你自由的化身,
残酷的迦尸城中慈悲的女人!”
“慈悲的女人?”夏玛惊叫着发出
一阵狂笑,阴森可怕的监牢里,
惊起了一阵新的恐怖与纷扰。
女人一再狂笑着又继以哭泣,
伤心的泪珠跌落如一阵骤雨。
女人呜咽着说道:“夏玛的心
比迦尸街心的石头更加铁硬,
比夏玛更无情的人再也没有。”
女人说着紧紧握着犯人的手臂
把瓦季勒森从牢狱里带了出去。
曙光一线,闪烁在瓦鲁纳河岸。
小船系在渡口,女人站在船头——
“喂,上船来,不相识的青年,
我只有一句话请你记在心头——
挣脱了一切羁绊,最亲爱的,
我和你同船在这条河上漂流。”
解开系船的绳索,小船轻轻地
滑动着,林鸟低唱着欢娱之歌。
把夏玛抱在怀里,瓦季勒森说:
“亲爱的异乡女友,告诉我,你
花了多少财产买得我的自由?”
紧紧拥抱了他,夏玛悄悄地说:
“别作声!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小船在炙人的热风里顺流漂荡,
正午的天空中升起酷热的太阳。
洗过午浴穿着湿衣的村中妇女
头顶着汲水的铜罐正走回家去。
市集已散场,人声喧哗已停息,
孤寂的村路默默闪耀在阳光里。
榕树浓荫下有青石砌成的渡口,
饥渴的水手在那里停泊了小舟。
这时候,鸟雀躲在树荫里午睡,
慵懒的蜜蜂着倦人的长昼。
忽然,一阵带着稻香的正午的
热风掠过,吹下了夏玛的面纱;
瓦季勒森心跳着,声音窒息地
在她耳边说:“亲爱的,知道吗,
就在你给我打开铁链的那一刻,
又给我戴上了永恒的爱的枷锁。
你如何完成解救我的艰难工作,
亲爱的,请告诉我其中的经过。
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发誓要以
生命来报答。”夏玛掩上面纱,
轻轻回答说:“现在且不来谈它!”
白昼的光船卷起了金色船帆,
缓缓地驶向远方日落的口岸。
靠近岸上是一片森林的河边,
晚风里,停下了夏玛的小船。
无波的水面上闪烁着初四的
纤纤月影,树根下的幽暗里
抖颤着琴声似的蟋蟀的低鸣。
夏玛熄灭了灯光,默默坐在
窗口,头依在青年的肩上。
她的蓬松的长发散发着异香
掩盖着青年的胸膛,滑软如
波浪,漆黑像一面睡眠的丝网。
她低声说:“我为你所做的事
真是非常艰巨,但要告诉你,
最亲爱的,更是十分不易。
我只简单地告诉你,你听了
千万要立刻把它从心中抹去。
是那个疯狂地单恋着我的
少年乌蒂耶,在我的吩咐下
代替你承担了那桩盗窃案,
用他的生命作了爱情的献礼。
这是多大的罪恶,我的知己,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爱你。”
纤月西坠,森林背负着千百鸟雀的
睡眠沉沉矗立。那环抱着女人的
腰肢的爱人的双臂,慢慢地松缓,
分离的残酷悄悄地沉落在两人中间。
瓦季勒森沉默着如一尊冰冷的石像,
夏玛像折断了的藤蔓一样倒在地上。
忽然,女人抱紧了青年的膝头,
跪在他的脚边,哭着低声哀求:
“这罪恶的严厉惩罚,且让它留在
上帝的手里吧,我为你才做了
这样的事!爱人啊,原谅我吧!”
移开他的脚,瓦季勒森大喝道:
“用你罪恶的代价买取我的生命,
这生命真是多么应该被诅咒!
无耻的女人!可耻生命的债主!
你给我每一呼吸都带来了耻辱。”
他跳下船,登上岸,走进森林里。
黑暗里,枯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
腐草散发出扑鼻的霉烂气息,
老树向四方伸展着无数杈丫的
树枝,形成的黑影万怪千奇。
他行行重行行,直到路已不通——
整个森林伸出缠满乱藤的手臂,
暗中默默地阻拦着他再向前走去。
他疲倦地坐在地上休息,那像
幽灵一样站在他背后的是谁呢——
那一声不响,一步步追踪前来,
在漆黑的长途中留下血淋淋的
脚迹的?瓦季勒森握紧拳头
嚷道:“你还不放过我去?”女人
闪电般飞来,扑到他的怀里,
她的蓬松的头发,馨香的衣裙,
急喘的呼吸,雨一般的密吻
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身体。
夏玛哭着说:“我不离开你,不,
我不离开你。为你我犯了罪,
惩罚我吧,我的主人,假使你
愿意,杀死我,用你自己的手
来结束我的罪恶。”突然,黑夜
在透不进星辰的森林里发抖,
地下弯曲的树根也恐惧地战栗。
窒息中挤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之后,有谁跌倒在地上枯叶里。
瓦季勒森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时候,
第一道晨光正射在远方湿婆庙顶。
整个早晨,他像疯子一样茫然地
在河边寂寥的沙滩上徘徊不停。
正午燃烧着的阳光,火鞭一样
抽打着他的全身,他口渴难忍,
却不知道喝一口眼前滚滚的河水。
他不理睬汲水村女怜悯的招呼——
“请到我家休息吧,远方的客人。”
晚上,他疲倦不堪地奔回小船,
像飞蛾怀着热切的希望扑向灯火。
啊!小床上,横着一只玲珑的脚镯!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它紧贴在胸口,
那镯上金铃的细响也一次又一次
像剑一样刺进他的心窝。船角里
放着一件蓝色纱丽,他扑在上面
把脸埋在皱褶里——那丝的柔软,
不可见的香气,不自主地使他
勾起那可爱、动人的身材的回忆。
晶莹的初五的纤月,慢慢躲在
七叶树的后面,瓦季勒森伸手
向森林呼唤:“回来吧,亲爱的!”
森林的浓密的黑暗里有人影
出现,幽灵似的独立在沙滩。
“来,亲爱的!”“我已经回来了,”
夏玛扑在他的脚前说,“原谅我,
最亲爱的,你那慈悲的手不曾
将我杀死,想是我命不该绝。”
瓦季勒森望着她的脸,伸出
双手把她抱在怀里,突然一阵
战栗,又用力把她推得远远的。
他惊叫着:“哦,为什么,哦,
为什么你又回来?”闭上眼睛,
把脸掉开,轻轻说,“走开吧!
不要跟着我。”女人沉默了片刻,
于是跪在地上向青年摸足行礼,
然后向岸边走去——像梦一般地
渐渐消失在森林中的黑夜里。
1900年9月
腊月里,寒风吹起
瓦鲁纳河清澈的涟漪。
远离城市的乡村里,寂静的
芭蕉林中,石砌的堤岸上
走来了迦尸的皇后格鲁那,
一百名宫女簇拥着,正去沐浴。
在国王的禁令中,清晨的
河堤上不见人影;
住在附近几座茅屋里的
人们早已回避,河边
一片岑寂,只有树林中
鸣啭着鸟雀的轻啼声。
瓦鲁纳河水翻滚在
轻轻喧啸着的北风里,
水面上闪耀着金色的阳光,
欢乐地跳跃着的层层波浪,
像狂舞着的舞女飘荡着
缀满耀眼珠宝的裙裾。
女郎声音的甜蜜
羞赧了浪花的私语;
莲藕似的美丽的手臂
搅起了河水缠绵的情意;
青天不安地俯视着水中
纵情欢笑的一百个宫女。
洗完了澡,女郎们
登上了堤岸——
皇后说:“哦,真冷!
我的全身都在发抖,
生起火来吧,朋友,
让烈火驱除严寒。”
女郎们走进树林
搜集柴草准备燃火,
她们欢乐地拉着
树枝争争夺夺;
忽然皇后召唤着大家
惊喜地含笑说:
“你们来呀!看那边
是谁的茅屋就在眼前?
你们把它点起火,
让我暖和一下手和脚。”
皇后兴奋地说着笑了,
笑得和蜂蜜一样甜。
宫女马乐蒂温柔地说:
“皇后!这是无益的戏谑。
为什么要放火把它烧毁,
修造这茅屋的知道是谁?
可能是穷人,或者异乡作客,
也许是修道的隐居者。”
皇后说:“抛到一边去
这廉价的慈悲心肠!”
难以制止的好奇心,
疯子一样的狂妄,
把茅屋点起火的是这些
残忍的年轻女郎。
浓烟旋卷着旋卷着
喷吐四散。
只一刹那间,浓烟里
迸出了闪亮的火花,
烈焰伸出千百贪馋的
舌头遮住了青天。
像一群愤怒的火蛇
逃出撕裂的地狱,
头颈舞动着伸向天空
发出嘶嘶的咆哮声,
毁灭在女人耳边疯狂地
吹奏着燃烧曲。
晨鸟惊惧地停止了
欢快之歌。
阵阵乌鸦呱呱地啼叫着,
北风加劲地吹着——
茅屋接连着茅屋燃烧起
熊熊的大火。
毁灭的馋舌舔净了
河边的小村庄。
冷清清的路上,腊月的清晨里,
带着欢乐的疲倦,伴着百名宫女,
皇后归来了,青莲花拿在手里,
深红的纱丽穿在身上。
法庭里审判的宝座上
端坐着大地之主。
无家可归的人一队队走来,
恐惧地在他的脚前匍匐,
抖颤着结结巴巴地
诉说他们的痛苦。
国王把头低下——
羞愤涨红了面颊。
他离开法庭,来到后宫,
质问皇后说:“这算干什么!
烧毁穷苦百姓的房屋,
说吧!是依据谁的律法?”
皇后冷笑着说道:
“难道那也配叫作房屋!
烧掉了几间破草房
对他们会有多少损伤?
皇后一霎的欢乐不知要
消耗多少黄金财富。”
国王大声说——心中
塞满了愤怒之火——
“只要你还是国王的妻子,
烧毁茅屋对穷人是多大的损失
我知道你对这毫无所知;不过,
我会使你明白你的罪恶。”
国王吩咐侍女脱去她华丽的衣裳;
无情地剥下了那件
深红色耀眼的纱丽;
拿来了女丐的破衣
披在皇后身上。
国王把她拉在路边说:
“去做讨饭的乞丐;
直到有一天你能把那
在你片刻的狂欢里
毁掉的几间破茅屋
重新修建起来。
“我给你一年的期限,
期满你再回来,
恭敬地站在法庭里,
当众宣布,那破旧的
茅屋的毁坏对穷人
究竟是多大的损害。”
1900年10月
腊月的夜晚分外寒凉,
一片残荷的枯梗败叶
在无情的严霜里摇荡;
卖花人善奴的池塘里
却有白莲一朵
盛开在水中央。
卖花人采下白莲,
来到宫门外,
想求见国王,
把它善价出卖。
这时候,有一个长者,
看见莲花,心生喜悦。
他说:“你要多少钱?
我要买你这晚开的白莲。
今天,佛陀在城里说法,
我要把花献在他的座下。”
善奴说:“一两黄金,
我情愿卖掉它。”
长者正要付钱,忽然
眼前一派气象庄严——
侍从们捧着檀香花鬘,
波斯匿王 高诵着梵赞,
为参拜佛陀,他突然
清晨在宫门外出现。
这晚开的一朵白莲,
吸引了波斯匿王的视线。
他问道:“你要多少钱?
我要把它献在佛陀脚前。”
卖花人回答说:
“啊!国王陛下!
给了一两金子的代价,
这位长者已经买下它。”
“十两黄金我买它”——
国王陛下吩咐着。
长者说:“二十两黄金卖给我吧!”
他们谁也不肯让步,
同声唤着:“我要买它!”
白莲花的价格
于是逐渐增加。
卖花人善奴暗自思想:
为了谁他们这般争吵?
我若把花卖给那个人,
岂不是更要得利不少?
于是善奴合掌恳求:
“请陛下、长者原谅,
这朵花我不想卖了。”
卖花人向林中奔跑——
那里佛天常住,
园中光明普照。
佛陀端坐在莲座上,
显示明净愉悦妙相。
他目光宁静似清泉,
慈悲的微笑闪在唇边。
卖花人凝望着
佛的妙相庄严,
目不转睛默默无言。
忽然他五体投地
把那朵晚开的白莲
献在佛莲似的脚边。
佛微笑着慈祥地问询:
“善男子!说出你的心愿。”
善奴惊慌地回答说:“世尊!
我只要你脚上的灰尘一点。”
1900年10月
当时,大灾荒的
室罗伐悉底 城里,
到处是一片灾民
嗷嗷待哺的悲啼。
佛向自己的门徒
一一地低声问询:
“你们谁愿意负起
救济灾民的责任?”
珠宝商人悉多
合掌顶礼佛陀,
他沉思了半晌
最后才低声说:
“全城在饥寒里。
主啊!我哪有
救济它的能力?
武士胜军接着说:
“为执行你的命令
我愿意赴汤蹈火,
甚至于剖开胸膛
献出鲜红的热血。
但是,我的家里
竟没有粮食一颗。”
法护是个大地主,
他对佛叹气诉苦:
“赶上了这种荒年。
我的黄金的田园
都变作荒芜一片。
我已是这样穷苦,
交不上皇家税赋。”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佛的弟子们默默不语。
释迦佛殿里一片寂静,
面向着那受难的灾城
佛大睁着黄昏星似的
一双明亮慈悲的眼睛。
给孤独长者的女儿
低垂着头羞红了脸,
眼含着痛苦的泪水
匍匐在释迦的足前,
谦恭而坚决地低声
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无能的善爱比丘尼
愿满足世尊的心意。
哭喊着的那些灾黎
他们全是我的儿女,
从今天起,我负责
救济灾民供应粮米。”
这话使大家全都惊异——
“你比丘的女儿比丘尼
多么狂妄,不自量力!
竟把这样艰巨的事业
揽在肩头想出人头地。
如今你的粮食在哪里?”
她向大家合掌致敬说:
“我只有个乞食的钵盂。
我是一个卑微的女人,
比谁都无能的比丘尼,
因此完成世尊的使命
全靠你们慈悲的赐予。
“我的丰满的谷仓设置
在你们每个人的家里,
你们的慷慨会装满我
这个取之不尽的钵盂,
沿门募化得来的粮食
将养活这饥饿的大地。”
1900年10月
圣者克比尔 虔诚的声誉传遍了全国各地,
他的茅屋里聚集着来自四方的善男信女。
有人说:“世间真有神在吗?请你做见证。”
有人说:“请为我诵经,驱逐我的疾病。”
有人说:“请显示你天神般的法力。”
不孕的女人哭着说:“请使我生育。”
克比尔含着泪合掌乞求大神诃利:
“你使我降生在卑贱的穆斯林家里——
我以为没有谁会到我的身边来,
只有你慈悲地背着人与我同在。
你耍的什么把戏啊!捉弄人的诃利!
引世人到我家里,莫非你想离我远去?”
城里所有的婆罗门气愤地互相商量:
“真荒唐,人们竟崇拜异教徒的织布匠!
这真是充满罪恶的世界末日已来临,
不挽回狂澜,那是婆罗门放弃责任!”
于是,婆罗门和一个妓女定下诡计,
秘密地给了她指示,金币递在她手里。
有一次,圣者克比尔卖布来到市集,
突然人丛里有女人拉住他哭哭啼啼。
“喂,你狡猾的骗子,太没有良心,
为什么这样暗地里欺骗善良的女人?
抛弃无罪的我,假冒伪善装作僧侣!
少吃无穿,我容颜憔悴,肤色如漆。”
近旁的一群婆罗门假装着盛怒难忍:
“好个玷污宗教欺世盗名的出家人!
你安受供养,却撒沙土在诚实人的眼里,
使这柔弱可怜的女人饥寒交迫沿门行乞。”
克比尔说:“我是有罪的,到我家去吧,
我有粮食,女人,为什么叫你挨饿呢?”
克比尔恭敬地把坏女人带回自己家里,
温和地对她说:“是诃利大神派你来的。”
这时候,女人羞惧、悔恨地低声哭泣:
“贪心使我犯罪,我将在你的咒诅中死去。”
克比尔说:“尊敬的母亲,别怕我因此而怨恨,
你给我带来的诽谤,是我头上最好的装饰品。”
唤起了女人的觉悟,赶去了她心中的邪念,
克比尔教给她以甜蜜的声音低诵着梵赞。
消息传遍四方——伪善的克比尔,虚假的虔诚;
克比尔听了说:“是的,谁都比我值得尊敬。
如果能登彼岸,身后的荣誉又何足留恋?
神啊,如果你在上面,我甘愿比谁都低贱。”
国王听到了圣者的赞歌,派来了使者。
克比尔拒绝前往,摇着头对使者说:
“我远离一切可敬的人,在屈辱中隐遁,
像我这样的废人,不配做宫廷里的装饰品。”
使者说:“圣者不肯前去,我们将遭不幸,
你的声誉,引起了国王渴望见你的心情。”
宝殿上坐着国王,两旁站满一列侍从;
女人紧跟在背后,圣者克比尔走进宫廷——
有人窃笑,有人皱眉,有人厌恶地低下头。
国王心想:多么无耻,竟有女人跟在身后!
他目光一闪,侍卫们把出家人赶出宫殿,
克比尔恭敬地带着女人回转自己的家园。
途中尽情欢笑着的是那些婆罗门,
他们用难堪的话嘲笑咒骂着出家人。
这时候,女人哭泣着在圣者脚前拜倒:
“为什么你要把我拯救出罪恶的泥沼?
为什么甘受诽谤,留罪人在你门内不放?”
克比尔说:“母亲,只因你是诃利的恩赏。”
1900年9月
有一天杜尔西达斯 在恒河岸边
荒凉的火葬场里,
黄昏时候,独自徘徊着沉醉于
自己编制的歌曲。
他忽然抬头看见,在亡人的脚底
端坐着一位萨蒂 :
决心要和她的丈夫在同一把
烈火中死去。
女伴们不断地以鼓舞的欢呼赞叹
她征服死亡的胜利,
婆罗门祭司围绕在四周朗诵着歌颂
她的至善品行的诗句。
忽然女人看见,杜尔西来在面前,
她慌忙行礼,
恭敬地说道:“师父啊,愿你的金口
给我指迷。”
杜尔西问道:“母亲,到哪里去呢,
这样地气象庄严?”
女人说:“和丈夫一同升入天堂——
这是我的心愿。”
“为什么舍弃尘世,要到天堂去?”
杜尔西笑着说,
“喂,母亲,难道天堂属于神,
尘世竟不是他的?”
不了解他的话,女人呆望着,
无限迷惘惊诧——
她合掌请求:“如果能得到丈夫,
天堂就随它去吧!”
杜尔西笑着说:“请回转家去。
我这样吩咐你,
从今天起一个月后你将获得
心爱的夫婿。”
女人满怀希望离开了火葬场
走回家去,
杜尔西不眠地沉思在恒河岸边
寂静的深夜里。
女人虔诚地独自等待在
冷清的空房里,
杜尔西每天前来传授她
潜修的经句。
一个月的期限已满,邻居们
来到她门前,
问道:“获得了丈夫?”女人说:
“唔,那是当然。”
邻居们慌忙又问:“快告诉我们,
他在哪间屋里居住?”
女人微笑着说:“我的丈夫居住
在我内心深处。”
1900年9月
瓦林达般的朱木拿河边
萨那坦 正在虔诚地默诵梵赞,
一个婆罗门穿着褴褛的衣衫
蹒跚地走来跪倒在他的脚前。
萨那坦问道:“你来自何处?
婆罗门,你叫什么名字?”
婆罗门回答说:“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为参拜你,我来自遥远的小城市;
我是摩那伽尔镇的吉般,
小镇所属的县名叫巴尔特曼;
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人
像我这样的不幸和可怜——
我有几亩薄田,收入却不能糊口,
贫困使我在人前不敢抬头。
从前我会以布施和贡献牺牲著名,
如今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为了使贫困变为富庶
我曾向湿婆大神乞求赐福;
一天黎明前在梦里我听到
湿婆吩咐:‘我将满足你的祷祝——
去到朱木拿河岸。
顶礼苦行者萨那坦的双足,
尊敬他如你的父亲,
在他的手里有你致富的道路。’”
萨那坦听了他的话心中忧急——
“出家人能有什么呢?
昔日的一切我早已全部捐弃——
只剩下个乞食的钵盂。”
忽然一件事爬上他的记忆,
苦行者说:“噢,是的,
有一天我曾在这河岸上
拾到一块点金石。
我把它埋在那边沙滩里——
想到将来用它做布施;
喂,婆罗门,把它拿去。
你的不幸会立刻消失。”
婆罗门连忙跑去扒开沙土
找到了那块点金石,
他在两只避邪锁上试一试,
立刻铁锁变成黄灿灿的金子。
婆罗门惊诧地坐在沙滩上——
困惑地独自沉思默想,
朱木拿河里的滚滚波浪
大有深意地在他耳边歌唱。
河对岸展开一幅朱红的图画——
西方正落下黄昏里疲倦的太阳,
婆罗门突然跪倒,眼泪汪汪地
额头紧压在萨那坦的脚上:
“师父啊,恳求你——传授我
睥睨珍宝,轻视黄金的秘密!”
婆罗门一边说着一边把
点金石扔在朱木拿河水里。
1900年9月
五河环绕着的英雄之邦
辫子盘在头上的锡克
响应古鲁 的号召站起来了——
不屈不挠,勇敢、坚强。
“古鲁琪 万岁”的欢呼
在旁遮普四方回荡;
新觉醒的锡克
不转瞬地凝望着
清晨里新升起的太阳。
“阿拉克·尼朗姜 !”——
一声欢呼拉断了
奴隶脚下的铁锁、绳缰。
腰间的宝剑也仿佛
在欢乐里锵锵跳荡。
旁遮普到处震响着——
“阿拉克·尼朗姜!”
终于来到了这样的一天——
千万人的心中不再被恐怖盘踞。
也不再牵挂什么未偿的债务 :
生与死只是脚下的奴仆,
精神上再没有烦恼痛苦。
在旁遮普五条河的十个岸边
终于来到了这样的一天。
德里的皇宫里
巴德沙贾达 的睡眠
一再从眼中飞去——
是谁的欢呼惊天动地
撕毁了深夜的沉寂?
是谁的熊熊火炬
染红了远处的天际?
英雄们的鲜血
洒在五河岸上——
战士们的生命像鸟儿
成群地飞回鸟窝一样
飞离了千千万万
被利刃剌穿的胸膛。
母亲——祖国的眉心里
有鲜红的圣痣辉煌,
英雄们的鲜血
洒遍在五河岸上。
在死亡的拥抱中
莫卧儿和锡克交锋。
战场上进行着生与死的搏斗
双双掐紧对方的喉咙——
正像巨蟒恶斗着
负伤的苍鹰。
在那天的激战里
哄响着一片喊杀声——
低吼着“古鲁琪万岁”的
是锡克族的英雄,
在血泊中高呼着“胜利”的
是疯狂的莫卧儿士兵。
在这次战争里
锡克的首领般达
成了莫卧儿的俘虏,
像雄狮戴上锁枷
被捆绑着带上
通向德里的大路。
唉!般达在这次战争里
成了莫卧儿的俘虏。
前面走着莫卧儿军卒
扬起了路上的尘土,
枪尖上挑着被割下的
锡克英雄的头颅,
后面跟着七百个
铁索锒铛的锡克俘虏。
大街上断绝了行人,
只家家大开着窗户。
不怕死的锡克俘虏
高呼着:“万岁,古鲁。”
锡克的英雄和
莫卧儿的军卒,
今天,扬起了
德里大街上的尘土。
俘虏们一个个
高呼着“万岁古鲁琪”
在刽子手的刀下
从容就义。
一天一夜里,
一百个英雄的
一百个头颅落了地。
七天七夜里七百个
生命在刀下完结。
最后,审判官把
捆绑着双手的般达的
儿子拉在般达身边,
说:“杀了他!用你
自己的手把他消灭。”
没有说一句话,
般达慢慢地把
孩子拉在胸前。
伸出右手放在孩子
头上给他祝福,
又吻了一下孩子
红色头巾的边沿。
匕首紧握在手中,
般达凝望着孩子的面孔。
他悄悄地在孩子的耳边说:
“高呼一声‘古鲁琪万岁!’
我的好儿子,害怕的
不是锡克教的英雄!”
孩子的嫩脸上闪耀着
勇敢无畏的光辉,
口里高呼着:“古鲁琪万岁!”
法庭里回荡着孩子的呼声。
孩子凝望着般达的面孔。
般达用左臂
揽着孩子的头颈,
右手用力地把匕首
刺进孩子的胸口。
地面上倒下了
孩子的身体,
孩子口里高呼着:
“胜利,古鲁琪!”
法庭里一片死寂。
刽子手用烧红了的
火箸扯碎了般达的身体。
英雄屹立着死去——
不曾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旁观的人闭上了眼睛。
法庭里是一片死寂。
1900年10月
那时候,奥朗则布
正蚕食着印度的锦绣河山——
有一天,马鲁瓦的国王
佳苏般特前来朝见:
“陛下,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有人埋伏在阿遮勒堡壕沟里
悄悄捉住了西鲁希王苏罗坦——
他现在是我宫廷里的囚犯。
我的主人,请你吩咐,
对于他,你希望怎样惩办?”
奥朗则布听了说:
“真是不可思议的消息!
费尽时光居然捉到了
这惊人的霹雳。
他率领着几百山国健儿
驰骋在高山丛林里,
这位拉其普特 英雄像沙漠中
耀眼的彩虹一样飘忽来去。
我要召见他——
派使者带他到这里!”
于是马鲁瓦国王佳苏般特
低头合掌请求说:
“禁锢在我宫廷里的
是一只刹帝利种姓的幼狮,
陛下要见他——
请先恩准我的请求吧:
对于这年轻的武士
绝对不要侮辱和轻视。
我将亲自陪他前来,
如果陛下允许。”
奥朗则布微笑着回答说:
“你说的是什么话,
聪明无比的英雄
马鲁瓦的国王啊!
我的心里感到害羞,
因为这话出自英雄的口。
自尊的人谁能够
损害他的尊严?
告诉你,不必担忧,
尽管带他走进我的宫殿。”
西鲁希王来到朝廷上,
陪他前来的是马鲁瓦国王。
他气昂昂地抬着头,一双
向前平视的眼睛炯炯发光。
侍从们大喝道:“跪下,
不懂礼貌的强盗!”
头靠在佳苏般特的肩上,
苏罗坦安闲地答道:
“除了父母的双脚,
我从不向任何人拜倒。”
奥朗则布的侍从
气红了眼瞪视着苏罗坦:
“我要教会你行礼,
我会叫你把头低下。”
西鲁希王笑着回答:
“休作此想吧!
威胁不会使我低头,
我向来不知道什么是惧怕。”
宫殿里挺立着英雄苏罗坦,
手抚着腰间的长剑。
奥朗则布拉过苏罗坦
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问道:“英雄,五印度中间
什么地方最称你的心愿?”
苏罗坦答道:“阿遮勒堡,
世界上只有它最好!”
肃静的朝堂上断续地
发出了低声的嘲笑,
于是奥朗则布笑着说:
“我许你永驻阿遮勒堡。”
1900年10月
帕坦人的士兵们绑来了
一群被俘的锡克——
舒里特干基的地面早已
变成了血的颜色。
那瓦布 说:“喂,特鲁辛格,
我要赦免你。”
特鲁辛格回答说:“为什么
你特别轻视我?”
那瓦布说:“你是大英雄,
我不愿对你无礼,
割下你的发辫 走吧,
我只有这一点要求。”
特鲁辛格说:“你的慈悲
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要得太少,我将多给——
发辫再加上我的头。”
1900年10月
婆罗门说:“我的妻子
在屋子里,
半夜贼人进去
要行无礼。
我捉住了他,现在告诉我
给贼人什么惩罚?”
“死!”
罗陀罗奥王只说了一个字。
飞奔着前来的使者说:
“贼人,就是太子:
婆罗门在夜里捉住了他,
今天早晨把他杀死。
我捕获了那人,
给婆罗门什么惩罚?”
“放了他!”
罗陀罗奥王只说了一句话。
1900年10月
“朋友,你们全都回去,
现在还不到时候。”
天将破晓,朱木拿河边,
丘岭迤逦,幽深的森林里,
锡克的宗师戈宾德吩咐着
他的几个门徒。
走吧,拉姆达斯,走吧,莱哈里,
萨胡,你也回去。
不要引诱我,呵,不要召唤我
跳进那战斗的大海,
且让我留在这里
远离人生的舞台。
我久已背过脸去,堵上耳朵,
躲藏在森林里。
远方,无边的人海
咆哮着掀起哀号的巨浪。
在这里,我只是独自沉入
自己秘密的事业里。
从那喧嚣的人境里
似乎人类的灵魂向我召唤。
死寂的暗夜里,我从梦中惊起,
大声呼喊着:“我来了,我就来!”
我渴望着把自己——身、心、灵魂投入
那伟大的人群的洪流里。
看见你们,我的灵魂激荡,
我的心疯狂地驰骋。
我的血液燃烧着千百火焰蛇一般地舞动,
像在嘲笑我似的,我的宝剑
也在剑鞘里锵锵作声。
那该是多么欢乐——离开这森林,
手执着胜利的号角,
冲入密集的人群,
去推翻暴君,重整江山,
去把侵略者的胸膛
用利剑刺穿。
那野马样不可知的命运
我曾把它制服。
亲自套上缰绳,
鞭策它越过一切障碍,
不辞一切艰难困苦
奔上自己的道路。
谁敢阻住我的去路?有的躲开,
有的滚倒在尘埃,
企图抵抗的化为齑粉,
后面留下的是我的脚印。
在摧毁一切的烈火浓烟里
青天的大眼也充满惊惧。
我曾千百次跳过死亡的深渊,
登上人生的海岸。
那时天际有不眨眼的星辰
在暗夜里指示着方向,
人群的洪流回旋激荡着
在两岸怒吼呼啸。
管他什么昏黑的静夜,
或是炎热的白昼;
管他什么天空里四面
笼罩着乌云,雷声隐隐;
管他什么狂飙飓风
无情地压向头顶。
“来啊,来啊。”我向大家呼唤,
大家飞奔着聚集在我面前。
他们打开房门,
他们抛弃家园,
把欢乐、幸福、爱情的羁绊
毫不顾惜地扯断。
像五河的水
汇集在海洋里——
听了我的召唤,谁肯裹足不前?
信徒们的心和我打成一片,
旁遮普到处掀起了
“万岁,万岁”胜利的呼唤。
“你要到哪里去?懦夫!”我的声音
传送到深山、密林、隐秘的角落。
清晨里听见了召唤——来啊,来啊!
工作的人抛掉了工作。
深夜里听见了召唤——来啊,你们来啊!
人们连睡眠都忘却。
我走在前面,人们从四方拥来,
阻塞了道路,挤满了渡口。
忘记了种姓和门第的不同,
轻易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尊贵的、卑贱的,婆罗门和锡克
团结成一个。
算了吧,朋友,不要再做这样的梦吧!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现在我仍须独自消磨这漫长的黑夜,
我仍须不眠地数着一分一秒的时间,
我仍须不转瞬地凝望着东方的天际
等待着晓日初升的黎明出现。
如今我只是在幻想的世界里驰骋,
大森林是我的都城。
如今只是静静地思索,
只是无所事事地暗自修炼,
白天夜晚,只是呆坐着
倾听自己内心的语言。
于是,我独自退居在朱木拿河边
一片崎岖难行的丛山里。
旁遮普高原将我哺育到壮年,
我的歌声混入朱木拿河水的飞溅。
为未来的事业培养能力,
我在暗中艰苦锻炼。
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十二年,
还有多少时日要等待迁延?
我从周围不朽的生命里
一点一滴地吸取着养料,
几时我才能说
够了,我已经功果圆满?
几时我才能真正宣布——
是时候了!
起来,朋友们!追随我——
你们的师父召唤你们全体,
起来,朋友们!从我的生命里
你们将获得新的生命力。
再没有恐惧,再没有怀疑,
再没有蹒跚动摇、重重顾虑。
我已经找到出路,获得真理。
摔开了整个世界,屹然独立。
在我的面前没有生,没有死,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仿佛听见了
来自天上的声音——
“在自我光照中站起来吧。
看哪,从那遥远的地方
被你吸引在身旁的
何止千百人?
“听,那波涛的汹涌声——
心的洪流在奔驰。
坚定地站起来吧!你要
警觉地守望着如一座灯塔,
在这夜里,你如果沉睡,
他们就会各自回家。”
你们看,遥远的天边
张起了漆黑的夜幕,
飓风带着死亡已经到来,
我在心房里点起了明灯,
在飓风里它不会熄灭,
它将永远给大家照亮前程。
走吧,萨胡,走吧,拉姆达斯,
回去吧,我劝你们回家乡。
在你们全都回去的时候,
来,欢呼一声:“古鲁万岁!”
高举起双臂,欢呼:“万岁,万岁,
万岁,阿拉克·尼朗姜!”
1886年5月
有一天,锡克教的宗师戈宾德独自
在旷野里回忆着自己一生的经历;
那曾为自己的青春写下了一幅金光
灿烂的图画的壮志雄心如今在哪里?
那神前的誓师,那坚定不移的志愿
的确也曾使婆罗多的统一一度实现,
但是,祖国啊,它现在风雨飘摇,
软弱无力,它任人宰割,破碎支离。
这是谁的错?生命竟是白白虚掷了么?
极端的困惑,疲倦的身体,痛苦的心,
戈宾德在沉思里消磨着朦胧的黄昏。
这时候,来了一个帕坦人,对他说:
“我要回乡去,把你欠我的马钱还我。”
戈宾德说:“锡克琪,我向你敬礼,
钱等明天再还你,今天你先回去。”
帕坦人怒吼着说:“钱,今天一定要还!”
—边说着一边用力拉住了他的手——
污蔑他是强盗、骗子,要把他拉走。
戈宾德听了,闪电一般拔出了利剑,
一转眼的工夫割下了帕坦人的头——
淋淋的鲜血在地面上横流。看见
自己所做的一切,古鲁摇摇头说:
“看来我的生命已近完结。这一柄
不斩无辜的宝剑竟违背了我的本心
轻率地让无罪的人徒然流了血。
自信已从我这只手臂上永远消失,
这罪恶,这羞耻,我发誓要洗去,
从今天起,这是我最后的一件事。”
帕坦人有个儿子,尚在幼年。
戈宾德把他找来,带在身边,
日日夜夜抚育他,如同自己的
儿子时时不离眼前。亲自教他
背诵经典,演习兵法和斗剑。
这年老的英雄,锡克的古鲁琪,
像孩子一样还在清晨和黄昏里
陪伴着帕坦人的儿子一同游戏。
信徒们看到这一切,走来对他说:
“师父啊,这是干什么?我们害怕。
对于一只虎犊这样珍爱,莫非
想使它的天性更改?一旦它长大,
它的爪牙也会长出来,小心啊,
敬爱的师父,人会被利爪伤害。”
戈宾德笑着说:“正是希望如此!
一只虎犊如果不让它变成猛虎,
那我又何必为它多费心思?”
孩子在戈宾德手中渐渐长大。
孩子像影子似的跟随着他,
孩子像亲生子似的孝敬他。
戈宾德爱他如同自己的生命,
戈宾德爱他如同自己的右手。
戈宾德的儿子全都在战场上
牺牲了,如今,帕坦的儿子
填塞了垂老的古鲁心中的空虚。
正像古老榕树身上的腐洞里
被风从外面吹进一粒种子,
不知不觉地发芽生枝,慢慢地
绿叶青葱压盖了衰老的树枝。
有一天,孩子跪在吉鲁脚前说:
“蒙您亲自教导,我已学得武艺,
如果师父允许,凭我这超人膂力
已经有资格参加国王的军旅。”
戈宾德手抚着他的脊背——
“你还缺最后的一课没有学习。”
第二天,向晚时分,古鲁戈宾德
独自走出房门,叫来孩子对
他说:“带着你的武器同我来!”
两人沉默着慢慢地向河岸边
树林中走去。裸露着石子的
河滩上,有雨季山洪划破
血红色沙土蜿蜒流过的痕迹。
到处是一行行高大的娑罗树,
树根下密集着丛生的灌木。
及膝的河水,水晶一般清澈。
渡过河,古鲁作了一个眼色——
孩子站住了。火红的晚霞像
蝙蝠的薄翅似的拖着长长的
影子,在静穆的天空中向西方
缓缓飞去。戈宾德向孩子说:
“马穆德,来这里,掘开这块地。”
孩子挖开沙土,露出一块青石,
上面染有殷红的血渍。古鲁说:
“石上的红印,是你生父的血痕。
我没有还他的债,也不容他还手,
就在这里,我割下了他的头。
今天到了时候,喂,帕坦!
如果你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拔出剑来——杀掉害死你父亲的
仇人,用他的热血来祭奠那
饥渴的亡魂。”如同猛虎似的
一声吼叫,两眼通红的帕坦
跳起来扑在戈宾德的身上——
古鲁只呆立着如同木偶一样。
帕坦扔掉武器,在他脚边跪下:
“师父啊!请不要和魔鬼开这样
可怕的玩笑吧!父亲的流血,
在道义上我应该把它忘记:
在悠长的岁月里,我认您是
父亲、师父、朋友三位一体。
让这种深厚的感情展开在
我心中,压下那仇恨的念头吧!
师父,我向您致敬。”说完这话,
帕坦飞快地跑出树林,没有
回头望一眼,没有停一下脚步。
戈宾德的眼睛里滚下了泪珠。
帕坦自从那天由森林中归来,
总是远远地把戈宾德躲开。
清晨,寂静的卧室里他不再
前来唤醒师父;夜晚他不再
手持武器守卫在师父的房门外;
他不再一个人陪着师父到对岸
去打猎;没有人在旁边的时候,
就是师父叫他,他也不肯前来。
是那么一天,戈宾德和帕坦
下棋消遣,谁也不曾注意天色
已晚——屡次的失败已经激怒了
帕坦。黄昏了,黑夜已来临,
弟子们回家去了——渐渐夜深。
—心一意地低着头,帕坦在
思索着下一步棋应该怎样走;
这时候,戈宾德突然用棋子
狠狠打中了帕坦的头,狂笑着
大声说:“和有杀父之仇的人
一同下棋,像这样的胆怯鬼,
他还想得到胜利?”立刻帕坦从
腰间拔出了匕首,闪电一般地
把它刺进师父戈宾德的胸口。
戈宾德微笑着说:“日子这样久,
你似乎才知道对于不义的人
怎样去报仇。最后的一课我
已经教给你,孩子,我很满足。
让我来给你最后一次的祝福。”
1900年10月
“不再喝水,不再进食!”
奇多尔 王发誓——
“只要布迪堡还在地面上
存在一日。”
大臣们说:“国王陛下,
这是什么样的誓愿啊!
那人力办不到的,如何
使它成为事实?”
奇多尔王说:“不成功,
我便殉誓。”
布迪堡距离奇多尔有
五十里的路程,
那里的哈拉族人全都是
杰出的英雄。
那是哈姆王的采邑,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什么叫作恐惧。
布迪堡的英名,奇多尔王的
誓言便是证明。
布迪堡距奇多尔只有
五十里的路程。
大臣们悄悄设计——
“今夜通宵不寐,
用泥土仿照布迪堡
修座假的堡垒,
国王将亲自前来使它
在地面上变作泥沙一堆,
不然,只为一句大话
他的生命会销毁。”
于是在奇多尔的中心
建起了仿造的堡垒。
贡波曾是奇多尔王的仆人,
哈拉族的好汉,
正射鹿归来,肩头上
背着坚弓和利箭。
他听到消息说:“你是谁!
要把仿造的布迪堡摧毁,
想叫哈拉族在拉其普他拿
再不能出头露脸?
我要保卫仿造的布迪堡,
哈拉族的好汉!”
奇多尔王前来捣毁
仿造的堡垒,
“走开!”——贡波唤着,
声如沉雷。
“想拿布迪堡之名作耍?
我不容许对它污辱、践踏,
组成堡垒的那些泥沙,
一粒也不许销毁。”
“走开!”——贡波喊着,
声如沉雷。
双手弯弓,一膝在
地面跪倒,
一个贡波独自保卫着
仿造的布迪堡。
奇多尔王带来的士兵
高举着宝刀向他围剿,
贡波的头转眼间滚落在
土堡门外的一角。
他的鲜血光荣地染红了
仿造的布迪堡。
1900年10月
普那戈国王的皇后从凯杜那地方
送给帕坦的凯萨尔·卡一封书信:
“你以为用战争可以获取友谊?
春天就会从眼前姗姗归去,
来吧,将军,带着你帕坦的队伍
和我们拉其普特的女人欢度迎春。”
战败之后失却了许多城镇,
从凯杜那地方皇后送去了书信。
凯萨尔·卡心中狂喜,
笑眯眯捻着唇上的髭须。
眼皮染上了黑色的黛墨,
头巾选中了绛红的颜色,
手里的手帕香气扑鼻,
千百遍在嘴巴上擦来擦去。
皇后要和帕坦人洒红游戏,
凯萨尔·卡笑嘻嘻捻着髭须。
素馨花丛里吹来了
三月里沉醉的轻风。
杧果林吐出没药似的芳香:
不听话的蜜蜂自作主张,
随心所欲地嗡嗡歌唱着
在杧果林中四处回旋飞动。
凯杜那城里今天来到了
一队队过洒红节的帕坦士兵。
凯杜那城国王的花园中
闪耀着落日血红的颜色。
帕坦的士兵来到御苑里
乐队的短笛正吹着黄昏曲。
来了一百个皇后的宫女,
要陪帕坦人欢度洒红节。
那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太阳喷出愤怒的血红颜色。
长裙拖到脚面,
春风里飘荡着披肩。
左手托着盛红粉的金盘,
喷红的啷筒悬挂在腰间;
右手挽着装满玫瑰水的铜罐,
一队队的宫女来到花园,
一步步飘曳着长裙,
春风里荡漾着披肩。
狡猾的微笑闪烁在眼角里。
凯萨尔·卡向女人敬礼——
“身经百战,我幸能生还,
今天,怕要魂销魄散。”
突然响起了一阵狂笑,
笑倒了皇后的一百个宫女。
歪戴着红色的头巾,
凯萨尔笑嘻嘻向女人敬礼。
如今开始洒红游戏,
红粉飘扬,染红了黄昏的天际。
素馨花涂上了新的颜色,
树根下洒满了红色的水迹,
鸟儿忘记了啼叫,惊呆在
拉其普特女人的狂笑里。
啊,是何处飘来的红雾
染红了黄昏的天际?
为什么我不目迷心醉啊——
暗自思量着凯萨尔·卡。
胸膛为什么不是丰满突起?
女人脚镯上的金铃为什么
响得那样嘈杂不合韵律,
手镯的叮当也欠文雅?
唉!为什么不目迷心醉啊——
暗自思量着凯萨尔·卡。
帕坦人心想:拉其普特的女人
身上找不出一点柔媚风情。
声音羞哑了天上的霹雳,
一双手臂不像莲藕,
那是些僵硬横斜的
沙漠中无花的枯藤。
帕坦人心想:这些女人的心中
找不出一点柔媚风情。
“伊曼”曲调里
笛声急促又庄严。
胸前垂着珍珠的项链,
赤金的宽手镯戴在手腕,
接过宫女递来的盛红粉的金盘——
皇后降临了御花园。
这时候,“伊曼”曲调里
笛声急促又庄严。
凯萨尔·卡说:“伫望着你的
来临,几乎盼瞎了双眼。”
皇后说:“我们也有同感。”
一百个宫女不禁大笑——
突然帕坦将军的额头上
飞来了皇后手中的金盘。
鲜血四射如喷泉,
帕坦将军真的瞎了双眼。
像晴天一声霹雳
敲起了咚咚的战鼓。
星空里升起了抖颤的月亮,
飘忽来去着冷森森的剑光,
唢呐在园门里
雄赳赳地吹个不住。
御园里一棵棵的树根下
响起了咚咚战鼓。
脱下了长裙,
风吹去了披肩。
是谁念了一声咒语,
脱下了女人的彩衣,
像花丛里蹿出了一百条毒蛇
一百个英雄立刻包围了帕坦。
脱下了长裙。
梦一般的风吹去了披肩。
帕坦从那条路上来了,
他们再不能从那条路上生还。
春夜里沉醉了的
杜鹃不停地啼唤,
凯萨尔·卡的洒红节
结束在凯杜那的御花园。
帕坦从那条路上来了,
他们再不能从那条路上生还。
1900年9月
静夜里响起了
一阵阵喜庆的法螺。
新郎新娘如图画一般地
衣襟相结羞涩地站在礼堂里。
女人们撩起面幕的一角
在窗外偷偷地窥探着,
雨季的夜里雷声隐隐——
雷声里吹起了结婚的法螺。
凉爽的东南风不再吹拂,
沉沉的天空里乌云密布。
礼堂里灯烛辉煌,
珍珠项链闪闪发光。
是谁突然冲进礼堂里?
大门外还敲起咚咚的战鼓。
人们全都吃惊地站起,
走拢来围绕着新郎新妇。
向戴着花冠的麦特里王子
说话的是马鲁瓦的使者——
拉姆辛格陛下上了战场,
亲自和异族的敌人打仗。
他号召你们前去参战,
动身吧!勇敢的拉其普特。
“万岁!拉姆辛格万岁——”
高呼着马鲁瓦的使者。
“万岁!拉姆辛格万岁!”
麦特里的王子高呼着响应。
新娘的心被吓得粉碎,
两只大眼里闪烁着泪水,
“万岁!拉姆辛格万岁!”
伴郎们高呼着,异口同声。
拉姆辛格的使者大声说——
“麦特里王子,时间不容你再事久停。”
为什么还空吹着口哨 ,
为什么还空响着法螺?
解开了结成同心的衣襟,
新郎凝望着新娘的脸儿说:
“亲爱的,是那死亡的邀请
破坏了我们欢乐的结合。”
如今徒然空吹着口哨,
如今徒然空响着法螺。
穿着礼服,戴着花冠,
王子骑马飞奔而去了。
满脸含愁,头温柔地低着,
新娘转回自己的闺阁。
灯火慢慢熄灭,
宫廷的礼堂变成漆黑了。
头戴花冠,颈悬花环,
王子骑马飞奔而去了。
妈妈哭着说——“把结婚的礼服
脱下吧!唉,你苦命的!”
女儿安静地对妈妈说:
“别哭吧,妈妈,我求你,
让我穿着结婚的礼服,
为了他,我要到麦特里堡去。”
妈妈听了手捶着额头
哭着说:“唉!你不幸的。”
皇家的司祝给她祝福,
在她头上撒着吉祥草和米谷。
新娘坐上华丽的彩轿,
女人们吹起吉庆的口哨。
彩衣鲜明的男女仆人,
一队队走来陪伴她上路。
妈妈走来和她亲吻,
父亲抚着她的头给她祝福。
深夜里,火炬烛照天际,
是谁来到了麦特里的城门里?
有人在喊:“喂,停下轿子,
禁止奏乐,别再吹笛——
麦特里的居民正一同准备
为麦特里王子举行火葬礼。
麦特里王子今天牺牲在战场上,
在这不幸的时候是谁来到麦特里?
“喂,吹起笛来,奏起喜乐!”
新娘在花轿里吩咐说。
如今这神圣的一刻再不容失去,
衣襟上的同心结再不会松弛,
在火葬场熊熊的火光里
要念诵婚礼中最后的曼荼罗 。
“喂!吹起笛子,奏起乐来!”
新娘在花轿里吩咐说。
戴着珍珠项链,穿着新郎礼服,
麦特里王子躺在火葬场里。
轿子里走出了王子的发妻,
衣襟和他的血衣紧紧结起。
新娘坐在王子的头前,
新郎的头抱在她的怀里。
深夜里,穿着血衣,
麦特里王子躺在火葬场里。
响起了一阵阵尖声的口哨,
女人们一队队地走来了。
“善品行”——赞美着皇家司祝婆罗门,
颂赞师说——“噢!你征服死亡的女人。”
新娘盘膝端坐在焚尸的柴堆上——
风吹着熊熊的葬火在燃烧。
火葬场上一片胜利的欢呼,
女人们吹起结婚的口哨。
1900年10月
拉胡那特·拉奥,
马拉塔皇家的英雄。
他登上王位在普那城宣布:
“我要减轻人间苦难的担负,
我要把麦索尔王海德拉里征服。
不许他再逞威风。”
转眼之间集结了
八万雄兵。
四面八方,川流不息地
从马拉塔所有的崇山里
英雄们如雨季的山洪
汇集在普那城。
胜利的旗帜在天空飘荡,
千百个法螺呜呜齐响。
女人们吹起尖声的口哨,
普那城在光荣里战栗,
毁灭的战鼓惊心动魄地
敲打着响震四方。
朝阳躲进旌旗森森的树林,
马蹄扬起滚滚的尘沙。
震聋了天空的胜利的欢呼里
拉胡那特骑上了血色的战马。
突然,像谁念了一声咒语
军乐停止了前进的喇叭。
是在谁的脚前,国王
显得如此谦恭?
是在谁的指挥下,
宫门外刹那间停止了
兴高采烈奔赴战场的
八万士兵?
婆罗门拉姆·沙斯特里,
严正的最高审判官。
他高举着两只手臂,
大声说:“拉胡那特·拉奥,
离开城市去到哪里,
在受到惩罚以前?”
静止了军乐,
静止了胜利的欢呼。
拉胡那特说:“为什么
在今天偏偏阻挡我的去路?
我正为丰盛阎摩的筵席
去歼灭那批伊斯兰教徒。”
拉姆·沙斯特里说:
“你谋杀了嫡亲的侄男!
在受到审判之前,
这期间你没有自由。
按照法律的规定
你应被严加看管。
拉胡那特·拉奥
脸上含笑,心中生气。
“国王的行动谁能够约束?
刀光剑影下我自由来去,
今天,不是来在路中心
听人讲解什么法律。”
沙斯特里说:“拉胡那特,
走吧,尽管去打仗。
我也立刻辞职,
转回自己的村庄。
再也不容许自己坐在
这视法律如儿戏的法庭上。”
吹着法螺,敲着战鼓,
开拔了出征的队伍。
舍弃了高贵的职位,
扔掉了所有的财富,
清贫的婆罗门回到了
乡村里的茅屋。
1900年10月
“喂,马拉塔的强盗来了。
大家准备好武器!”
阿吉密堡寨里高呼着
将军杜姆拉吉。
正午时分,家家户户
正烤着粗面饼,
人声沸腾,碉楼上传出
咚咚的战鼓声。
登上城头,望见南方
遥远的天边,
马拉塔骑兵的铁蹄下
扬起一片尘烟。
“这批马拉塔的蝗虫今天
扑在我们的剑火里。
消灭他们不容一个飞去。”
怒吼着杜姆拉吉。
从马鲁瓦来的使者说——
“何劳准备迎敌?
这是国王的命令,看吧,
将军杜姆拉吉!
信德 来了,和他们同来的
还有法国的将领。
恭敬地把堡垒交给他们,
你只有服从命令。
幸运之神如今已背弃了
国王维加耶辛哈;
阿吉密堡用不着血战挣扎
奉送给马拉塔吧!”
“君王的命令,英雄的天职,
到底何所适从呢?”
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
低语着杜姆拉吉。
马鲁瓦的来使宣布旨谕——
“全体放下武器。”
如石像一般呆立着的是
将军杜姆拉吉。
天色渐晚,牛羊踯躅在
暮霭升起的田间。
树荫下牧童的笛声
悠扬而婉转。
“当阿吉密堡在我手时
曾在心中发誓,
国王的堡垒此生决不丢失
在敌人手中,
今天莫非在国王的命令里
竟要把誓言背弃?”
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长叹着杜姆拉吉。
拉其普特的军队羞愤地
放下了武器,
碉堡门前默默地呆立着
将军杜姆拉吉。
赭衣的黄昏悄悄降临在
西方的田野间,
马鲁瓦的队伍扬起灰尘
停在堡寨门前。
“躺在门前地上的是什么人?
起来,打开大门!”
没有回音——无生命的躯壳
再不会回答询问。
君王的命令、英雄的天职
如今再不使他忧虑——
阿吉密堡寨的大门外
长眠了杜姆拉吉。
1900年10月
(石真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