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心酸啊。
他们府上确实穷。但府上虽穷,也不至于要公子牺牲色相和尊严。何况这一旦进了镇国公府,想离开就难了,毕竟全燕京的人都知道空离公子入赘了姬家。
却不想这时,他家公子忽地抬头仰望夜空,一双平静的眸子似含了菩萨的悲天悯人,出口的嗓音却冷漠无比,“我夜观星象,姬家大祸将至,但祸不及我。”
凌风心中一震。
不是吧,姬家这就要倒了?
已故老镇国公和现任镇国公当年有从龙之功,姬家这些年也兢兢业业,除了一家子人做事霸道,延续了自己的土匪作风,对皇帝老儿并无二心,皇帝老儿也对镇国公颇为偏爱。姬家这些年可谓风光无限。
空离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再忠心的老臣也会狗急跳墙,何况姬大锤本身便是土匪出身,他若被寒了心,反过头来造反都是可能的。”
凌风从不怀疑主子的话,他家公子算无遗策,也最懂人心。
“属下明白了,等姬家一倒,公子便能脱身。”
空离唔了一声,“姬家奇珍异宝不少,离开之前,我多搜罗一点。”
凌风嘴角微微一抽,想必这就是公子明知姬家要完蛋,还特意来溜达一圈的原因。
“委屈公子了。”
空离扫他一眼,在袖中一掏,再一丢。
凌风还没看清是什么,便急急去接。
随后,他捧着那仿若被人封住喉咙的毛绒绒小鸡崽,一脸茫然。
“拿回去好生养着,养肥后宰了。”
凌风:哦。
凌风悟了,这应该就是那只跟公子拜堂成亲的小鸡崽。
养肥开宰一向是公子最喜欢做的事,小鸡崽性命休矣。
喜床上已经睡沉的姬臻臻蹙了蹙小眉头,翻了个身后,继续呼呼大睡。
空离站在床边,盯着她脆弱的脖子看了几眼,然后像拎小鸡崽一样将这四仰八叉的小胖子整个拎起,放到了床里侧,自己则躺在了外侧。
躺下的那一瞬间,空离眉头不自觉舒展,极细微地喟叹一声。
不愧是奢华无度的姬家,这床果真柔软。
起初空离睡得极香,反倒是姬臻臻睡得不太安稳,直到姬臻臻抱到了一个散发着淡淡檀木香的木桩子。
在旁边那小人儿靠过来的一瞬间,空离便有所察觉,差点儿将人随手丢出去,好在及时刹住了手。
然而就这么犹豫的一会儿功夫,这小肉球已经双手双脚地缠了上来,宛如一只八爪鱼。
不习惯陌生人近身的空离骤然一僵。
他垂眸看去。
即便在夜间,他的眼力也很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搭在他胸前的小胳膊有多娇嫩,还胖乎乎的分了好几截。
这么脆弱的小胳膊,只要他轻轻一捏,就能将其捏断……
抱着清香怡人的木桩子,姬臻臻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嘴角还挂着一绺口水。
姬臻臻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赶紧把口水擦了,大概是现在的肉身停留在五六岁,生理反应不好控制,加之昨晚上梦到啃大猪蹄子,所以口水分泌过于旺盛。
急急毁灭证据的姬臻臻,刚一抬头,就对上一个大活人,吓了她一跳,“豁!”
空离眉眼温润,嘴角噙笑,如那山间的清风明月一般,他出声安慰道:“夫人年幼,嘴角流些金津玉液很正常,不必在意。”
姬臻臻:……
斯文人就是斯文人,姬臻臻差点儿觉得自己流的不是口水,而是真的什么金津玉液了。
不过,被人看到流口水,姬臻臻面上还是有些过不去,板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不想说话,只眼睛斜了斜,打量着新鲜出炉的入赘夫婿。
空离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喜袍,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一头乌发半束,别了一根粗制滥造的白玉簪。
这但凡换个人作这一身装扮,姬臻臻看到的也只有穷酸二字,但空离不是,人家穿着粗布麻衣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身仙气。
昨晚烛光朦胧,虽瞧得出姿容绝色,却不及白日看得这么清晰。今日细看,这五官眉眼真真如画一般,从头到脚都是诗意,宛若一块仙气氤氲的温润美玉。
咦?等等!
姬臻臻眼睛微微睁大,怼脸看去。
这么个气质出尘的活仙儿,居然有黑、眼、圈!
空离脑袋后仰,避开眼前放大的包子脸,“夫人在看什么?”
“你昨日没睡好?”姬臻臻问。
空离淡定解释道:“许是有些认床。”
姬臻臻建议:“不然,你把家中睡惯的床榻搬过来?”
虽说这一点儿青黑不影响对方的俊美,但若长此以往,精气神就会受到影响,气质也会大打折扣。这便不美妙了。
空离顿了顿,道:“不必如此麻烦,想必过几日便好了。”
姬臻臻:“哦,由你。”
“啊!现在什么时辰了?会不会误了给爹爹敬茶的时辰?”姬臻臻扭头朝窗外看。
虽说夫婿入赘,姬臻臻不用给公婆请安,但肯定是要带着新夫婿一起给长辈敬茶的,然后跟府里其他人打个照面。
空离不紧不慢地道:“方才岳父差人传了话,说夫人什么时候起,我们便什么时候去。”
虽说不急,但姬臻臻还是赶紧吩咐丫鬟梳洗打扮,免得让老爹和哥哥们久等。
贴身伺候的丫鬟给小肉包姬臻臻挑了一件绣银丝暗纹的桃粉色罗裙,挽了可爱的双螺髻,两边各簪一对双蝶展翅步摇,娇俏又金贵。
镇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人口简单,厅堂里,姬大锤一人坐在正中,四个儿子左右各坐两个,分别是姬二郎,姬三郎,姬四郎,姬七郎。
至于剩下三个,要么因为有事赶不回来,要么是直接在外头野得找不到人影。
一眼望去,姬家五口人,一目了然。
此时,五口人全都笑眯眯地盯着空离。
虽然这空离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但他一入赘姬家,就把八娘的魂召回来了,只冲着这一点,他就是姬家的大功臣!
“女婿啊,以后咱便是一家人了,你把这里当做你自个儿的家,不用客气!”一家之主姬大锤发话道。
已经敬了茶的空离矜持地抿嘴一笑,“我定不会跟岳父和兄长们客气的。”
这话听得姬大锤和姬家几个郎君都舒坦极了,大手一挥,各自掏出礼物。
空离维持着自己风淡云轻的姿态,不卑不亢地一一收下,心里却连吸几口气。
姬大锤送的这翠玉扳指质地不凡,千金亦难买。
姬二郎这枚玉佩一看便是极上乘的冰玉,玲珑剔透,水润饱满。
姬七郎拿出的这根雕祥云纹木簪,少说是千年的金丝楠木所制。
还有姬四郎这尊闪闪发光的佛像,足有巴掌大小,还是纯金打造。
从姬大锤到姬七郎,每个人笑呵呵的脸上无不写着四个字:财、大、气、粗!
镇国公姬大锤挠了挠下巴的那一茬络腮胡子,对空离道:“这扳指我忘了谁送的,瞧着不错,我一个粗人也用不着,送给女婿了。”
“谢过岳父大人。”
空离:果真是个大老粗,如此不识货。
姬二郎姬成文算是姬家唯一的斯文人,也是入了上届文科举三甲的,只名次稍微有那么一丢丢……靠后。
送出礼物时,他一副端正稳重之态,“这冰玉乃一位苗州豪商所赠,我差人打造成玉佩,此玉质地细透,如水结冰,最适合妹夫这种清雅之人。”
“谢过二哥。”
空离:如此美玉,想必等姬家一倒便能出手。
姬四郎姬成晏顶着两个又重又大的黑眼圈,一脸惭愧道:“不知道妹夫喜欢什么,但我想着送金子总没错,妹夫从前是出家人,我便让人打造了这个小金佛,妹夫可别嫌我俗气。”
“四哥客气了,我很喜欢。”
空离丝毫不嫌俗气,他盯着那小金佛,脑中已经自动换算成了银钱。
姬七郎姬成宝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他挠了下头,笑嘿嘿地道:“这木簪是我跟师兄比轻功赢来的,看师兄那心疼样儿,想必值不少钱,妹夫放心,这是新的,我师兄还没用过。”
“小七哥有心了。”
空离:这种稀罕玩意儿,用过也无甚关系。
至于姬三郎姬成昆,他喜欢舞刀弄枪,送的是一把匕首。匕首削铁如泥,堪为神兵利器。
“这匕首我一共得了两把,一把送了八娘,剩下这一把便送给妹夫了,可做防身用。”
“多谢三哥,这匕首我定珍之爱之。”
空离对匕首本身兴趣不大,但这匕首的刀鞘上镶满了花花绿绿的宝石,抠下来想必能卖不少钱。
一圈下来,空离只剩一个念头:姬家果然富得流油。
“女婿这一身太寒碜了,老四你给他整几套体面的!”姬大锤提醒道。
姬四郎闻言,当即打包票道:“阿爹说的是,妹夫如今是我姬家人了,哪能穿成这样出门,我明儿就让锦绣庄给妹夫订做二十套不重样的衣裳。”
空离耳朵微微一动。
锦绣庄?
说的莫不是燕京城里最受达官贵妇豪门娘子追捧的那家锦缎铺子?
锦绣庄的锦缎花样极贵极美,如果有人出重金买断,那便能买到全燕京独一份的锦缎,据说上个月,承恩府的沈三娘子便花一千两白银买下了一种锦缎花样。
这锦绣庄明面上的老板姓吴,没想到背后真正的老板竟是姬四郎。
等等,姬四郎方才说,要给他订做二十套不重样的?
那他岂不是穿了两万两白银在身上?
空离稳稳端着自己的君子风度,实则脑子已然放空。
“四哥,记得要素一些的颜色。”姬臻臻提醒道。
姬四郎听到这一声软绵酥脆的四哥,心都麻了,“八妹放心便是。”
姬家众人都不是闲人,一家人聚在一起闲聊片刻后,便各忙各的去了。
空离回屋,将自己收到的礼物一字摆开,看得双眼发直。
察觉到姬八娘在盯着自己看,空离陡然回神,清了清嗓子,仍旧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模样,“岳父和几位兄长都太客气了。”
姬臻臻在心里偷笑。
啧,什么谪仙,就是一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