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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巷的葛春妮
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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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美好的，但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是美好的，比如葛春妮。
一九八七年，冬，中原小城青花。
葛春妮没想到会被班长阎红杏放了鸽子。她焦急地在甬道上走来走去，细高的身子像一茎芦苇，不时朝校门口的方向倾斜打量……
可她都变成了一块望杏石，阎黄鹤仍然毫无影踪。
天空昏黄的，像生病人的脸。雪像细碎的沙糖粒，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从空中向大地抛洒。
甬道的不远处是青花一中的操场。操场的东边有一块纯天然的黄土台子，被气球和彩纸妆扮成了临时舞台，上面悬挂着“1988年元旦联欢会”的横幅。
土台子先天性的一头高一头低，大红色的横幅入乡随俗似的斜着肩，睇着眼，显得极不正经。
一个男生拿着话筒、闭着双眼、跺脚摇头，声嘶力竭地唱着《冬天里的一把火》，不时撩一下脑袋上的一绺头发，沉浸在费翔梦里不能自拔，大有不把后山的狼招来誓不罢休的架势，喇叭裤的裤角，被教导处乔主任拿大剪刀剪开了一道口子，无畏地在寒风中昭展，显得更加幅员辽阔。
一张张有青春豆、无青春豆的脸，都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瞅，沉醉地跟着小声哼哼。
舞台上，《冬天里的一把火》已燃烧结束，开始了《明天的太阳》，有点荒腔走板，却不失太阳的热情洋溢。
葛春妮的目光在舞台和校门方向不停地切换。
阎红杏答应借她演出服的，再有一个小品和一个舞蹈后就到了她的节目，可阎班长中午回家吃饭到现在还没来。
……
无数只焦灼的蚂蚁噬咬着葛春妮。
班主任老贺在舞台边朝她招手，嘴唇上方黑白交杂的短胡子都急的打起了架，东倒西歪地沾着雪粒儿，像战败的士兵。
葛春妮低头看了下身上的旧棉衣，这是大姐葛冬妮五年版权过期后给她的……她的上牙死死地铡着柔软的下唇，不管了，实在不行就穿着它上阵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和刺秦的豪迈在葛春妮心中涌起，她抬脚准备走向舞台时，还是忍不住朝大门方向望了一眼，阎红杏的身影竟慢吞吞地出现了，身上穿的正是那件红色的针织连衣裙……
葛春妮感觉春风从数不清的方向呼呼啦啦地吹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她。
“班长你怎么才来？我要上场了。”
阎红杏有些迷茫地望着她，仿佛不明白她上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服装，裙子。”十六岁的葛春妮，脸皮还没有长厚实，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阎红杏拉到旁边的冬青树后面。
……
“下面有请88（2）班的葛春妮同学上场……”
主持人四处打量着，没能找到候场的葛春妮，目光落在班主任老贺身上。
老贺的眼睛像愤怒的炮弹，射向了那排冬青。
主持人随他望了过去。
全校师生跟着主持人一起看向那里，差点将那排冬青点着了。
葛春妮穿上裙子，从冬青后面站了起来，矢急慌张地低头猫腰，边系扣子边跑。
一粒扣子长了反骨，越是着急越是叛逆。
葛春妮只好边行进边和扣子奋战，快到舞台前才将它制伏。
“下面有请88（2）班的葛春妮同学上台。她带给大家的是《红楼梦》插曲《枉凝眉》。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葛春妮同学……”
葛春妮抬头，发现自己还未登台就万众瞩目了——上千号人的眼睛汇成的巨大追光，从那排冬青树一路追踪到舞台前。
“哦哦哦……”的叫声，伴随着尖利刺耳的口哨声，响彻着校园。
88（1）班班长老刘的眼睛像两只喷火枪，扫射着起哄的，恨不将他们烧为灰烬。
葛春妮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就是晚了几十秒登台吗……她忐忑不安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对台下鞠了一躬，唱了起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啊……”
电视剧《红楼梦》播出后，里面的歌曲让葛家三姐妹痴迷，她们按年龄大小，共同出资买了一盒磁带。这首《枉凝眉》是葛春妮的最爱，跟着录音机哼唱了无数遍，凄婉的旋律早就刻在了大脑里，原以为可以轻松模仿的，可梦想遭到了现实铁拳的无情捶打……
她严重高估了自己。她的嗓子属于自娱自乐型的，登台后发现高音高不上去，低音低不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得把这首歌撑下来，便梗着脖子继续唱——“若说没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少男少女们对“缘”和“心事”之类的字眼总是很敏感。
“周小周，嗷嗷嗷……”突然有男生喊出了一个名字。
周小周是谁？葛春妮的大脑一片空白。
“嗷嗷嗷，周小周！嗷嗷嗷，周小周……！”男生们无限循环地喊着这个名字。
女生们开始捂着嘴集体偷笑。
老刘的拳头握了起来，一副想揍人的模样。
葛春妮试图无视他们，努力将那个“啊”提上去，但冲了两次锋都败下阵来。
好友庞新枝在台下焦急地指她的脑袋。
葛春妮摸了下头发，一片作奸犯科的叶子被捉拿归案了。
边走边系扣子，头上还粘一片枯叶……葛春妮快速还原刚才的场景，难道大家以为她在冬青树后面……随地大小便？她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块大红布。
“周小周，快回来，葛春妮想你想的脸都红了——”
男生们起哄的声浪更高了，口哨也从一两个发展为群嗨。
“这是干啥？还讲不讲纪律了？！”老贺豁然转身，对带头起哄的男生怒目而视，黑白交杂的小胡子愤怒地反方向站立。
“呃……嘻嘻嘻……哈哈哈……”起哄声转成了低分贝的嘻嘻哈哈。
高大威猛的体育老师气呼呼地朝他们冲了过去。
两个带头的男生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还没蹿出去几步，就被老刘的长腿拌倒了。
体育老师随即赶到，铁臂一手一个抓住，扔到了枯黄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