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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的崛起

对铁木真来说,1186年是值得庆贺的一年。不仅因为他成了博尔济吉特部的可汗,而且因为他的妻子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窝阔台(也是实际上铁木真与她的第二个儿子)。然而铁木真并没有机会享受太久的和平时光。札木合因为铁木真的崛起而感到焦虑,他可能一直在寻机好挫挫他安答的锐气。第二年札木合就找到了开战的理由。札木合的兄弟绐察儿从铁木真的朋友拙赤·答儿马剌处偷盗了几匹宝马,后者复仇的时候将绐察儿一箭射死了。 札木合就利用这起事件向博尔济吉特部宣战,并召集人马向他们进军。资料显示,札木合投入了3万兵力来对付铁木真的1.3万人。这些数字至少被夸大了三倍,但札木合队伍的人数三倍于铁木真队伍的是可信的。于是一场可怕、凶残的战斗在答兰版朱思(意为“七十沼泽”)打响了,这个鲜为人知的地点可能位于克鲁伦河流域桑沽尔河源头的附近。

札木合取得了胜利,但他也为这场战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不得不暂缓了军势。 [1] 在一次追击中,札木合轻而易举地就将铁木真封锁在了鄂嫩河附近的一个山谷中。然而每当札木合将铁木真逼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中时他总是犹豫不决,于是他没有抓住时机反而让铁木真逃走了。之后札木合因为一桩残忍的暴行而面临指控,他因此在草原上臭名昭著。据说他因为不满捏古思部投奔铁木真,于是烹杀了部落中的70名元老。 [2] 人们一直怀疑这个“烹人”的故事不过是博尔济吉特部的宣传。有人认为,札木合实际上是杀了70匹狼以进行祭祀仪式。 [3]

不管这起事件的实情如何,根据史料的说法,这起“烹人”事件离间了许多追随者与札木合的关系,他们纷纷抛弃札木合转投铁木真。这一个说法可能是源于《蒙古秘史》笨拙的掩饰,实际上被大家抛弃的人应该是铁木真,答兰版朱思一役似乎一夜之间削弱了铁木真的地位。值得注意的是,自这场战斗之后《蒙古秘史》便放弃了按照时间叙述的方式,而直接将场景切换到了1195年。

针对历史上的这段空白存在多种解释。有人认为《蒙古秘史》以及拉施特的著作中所有关于铁木真早年生活的内容都是日期错乱、顺序颠倒的,他们所详细描述的事件其实发生在更长的时间跨度中,1187—1195年的空白从而得以解释。 [4] 更可信的猜测是铁木真实际上回到了起点,他不得不经历再次建设军事力量的艰苦过程。这个观点认为他可能接受了金朝“札兀惕忽里”的封号,金朝那时已经开始对塔塔儿部人感到不满,但是接受封号毕竟影响了铁木真的传奇色彩,所以这个真相遭到了掩盖。或者更为合理的解释是,他可能已经流亡到了中原并成了金朝的座上宾,他在那儿生活了八年,随时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 [5]

无论我们选择相信哪种解释,显然铁木真在那些年里遭遇的一系列逆境丝毫没能增强他的声誉。不仅如此,他的失势也影响到了脱斡邻。失去了铁木真的脱斡邻完全无力对付包括乃蛮部、塔塔儿部、蔑儿乞惕部、泰赤乌部以及他自己的叔叔和兄弟在内的一大帮敌人。在铁木真南下后不久,他也被迫流亡。有人说他和铁木真一起去了金朝并一直待在那里,但是更有力的证据则为我们展现了一条复杂得多的流亡路径。作为克烈部的首领,脱斡邻的地位一直不太稳定,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兄弟以及实质上已经成了乃蛮部代理人的叔叔对他无休止的敌意。 在答兰版朱思之战过后没多久,他就在一次政变中被赶下台。他可能一开始去了金朝,但他最终的目的地却是位于金朝西部的西辽。这一次他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建立起一支对付统治者的叛军,然而在叛军被击败后他只能被迫逃亡。他和一帮亡命之徒向东方前进,在到达由党项人建立的西夏进行休整之前,他们在回鹘地区实施了抢劫。也许是动用了一些家族关系(他的一个兄弟曾和党项人来往数年),他在那儿建立了一个安全基地,资料显示他曾两次抵达西夏,去西辽时路过一次,从西辽返回时又路过一次。 [6] 党项人一开始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但他逗留得太久,那些饿极了的追随者们开始在当地大肆掠夺。他最终被西夏赶了出来,一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蒙古,成了山中的土匪,苟延残喘地维持生计。从来没有哪个历史学家能够解释,为什么在1187—1195年札木合的两个主要的竞争对手都出局之后,他却没有建立起稳固的霸权。这可能是因为塔里忽台和泰赤乌部,或者更可能的原因是乃蛮部太过于强大了吧。

与此同时,在金朝境内,铁木真正在伺机而动。我们所能读到的关于那些年的描写几乎只来自速不台的传记,他在开始流亡时才11岁,到结束的时候他已经19岁了。在那段日子里,这个年轻人表现谦逊但又野心勃勃。作为者勒蔑的人,他很可能参加了蒙古全员出席的大会,通过这次会议,他明白了如何规划战争的进程以及如何把控参战的人的心理。 [7] 《蒙古秘史》中的证据可以证明速不台义无反顾地拥护铁木真。具体来说,他是这样支持这位博尔济吉特部的流亡可汗的:

我会像一只小鼠一样鼓舞大家的士气。我会像一只乌鸦一样将大家聚集成一群。我会像毡垫一样保护马群,我会召集士兵掩护您。我会像毡垫一样保护帐篷免受狂风的侵袭,我会集结强大的军队庇护您的住处。

铁木真能够恢复在蒙古的声望要归功于金朝和塔塔儿部人之间的龃龉。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稳定,若是塔塔儿部人对突袭的结果不甚满意,他们就时常攻击他们的领主、掠夺他们的财物。1195年金朝决定扫平弘吉剌部,虽然真正的原因并不明了,不过很可能是由于这个部落离金朝的北部边界太近而让金人感到不自在,而且弘吉剌部表现出的想要摆脱金朝附属地位的迹象也令金人颇为不安。金朝征募塔塔儿部人为此次行动的同盟军。弘吉剌部被打败,但塔塔儿部目中无人的首领斜出愤恨地抱怨金朝的战利品分配制度,并因此直接与金朝交战。塔塔儿部人战败后被赶到北方。但是金朝也在战争中损失了大量的人马,从而让弘吉剌部抓住机会再次崛起。1196年2月弘吉剌部大败金军。 [8]

一直留心观察此事的铁木真试图抓住时机,他向金帝提议由他和手下取代塔塔儿部人前往平定弘吉剌部,之后再来对付斜出及其叛军。这个提议意味着金帝需要正式地将铁木真视为同盟,不过当时在位的天子并没有理会这个异族人的无礼请求。接着铁木真向金朝边境的兵马都总管重申了诉求,这位官员比较好说话而且他当时确实身处困境。于是一支金蒙联合讨伐大军向北挺进,他们追上了塔塔儿部人,在斡里札河流域重创了敌军,塔塔儿部的另一名首领蔑古真也在一次交战中被杀。 [9]

最终铁木真意识到自己已经报了杀父之仇。他们获得的战利品多得让人咂舌。铁木真把一个银制的摇篮和一些镶有大珍珠的华丽毯子收起来作为私人财产。 [10] 听闻养子大获全胜,脱斡邻看到了翻身的机会,于是他递出消息说想要和铁木真见上一面。铁木真从克鲁伦河的源头出发,在一个秘密的地点 [11] 与脱斡邻碰头。这时两个人的命运已经彻底地改变,铁木真如今权力在握,而脱斡邻成了摇尾乞怜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人。不过铁木真很是宽宏大量,铁木真将脱斡邻请入营地并慷慨地招待他,还允诺会让他重振雄风。在这之后他们同克烈部中反对脱斡邻的派系之间经过几轮恶仗,直至1197年脱斡邻才得以重新成为克烈部的首领。 [12]

金朝枢密使兼平章政事完颜襄在同章宗协商之后宣布因铁木真及其同盟军镇压塔塔儿部有功,故赐予他们金朝的官衔。其中最为尊贵的官衔是脱斡邻获封的“王”,此后脱斡邻就被称为王汗,而铁木真获得的荣誉则要小得多。人们觉得这里有点讽刺的意味,毕竟脱斡邻成了这场他丝毫没有参与的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而真正带领大家取得了胜利的铁木真却只从金朝得到“札兀惕忽里”的头衔。 [13] 于是问题来了:金朝在知道发生何事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在贬低铁木真功绩的同时授予他这样一个尊号呢?大家通常给出的理由是,脱斡邻是在很久之后因为其他的功劳而受封为“王”。但这一个说法长久以来都缺少切实的证据作为支撑。

更有可能的解释是,金朝早就已经注意到铁木真令人畏惧的才能,他们怀疑他会成为第二个斜出。而金人更为熟悉久经考验的脱斡邻,不仅对其知根知底,而且认为他可以成为自己在蒙古可靠的耳目。不管金朝有怎样的想法,也不论他们如何冷落了铁木真,铁木真事实上已经是蒙古地区比脱斡邻更为重要的政治角色,他还将进一步地证明自己在知识、战略和政治上都要比克烈部名义上的领袖优秀得多。 [14]

针对塔塔儿部的这场胜仗还带来了一系列重要的后续。首先,在战胜了一个死敌之后,铁木真感到自己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力量,可以攻下已休养生息数年的蔑儿乞惕部。1197年铁木真决定让21岁的速不台第一次单独行动,并希望他能从中积累一些经验。速不台的表现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得益于速不台非蒙古部人的身份,他自告奋勇地担当打入蔑儿乞惕部内部的间谍任务。速不台巧妙地完成了任务,带回了蔑儿乞惕部完整的作战计划。

蒙古部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胜利。 [15] 尽管年轻,此时的速不台已经完全称得上是一位战争大师,他在人才管理上显得游刃有余,同时在战术、计谋,特别是总体战略方面他也堪称天才。除了一流的头脑以及如拿破仑一般赌徒的灵魂,速不台在人员的分配、迁移以及集结等方面也非常专业,这确保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在局部范围内具有人数上的优势。

铁木真强调要将九成的战利品送给脱斡邻,好让他恢复从前的地位。 [16] 在塔塔儿部和蔑儿乞惕部的双重威胁下,铁木真趁机打探到了内部反对派的所有踪迹。他一直与撒察别乞所领导的主儿勤部存在矛盾,他对亲信说撒察别乞是一个“凶猛、傲慢、无情、狠毒之人”。 曾经发生过一次引人注目的反抗事件,虽然《蒙古秘史》在日期上的含糊不清让人抓狂,以致于我们无法确定这件事所发生的具体时间,不过这很有可能是发生在铁木真流亡中原的那些年。那是在一次宴会上由女人之间的口角所引发的事件。主儿勤部前任首领的大妃豁里真和忽兀儿臣声称,额别该身为前任首领的庶妃,却在宴会上先于她们得到服侍,这有损于正庶有别的传统礼仪。 由于撒察别乞以及包括他的拥护者不里·孛阔在内的随行人员都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也卷入了争吵,不仅出言不逊而且出手袭击了铁木真核心圈子中的成员。于是口角很快就演变成大混战,人们抓起罐子、盘子、水壶狠命地扔,互相大打出手,从树上掰下树枝当作武器,这些勇士们挥舞着装马奶酒的皮囊就好像举着战斧或者狼牙棒似的。不里·孛阔甚至伤了别勒古台的肩膀,这让铁木真愤怒至极。别勒古台一向善于交际,他劝慰同父异母的兄弟说,因为一点皮肉之伤而终结同盟关系是非常愚蠢的,然而铁木真却不愿再容忍,他召集守卫用树枝把主儿勤部赶出了宴席。

不里·孛阔的言行完全激怒了铁木真,更何况他还是博尔济吉特部的叛徒,这就让情况变得更加恶劣。不里·孛阔自认比铁木真的随行人员甚至是可汗本人都要优秀,于是他同主儿勤部领导层的一号和二号人物撒察别乞和泰出结成了联盟,并借由此擢升为主儿勤部的第三号人物。在铁木真眼里,他的行为等同谋反。通过与主儿勤部结盟,不里·孛阔爬到了铁木真的头上,社会等级也从底层跃到了高层,相较于他极端的自负(正是自负将他引到了同样傲慢自信的撒察别乞和泰出面前),这无疑是更加严重的罪过。而现在,还有别勒古台的伤以及宴会上的混战要记到他的账上。不里·孛阔已经被盯上了。 [17]

铁木真按兵不动,等待着一个与主儿勤部算账的机会。1196年当他们联合金军攻打塔塔儿部人的时候机会降临了。撒察别乞和家人没能及时抵达会合地点,他们抵达的时候发现铁木真早已出发。铁木真声称主儿勤部擅离职守,需要被立刻逮捕。他以违背十二年前选举他为可汗时所立下的誓言为由处决了撒察别乞和泰出。当时的协议包括永不在战时背叛铁木真,违者以死论处。 [18] 就算撒察别乞和泰出提出抗议也无济于事,他们认为从来都没有人会因为迟到被处死,何况众所周知的是,铁木真本人就曾经因为没有及时与札木合会合而遭到后者的责难。 [19]

铁木真与撒察别乞的相互攻讦简直满天飞。铁木真声称,因为撒察别乞在对塔塔儿部的战争中缺席,防线出现了漏洞,这让塔塔儿部人得以趁机袭击他的营帐并杀掉了10名守卫。撒察别乞认为这一项指控完全是胡说八道,袭击营地的实际上是乃蛮部人。根据撒察别乞的说法,反而是他本人挽救了局面、击溃了敌军,他完美地表现出他的忠心(他认为那10名被杀的其实是乃蛮部的人,而他则给铁木真另外送去了大约50名被扒光了衣服的俘虏)。 [20] 铁木真对此并不满意。他确定脱斡邻会站在自己这边,于是他告诉脱斡邻撒察别乞和主儿勤部并不忠诚。他们甚至想着分裂。接着他派出一支劲旅前去对付他们。撒察别乞和地位较高的主儿勤部人带上家眷逃走了,然而蒙古的追兵可是出了名地不知疲倦和毫不留情。经过几个月的逃亡,主儿勤部人陷入了绝境并(可能是在靠近克鲁伦河与桑沽尔河的交汇处)惨遭屠杀。铁木真已下达指令,因为在自己当选为可汗时撒察别乞所做的超出常规的宣誓,所以相应地他必须接受更加严厉的惩罚。铁木真明确否认了撒察别乞和泰出身为贵族所拥有的不流血而死的特权,选择用利剑处决了他们。 [21]

铁木真向不里·孛阔隐瞒了两位首领的命运,邀请他到自己的帐篷里和别勒古台来一场摔跤比赛。众所周知,论摔跤的话不里·孛阔可以说是战无不胜,然而从铁木真不怀好意的脸色中他察觉到了危险,于是他故意让别勒古台把自己扔了出去。这时候铁木真咬了咬嘴唇,向别勒古台发出事先安排好的信号。别勒古台跳到不里·孛阔的身上,打断了他的后背。 铁木真野蛮的举动展现出了他的复仇之心。他无法忘记在宴会上不里·孛阔弄伤别勒古台时自己感受到的侮辱,于是设了这样一个局让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亲自动手复仇。

除了对撒察别乞长期以来的举棋不定感到愤怒之外,撒察别乞也有可能在觊觎可汗之位,所以除掉他从政治上来看也是有益的。铁木真自然没有将这样的动机昭告天下,他声称自己针对主儿勤部的行动是受脱斡邻的指示而非出自他的本意,显然他是一位狡猾的、肆意玩弄政治艺术的大师。 [22] 此外,铁木真对他的表兄弟(撒察别乞是铁木真爷爷的大哥的孙子)采取如此激进的行动,表明他已经跨越了蒙古部落传统的统治模式,转向了全新的军事化领导模式。然而对主儿勤部的大屠杀并没有被同盟所接受。许多人觉得铁木真展现出了他残忍的一面,同时也表现出他的不确定性。即便是五十年之后,蒙古的官方历史学家依然对这起事件感到不安,于是他们开始大肆宣传,试图强调撒察别乞那令人发指的背信弃义和邪恶本性。 [23]

铁木真想要征服蒙古,对于这个他无法一蹴而就的雄心壮志来说,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让脱斡邻成为可靠的同盟,然而后者作为克烈部首领的地位却并不稳固。铁木真想通过让脱斡邻和其兄弟和解来巩固其地位,尤其是让脱斡邻与其二弟札阿绀孛和解,因为脱斡邻的另一个有影响力的兄弟额儿客合剌一直都是脱斡邻的死对头,休想将他争取过来。作为克烈部分支的秃别干部和董合亦惕部的首领,札阿绀孛在克烈部中拥有巨大的声望,但是当脱斡邻遭到驱逐时他也随之被拖垮。同众多游牧民的首领一样,他也流亡中原。铁木真派出武装卫队将他带回,授予他一切荣誉并为他举办宴会,这让铁木真觉得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已经得到了恢复。 [24]

很快,脱斡邻就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之人,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稳固,于是在1198年他对蔑儿乞惕部发起了进攻,不仅未曾通知铁木真,更糟糕的是他连战利品都没有分给盟友——这与1196年在相似的情况下铁木真的慷慨形成了鲜明对比。克烈部杀了脱黑脱阿的儿子,生擒了他的两个兄弟、女儿以及其他的家眷,更是一举消灭了蔑儿乞惕部本就越来越少的战士。正是因为行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所以这成了一次对铁木真公然的侮辱。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铁木真深感愤怒,但他依然需要脱斡邻作为垫脚石来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最终选择了对此忍气吞声。 [25]

对铁木真和脱斡邻来说,下一个目标显然是强大的乃蛮部。1199年他们说服札木合联手攻打乃蛮部的不欲鲁汗。他们一致认为这是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因为从前强大的乃蛮部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乃蛮部伟大的领袖亦难赤刚刚过世,正是亦难赤同额儿客合剌密谋策划了推翻脱斡邻的政变,让克烈部始终不得安宁。不过就在他临终之时,亦难赤将他的领土分给了两个儿子不欲鲁和拜不花(称太阳汗),而他们二人当下正在互相厮杀。草原上的流言蜚语说他们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但实际的情况是不欲鲁觉得父亲欺侮自己,只给他留下阿尔泰山的山区,相反他的兄弟却得到了黑额尔齐斯周围环境更为理想的大草原。 [26]

至于札木合,他延续了自己一贯的作风,想方设法从远征不欲鲁的行动中脱身,不过铁木真和脱斡邻取得了标志性的成功,他们在阿勒泰北坡的乞湿勒巴失湖(今乌伦古湖)击败了不欲鲁,后者穿过群山仓皇而逃。太阳汗曾对不欲鲁受袭作壁上观,但眼看兄弟溃败,太阳汗重新考虑了自己的判断。在取得了胜利之后,铁木真和脱斡邻在返家的途中突然遭遇了一支乃蛮部的生力军,由乃蛮部最优秀的将军可克薛兀·撒卜剌黑率领。双方遭遇的地点位于杭爱山脉南部山麓丘陵的拜德拉格河。两军严阵以待,厮杀到夜幕降临时才鸣金收兵,准备在第二天重新开战。 [27]

让铁木真感到惊慌的是,他当晚得知脱斡邻已经率部撤军。根据谣传(并不可信),是札木合现身说服脱斡邻相信铁木真秘密地与乃蛮部勾结并想要弃他而去。 脱斡邻以为被他抛弃的铁木真已经成了乃蛮部唾手可得的祭品,然而第二天早晨,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并没有追击逃跑的蒙古人,而是回过头来袭击了脱斡邻,并在杭爱山中的一个山口将他击溃。脱斡邻的儿子亦剌合(即桑昆)失去了他的妻子、孩子和护卫,同时,至少半数的克烈部军队不是被屠杀就是被俘虏,而绝大部分的牛群和物资都成了乃蛮部的战利品。 [28]

亦剌合向父亲祈求复仇。脱斡邻则向札木合求助,但他不出所料地被札木合拒绝了。于是脱斡邻便转向铁木真,向这个被他遗弃在杭爱山上应该已经死去的人求援。铁木真表面上宽宏大量地回应了他,实际上铁木真是在权衡了利弊之后,认为若失去了克烈部的势力,乃蛮部将会变得更强大。为此,铁木真派出了最精锐的队伍和最优秀的大将:博尔术、博尔忽、冉冉升起的新星木华黎、另一位重要的勇士赤老温以及铁木真的兄弟合撒儿。 此次远征取得了非凡的成功。蒙古援军在亦剌合就要输掉第二场战役的紧要关头赶到,使他免遭团灭。乃蛮部先是被击退,随后更是被赶出了克烈部的领土,而大部分的牛群都被找回,最终合撒儿大胜溃军,为这次复仇战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29]

这一次脱斡邻恰当地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他和铁木真在军事会议中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二人一致认为应当消灭蔑儿乞惕部的残余势力,算清他们和泰赤乌部之间的账,毕竟这两部依然是草原上主要的威胁,不幸的是,蔑儿乞惕部、泰赤乌部已经和札木合结盟。当铁木真的间谍传来消息称,实际上泰赤乌部的沆忽·阿忽出早已经与蔑儿乞惕部结盟时,他们便下定决心不再犹豫。1200年在鄂嫩河岸取得的胜利并非如铁木真所想的那样圆满,但他还是击败了这个联盟,俘虏了上千名妇女儿童。他的老对手、如今又老又胖的塔里忽台也被生擒了,他似乎还(挺荒谬地)期待着大赦,他和泰赤乌部其他所有的贵族一起被处决。塔里忽台被铁木真的爱将之一赤老温切成了两半,沆忽·阿忽出则逃之夭夭。 [30]

自1196年以来克烈部接连不断的胜利很快又被部族内部越来越频繁的动荡所带来的阴霾笼罩。脱斡邻又一次踏上了流亡之路,这回他是在一次政变中被札阿绀孛赶下了台,讽刺的是,当初铁木真把札阿绀孛带回来是为了维持局面的稳定。札阿绀孛似乎总是对他的兄弟与铁木真的亲密关系,以及自己作为一个既是脱斡邻的部下又在其背后算计的角色一事感到不安和矛盾。这让乃蛮部人看到了洗清1199年所受耻辱的机会,并且做好了所有必要的准备。接下来再听到关于脱斡邻的消息便是他像以前四处徘徊在西夏和西辽一样,在中国东北地区到处游荡,处境很是凄凉。

铁木真的敌人们抓住了机会。事到如今众人都清楚,铁木真并不满足于成为草原上的一方诸侯,他的目标是得到整个蒙古草原上至高无上的权力。蒙古部的保守势力以及其他游牧贵族们听闻铁木真的野心以及他背弃大草原传统生活方式的恶行之后着实吓了一跳,他们果断地采取了行动。人们在额尔古纳河畔召开了大会。代表们聚集一堂解决了分歧,接着他们顺着河流来到了与刊河汇合处的一个悬崖上,选举札木合为古儿汗(最高统治者或世界的汗),然后宣誓效忠于他。授予札木合古儿汗这一称号的目的是有意贬低铁木真。有人指出这个称号比铁木真的要更加显赫,因为它真正具有草原法统,而铁木真的汗位不过是家族内部的玩意儿。

这次会议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它将迄今为止都互不相容的游牧民族和部落聚集到了一起。除了札木合自己和他的札达兰部外,还有来自15个部落的代表出席了会议,其中包括斡亦剌部、弘吉剌部、蔑儿乞惕部、亦乞列思部、散只兀部、合塔斤部、豁罗剌思部,再加上泰赤乌部的三个派系、塔塔儿部的三个主要部族,甚至还有从乃蛮部分裂而来的两个部分。 [31] 这是札木合、铁木真以及脱斡邻之间首次出现的三方对抗,部落间的争斗变成了一场形势更加危急的蒙古草原内战。札木合率领的联盟在另一个方面的重要性在于,联盟代表了传统寡头政治最后的挣扎,因此或许可以将蒙古草原内战看作是某种阶级斗争。 [32] 所有支持札木合的人代表的是旧的价值观、特权、等级制度和生活方式。额尔古纳河上的选民们忠于血缘,尊敬那些与生俱来的领袖,然而那些想要效忠值得的领袖、拥有更多自由和个人利益的人将会站在铁木真这一边,他麾下的许多战士都是年轻人,他们因家族或部族中的长者或首领对待自己的方式感到失望和痛苦。显然历史的大势更加偏爱铁木真,毕竟古老的宗族制度正在逐渐分崩离析,而且在忠诚的传统和精英体制的较量中,似乎很明显是后者将会取得胜利。

然而应当强调的是,大草原上的忠诚向来不可靠。铁木真身边的一些人,像是阿勒坛、忽察儿以及合撒儿,他们对铁木真的做派感到不满,并在私底下赞同札木合联盟的社会目标。 [33] 不过通常情况下,不满的情绪对铁木真来说是利大于弊的。许多人因为部族和部落领袖的正式承诺而不得不与铁木真作战,他们对这一决定感到不悦,这就解释了为何札木合领导的新兴联盟所制订的作战计划毫无隐蔽性可言。至少有三个关键的信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泄露给了铁木真,一个来自他安插在会议中的间谍,一个来自一位不想被族长决定其未来的豁罗剌思部人,还有一个则来自铁木真的老朋友、也是他的岳父特薛禅。 [34] 尽管弘吉剌部和博尔济吉特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弘吉剌部还是选择了站在铁木真的对立面。因此特薛禅不得不在对部族的忠诚和亲属的关系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他选择了家人,之后便立刻和儿子们投奔了博尔济吉特部。铁木真后来责备特薛禅竟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与他会合,但这位长辈回答说自己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否则家族上下都会遭到屠杀。事实上铁木真的人将特薛禅的女婿误认为泰赤乌部人而意外地杀了他。特薛禅还指出,正是在那一年早些时候铁木真的兄弟合撒儿私自对他们进行了掠夺,才导致弘吉剌部在一开始加入了札木合的联盟。 [35]

在得知联盟计划向他发动突然袭击之后,铁木真紧急要求脱斡邻带上全部力量前来。同时,由于札木合想要赶在脱斡邻到来之前发动袭击,他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还没等到同盟军集合所有的士兵,他就为了荣耀率领一支主要由他的人和前年战败后幸存下来的泰赤乌部成员组成的队伍冲了上去。铁木真计划在鄂嫩河拦截他们。 [36] 铁木真把自己人精心安排在各个位置,同时还发布了一项严格的命令,不许他们在战斗的过程中进行抢劫,毕竟在赢得胜利之后有的是劫掠的时间。不用说的是,在几乎注定会反水的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这三人组的精心煽动之下,人们对此感到愤愤不平。

当队伍进入足以看见敌军的范围内时,札木合要求术士们召唤暴风雨向铁木真发起进攻。为此他们使用浸在水中的雨石或牛黄(这实际上是反刍动物肠道中的硬核结石), [37] 然而法术却发生了灾难性的差错。吹向札木合及其支持者那边的暴风雪致使其军队的各部分之间失去了联系。让札木合更加狼狈的是,脱斡邻带着他的援兵赶到了战场。随着敌军陷入了一片混乱,铁木真得以轻松地获得胜利。乃蛮部、斡亦剌部、蔑儿乞惕部和泰赤乌部在惊慌中撤离了战场,各部各自为战。胜者也分散行动,脱斡邻紧紧追赶札木合及其手下,铁木真则对泰赤乌部穷追不舍——对他而言复仇总是胜过更长远的政治利益。 [38]

泰赤乌部未能逃离溃败的命运,但在战败之前,泰赤乌部还是在鄂嫩河岸进行了激烈的抵抗并且造成蒙古部的大量伤亡,他们甚至差一点把蒙古部的将军给掳了去。铁木真也因为脖子中了一支毒箭而身受重伤。在远东地区的战争中,箭头上通常都会抹上毒蛇的毒液,而且刃口还会故意做成锯齿状,这样箭头便能在伤口中停留得更久以让毒药有机会扩散。 为了治疗那些受了箭伤的人,人们往往会先吸掉他们伤口上的毒药,之后再给他们喝奶,但是铁木真的伤势非常严重(其颈部的动脉被刺穿),当时他可谓奄奄一息。这时候者勒蔑挺身而出。铁木真毫无意识地躺在那里,而血已经止不住了,者勒蔑只能不断地把血吸出来再吐掉。由于血液大量泵出,他无法把所有的血都吐出去,所以不得已吞下不少。就这样,他估计喝下了两品脱 可汗的血。

与此同时,被蒙古军队包围的泰赤乌部重整旗鼓步步逼近,他们想要打败这些围困住他们的士气低落的蒙古军队,然而最终还是军纪严明的蒙古军取得了胜利。午夜时分,铁木真一恢复意识就要喝奶,然而周围一点奶都没有。这时足智多谋的者勒蔑又成为勇士,他做出了惊人的壮举。者勒蔑脱掉了裤子来到附近泰赤乌部的营地,他假扮成札木合手下一支败军中的难民。在发现一只装着奶的动物犄角之后,他把奶连同容器一起偷走带回,为铁木真解了渴。 [39]

这里说的就是阔亦田之战。这场战斗导致了一些直接和重要的后果。乃蛮部和其他部落的叛变激怒了札木合,当这些部落刚离开铁木真的势力范围,札木合就袭击了他们并且没收了他们设法夺取的所有战利品。这因一时冲动采取的鲁莽行动严重地影响了他的信誉。乃蛮部人非常合理地指出,他们是先锋队,在这场战斗中他们首当其冲,如果不是札木合的主力部队姗姗来迟,他们的联盟甚至有可能会获胜。 随着越来越多感到失望的团体和部族离开了札木合,这个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联盟开始瓦解。

不过札木合并非唯一一个激怒了同僚的领袖。尽管铁木真在早些时候就明确地否决了战斗中的掠夺行为,但阿勒坛和忽察儿还是违背命令实施了抢劫。铁木真也以没收赃物作为回应,这激怒了阿勒坛和忽察儿,同时也让他们的关系陷于近似公开决裂的境地。 草原上的依附和结盟便是如此地不稳固,以致于有时候就像在玩一场音乐椅子的游戏。这场战役所导致的一个确定的结果就是,泰赤乌部已不再是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他们此后再也没有被蒙古帝国招募出征,他们的财富直到14世纪帝国衰落的时候才得以恢复。 [40]

接下来便是阔亦田之战对铁木真本人的心理及性格的影响。者勒蔑果断的行动挽救了铁木真的性命。为了去除血块而吮吸伤口意味着血液能够保持流动的状态,这样一来不仅降低了中毒身亡的概率而且还防止了血栓。铁木真一开始的自救措施错得离谱,因为他反而想要去止血。者勒蔑出于对铁木真的忠诚而吞下了大量的鲜血,而无论是把血吞下还是吐出来都统统违反了蒙古人普遍的禁忌。 [41] 不过对于这般英勇的事迹铁木真却表现得忘恩负义、疑神疑鬼。出于对背叛近乎病态的恐惧,铁木真不知怎地在者勒蔑半裸着偷偷溜出去的时候认为他是要逃走。铁木真提出疑问:难道者勒蔑一定要脱掉衣服吗?者勒蔑解释说那是在考虑了当时环境的状况下的明智举动,脱掉衣服他就能自称难民而不至于遭到质疑,要不然一个人为什么要半裸着身子跑到泰赤乌部的营地呢?者勒蔑非常坚决地为自己辩护,还指出自己已经三次救下了主人的命,一次是在不儿罕山,那时铁木真正受到蔑儿乞惕部的威胁,一次是帮他吸出毒血,还有一次是去泰赤乌部的营地偷奶给他喝。铁木真勉强地承认这些都是事实。

当用猜忌回应者勒蔑英雄般的行为时,铁木真阴郁的一面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但与此相反的是这位可汗明智且极具政治风度地将差点杀了自己的人纳入麾下。在战后被抓获的俘虏中,有一个人来自别速部,一些目击者认出就是他向铁木真射出了几近致命的一箭。很显然,他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弓箭手。他被带到可汗的面前,说希望自己被处死。铁木真在宣判前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这位族人回答说,他本人并不反对可汗,但他是泰赤乌部的一个分支别速部的人,他必须服从泰赤乌部领袖的命令。正是这样的忠诚吸引了铁木真。这位别速部的勇士还说,如果可以继续活下去,他会成为铁木真最优秀的战士。这人身上的某些东西引起了铁木真的共鸣,于是他宣布要将此人收为自己的伴当,从此以后他就被称为哲别(意为箭)。 [42] 铁木真的判断非常准确,哲别在被任命指挥一支队伍之后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并得到了提拔。他的地位升得很快,不久他就当上了千户长,后来他成长为蒙古最伟大的将领之一。

1202年札木合一边疗伤一边仔细地考虑着下一步的计划。如今他的同盟分散在蒙古草原各处——乌拉盖地区的乃蛮部,贝加尔湖南面色楞格河沿岸的蔑儿乞惕部的残余势力,库苏古尔湖西边色也勒吉河沿岸的斡亦剌部。这一年是胜利者的渔猎期。在这一年里,脱斡邻对蔑儿乞惕部的残余势力穷追猛打(显然他对这个部落有些痴迷了),与此同时铁木真准备了一场自称是针对塔塔儿部的种族灭绝之战。他在军事会议上声称要把所有高于马车轮子的塔塔儿部男子全都杀光。 [43] 这个本该属于“最高机密”的筹划却因为出席了会议的别勒古台愚蠢地向朋友们吹嘘这是他的点子而最终传到了塔塔儿部人的耳朵里。铁木真的大军依旧不依不饶地搜寻着塔塔儿部人,最终将他们逼到了位于蒙古东部哈拉哈河(答阑捏木儿格思的凹处,可能位于大兴安岭的西坡)附近。铁木真再次下令禁止在战斗的过程中抢劫,在战后他会进行公正合理的分配,不过阿勒坛和忽察儿也再一次认为这样的命令管不了他们。这场战斗和以往的屠杀没什么两样,也以塔塔儿部人彻底的失败而告终。 [44] 随后塔塔儿部的男子们排着队等待处决,但是突然间混战爆发了,之后便是满是血腥的抵抗。据说塔塔儿部人因别勒古台的随意之辞知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们已经为世界末日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并藏起了刀子准备战斗。执行死刑的博尔济吉特部人死伤惨重。 愤怒的铁木真本应因为别勒古台泄露机密将他处决,但最终铁木真却通过任命他去管治所有涉及平民的案件来羞辱他,命他负责处理和仲裁所有琐碎的争端。就铁木真个人而言,他一直很喜欢别勒古台,但他对别勒古台才能的评价并不高。尽管别勒古台能够继续享受身为可汗家族成员应得的日常礼遇,但是铁木真将他排除在了决策层之外,并宣布他将永远不能从私下里得知有关重要决策的任何信息。 [45]

然而别勒古台并不是唯一一个闯祸的家族成员。不出所料的是,阿勒坛和忽察儿为了满足对战利品的狂热追求不惜停止了战斗。这一次铁木真公开地羞辱了他们。赃物被全部充公并分给了队伍里最贫穷的人。阿勒坛和忽察儿气得发狂,他们偷偷跑去投靠了札木合,还指责铁木真是个暴君。 [46] 铁木真将塔塔儿部公主也遂和也速干纳为妃子以为慰藉。

在1202—1203年的冬天,铁木真和脱斡邻面对了乃蛮部主导的又一个联盟。不欲鲁集结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他动用所有的资源招揽了蒙古各地反对铁木真的人:脱黑脱阿和幸存的蔑儿乞惕部、少数年长的不再上战场的塔塔儿部人,而最重要的可能是札木合及其盟友们,如今这其中还包括了阿勒坛、忽察儿以及铁木真的叔叔答里台和兄弟合撒儿。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对铁木真没收了他们的战利品感到非常气愤,而且他们认为自己是博尔济吉特部中比铁木真地位更高的上级。合撒儿的情况则要更加严重。他一步步地背叛自己的大哥,在短暂的一生中从不安分守己,总是因缺乏行动力而导致任务中断,这让铁木真最终别无他法,只能将其处决。此时他已经有三次严重的抗命行为:他曾试图与别勒古台密谋,那时铁木真因为有关塔塔儿部的事件打压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拒绝可汗的指令不愿意处死1000名塔塔儿部俘虏,因为他的妻子就是塔塔儿部人;也正是他无缘无故地攻击了弘吉剌部,使得他们暂时投靠了札木合。 [47] 以上这些要是在一些统治较小族群的蒙古寡头政治家那儿完全可以视作背叛了。由于不欲鲁关系疏远的弟弟太阳汗也是札木合的同盟,这位较年长的乃蛮部领袖的美梦便是在统一部族的同时抛下过去的龃龉。这场战斗便是为之所做的努力,战火从阿尔泰山一直燃至大兴安岭,范围遍及整个蒙古地区。 [48] 但是铁木真在每一点上都智胜乃蛮部和他们的盟友一筹,在这场战斗中开始有明显的迹象表明,铁木真正在从一名资深的草原战士向开拓者转变。

当乃蛮部依例行事、亦步亦趋的时候,铁木真证明了他的多才多艺和灵活多变,这一次他坚守阵地进行激战,下一次他就转向了游击战。乃蛮部的队伍行动缓慢、步履沉重,反观蒙古人,他们好像在用法术让队伍快速分散和重组。铁木真强大的人格魅力和对其才能与日俱增的信心鼓舞了士气,战士们非常乐意听从他那令人费解或者说是不同寻常的指令。铁木真似乎每周都有新的想法,这令他的敌人无力招架。

1202年末或1203年初的某段时间,在图拉河岸的黑森林中脱斡邻正式将铁木真收为义子,这就暗示着铁木真将成为他的继承人以及克烈部的继任者——脱斡邻告诉铁木真现有的继承人亦剌合“一无是处”。 [49] 仪式包含了正式的宣誓,赋予了铁木真称脱斡邻为父亲的资格。双方一致认为,这是当初脱斡邻同铁木真之父也速该之间的安答关系顺理成章的结果。 [50] 这段父子关系有一个令人愉快的初始。在那年冬天,可能是在彻彻儿山附近的一个叫作徹徹的地方,乃蛮部遭遇了惨败。那次交战发生在暴风雪中,双方都伤亡惨重,但乃蛮部的情况更糟,因为据说他们部队中的许多人在撤退时或是冻死了,或是严重冻伤,或是与他们的坐骑一起在寒风和黑暗中跌落悬崖。 虽然名义上是乃蛮部的盟友,但本该在最后关头加入战斗的札木合按其一贯作风,只是在骚扰和抢劫遭受打击的乃蛮部人。

1203年充满希望地开始了,但是对铁木真来说这却是一个伴随厄运的不祥之年。为了考验与脱斡邻之间新的关系,铁木真为儿子术赤求娶脱斡邻的女儿察兀儿别乞,然而这次求婚却被克烈部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回到大帐的亦剌合对于出现了一个新继承人相当愤怒。当得知铁木真前来提亲并提议自己家族也娶一名蒙古新娘时,亦剌合向父亲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认为这是更进一步的羞辱。他指出安排这个提议是不平等的:“他的女儿如果嫁到我家,是坐在正位上(做主人),俯视站在门后的(妾婢们)!我们家的女儿如果嫁到他家,(她)只能站在门后(做妾婢),仰看坐在正位的(主人的脸色)!” [51] 亦剌合建议父亲果断地和铁木真分道扬镳,同时加入札木合正在召集的新联盟。脱斡邻愤怒地拒绝了他,毕竟拒绝求婚是一回事——这样或许会冒犯对方,但不是要宣战,而与札木合结盟就不同了。事到如今他怎么能背弃他的安答呢?他可是曾经发誓要把安答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来对待的。不仅如此,脱斡邻从来都不在乎札木合这个人,他明确地对儿子说:“札木合是一个马屁精,他既无关紧要也不值得信赖。” 于是亦剌合暂时不再争辩,而是秘密地联系札木合,偷偷地跑去与他的同谋交换意见。

评论者对铁木真提亲的举动有着不同的看法。有人觉得这在政治上非常愚蠢,铁木真是在得寸进尺,同时他也太过于明白地透露出想要统治蒙古的野心,这导致脱斡邻开始和他保持距离而且愈发地小心谨慎。比较令人信服的说法是铁木真是在试水,他想要看看与“父亲”之间的协议到底有怎样的价值。他怀疑脱斡邻和他的儿子在背地里都是势利小人,他们认为自己的身份不够高贵,不配和杰出的克烈部执政家族通婚。铁木真也觉得脱斡邻永远都不会真正地接纳自己做他的继承者,而且认为在反对亦剌合时脱斡邻的抗议太过激烈,背地里他反而对于形势的变化暗自高兴。铁木真的这些怀疑都是正确的。脱斡邻现在可以声称自己原本想让铁木真得偿所愿,只是他的儿子和克烈部的人民不会让他这么做。 [52]

孛儿帖作为这一事件幕后的策划者助长了丈夫的怀疑,她小心翼翼地向铁木真提出建议,并且以清晰、中肯的方式复述了自己的观点。她认为脱斡邻完全不值得信任:你能相信或者依赖一个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抛弃盟友(正如脱斡邻曾对铁木真那样)、在铁木真的斡旋下恢复地位却在1198年与蔑儿乞惕部一战之后没有分享一丁点战利品的人吗?那场战斗如果不是铁木真帮他重整旗鼓,他是不可能取胜的。

就在此时,札木合、亦剌合、合撒儿、阿勒坛和忽察儿聚到一起商议他们该如何行动。札木合建议最好的方案是暗示他们拥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铁木真正在与乃蛮部进行秘密会谈,从而将克烈部置于随时可能爆发叛乱的危险境地,同时向脱斡邻发出最后通牒(要么选亦剌合要么选铁木真),以既成事实和哄骗相结合的方式把脱斡邻拖垮。札木合清楚自己很有胜算:脱斡邻年纪大了也累了,他已经非常虚弱,因而最终会选择阻力最小的路线。

反对铁木真的同谋一起来到脱斡邻的营地见他本人。脱斡邻的营地位于黑森林,从此地骑到位于撒阿里草原的铁木真那里大约只需要两个小时。由于王汗如今是铁木真的义父,而且他们目前依然是同盟,离得如此之近并无可疑之处。札木合口若悬河地谈到铁木真的浮躁和反复无常,同时将之和自己坚定不移的毅力进行了对比。可能就是在这个场合中,他发表了那段名言“我是一只待在原地的凤头百灵,铁木真是一只会停下来回家去的云雀”,他认为自己坚定不移的特性与铁木真好似性喜迁居的云雀般的轻浮大相径庭。 [53]

脱斡邻可能对与会的一支来自欧亚腹地的代表团有着更加深刻的印象,这支代表团来自西部大草原的一个全新同盟,在这支代表团中有来自西辽的代表,有回鹘人,有人认为甚至包括来自河中地区(位于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的新势力、沙赫摩诃末二世的代表。 [54] 出于商业上的考虑,这些人都很关注铁木真的崛起,而且他们迫切地需要克烈部取得胜利。到如今持续了大约三十年的草原战争已经从小规模的部落争端升级为两个主要的深层结构上的大冲突。一个是社会斗争,是铁木真及其领导下的贫民与传统贵族之间的对立,铁木真对传统寡头政治的蔑视才是让阿勒坛、忽察儿以及合撒儿不满的深层原因。另一个是为了控制西伯利亚和远东的商业而进行的隐形贸易战。回鹘人和西方的景教徒希望脱斡邻获胜,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够获得蒙古地区的贸易特权。然而铁木真偏向于他们的竞争对手、来自伊斯兰世界的商人,就在最近他还接待了伊斯兰商人们派来要求获得西伯利亚地区贸易特权的使者。在这些伊斯兰商人中有一个叫哈桑的人,他从蒙古人那里购买了大量的松鼠和貂皮。

脱斡邻慢慢地被说服,最终血缘和亲缘的纽带战胜了他对铁木真的誓言。不过脱斡邻知道,在战场上没有事情是必然的,在紧张和混乱的战争中就连最弱小的大卫都能战胜最强大的歌利亚。他坚持从一开始就使用诡计,于是他发出了邀请:脱斡邻宣称他重新考虑了蒙古人的提亲,现在想要开始准备。为了庆祝此次联姻,他邀请铁木真参加正在准备的盛宴。同谋们打算在铁木真到达营地后立即将他暗杀。 [55]

铁木真丝毫没有怀疑便高高兴兴地动身了,他打算一路悠哉悠哉地前去赴宴。他首先拜见了“父亲”蒙力克,他因为最近娶了铁木真的母亲诃额仑而得到了这个身份。蒙力克告诫铁木真一场暗杀正在策划中,而且他提到下毒是阴谋家的首选。铁木真决定停下脚步不再前行,而是从队伍中派出不合台和乞剌台两名使者赴席。 之后不久,此次阴谋的所有细节就被乞失里黑和巴歹这两位牧马人透露给了铁木真。只要铁木真一死,亦剌合就打算向博尔济吉特部发动突然袭击,博尔济吉特部因为失去了首领肯定意志消沉,突袭必然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一条来自两个“可怜人”的情报让铁木真的“无产者联盟”获益甚大。铁木真从来不会忘记他曾受到的侮慢与恩惠,三年后他将乞失里黑和巴歹提拔为将领作为他们告密的奖赏。 [56]

铁木真现在不得不为脱斡邻的联军即将发起的进攻做好准备,他们在人数上是自己的三倍。他急招他的部族迅速集结。一些人承诺会带上他们的武装力量,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另一些人竟声称这是他作为博尔济吉特部可汗的私事,他的行动没有得到全体大会的批准,因此他们保留不响应召集的权利。实际情况是他们因被许诺能够获得大量的战利品才加入铁木真的队伍,现在却被要求决一死战,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喜欢此间落差。他们的回复中最明显的潜台词是“我们没有为参加这种事情签过字”。铁木真恨恨地责备其兄弟所树立的坏榜样,几乎是在向他的心腹厉声咆哮:“我受够了我的兄弟。谁能忍受见到他的随从?”

铁木真为这些胆小部族的背信弃义感到焦虑,他率领部队奔赴中原边境希望找到新的盟友和武器,或许还能得到金朝的帮助。敌人则紧追不舍,在东北边境靠近喀尔喀河的合兰真沙陀追上了他。随后爆发了草原上最为血腥也是最为激烈的战斗之一。 [57] 脱斡邻指挥着反铁木真联军,这支军队本来是要让札木合担任指挥,不过札木合拒绝了。札木合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这一行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若是指挥先锋队迅速行动,他完全可以在铁木真前往东北地区的路上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但札木合却以需要脱斡邻主力部队的加入为借口放缓了行动。在拒绝了最高指挥权后,札木合通过强调蒙古人的顽强来打击盟友的信心,而且还进一步向铁木真派遣秘密信使提供关于克烈部大军部署的情报。 当脱斡邻几乎逼近到可以攻击的距离时,铁木真完成了拔营撤军的工作并留下继续燃烧的营火,让敌军以为己方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当一支克烈部军队迅猛地冲进空无一人的营地时,他们失望万分,但是脱斡邻最后还是找到了真正的敌军并挑起了战事。铁木真推迟了进攻,希冀增援部队能够前来,终于他在敌人的后方看到一面己方的旗帜。铁木真没有意识到只有少数几个部族响应了他的号召,他严重高估了自己在敌人背后布置的兵力,结果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被克烈部掌握了整个局势的大战。

幸运的是,从后方进攻克烈部的两个部族都是由勇敢的战士所率领的一流队伍。忙忽惕部的忽亦勒答儿勇猛无比,他发誓要把他马尾上的旗帜立在敌人那一边的斜坡上,令人惊讶的是这个豪言最后竟然兑现了。随后他冲向了克烈部的阵中,并在他们准备冲锋时设法打乱了他们的队形。克烈部后方的另一位首领兀鲁兀部的术赤台一步一步进击并迫使敌人退却,他还用箭射伤亦剌合的面部立下战功。 正是这二人英勇的战斗使铁木真和他的手下没有被击溃,铁木真后来证实正是亦剌合偶然的受伤才让自己的部队免遭灭顶之灾。最后铁木真寡不敌众,他在夜幕的掩护下撤军并在附近游荡,期待蒙古幸存者能够找回队伍。亲信们催促他赶快逃走,但他解释说不能放弃在脱斡邻后方的队伍。他向那两支队伍传达了停止战斗并绕过克烈部前来集合的信号。

这就是合兰真沙陀之战。尽管克烈部没能对铁木真造成致命一击,但是铁木真在这一战中严重失利,哪怕他的宣传机构试图让后世相信他取得了惨胜。拉施特和《蒙古秘史》都相信了这个弥天大谎。 [58]

岌岌可危的铁木真再一次承蒙札木合的“好意”而获得了恢复的时间。一开始脱斡邻想趁着黑夜追击蒙古人,不过札木合建议他最好去看看他受伤的儿子,反正一团乱的蒙古人已经奄奄一息又没有避难的去处,很容易就能剿灭他们了。愚蠢的脱斡邻不仅接受了这个建议,还将其作为自己的旨意传达给了核心集团的成员。他认为,毕竟札木合、阿勒坛、忽察儿以及合撒儿站在他这边,而且铁木真已经被打败,未来的一切都会是他的。“如果他们不回来那我们就去追,把他们像马粪一样搜集起来然后带回来。”他大言不惭地这样说。

铁木真需要喘息的空间,不仅因为他的军队遭受了惨痛的打击,而且因为博尔术、博尔忽,以及最重要的他17岁的儿子窝阔台全都下落不明。铁木真焦急地度过一夜,黑暗中他坐在马背上熬过了数个钟头,和随时准备行动的部下一起等待克烈部的下一次进攻。他的军队拥有优秀的纪律:这是一支战败的军队,或许正准备迎接致命的一击,但他们并没有惊慌失措。在天亮的时候,博尔术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战斗中他的坐骑在中箭之后倒了下去。当他只能依靠步行而且眼看就要被抓住的时候,亦剌合的突然受伤令克烈部调转方向在他们的王子周围组成防护屏障。后来,博尔术想办法偷了一匹马,找到一条迂回的道路重新回到了蒙古部队。 随后不久,博尔忽带着受了伤的窝阔台也回来了,窝阔台已失去了知觉被绑在马背上。阔亦田事件离奇地重演了,博尔忽为窝阔台脖子上的伤口吸血,当他向铁木真报告时嘴角还在滴着血,铁木真一看到他血淋淋的儿子就流下了眼泪。蒙古的医务人员灼烧了伤口(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描述这个过程),铁木真当众感谢长生天救了他的儿子,但随后他便吹嘘说即使被敌人追上,他仍可以打败他们。

在这个时刻进行吹嘘非常愚蠢,因为战斗开始时他有4600人去对抗脱斡邻的1.3万人,如今他只剩下了2600人,伤亡情况非常可怕。他带着这些残兵败将撤退了,他们首先来到了答阑捏木儿格思,那是一年前他们完胜塔塔儿部人的地方,接着他们沿着喀尔喀河向弘吉剌境内的贝尔湖撤退。 [59] 考虑到前来求助的铁木真只率领着一队残兵,弘吉剌部却同意与其结盟并壮大他的队伍,这一举动令人惊讶。这一早期的迹象表明,游牧民中最精明的头脑已经得出了结论,从长远来看铁木真将成功地征服草原。 [60]

1203年初夏铁木真的漂泊仍在持续。从行程来看,他一开始好像向南潜伏在大兴安岭的森林中,接着回到北方来到喀尔喀河,在那儿他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围猎活动,同时对队伍进行了彻底的整顿。不幸的是忽亦勒答儿因为在合兰真沙陀之战中受的伤而丧生,还有消息称另一名指挥官、秃马惕部的博尔忽(合兰真沙陀之战的又一名英雄,与救出窝阔台的博尔忽同名)遭到敌方侦察兵的伏击而被杀。随后铁木真继续向北,他再次来到呼伦湖,并在那建起了夏季营地。铁木真从呼伦湖递出了一连串冗长的信函来斥责他的敌人们。铁木真严厉地斥责阿勒坛和忽察儿的背信弃义,他对亦剌合传达了悲伤更甚于愤怒的情绪,而他指责札木合是在羡慕与嫉妒自己,这表明札木合不是一位合格的安答。鉴于阿勒坛和忽察儿并没有以博尔济吉特部可汗的候选人的要求去表现自己,却想要获得领导权,这就好像他们指望公众的喝彩就能让他们当选一般。铁木真告诉阿勒坛和忽察儿他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部分的信息被加了密)他们可以充作特务在脱斡邻的身边再待上一年,那么自己会在算完同脱斡邻的账后饶他们一命。 [61]

到目前为止铁木真最长的一封信是写给脱斡邻的,铁木真在文中狠狠地指责了这位老人家难以原谅的背叛,不仅仅是因为他打破了曾经在草原上宣读的神圣誓言,还因为铁木真帮了他很多忙,包括将他的很多栗色马从火海中营救出来、让他恢复原来的权力、帮助他摆脱一无所有的窘境等等。他继续说到,如果脱斡邻心怀怨恨,他应该以男人的方式解决此事,而不是将铁木真的家人卷入这场纠纷中:

有两条辕的车,

如果第二条辕折断,

牛就不能向前拉,

我不曾是你的第二条辕吗?

有两个轮子的车,

如果第二个轮子折断,

车就不能移动,

我不曾是你的第二个轮子吗? [62]

脱斡邻似乎真的被铁木真的信打动了,他提议向博尔济吉特部抛出橄榄枝,不过他的儿子亦剌合恶狠狠地拒绝了这个想法并对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公开地表示蔑视,说唯一可能的回答是战争已经开始了。 [63]

铁木真机智地让读了这些信件的人觉得他已身处绝境,只能无谓地抱怨和指责。事实上,他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进行反击。他逐渐召集了一个新的联盟——弘吉剌部、亦乞列思部,尼伦蒙古诸部,以及对脱斡邻而言很不幸地背叛了克烈部的嫩真部,在这群人中包括了后来成为铁木真最信任的顾问之一的镇海。作为精通权术的政治家,铁木真懂得怎样吸引他人的兴趣:对伊斯兰商人,他承诺会在获得最终的胜利之后给他们一个贸易的黄金时代;对自己的部下,他让他们认为获胜之后能够分得无尽的财富;对曾经统治北方而如今被赶走的契丹人,他则许诺一旦他成为蒙古的统治者就让他们恢复原来的地位。 [64]

与此同时,铁木真转移到了位于班朱尼湖的最后一个夏季营地,此地位于蒙古东南部靠近金朝边界。 [65] 这片沼泽地是安全的,然而此地的生存条件却非常恶劣,湖水几乎干涸,只能从泥土里挤出水来。 [66] 但就是在这里发生了铁木真一生中最为著名的事件:19名将领宣誓将在对抗克烈部的战斗中站在铁木真这边,并且坚持奋战到最后一刻,这就是班朱尼河盟誓。为了签订这一崇高的协议,蒙古人杀掉了一匹马并在烹饪之后分而食之。文字记载中有关誓言的措辞可谓五花八门,不过有一个版本这样写道:“愿泄露计划的立约人像这片河堤一样坍塌,像这片森林一样被砍伐。”铁木真自己则握住一把干枯的泥块许下了相对的誓约:“我若是完成了这番伟业,我会与大家同甘共苦;若是我违背了誓言,那就让我的下场像这水一样吧。” [67] 这就相当于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战役前动员演讲的蒙古版本,而那些宣誓的人就注定同样“我们人很少,但我们很快乐”(莎士比亚戏剧《亨利五世》( Henry V )中的著名台词)。蒙古人通常都会背叛或抛弃在战场上失利的领袖,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成吉思汗会极为珍视班朱尼老兵。

这帮兄弟们在班朱尼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铁木真则在此消化从克烈部传来的消息。草原上大多数的情况是胜利者们很快会自相残杀。札木合、阿勒坛、忽察儿、合撒儿以及答里台的五人组一起密谋取代脱斡邻,一是他们觉得这人如今很是多余,二是他们需要一个更强大的领袖来对博尔济吉特部的可汗——是时候展开最后的搜寻与歼灭行动了。虽然脱斡邻向他们证明了自己的智慧,但是这些阴谋家们还是离开了他。阿勒坛、忽察儿及札木合去了乃蛮部,答里台及合撒儿觉得归顺铁木真会有更好的机遇。 [68] 答里台要求铁木真重新接纳他,还给他的侄子送上了宝贵的情报,比如很多克烈部人曾加入叛军参与反对脱斡邻的叛乱,在他们以失败告终后,这些人正在逃亡,因此蒙古军能够将他们招入麾下;以及脱斡邻手上没有一支固定的军队,他只能依赖于季节性的征兵。合撒儿为了重新效忠于大哥组建了一支军队,成员主要来自曾经支持战败一方的克烈部人,然而脱斡邻击败了这支队伍,还掳走了合撒儿的妻、子充作人质。合撒儿幸免于难,他带着部分子女和少数的仆人逃走了,据说在他逃亡生涯的有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全靠鸟蛋为生。 [69] 后来他不得不冒险加入驻扎在班朱尼湖的铁木真。尽管缺少实在的证据,但合撒儿自称自己遭到克烈部持续不断的袭击,并在一路抗击后来到这里。可以肯定的是,一抵达班朱尼湖他就企图夸大自己在重返兄弟阵营的过程中所遭受的困难,而铁木真并没有因为他之前的背叛而责怪他。

与表面上的大度相反,铁木真在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中把合撒儿当作一枚棋子。首先他以合撒儿的名义给脱斡邻送去了一则消息,说自己非常绝望和穷困,从哥哥那儿自始至终都无法得到公平的对待,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乞求王汗的赦免。此外他还补充说铁木真的军队已经绝望地解散了,而且这位博尔济吉特部可汗也是个逃亡者。因为脱斡邻的间谍也证实了这条情报,脱斡邻最终上了钩,还安排了一名使者前来主持兄弟结拜的仪式。合撒儿将会在仪式上宣誓成为脱斡邻永远的同盟。这名被脱斡邻派来的倒霉蛋名叫亦突儿坚,他在路上被铁木真的人拦截后带回了班朱尼,铁木真命令合撒儿将其处决以表忠心。合撒儿别无选择,不杀了他,自己就得死。 [70] 铁木真断了合撒儿变节回到脱斡邻身边的任何可能(但没有杀死合撒儿),毕竟杀害使者这一举动不仅在大草原上被视为一项战争罪,而且也违反了铁木真自己根深蒂固的原则。用异教徒的话说,铁木真是不得不将自己的灵魂置于危险之中,但是对于谙熟权谋的政治家来说,事情的结果总能让手段变得正当合理。

铁木真最初计划在1204年同脱斡邻来个了结,然而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自己送上了门。考虑到来自铁木真的威胁已经成为过去时,再加上合撒儿已是自己人,脱斡邻越来越自鸣得意。不仅如此,班朱尼湖的食物短缺意味着在艰苦地度过数月之后,铁木真军中的人数会急剧下降。所有这一切都决定了初秋必定会有一场闪电战,这正好与敌人在这年的春天对铁木真采取的战略相反。铁木真决定采用诡计也说明了他的实力不足以与克烈部进行一场激战。蒙古人向西连夜行军,从班朱尼湖来到克鲁伦河,他们在那里得知脱斡邻驻扎在黑森林中的图拉河岸那个他最喜爱的营地中,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筵席,这也就是说克烈部的战士将会喝得酩酊大醉。 [71] 然而闪电战似乎并没有完全地出乎敌人的预料,脱斡邻一定在最后一刻收到了警告,因此两方决定性的战斗发生在折折运都山,人们普遍认为此地位于图拉河和克鲁伦河的源头之间。 [72]

虽然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克烈部还是进行了激烈的反击。战斗持续了三天,双方伤亡惨重。最终在第三天,铁木真属下刚崭露头角的将领木华黎席卷了脱斡邻的武装营地并攻下了它。亦剌合顽强抵抗,但是到了第三天夜幕降临之际,他和脱斡邻都被迫逃亡,他们的军队被彻底地击溃。 [73] 尽管得以借着黑夜侥幸脱身,但脱斡邻很快就死于乃蛮部的一帮农民或者捏坤河附近的土匪之手,据称他们没能认出他。他们砍下脱斡邻的头颅后将之带给了乃蛮部的首领太阳汗,太阳汗把它镀上银置于宝座上方以示对英勇盟友的尊敬。 [74] 亦剌合起初逃到了西夏,他差点在那儿遭到谋杀。随后他来到了契丹人统治的地区,接着又辗转到仍属于回鹘的喀什,短暂地在龟兹地区做了一阵子土匪后他被当地的酋长所杀。 [75]

考虑到铁木真曾经对塔塔儿部和蔑儿乞惕部进行的种族灭绝式的屠杀,铁木真并没有下令对克烈部的贵族进行大屠杀让人感到有些意外。实际上,铁木真私下里与他们中的很多人熟识,战争双方一直认为争斗并非必要,战争不过是亦剌合的自尊和野心加上脱斡邻太过软弱的产物。这同铁木真与塔塔儿部以及蔑儿乞惕部的矛盾完全不同,不论从个人角度还是出于为部落复仇的想法,铁木真都对这两部感到厌恶至极。铁木真将所有极具才能的克烈部军官都吸纳进了自己的队伍中。出于对合答黑把阿秃儿将军的欣赏,铁木真让合答黑把阿秃儿用一生守护刚刚就义的英雄忽亦勒答儿留下的妻小。 [76] 铁木真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他知道脱斡邻的哪些谋士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哪些谋士与亦剌合一样憎恨和厌恶蒙古人,在此基础之上他赦免了脱斡邻核心集团的成员之一合答黑把阿秃儿。 铁木真以正式的仪式继承了克烈部的汗位,他宣布从今以后克烈部和蒙古部就是同一部族,并建立起一套两者之间普遍而又强制的通婚制度。

从表面上看克烈部的首领拥有更多的战士、资源以及更广的政治人脉,那么铁木真为什么能够战胜脱斡邻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脱斡邻既软弱又残忍,他是一个杀害兄弟的奸人,他优柔寡断,无法像棋手那样提前做出预判——在这点上铁木真就比较游刃有余。脱斡邻时而胆怯时而摇摆不定,任由札木合愚弄。他的弱点在面对儿子的时候表现得尤为突出,他本应为了维持局势果断地镇压后者,但他却任由身为父亲的软弱决定了克烈部的未来。他声称为了防止出现叛乱和内战而向儿子做出了让步,然而这个主张不太可信。 [77] 比起脱斡邻,铁木真就聪明得多了,作为更为出色的政治家,他的军队更加训练有素,情报和间谍系统也更高效。其中一个被赦免的克烈部首领是脱斡邻的弟弟札阿绀孛,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是铁木真在克烈部中最可靠的间谍之一。 [78] 不仅如此,脱斡邻在决战到来之前以及在折折运都山三天的对战期间一直遭受着遗弃和背叛。

蒙古人另一个关键的优势在于指挥官们卓越的才能。名副其实的军事天才至少有三人——27岁的速不台、年纪相仿的哲别以及34岁的木华黎,更不用说才华横溢的者勒蔑、博尔术和博尔忽了。即使是所谓的“次要角色”也能为小部队增光添彩。后来位列铁木真九位从龙功臣之一的赤老温在同克烈部的战斗中从马上摔了下来,但他依然紧握着长矛击败了骑在马上的对手。铁木真这样描述他听闻此事之后的目瞪口呆:“人怎么可能从马上跌落之后还能继续战斗?就算真的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冲向一个骑手还战胜了对方?你们可曾见过一个人徒步作战还能带着敌人桀骜不驯的头颅回来?我从未见识过像这样的勇士。”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据资料记载,除了合答黑把阿秃儿和亦剌合本人,克烈部的将领们个个都自命不凡但实际上却庸懦无能,他们遇到危机立马躲起来以逃避责任。拉施特对克烈部的凄惨已经总结得非常到位:“这是克烈部统治者的末日,这是整个部落的灭亡。上帝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如今铁木真制霸蒙古草原的唯一障碍就是乃蛮部,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在得知铁木真出乎意料地击败脱斡邻、推翻克烈部的统治之后,太阳汗着实感到非常震惊,他在1203—1204年的冬天召集了第四次也是范围最广的一次联盟,结合了他自己的部落以及数个互不相干又鱼龙混杂(不过数量众多)的战争团伙,这些战争团伙来自那些被蒙古人击败的部落和部族。按照他的标准,他聚集了札木合、阿勒坛、忽察儿、阿邻太师(脱斡邻的弟弟)、“正统”克烈部(拒绝接受铁木真领导的人)自封的领袖、脱黑脱阿和蔑儿乞惕部寥寥无几的残部、斡亦剌部的忽都合别乞及其他一些人。 [79] 资料中明确地记载1204年的战争是由太阳汗发起的,但他也是别无选择,毕竟他与铁木真建立的新兴国家无法共存。

太阳汗的伟大战略是联合汪古部在两次交战之内击败蒙古人,由汪古部从南面进攻而乃蛮部则从西面进攻。汪古部是一个强大的部落,人口众多,由4000多个游牧家庭组成。因为乃蛮部与汪古部都是突厥部落并且都信仰景教,太阳汗希望得到汪古部的支持,然而这个设想很快就破灭了。事实上这是一个永远都不切实际的想法,若太阳汗在政治上不那么天真,那么他就会意识到这一点。汪古部的首领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已经稳稳地站在了蒙古阵营,而且他的儿子娶了一位博尔济吉特部的贵族新娘。 [80] 除却两部的姻亲关系,就权力政治的角度而言,汪古部认为铁木真在蒙古的霸权能够稳定中原边境。汪古部很难在那里安居乐业,因为每当游牧民族袭击南方进入中原抑或是金朝派出讨伐远征军进行反击时,他们都不得不被卷入这些战争中。

同时金朝担心在自己的北部边界出现一个稳定又强大的帝国,他们反而害怕乃蛮部会赢得即将到来的对垒(他们总是低估蒙古人,直到一切为时已晚),于是把太阳汗联合包抄的意图告诉了蒙古人。据说他们的使者在阿剌兀思·剔吉忽里的使者到达后不久也抵达了蒙古部的营地,并传达了与汪古部使者同样的信息。 [81]

不过双线作战的策略遭遇失败也并不是太阳汗的唯一问题,他的家族带来了更多阻碍。首先他的哥哥不欲鲁拒绝合作也不愿与他结盟,因此乃蛮部的军事实力被一分为二。更糟糕的是,太阳汗完全受制于他的妻子古儿别速,她是狂热的主战派,并且能够威逼丈夫服从她的意愿。尽管古儿别速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但因为曾经嫁给太阳汗年迈的父亲,她比太阳汗在舆情上更具优势。父亲去世之后太阳汗依照收继婚的惯例娶了她,所以关于古儿别速的原始资料令人迷惑,有时称她是太阳汗的母亲,有时候则称她是他的妻子。古儿别速公开地表达了对蒙古人的蔑视,说他们毫无用处,“只有我们把他们的脏手洗干净了,才能让他们给牛羊挤奶。” [82]

铁木真为战争所做的准备让人更为印象深刻。甚至在同太阳汗的战斗之前他就开始对蒙古军队进行了彻底的重组,在1206年之后他又进一步地进行完善,他以十、百和千为单位来组建军队。统治中国北方的女真人就是采用十进制的军制,但这种军事建制实际上可以追溯到公元1世纪的游牧民族匈奴。 除了这些采用十进制的队伍之外,他还设置了一支怯薛部队(近身侍卫队),由80名精心挑选的宿卫(负责夜间值守)、70名散班(负责日间值守)组成。怯薛(侍卫)是军队的精英,就像古代波斯的“不死军”或罗马的禁卫军一样。接下来他开始试图组建一个服务于游牧帝国的统治模式,试图建立一套制度来安抚他最近征服的所有民族。他选择了极具魔力的数字“九”,将非蒙古部族的领地分成了九个部分,以忠实的家臣为基础,建立起一个分层级的地方制度。铁木真的部下以“监管者”或地方长官的身份统领一地,他们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当地的稳定,防止在铁木真进攻乃蛮部时后方发生叛乱。

铁木真派出使者宣布,鉴于今后整个蒙古都是他的领土,如果正式表示归顺,那么所有的部落和部族都会拥有实际上的自治权。许多部落如汪古部、弘吉剌部和斡亦剌部都很欢迎这个政策,但也并非所有部落如此。对于拒不归顺的后者,铁木真发出了后来闻名于世的警告:不投降就受死。他向顽抗者保证,除了无情而残酷的战争之外他们什么也得不到,投降之后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怜悯。 [83]

从战略上来说铁木真享有一些优势。征服克烈部让他拿下了对后勤保障至关重要的鄂尔浑河,打开了进入鄂尔多斯沙漠和金朝西部的大门,在另一个方向上这也疏通了穿越阿尔泰山山脉进攻乃蛮部的关键之路。 [84] 主要的将领推演了战争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景。考虑到乃蛮部在人数上远胜过己方,加上蒙古人必须向西远征,他们在抵达时可能会疲惫不堪,军需官计算了在长途跋涉中需要带上的牲畜数量以及规划了沿途水源的位置。一直精通欺诈之术的铁木真鼓励军队透露己方士气低落的情报,暗示乃蛮部若是他们先发制人便能轻易获胜。 最出名的虚假情报的案例是蒙古人在乃蛮部的营地附近丢下一匹马,装作它是从蒙古军中逃出来的。那匹老马瘦骨嶙峋、面容憔悴、可怜巴巴,一瘸一拐地恰好走进了乃蛮部军队中。乃蛮部人看到这匹老马,继而想到普通的蒙古战马不过如此,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自负的哄笑。

铁木真原本打算在1204年的盛夏发动对乃蛮部的进攻,然而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被视为暴君,于是铁木真宣布从今往后所有战争的细节和时间都要在忽里台大会(大朝会)上决定,出席的人员包括他的高级将领以及最信任的谋士。在会议上,一开始绝大多数的观点都是支持可汗的想法在夏季出征的,因为在七月之前战马太过瘦弱,不足以应对激烈的战斗。但是后来由别勒古台、铁木哥·斡赤斤以及铁木真的叔叔答里台(刚刚重新得宠)所组成的三人组强烈支持对敌人进行出其不意的打击。别勒古台的观点尤其具有说服力,他认为先发制人的进攻必能奏效,因为乃蛮部被大量的牛群和羊群包围,从而对大规模的袭击准备不足。 铁木真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他派哲别与忽必来带领先头部队,自己随后于1204年5月17日出发。

令人痛心的是,我们所拥有的资料在这场战争的一些琐事上着墨过多,而对于四个月后的最后一役的记录则杂乱得让人绝望。 [85] 能够明确的是,蒙古军穿过克鲁伦河和图拉河缓慢地向西进军,在6月末的时候他们走完700英里来到乃蛮部的领地。蒙古部和乃蛮部的第一次接触战似乎发生在哈只儿兀孙河的西部,据说位置在今日哈拉和林附近的杭爱山脉。参加战斗的乃蛮方包括由太阳汗率领的最为精锐的乃蛮部军、札木合以及其他盟友。据说就是在这里,太阳汗目睹了铁木真的“四獒”(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和忽必来)战斗时的英姿。太阳汗问札木合这些人都是谁,对所有的贵族都了如指掌的札木合能够一一认出他们。 [86] 太阳汗惊叹于“四獒”的勇猛无畏,或许他在此时首次微弱地察觉到胜利的艰巨。在听了札木合对蒙古人卓越军事才能的褒奖之后,太阳汗的精神再也无法振作。真正拥有政治常识的人(不包括太阳汗)可能震惊于铁木真已经建立起一个泛蒙古联盟,因为“四獒”中没有一个是博尔济吉特部人:忽必来显然来自巴鲁剌思部,哲别是泰赤乌部人,而者勒蔑和速不台则是兀良哈部人。然而此时的太阳汗还在享受着无知的喜悦,因为铁木真发现自己在人数上被对方压制,也知道向西长途跋涉之后大家是多么地疲惫,于是选择在黄昏时撤退了。 铁木真随后郑重地发布了一项命令,违者即死。他要求军中的每一个人都要点燃五堆火并在每堆火旁边放上假人。乃蛮部人看到这个黑暗中的火海和火堆旁的人影,便会认为蒙古人得到了大量的增援,于是便不会再进行追击。 [87]

或许太阳汗怀疑,面对着这样的对手,自己能否在开阔的地势中通过运动战取胜,于是他宣布要实行费边战略(战略核心是拖延时间)。他要把蒙古人引到乃蛮部的中心地带,那里地处阿尔泰山脉,对入侵者极其不利。太阳汗的这一决定立即在军官中引起骚动,他们抗议说,这样做显得极度懦弱,而且这一战略还会严重影响军队的士气。人们还说了一些刺耳的话,其中许多人认为太阳汗还不如一个女人。据说有一位将军指出应该将指挥权立刻交给古儿别速,因为她比她的丈夫表现得更加坚强。 虽然太阳汗的策略毫无疑问是正确的,然而反对的声音非常普遍,而且反对派以太阳汗的儿子屈出律为首,札木合也是其中之一。因此乃蛮部的首领别无他法,他只能勉强地同意多数人的意见。

随后在1204年的盛夏,两方之间又进行了一场捉迷藏,显然铁木真是想先把敌人拖垮再接近猎物并一击必杀。关于这段猫捉老鼠的经过,文献资料的描述非常模糊,不过还是提到了杭爱山脉东部的康合儿罕山峰、图拉河与多伦山之间的撒阿里草原以及多伦山和鄂尔浑河之间的区域,基本上是在杭爱山脉以南和库苏古尔湖以北的区域内。 [88] 最后要么是铁木真将敌人围困至死,要么是太阳汗负隅顽抗。跨过了鄂尔浑河之后,太阳汗率军行进至察乞儿马兀惕,这里位于鄂尔浑河附近的纳忽崖东坡山脚处。 [89]

蒙古人正在逼近,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合撒儿在中路指挥主力部队,精锐部队分布两翼,铁木哥·斡赤斤负责后备力量,铁木真则在“四獒”(速不台、忽必来、哲别和者勒蔑)的拱卫下亲自率领先锋。就在双方交战之前札木合及其队伍突然临阵倒戈,这几乎决定了战役的胜败,因为太阳汗在顷刻间就失去了军队数量上的优势。 [90] 札木合这只狡猾的老狐狸一直行事诡谲,而这次背叛是其中最让人感到费解的。更诡异的是,据说此时札木合给铁木真传达了消息,劝说他相信太阳汗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另有传闻,每当札木合向太阳汗谈起蒙古人的武力,太阳汗都会更为沮丧,札木合最后的反叛不过是这场大战之中他所有古怪行径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另一些观点则认为这个消息本身就是虚构的,札木合早在太阳汗拖延时间的战略被否决起就断定乃蛮部会失败,他只是选择在能够对乃蛮部造成最大伤害的时机背叛。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文化上的差异导致札木合手下的蒙古部人和乃蛮部人之间存在裂痕,札木合因此担心一旦强迫自己的下属与铁木真作战就会引发叛乱和逃亡。不管怎样解释札木合的行为,战争刚一打响,他的部队就陆续退出了战场。 [91]

博尔济吉特部可汗很快获得了他战斗生涯中成就最大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次胜利。他的敌人乃蛮部在面对走投无路的困境时表现得非常英勇,这让铁木真极为惊叹,因为他没有料到他们是如此坚毅的战士。但是对乃蛮部来说,札木合的叛逃是一记重击,而且他们面对的是亚洲最强大的战士,因此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合撒儿常常令哥哥失望,但他最终还是因指挥蒙古军主力的出色表现而声名大噪。然而最辉煌的战绩还是来自铁木真和“四獒”率领的先锋,他们的“提前”进攻让还没有进入作战距离的乃蛮部人大吃一惊。 先锋队和两翼的压力迫使乃蛮部人渐渐地退到山脚。因为担心遭到包围,太阳汗将军队组成了方阵,还从山侧调集人手,然而这实际上增加了被包围的风险。无论乃蛮部战士们是如何地勇猛,乃蛮部都无法在军队纪律和领导才能这两个方面同蒙古相抗衡,这点很快就会在双方的交战中清楚地显现。太阳汗为逃避被俘虏的命运,被迫打散方阵并向山上撤退。黄昏时分,伤亡惨重的乃蛮部人被迫退到了纳忽崖顶。他们努力将马和车拉上悬崖并试图通过狭窄的隘口,在黑夜中数百人跌入悬崖和峡谷,惨状正如《蒙古秘史》所述:“(他们)跌碎骨骼,如烂木头般相压而死。” 太阳汗在战斗中受了致命伤并大量失血,他已无力重整旗鼓,然而他的将领们一上到崖顶就决定要反攻。他们壮烈地向山脚冲锋,一直奋战至被包围和被砍成碎片,其悍不畏死的精神让铁木真目瞪口呆、肃然起敬。蒙古人提出,如果乃蛮部人愿意放弃抵抗并投降就会将他们视作值得尊敬的敌人免于一死,但乃蛮部人拒绝如此。

到了早上铁木真如同预想中一样大获全胜。乃蛮部军被完全击溃,太阳汗在被俘的几个小时后就因伤势过重而死,这个信奉景教的突厥人政权也不复存在了。 [92] 这场战争于1204年10月24日正式结束。太阳汗的儿子屈出律同一小撮追随者设法逃走了,起初他们逃到了额尔齐斯河。听闻乃蛮部的惨败,曾经组成反抗铁木真的叛军和游击队的残余部落势力,例如泰赤乌部、弘吉剌部中反蒙古的部族等都认为与蒙古的争斗已告终结而选择投降,只剩蔑儿乞惕部继续抵抗。 [93] 同对待克烈部一样,铁木真也没有对乃蛮部进行屠杀,因为他打算将所有能打仗的男丁都招入他的常胜军。

此次大捷的两个战利品给铁木真带来了独特的乐趣。古儿别速被抓获,为了惩罚她曾经的傲慢和无礼,她被铁木真纳为妃嫔,但在后宫中被置于非常低下的地位。第一次与她同房时铁木真残酷地奚落她道:“你不是说过蒙古人很臭吗?那为什么到我这儿来?” 如果这则逸事体现了铁木真野蛮的一面,那么将乃蛮部的文化中一切有用之物都吸取过来的决策则展现了他的智慧与敏锐。在乃蛮部被捕的民政官员中有一个名叫塔塔统阿的人,他是太阳汗的掌印官。在塔塔统阿说明了文字记录的重要性之后,铁木真深受触动并任命他保管新创制的蒙古印,回鹘文也成为新的蒙古帝国的官方文字。铁木真深知识字的重要性,他还让塔塔统阿做儿子们的老师,尤其注重教他们用新的文字来阅读和书写。

铁木真的下一步行动是和所有曾经支援乃蛮部来对付自己的家伙们算账。阿勒坛和忽察儿终于得到了他们应得的报应,他们被施以极刑,答里台也被处死,尽管他在班朱尼湖重新归入铁木真的队伍。不过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札木合。据说他在战后不久就只剩下60名部下,因为他大部分的追随者们都意识到铁木真的“新模范军”并不会屠杀而是会吸纳他们,所以他们一发现乃蛮部已经溃不成军就纷纷缴械投降,归顺了铁木真。铁木真派出队伍搜遍整个蒙古找寻他这位儿时的伙伴,他认识到札木合是他实现大一统所剩下的唯一的严重威胁。在经历了一年的奔波之后,札木合只剩下五名同伴,他们在唐努乌梁海山中以做强盗谋生。听说捉拿首领有赏金可拿,札木合的同伴们就突然把他围住捆了起来,吊在马背上带去献给了铁木真。

札木合非常清楚他的安答的想法,于是他提醒同伴们,他们无法因为背叛自己从铁木真处获得任何好处,然而他们全然不予理会。 不过他们倒是允许札木合给蒙古首领写信,于是他发出了一条喻言,这似乎一直是他和铁木真之间进行交流的方式:“黑乌鸦捉住鸳鸯,此事已然应验。” 事实证明札木合确实有先见之明。背叛他的人被铁木真立即处死,毕竟铁木真始终坚守一个原则:背叛部族或部落首领的人应该被处死。 [94]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该如何处置札木合?

下这个决定花费了很长时间,这表明这两位伟大的蒙古首领之间持续一生的分分合合确实有些奇怪。资料中的很多内容都说不通。从札木合与铁木真第一次对战(于1187年的答兰版朱思)时起,札木合的态度似乎就有些矛盾。他在具备优势的情况下突然中断了战斗,也没有继续追赶铁木真,同样的事情又在后来多次重演。在阔亦田之战之后,他掠夺那些曾经选举他为大汗的人;在与脱斡邻联合攻打铁木真之前,他同脱斡邻商讨计策,却又主动放弃追击博尔济吉特部;脱斡邻让他领导军队对抗铁木真,他却拒绝了;察乞儿马兀惕之战伊始他便抛弃了乃蛮部。札木合在做什么?他一时联合脱斡邻,一时又向铁木真报信,一时又联合乃蛮部。为什么他总是宣称蒙古人实力强劲,让他的盟友们在战前就深感挫败? [95]

脱斡邻的一些谋士曾经断言札木合精神失常。札木合放弃盟友的模式是否意味着一种让历史一再重演的神经质的冲动?解答这个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札木合心理和性格的分析。资料显示这是一个永远处在躁动不安状态中的人,就好像他拥有使不完的能量但缺少明确的人生目标。这也预示了作为草原领袖,他的成就不如铁木真,因为他在军队中保留了不同部落之间的传统界限,而并未尝试塑造一种全新的整体风气和意识形态,也因为他并未给底层提供人才选拔的渠道和高级职位。尽管札木合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他缺乏远见,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一个狡猾的阴谋家,是一个注重短期利益、靠不住而又善变的人,他没有荣誉准则而且乐于牺牲朋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96]

问题是这些描写都来自《蒙古秘史》,这本书致力于歌颂由铁木真建立的蒙古帝国的辉煌,是一部带有倾向性的宣传作品。更重要的是,这导致了《蒙古秘史》中记载的一些其他事件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荒谬。评论者经常使用“泄露天机”一词,他们认为,编纂蒙古帝国起源历史的官方人员将事实与神话相混杂,有时他们会偶然地在错误的地方记录下真相从而使我们注意到事情的真实情况。这个问题混合着暧昧的含义,在许多有关札木合的重大事件中几乎都有着神秘深奥的象征意义。 [97] 但通过历史的分析手法也可以对此进行推断,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言便是“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事情之后,不管剩下什么,不管有多么不可能,那就是事实的真相”。 [98]

在排除掉令人难以信服的精神病理论后只剩下两种可能性。要么,札木合是个彻底的阴谋家,总是想方设法确保他在草原上的竞争对手不会变得太过于强大,耐心地等待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被削弱,此后他便能够渔翁得利、坐享其成。不过渔翁得利的假说并不能解释他在察乞儿马兀惕的撤退,因为他的行动几乎使铁木真锁定胜局。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某个阶段,也许是在1196—1198年左右,铁木真和札木合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两人通过欺骗和诡计来瓜分帝国呢?这也符合两人的心理特征,而且还能解释很多看似神秘、混乱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一假设最主要的漏洞是它无法解释在铁木真获胜后札木合为何会逃往唐努乌梁海山。为何他不去铁木真那儿论功领赏?当然这很可能是因为铁木真告诉他自己需要时间组织新的帝国,之后会公开“原谅”札木合这位“旧敌”。当然在《蒙古秘史》所记载的长篇对话中,铁木真几乎是承认了札木合是个双重间谍。 如今是时候更仔细地来审视这一点了。

根据《蒙古秘史》的记载,铁木真提出同儿时的伙伴分享他的帝国,不过札木合拒绝了并选择了死亡,他说天空中永远不会有两个太阳也不会有两个可汗。铁木真的讲话包含了对札木合为他所做的一切的赞颂,其中还包括了许多逃亡时的插曲。他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一辆马车上的两副车轴呢?”显然在此处编年史的作者直接交换了说话人的名字,事实上是札木合意识到铁木真正在认真地考虑杀掉他,于是复述了他为铁木真所做的许多事情以及可汗对他的诸多亏欠。铁木真则相反,他说不能有两个最高统治者,不然会引起内战。 [99] 《蒙古秘史》荒谬地借札木合之口说他一旦死去,他的灵魂会主管和保护蒙古这个崭新的国度:“我将守护你们、你们的孙子和他们的孙子,直到遥远的未来。我将是你们永恒的精神守护者。”然而一个愚蠢的书记员还是记录下了在铁木真宣判其死刑时札木合几乎肯定说过的话:“(你)在漆黑的夜晚做梦时,我都不会放过你。”

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铁木真确实欺骗了一个忠诚的间谍,我们不得不提出疑问,铁木真如此行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在现代背景下,像盖世太保那样杀死自己的间谍是取信敌人的手段。但在札木合事件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考虑,所以留给我们的令人恐惧的可能性就是,铁木真处决了自己的间谍以保护自己的信誉。铁木真声称自己是受到上天的委托来统治世界的人,如果他不是一个仅仅凭借军事才能就打败了克烈部和乃蛮部的无可匹敌的战士,而只是依靠欺骗和背叛才攫取胜利的阴谋家,那么后世的子孙将会怎么看他呢?但是就让我们承认最有利于铁木真的说法吧,札木合就是一个真正的敌人,十年里他竭尽全力想要打败铁木真从而掌控整个草原。那么如何证明他后来行为的合理性呢?

就算我们接受了《蒙古秘史》中胡说八道的宣传,相信札木合自己要求一死,这也是以不流血的碾压致死为前提的,毕竟这种死法同他的等级和地位相称。 然而铁木真不仅想出了他所能想到的最骇人、残酷的死法,而且还不惜违背了所有蒙古的风俗和道德准则。为了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安答的鲜血,他找到了一个对札木合恨之入骨的人,那就是自己的侄子、弟弟合赤温的儿子阿勒赤台。阿勒赤台是一个身处暗中的角色,是历史上经常出现的那种阴险人物,他在没有展现出任何才能的情况下仅靠着一路欺骗便闯入了权力的中心。我们知道的是他作为铁木真的心腹之一,认为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据悉有一回他因缺少官方的许可或口令但想要穿过铁木真的警卫而被捕。 [100] 札木合的命运一旦落入阿勒赤台的手中便会是最坏的情况。札木合最后被记录的话语大意是铁木真乃平庸之辈,他之所以能够打败克烈部仅仅是因为兀鲁兀部和忙忽惕部军队的英勇,而战胜乃蛮部人只不过是得益于“四獒”的才华。至于铁木真,他唯一可以称赞的是他请的盔甲工匠还不错。之后札木合便被阿勒赤台和他的手下们带出去剁成了肉泥。 [101]

与处决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时所采用的正常手段相比,这种处刑方式很残忍也很少见。就像在六百年后拿破仑暗杀昂基安公爵一样,札木合的死也是成吉思汗人生中一个可怕的污点。 [102] 不管札木合的行为是否可以归结为双重间谍的狡猾、判断错误抑或只是犯蠢,铁木真亏欠他的都实在太多。没有他就不会有成吉思汗,正如一位俄罗斯学者所评论的那样:“可汗的头颅会连同九斿白纛(蒙古的徽旗,是蒙古权力的象征)一起被拖进草地。” [103]

注释

[1] ibid.;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475-476.

[2]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35-137.

[3] Denis Sinor, ‘TheLegendary Origin of the Turks,’ in Zygas & Voorheis, eds, Folklorica pp. 223-257(at pp. 243-246).

[4] Buell, Dictionary pp. 9-11.

[5]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49-50, 235.

[6] Wittfogel & Feng, Liao p. 648.

[7] Gabriel, Subotai p. 9.

[8]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96-207.

[9] 有关此次战斗的计划,参见Pelliot, ‘L’édition collective des oeuvresde Wang Kono-wei,’ T’oung Pao 26 (1929) pp. 113-182 (at pp. 126-128). 和军队有关的内容,参见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92-200。

[10] Pelliot &Hambis, Campagnes pp. 202-203.

[11]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235认为该地点位于43° N 109° E。

[12] SHO pp. 108-110; SHR pp. 57-58; Hambis, Genghis Khan pp. 47, 57;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95-199.

[13] Pelliot, Notes sur Marco Polo i pp. 291-295.

[14]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52-53.

[15] Abel-Rémusat, Melanges p. 90.

[16]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56.

[17]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511-512.

[18]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43.

[19]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138.

[20] SHO pp. 110-111;SHR pp. 58-59;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54.

[21] SHW p. 270; SHC pp. 64-65; Pelliot, Notes sur Marco Polo i p. 322;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 223.

[22] Grousset, Empire p. 204.

[23]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54-55.

[24] Krause, Cingis Han p. 15; d’Ohsson, Histoire i pp. 53-54, 74.

[25]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57.

[26]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 309.

[27] Hambis, Genghis Khan pp. 61-62.

[28] RT i p. 64; Barthold, Turkestan p. 362;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333-334.

[29] RT i pp. 178-179; Krause, Cingis Han p. 17.

[30] RT i pp. 179-180; SHC pp. 76-78;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 69;d’Ohsson, Histoire i p. 60.

[31] RT i p. 182; SHC p. 68; Pelliot, Notes sur Marco Polo i pp. 225-226;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48-249.

[32]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150.

[33]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38-39.

[34] RT i p. 182; SHO p. 115; SHR pp. 62-63. 正如Lattimore对锁儿罕失剌的审慎的评价:“逃避部落对其部属赋予的集体责任义务需要勇气和时机”(Lattimore, ‘Chingis Khan and the Mongol Conquests,’ Scientific American 209 (1963) pp. 55-68 (at p. 60))。

[35] SHC pp. 73-74; SHO pp 120-121; SHR pp. 67-68. 另一个版本说,斡亦剌部本来想要臣服于铁木真,然而就在去投奔他的路上,他们却被拙赤合撒儿率领的克烈部误当作敌人进行了攻击。这样的遭遇激怒了斡亦剌部,他们转而投靠了札木合。(Martin, Rise of Chingis Khan pp. 72-73).

[36] Rachewiltz, Commentar y确定战斗的地点位于48° N 11° E,地处鄂嫩河和克鲁伦河之间.

[37] Pelliot, Notes sur Marco Polo i pp. 424-425; Pelliot in T’oung Pao 13 (1912) pp. 436-438.

[38] 有关这次战斗的描述,参见RT i pp. 85, 183; ii p. 43; SHO p. 117; SHR p. 64; Grousset, Empire p. 201;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p. 155-156; Whiting, Military History p. 367.

[39] SHO pp. 118-119; SHR pp. 65-67; d’Ohsson, Histoire i p. 63.

[40] Grousset, Empire p. 207; 亦见于Melville, Amir Chupan .

[41] 对此最佳的分析见于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528-531.

[42] SHC pp. 74-75; SHW p. 275; lSHO pp. 121-122; SHR p. 69.也应指出,一些学者对哲别事件的历史真实性持怀疑态度,将其视为史诗中的一种标准的母题或主题。有关这个观点的正反两方详细意见,参见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533-534, 536-538。

[43] 某些学者质疑这是不是种族灭绝,他们认为铁木真只是想要处决部落联盟中所有与此相关的男性,否则这就是在浪费潜在的苦役和“箭靶子”。(Rachewiltz, Commentary p. 571)。

[44] SHW p. 278; SHO p. 129; SHR p.176; Grousset, Empire p. 208.有关塔塔儿部落和答阑捏木儿格思附近的全部氏族,参见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40-245。

[45] Hambis, Genghis Khan pp. 72-73;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572-573.

[46] RT i pp. 182-183; Krause, Cingis Han p. 19.

[47]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99;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 172.

[48] Grousset, Empire p. 208.

[49] SHO p. 135; SHR p. 84;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 76. 亦剌合的头衔是“桑昆”。有些历史学家错将这个头衔当作此人,并将克烈部王子叫作“桑昆”,仿佛这是他本人的名字。

[50] Rachewiltz ( Commentary p. 594) 指出,脱斡邻在不屑地提及亦剌合时,暗示桑昆是他的独子。如今,我们已知脱斡邻至少有两个儿子,所以要么是他不再供养其他的儿子,要么是他们已经不在人世。

[51] SHO pp. 136-137. 人们认为交换条件是铁木真的女儿也立可敦和亦剌合的儿子秃撒合的婚姻(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84-86)。

[52]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68.

[53] 这是Waley (SHW p. 281)的翻译版本。Onon 认可这个译文,除了将其中的两个关键性的描述改为“陪伴你的百灵”而不是“远方的百灵”。Onon认为这就是凤头百灵和云雀 (通常被认作角百灵 (SHO p. 133))这两个物种之间的区别。Grousst的翻译则更加随意:“我是百灵鸟,无论季节好坏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铁木真是雁,冬天就飞走了。”(Grousset, Empire p. 209)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译成“我是一只鸥,是一只定居的留鸟,但我的安答是一只云雀,是一只候鸟。”

[54] SHO p. 156; SHR pp. 102-103;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252.

[55] SHC p. 93;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84-86.

[56] 更多细节,参见RT i p. 185. 关于铁木真在1206年的忽里台大会上给这两个牧民的奖赏,参见SHO pp. 191, 209; SHR pp. 133-134, 149-150;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607-609.

[57] Vladimirtsov, Genghis Khan p. 51.

[58]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623-624. 有关合兰真沙陀的更多记录,参见JB i p. 37;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5-47; Grousset, Empire pp. 157-160.

[59]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70-71.

[60] JB i p. 38; SHO pp. 149-150, SHR p. 95;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06-407.

[61]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77.

[62] RT i pp. 187-190;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p. 96-97; SHO pp. 150-157; SHR pp. 96-104; SHC pp. 102-109.铁木真列出了他怨恨的主要原因:1)他把札阿绀孛从中原带回来以帮助脱斡邻;2)他应脱斡邻的要求处决了撒察别乞和泰出;3)1196年突袭蔑儿乞惕部时,他把战利品分给了脱斡邻,而当脱斡邻在1198年突袭蔑儿乞惕部时,他却什么也没有分给铁木真;4)当脱斡邻受到乃蛮部的侵扰时,铁木真派出了自己属下最好的四名将领“四獒”去救他。

[63]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78.

[64]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71-72.

[65] d’Ohsson, Histoire i p. 45;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2-46.著名的班朱尼湖的具体地点无人知晓。它可能是音果达河的一条支流,抑或是Lake Balzino的另一个称呼,那里是图拉河的源头,位于如今赤塔的南边。

[66] Grousset, Conqueror of the World pp. 134-135.

[67] Pelliot,总是持反对意见,他坚持认为班朱尼河盟誓只是传说(Pelliot, ‘Une ville musulmane dans la Chine du Nord sous les Mongols,’ Journal Asiatique 211 (1927) pp. 261-279)。但Cleaves运用他高超的学识证明,盟誓毫无疑问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Cleaves, ‘The Historicity of the Baljuna Covenant,’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18 (1955) pp. 357-421)。亦见于Krause, Cingis Han p. 23; Grenard, Genghis Khan (1935) p.246.

[68] Krause, Cingis Han p. 94.

[69]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664.

[70] d’Ohsson, Histoire i p. 81; SHO pp.159-160; SHR pp. 105-106.

[7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664.

[72] Krause, Cingis Han p. 24; Herrmann, Atlas of China p. 49.

[73] 关于木华黎,参见SHC p.147; Rachewiltz, ‘Muqali, Bol, Tas and An-t’ung,’ Papers on Far Eastern History 15 (1977) pp. 45-62.

[74] RT i pp. 65, 191; SHR pp. 109-110; SHO p. 164; SHC pp.113-115; d’Ohsson, Histoire i p. 82.

[75] Pelliot, ‘A propos des Comans’, Journal Asiatique 15 (1920) pp. 125-185 (at pp. 180-185).

[76]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677.

[77]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180.

[78]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16-417.

[79] 关于乃蛮部,参见RT i pp. 67-70; Roemer et al, History of the Turkic Peoples .

[80] Pelliot, ‘Chrétiens d’Asie centrale et d’Extreme-Orient,’ T’oung Pao (1914) pp. 630-63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685.

[81] RT i pp. 70, 201;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 364.

[82]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 110;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308-309;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679.

[83] SHC pp. 119-120;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 252.

[84] Larry Moses, ‘A theoretical approach to the process of Inner Asian confederation,’ Etudes Mongoles 5 (1974) pp. 113-122 (at pp. 115-117).

[85] 例如,决定性的察乞儿马兀惕之战发生在纳忽崖脚下。根据某些资料可以发现,蒙古针对乃蛮部的战斗有两次,察乞儿马兀惕和纳忽崖是两次不同的独立战斗。Grousset在叙述中融合了两场战斗的各个方面( Empire Mongol pp. 163-168).

[86] SHC pp. 125-127; Vladimirtsov, Genghis Khan p. 60.

[87] Rachewiltz 认为这是铁木真颁布的新法典《大札撒》中的第一条命令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697)。

[88] Rachewiltz认为这其中有些地点很不可思议( Commentary pp. 695-696)。

[89] Rachewiltz 认为纳忽崖位于47° N 104° E (Commentary p. 703)。

[90] Krause, Cingis Han p. 26.

[91] d’Ohsson, Histoire i p. 87;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85.

[92] 关于太阳汗的死亡,参见d’Ohsson, Histoire i pp. 87-88;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720.

[93] Grousset, Conqueror of the World pp. 152-161.

[94]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p.126-127.

[95] 对其的精彩分析,参见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p. 244-260.

[96] 关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参见Timothy May, ‘Jamugka and the Education of Chinggis Khan,’ Acta Mongolica 6 (2006) pp. 273-286和Owen Lattimore, ‘Honor and Loyalty: the case of Temukin and Jamukha,’ in Clark & Draghi, Aspects of Altaic Civilization pp. 127-138.

[97] “泄露天机”可见于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257. Cf Rachewiltz: “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在所有的史料中,札木合或多或少地以恶棍的形象出现,但偶尔也会出现‘泄露天机’的情况,一旦如此我们就能窥见事情的真实状态。”( Commentary p. 472). 针对札木合诺斯底似的言论,Gumilev恰当地描述为:“故意以谜语呈现的一种政治圈套。”(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144)

[98] Conan Doyle, The Sign of Four , Chapter Six.

[99] 这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著名的主谓错误的变体。基督教教义问答书里说“上帝创造了人类”,而对于费尔巴哈和所有的无神论者来说,事实上是人类创造了上帝 (见于Feuerbach, Lectures on the Essence of Religion (1849))。

[100] 关于阿勒赤台,参见JB i pp. 184, 249, 271-274; SHO pp. 215-219, 271-274; SHR pp. 157-158, 209-213; Hambis, Genghis Khan pp. 29-30.

[10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757;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88;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235.

[102] 关于和答里台的死法的对比,参见Ratchnevsky, ‘Die Rechtsverhältnisse bei den Mongolen im 12–13 Jahrhundert,’ Central Asiatic Journal 31 (1987) pp. 64-110 (at pp. 102-103)。有关铁木真的暴行是如何影响了蒙古人对宣誓的态度的,参见F. Isono, ‘A Few Reflections on the Anda Relationship,’ in Clark & Draghi, Aspects of Altaic Civilization pp. 81-87; Isono, ‘More about the Anda Relationship,’ Journal of the Anglo-Mongolian Society 8 (1983) pp. 36-47; Henry Serruys, ‘A Note on Arrows and Oaths among the Mongol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78 (1958) pp. 279-294.

[103]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259. 2rQYbRLhcVlk8P+nyzdbspTntcmOiFRzJrmOcbWm4KQT1mCcMkhJPw3ooOE6H3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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