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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早期历史

在13世纪以前,草原上已经存在过许多强大的联盟甚至是帝国——斯基泰、阿兰、匈人、阿瓦尔、黠戛斯,特别是回鹘。但是如果真的存在一位对历史投注的赌徒,那么他绝对猜不到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帝国将诞生在蒙古部。蒙古部最初只是中亚一隅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他们的起源神话讲述的是苍狼与白鹿的故事,相传它们登上了肯特山脉靠近鄂嫩河与克鲁伦河源头的一座高峰,在那里进行结合后诞下了一个名叫巴塔赤罕的人类男孩。历经十数代之后,巴塔赤罕的后裔朵奔篾儿干和他的妻子阿阑豁阿生育了两个儿子。在朵奔篾儿干死后,阿阑豁阿又生下了三个儿子,据说孩子们的父亲是一个“像太阳一样颜色金黄”的神秘人,他伴着月光穿过烟囱进入了阿阑豁阿的帐篷。在帐篷里他用手抚摸她的腹部,身上散发的光线进入了她的体内,接着他便如来时一样被烟囱里的光柱带走,飘然离去。朵奔篾儿干的五个儿子(包括他亲生的两个以及神秘人所赐的三个)在成年后分别建立了各自的氏族,他们由此成了庞大的蒙古部落中错综复杂的氏族体系的源头。

阿阑豁阿最小的儿子孛端察儿建立了著名的博尔济吉特部,未来的成吉思汗便是该部族的后裔。孛端察儿的玄孙海都首次实现了蒙古部落的完全统一。根据传说,最初蒙古人身材高大,拥有浅色的毛发和蓝色的眸子,但在与异族彻底地通婚之后,他们便长成了身材短小、黑头发、黑眼睛这种广为人知的模样。 [1]

自大约1050—1100年的海都汗起,我们的讲述终于可以从模糊不清的传说故事进入清晰(可以说是相当明了)的历史叙事。蒙古人被第一次提及是在9世纪的唐朝文献中,在唐朝之后的辽朝,他们成了皇帝可靠的盟友。根据一些记载,蒙古人原本是居住在森林中的民族,他们从北方的针叶林地带移居到了南方。中原人将蒙古人的起源追溯至蒙兀部,那是唐朝时期统称为室韦的部落中的一个分支。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蒙古的鄂嫩—克鲁伦河地区建立了稳定的统治。 [2] 在海都汗统治时期,两件事情改变了蒙古部。首先,海都汗开始私下同东北地区的女真人密谋,后者在12世纪初灭亡了辽朝并建立了金朝。接着,海都汗果断地将蒙古部的经济形态从畜牧业和农业的混合转变为完全的畜牧业,他还引入了绵羊和骆驼等新物种。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这次改变是一种倒退,蒙古人的生产方式由此远落后于经营农场和田产的回鹘人。 [3] 尽管海都汗的能力卓绝,但他还是给蒙古留下了一个有毒的圣杯,即博尔济吉特部和泰赤乌部这两个最主要的部族之间长期的不和(虽然蒙古有13个部族,但这两个部族是最重要的)。海都汗的大儿子拜姓忽儿·多黑申作为长子被推举为博尔济吉特部的首领,由于兄弟间一些不甚明了的冲突,小儿子察剌孩·领忽独立出去并建立了自己的家系,也就是泰赤乌部。两部争斗不已,仅仅是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对峙关系就令海都汗的继任者们难以统一蒙古部落。 [4]

蒙古在12世纪动荡不安,这主要是由于它与刚刚建立的金朝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据资料显示,造成混乱的原因有二:一是中原人同草原游牧民族间持续不断的战争;二是草原上的内战。草原上五个主要的部落:蒙古部、蔑儿乞惕部、塔塔儿部、克烈部以及乃蛮部之间频繁爆发武力冲突,五部互为掣肘。除此之外,蒙古内部的博尔济吉特部和泰赤乌部之间也存在持续不断的斗争。然而,蒙古部落并非包含了所有以蒙语为母语的氏族和子部落,塔塔儿部、克烈部和乃蛮部等部落中也有在民族学和语言学上属于蒙古的子部落。唯一能够简便区分蒙古部和其他部落的方式就是,只有蒙古部落是纯粹的异教徒,而其他部落则信仰一种融合了景教和萨满教的宗教。

中古时期中原的史学家对边疆地区各式各样的异族人进行了粗略的区分:居住在大戈壁之南、长城沿线的“开化”的“白塔塔儿”,他们主要是汪古部人;而克烈部或称“黑塔塔儿”则在草原上过着简单但充满生气的日子,他们因为自己没有像怯懦的“白塔塔儿”那样为了眼前的利益就把与生俱来的权利出卖给中原人而感到自豪。还有在西伯利亚南部被称作“生塔塔儿”的族群,他们以渔猎为生,所获只能勉强糊口。 [5] 至于蒙古部人,中原的史学家将他们单独划分为一类,置于“白塔塔儿”和“黑塔塔儿”之间。直到海都的势力大增,中原王朝才意识到他们比预想中的要可怕得多。

蒙古地区权力架构的实际情况则更加复杂。其中实力最强大的是乃蛮部,该部最早是居住在阿尔泰山南麓以及额尔齐斯河上游的突厥人,之后他们渐渐地分散于塔尔巴哈台山脉以及色楞格河和鄂尔浑河的上游地区。乃蛮部认为自己是9世纪中叶覆灭的回鹘帝国的后裔。直到13世纪早期,他们还保有政治上的凝聚力,接受了被本土萨满教改良的景教。在文化上,乃蛮部也比蒙古北部和中部的各部落更为先进。 [6] 其次重要的部落是位于乃蛮部以东并与之结盟的克烈部,该部落同样信奉景教,他们聚居在色楞格河和鄂尔浑河的上游河段以及图拉山谷附近。 [7] 塔塔儿部由六个不同的部族组成,他们占据了大草原到克鲁伦河南部的广阔区域。在12世纪时他们是中原人的秘密武器,有时候他们还被称作“金朝的宪兵队”。中原历任统治者都力求通过系统化的“分而治之”来缓和北部强邻所带来的威胁,一直到12世纪末期塔塔儿部人都出色地发挥了这样的作用。早在10世纪,中原史学家就将阻卜(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指塔塔儿部)看作是蒙古东部地区具有统治地位的部族。塔塔儿部是克烈部自古以来的敌人,据说他们在12世纪初期曾消灭了克烈部一支4万人的军队。 [8] 对蒙古部来说,塔塔儿部尤其危险,因为蒙古部人居于鄂嫩河与克鲁伦河流域,而塔塔儿部就居住在其领土以南。在蒙古部的西南方向,在贝加尔湖以南的色楞格河的下游以及库苏古尔湖周边,活跃着另一个好战的部落——蔑儿乞惕部。不过对蒙古人来说,幸运的是,这个部落分裂成了三支,且每一个分支都有自己的首领。可以说蔑儿乞惕部的支离破碎和乃蛮部的万众一心正好处在天平的两端。 [9]

在12世纪的前半叶,海都曾孙合不勒的统治在蒙古史上影响深远。虽然有时候他被人嘲笑胃口好得就像巨人一样,但他无疑是一个富有才干之人。1135年他前往金朝参加金熙宗的登基大典,据说当时他在宴会上豪饮暴食,把东道主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是在随后的一次拜访中,他仪态尽失,在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还拨弄着皇帝的胡子并大肆诽谤朝臣。 [10] 不过金朝并没有因他出格的行径误将他当成小丑看待,毕竟他凭借着对草原政治的娴熟把控已经在边境上形成了一股极具威胁的势力。金朝允许侮辱了朝堂的合不勒离开,但他们又实在对他难消戒心,于是思索再三后还是派出一支军队对其紧追不舍,要将他带回金朝并强迫他签下表示归顺的条约。合不勒在察觉到追兵之后将金兵诱进埋伏圈,并将他们赶尽杀绝。双方自此公开决裂,1135—1147年金朝和蒙古之间爆发了更加激烈的战争。金朝又一次使出塔塔儿部这个秘密武器,但合不勒不仅多次击败他们,还在1137年给了穿越北方边境进入蒙古的一支金朝远征军一个沉重的教训。 [11] 合不勒设法将主要的蒙古部族组织起来建立了一个暂时性的同盟,但这离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或者“汗中之汗”还是相去甚远。合不勒只是临时的军事首领,而非长期的统治者。同盟很快解体了,而且也从未展现出超级部落主义(supertribalism)必备的永恒性特征。 [12]

尽管合不勒在草原政治中展现出诸多才技,但他选择了一位来自泰赤乌部的贵族作为继任者,这给他的七个儿子留下了致命的祸端。而在泰赤乌部看来,这个举动让他们取代了博尔济吉特部,由此跃升为地位最尊贵的蒙古部族。至此,这两个部族之间的相互指责和妒忌已然达到了新的高度。有些学者认为,相较于海都汗早先非常不明智地给下一代划分领土的行为,这次才是真正削弱了蒙古部势力的大事件,它甚至有可能让蒙古部再也没法成为一股强劲的政治力量。 [13]

那个被选中的泰赤乌部贵族是俺巴孩。1143年他满怀信心地向金朝宣战,并且拿下了20座长城附近的要塞。于是金朝开始面临信誉危机,1146年金朝向北方派出了一支远征大军。当远征再次失利之后(中原人再也没能在会战中战胜蒙古人),金朝不得不接受一份耻辱的和约。该和约中要求金朝赔偿大量的羊、牛和谷物,放弃一些让蒙古人感到威胁的边境要塞,并给予蒙古补助。 [14] 不过金朝对此进行了报复,这一次又是塔塔儿部做了恶人。为达成目的,塔塔儿部不惜打破草原殷勤好客的神圣习俗。俺巴孩自诩是与合不勒相当的政治家,他在12世纪50年代初来到塔塔儿部的领地,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借助通婚表明与塔塔儿部结盟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想法。而塔塔儿部只是假意配合他,实际上他们不想参与俺巴孩的任何计划,反而转手将他交给了金朝,后者将俺巴孩钉死在木驴上。在濒死之际,俺巴孩号召所有的蒙古人为他复仇。 [15] 因金朝的暴行所堆积的愤怒将在蒙古人心中代代相传,并将在七十年后喷薄而出,对金朝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鉴于蒙古早期的历史日期均为推测而来,我们姑且认为俺巴孩死于1156年。俺巴孩死后继位的是忽图剌,他来自博尔济吉特部,这样博尔济吉特部便成了部落“天然”的统治者。然而,关于忽图剌的当选还有很多不甚明了的地方。有人认为当时泰赤乌部肯定是背弃了蒙古联盟,他们还在贝加尔湖的北部和东部找到了新的据点,从地理上与博尔济吉特部分离开来。 [16] 还有人则声称,忽图剌孤注一掷,主张进行一场他参选但只有泰赤乌部的人投票的新选举,以选举的结果证明他当选的正当。不过还有一个离奇的因素,那就是忽图剌其实是合不勒的儿子,但在合不勒选择俺巴孩为继承人时,他被排除在外。

无论忽图剌即位的实情究竟如何,其结果令博尔济吉特部和泰赤乌部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进一步升级。按照蒙古人的说法,有“光之子”之称的尼伦与名为迭列斤的小人物是不同的 ——这有点像柏拉图《理想国》中国家的守护者与军人阶级的区别。 [17] 问题在于,博尔济吉特部和泰赤乌部都认为自己是尼伦,而对方部族的地位远远不如自己的。这种等级差异在后来蒙古帝国的“圣经”《蒙古秘史》中被着重强调。书中提到,只有博尔济吉特一脉的成员才是真正的蒙古人,而泰赤乌部则是远亲或者穷亲戚,他们和别速部、斡罗纳儿部以及阿儿剌部等附属的小部族没什么两样。 [18] 所有这些内容都属于蒙古秘闻,但长期不和造成的实际结果是蒙古部在12世纪50年代无可救药地衰落下去,并且他们再也没能恢复合不勒时期的武力。这一点被金朝彻底地利用,金人挖尽国库充实兵力,并再次派出塔塔儿部发起一系列猛烈的袭击。在这十年中,忽图剌打了13场硬仗,或许是因为泰赤乌部的远走让蒙古的兵力捉襟见肘,他没有获得一次完全的胜利。

忽图剌似乎是一位不太走运的大汗,毕竟所有的资料都谈到了他具有卓越的品质。据说他继承了他父亲惊人的食欲,而且他感受不到疼痛,他的手如熊掌一般有力,清脆洪亮的声音可以媲美丹东和老威廉·皮特等伟大的演说家。有人写道:“他发出的声音仿佛群山中的雷鸣……他可以像我们折断一支箭一样将人折成两段。冬天的夜晚,他睡在大树堆成的火堆旁,丝毫没有觉察到飞溅到身上的火花和火星带来的烙印。当他一觉醒来,他误以为那些烧伤的痕迹是被昆虫咬的。” [19] 忽图剌一口气能吃掉一头羊,喝掉一大碗马奶酒。有一次躲避塔塔儿部人时,他藏进了芦苇荡,取了一支芦苇当作呼吸管隐匿在水中。塔塔儿部人只发现了他那匹即将被沼泽吞没的坐骑,于是推断他们搜寻的目标已经葬身于这片沼泽之中。而他们刚一离开,忽图剌就拽着马的鬃毛将它从沼泽中拉了出来。 然而尽管他拥有这些出色的品质,他还是缺少足够的兵力同塔塔儿部一决胜负。在他瞻前顾后地打完了13场仗之后,金朝最终断定他的实力已经彻底衰落,他已经沦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于是金朝和塔塔儿部集结成一支强大的联合军,于1161年在贝尔湖大胜蒙古军。我们并不清楚忽图剌是否在这场战斗中丧生,但在这之后不久他便销声匿迹,与此同时博尔济吉特部也几近灭族。 [20]

接下来掌权的博尔济吉特部人是也速该。他本人及其出身可以说是一个谜。官方也就是《蒙古秘史》的说法是,也速该是合不勒的二儿子把儿坛的第三子,因此很明显他是统治阶级中的一员。 然而也速该并没有像合不勒、俺巴孩以及忽图剌那样统领过蒙古部联盟。他在靠近现在古尔班淖尔的鄂嫩河建立了营地,指挥着一群来自博尔济吉特部、泰赤乌部和其他部落的乌合之众,不过他从未拥有足够的势力成为大汗。 [21] 他的团队本质上就是游击队,是一个包含了一帮闲散人员和不法游民的团伙,他们对血缘关系强加的责任和约束感到烦躁,于是逃脱原始的部族成为大草原上自由的灵魂。在蒙古,独行的生活方式极其危险,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倾向于跟从一个极具号召力的领导人,以不断地打家劫舍为生。 [22] 也速该本质上就是雇佣军的头目,于是便有人怀疑《蒙古秘史》中将他纳入蒙古统治阶级族谱其实是一种政治宣传,是为了强调成吉思汗的荣耀和身份而有意杜撰的。也速该很可能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不管与把儿坛抑或是合不勒都毫无关系,他的称号不过是把阿秃儿(勇士),这个称谓通常赐予那些并非王室出身但非常杰出的游牧民。 [23]

12世纪50年代也速该与忽图剌结盟,但他有自己的目的和野心,也正因为如此他常常不服从首领的命令。也速该最主要的目的是在蒙古的等级制度中攫取更高的地位,为此他同克烈部的首领脱斡邻(该名字的意思是“海东青”)结盟,后者由于长期受到同族持续的威胁所以非常需要盟友。脱斡邻的一生颇为坎坷。他7岁时便被蔑儿乞惕部抓去做了奴隶,负责用杵臼磨米。虽然他被父亲通过突袭解救,但六年后他又一次遭到奴役,这一回他和母亲一起被塔塔儿部人抓住,沦为照料骆驼的农奴。虽然他最终还是想办法逃走了,但是这两起事件强有力地表明脱斡邻的成长充满背叛和波折。 [24]

脱斡邻成年之后被拥戴为克烈部的首领,他也同时遭受两个满怀嫉妒的兄弟带来的压力。脱斡邻决定消灭这些觊觎王位的人,但他们却成功逃走并且向蔑儿乞惕部首领脱黑脱阿寻求庇护。脱黑脱阿不久就将这二人交还给了脱斡邻,他们随即遭到了处决,他们的遭遇正说明背信弃义在这一带的大草原上几乎成了惯常套路。脱斡邻的叔叔无法忍受侄子的残忍和自大,于是他公开责难其为杀人凶手。因为这位叔叔真正地关心人们的福祉,而不是像脱斡邻那样只关心他自己,脱斡邻的叔叔在克烈部的声望很高,他号召大家将这个暴君赶出去,他的号召得到了热烈的响应。然而脱斡邻幸运地逃过一劫,他带着仅有的100名追随者往南逃向了中原。

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人就是也速该选中并与之结盟的伙伴。忽图剌对此激烈地表示反对,他坚持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危险又十分愚蠢的策略。此时博尔济吉特部正一边奋力地与塔塔儿部人和金朝开战,一边与来自泰赤乌部的蒙古高层竞争,实在不必再去插手克烈部中的权力斗争。 [25] 然而也速该却不为所动,他甚至举行仪式和脱斡邻结为安答(歃血为盟的兄弟)。脱斡邻被迫以金朝奴隶的身份在边疆游走长达七年。他和也速该最终积聚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他们入侵了克烈部的领土,推翻了他们的政权,逼得脱斡邻的叔叔落荒而逃,前往党项人建立的西夏(今日中国的西北部)避难。 [26]

但是也速该傻乎乎地掺和克烈部的政治斗争并不是他所做的唯一蠢事。他也与蔑儿乞惕部结仇,这体现出他对政治常识一无所知。蒙古人对和异族通婚很积极,他们能够不远万里只为寻找一位合适的妻子,但是他们也不反对通过偷窃得到女人,如果机会降临,哪怕是其他男子的妻子或未婚妻他们也不会放过。此时的也速该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他已经拥有了一位正式的妻子和一众后宫。1159—1160年中的一天,他看上了年方十五的少女诃额仑,她是蔑儿乞惕部首领脱黑脱阿的兄弟也客·赤列都的未婚妻,而也速该在尚未完全理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就将她掳走了。 [27] 这一毫无责任感的荒唐行为导致了蒙古部与蔑儿乞惕部随后长达五十年的不和。也速该的儿子们将因此背负世仇,虽然这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但是荣誉和教养却让他们必须坚持下去。 [28]

也速该和诃额仑生下了五个孩子,包括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分别是:铁木真,生于1162年(详见下文);合撒儿,生于1164年;合赤温,生于1166年;铁木哥·斡赤斤,生于1168年;以及女儿帖木仑,生于1169或1170年。 也速该还与另一个妻子育有两个儿子,关于她的名字一直存在争议。资料中亦暗示,这位也速该早年的妻子可能不忠。 [29] 在这段婚姻中诞生的两个儿子是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诃额仑的族属在所有有关早期蒙古历史的资料上记载不一。比较通行的说法是她来自归属为林中百姓的不里牙惕部,直到今天不里牙惕人依然将其祖先追溯至成吉思汗的母亲。另外一些人认为,尽管存在着间接的联系,比如成吉思汗的妻子孛儿帖埋葬在不里牙惕部的领地,但诃额仑来自不里牙惕一说纯属虚构。持这种观点的一方认为诃额仑是弘吉剌部下的斡勒忽讷兀惕部成员,他们的领地坐落于蒙古地区的最东方。 [30] 这种解释倒是能让也速该绑架诃额仑一事具备些许合理性,毕竟弘吉剌部是蒙古人最理想的通婚部族,蒙古人甚至还将弘吉剌部称作“配偶部落”。

铁木真,也就是未来的成吉思汗,生于1162年。尽管从拉施特开始,一些历史学家认为他出生于1155年,但只有生于1162年才能解释文献里的其他事件。另一个极端的观点认为他生于1167年,这就比较奇怪了,因为这样需要重铸传统叙述中的其他所有元素。 [31] 关于他生于何地的观点并没有达成一致。一种说法是他出生于名为古尔班淖尔的一座山谷,另一种说法是他生于达达勒的德伦宝立德格,此地位于今天的乌兰巴托东北部350英里,是肯特省的一座小村落,被美丽的森林、群山和湖泊所围绕。比起任何文献中的确凿证明,这个假设似乎更能让人与柏拉图所言的“美的环境诞生伟大”这个观点产生共鸣。通行的观点认为,他有可能出生在鄂嫩河上游河段的某处,或者可能是物产丰富的鄂尔浑河地区,也有人提到巴勒渚纳(实际上是鄂嫩河上的一座半岛)以及迭里温孛勒答黑。 [32]

他的出生不可避免地诞生了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有一个故事说,一束来自天堂的光照进了他的母亲的子宫,于是母亲受孕生下了他——这个故事和基督教中童贞女产子的典故非常相似,而且也很容易让人想到阿阑豁阿生下孛端察儿的传说。据《蒙古秘史》记载,铁木真呱呱落地的时候拳头里攥着指节大小的血块,这被当作他将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征服者的预兆。帖木儿帝国的创建者帖木儿也有一个相似的故事。 [33] 因为“铁木真”的意思是“铁匠”,这个名字让学者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以此为儿子命名,那也速该的社会地位就会比推测的更低。更为合理的解释是,也速该用自己刚刚抓住的塔塔儿部首领铁木真·兀格的名字为儿子取名。按照蒙古的习俗,若想要将这位首领的力量转移到孩子身上,就必须杀了铁木真·兀格。据此推断,人们以屠杀来庆祝铁木真的出生——犬儒主义者可能会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是“恰到好处”。 [34]

铁木真以传统的方式成长,他在小小年纪就学习骑马,在猎鸟时磨炼箭术。冬天,他穿着用骨头或木头制作的鞋在冰面上飞驰,学习追捕松鼠和松貂,当他的捕猎水平提升之后他就开始狩猎鹿这样的大型动物。他很早就开始学习驯鹰术,因为这被认为是领导者必备的技能。从我们的观念来看这些训练并不是教育。铁木真从来没有学过读、写,这位后来被称为成吉思汗的伟人一直以来都目不识丁。虽然铁木真孔武有力、耐力极佳且充满活力,但他还是被弟弟合撒儿超越了,据说合撒儿是名副其实的大力士。合撒儿成年时拥有非常宽阔的肩膀和胸脯,他还有着纤细的腰身,当他侧身躺下时身下能容一条狗穿过。 [35] 据说合撒儿和忽图剌一样能将人像柳条一样折成两段,而且他很快就成为博尔济吉特部最有名的弓箭手。也许正是因为合撒儿如此优秀,他和铁木真才总是相互妒忌、彼此充满敌意,铁木真更欣赏谦逊的合赤温以及他最心爱的弟弟铁木哥·斡赤斤。然而对铁木真来说,那时候最重要的还是他和札达兰部的年轻贵族札木合之间的关系。他和札木合一起玩打髀石的游戏,虽然后来两人分道扬镳,但他们都会记得儿时的太平日子。尽管只有六七岁,他们就已经立下誓言互结安答,安答一般被认为是比血缘更加强有力的联系。 [36] 蒙古人之间的安答关系意味着氏族、子部落,甚至不同部落和国家之间的联合,这实际上是一种政治关系,与诸如塞西亚人或维京人中歃血为盟的兄弟情谊不同,后者是战士个体之间的私人关系。 [37] 札木合被带走的那天铁木真很是伤感,二人至此一别便是八年。

在铁木真九岁那年(那时札木合刚离开不久),也速该决定让铁木真同一位来自享有威望的家族的女孩定亲。蒙古人一般早婚,而且儿子们头一个合适的婚约可以为家族和氏族带来声望。 [38] 传统上,和蒙古通婚的部落是位于蒙古东南的弘吉剌部。一般认为弘吉剌部人是蒙古化了的突厥人,他们有复杂的起源传说、世系和世俗神话,这些一直让人类学家摸不着头脑。根据蒙古传说,弘吉剌部之所以与蒙古关系密切,皆因为他们拥有相同的姓氏,蒙古人是“黑骨头”而弘吉剌部是“白骨头”。 1129年弘吉剌部人出席了由西辽(位于今新疆地区)的建立者耶律大石召集的一次会议,那也是他们第一次明确地出现在史料中。 [39]

对铁木真来说,从蒙古去往弘吉剌部意味着先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脉,接着再穿过大戈壁的东南隅。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经历。此前,他只在夏冬转场时沿着鄂嫩河与克鲁伦河之间的山谷移动过。旅程刚开始时他们便身处高海拔之地,周围只有黑色的岩石、多刺的灌木丛和无尽的荒野。也速该和他的队伍经过艰苦的跋涉才翻越了达尔罕山,夜晚他们就在湖边扎营,在那儿也有更多狩猎的机会。在见识了各种各样让铁木真好奇不已的地形之后,他们便开始穿越大戈壁。因为正值秋季,马儿膘肥体壮,加上战士们也习惯了在这个时节越过沙漠以抢劫中原的边境地区(今天的甘肃境内),所以也速该表示自己对沙漠无所畏惧。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水源短缺,然而只要向地下挖大约30英尺深就能找到地下水。一走出沙漠,蒙古人就进入了一个富饶的世界,那里牧草肥美,遍布着果园和农田,榆树、柳树和胡杨组成了一片片绿洲。

按照惯例,蒙古人和弘吉剌部人会在位于扯克彻儿山和赤忽儿古山之间的某地相会。 [40] 在此之前,也速该已经向铁木真解释了有关弘吉剌部的一些复杂情况。弘吉剌部分成了溺儿斤部和孛思忽儿部两个主要的部族。尽管溺儿斤部通常被看作是更为重要的一支,但与也速该相会的是孛思忽儿部以及他们的首领特薛禅。 特薛禅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但当他听到也速该联姻的提议时却甚是不悦。上层的游牧民理应为新娘准备彩礼。也速该虽说具有部落首领的声望,然而他在经济上却是一穷二白,他唯一能给特薛禅的只有一匹作为预付定金的马。 [41] 弘吉剌部的女人是大草原上公认最漂亮的,也速该早已打定主意要让特薛禅10岁的女儿孛儿帖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42] 由于暗地里对也速该寒酸的彩礼感到气愤,特薛禅接连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打算在敷衍之后就拒绝他们的请求。

在此,铁木真的人格魅力第一次得以展现。孛思忽儿部首领最宠爱的儿子按陈那颜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铁木真,他央求父亲让这个蒙古男孩子成为家族中的一员。在提出了一个非常高的彩礼数额之后,特薛禅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他接受用那匹马做定金,但在结婚之前,也速该必须补齐余下的部分。与此同时,他要将铁木真留在身边干活,就当为这笔巨额的债务支付利息了。当没法立即付清彩礼时,这种“入赘女婿”的情况在草原上较为常见,不过这通常局限于穷人之间。 [43] 尽管并不讨厌与按陈那颜做伴,但铁木真还是为父亲的贫穷感到耻辱,而且他对自己不过是政治联姻中任人摆布的小卒感到生气。后来,他曾毫不留情地这样评论父亲的行为:“只看财富来决定一门婚事,浑似商人们的勾当。” [44]

在也速该踏上返程的旅途之前,有天早上特薛禅说他做了个梦,梦见一只苍白的海东青将太阳和月亮一起抓住,同时梦中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铁木真,他认为这个迹象表明了这个准女婿将会统治整个世界。 [45] 这件事似乎让他接受了这个一文不名的男孩,这个男孩因此得以与弘吉剌部一起度过了大约三年非常愉快的时光。根据推断,铁木真负责放牧,毕竟草原上的民族实在不会容忍有人游手好闲。

和特薛禅在一起的时期正是铁木真启蒙教育的重要阶段。这里的地理环境与他的家乡完全不同,很可能通过对这个部族近距离的了解,铁木真在不知不觉中为将来统治一个帝国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46] 在弘吉剌部期间,他学到了很多珍贵的经验教训,他注意到草原上的债务纠纷是何等地常见,认识到草原上的人们是如何为复仇而聚集,也理解了草原上原本薄弱的亲属关系、部族身份认同以及部族内团结是如何依靠家族之间的仇杀而加强,他从草原的规则中洞悉了部族间的仇视所造成的草原民族之间的隔阂与分裂。 他还发现弘吉剌部同长城以南的贸易在迅速扩大,人们将毛皮、兽皮、马匹、母羊、阉羊、骆驼、牦牛和盐送到南方,从那里换回漆器、纺织品、象牙、饰品以及铁制的武器。特薛禅曾提到金朝的富裕和强大,不过铁木真提出了疑问: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征服草原上的部落、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不必通过买卖才能获得?特薛禅回答说中原人不是一个战斗民族,这让铁木真思考或许战斗民族可以去征服他们。

然而太平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铁木真12岁那年传来了也速该过世的消息。据说他是在一次突袭行动中遭遇了塔塔儿部的大部队。两方可谓势均力敌,从而让这起武装斗争的结果变得难以预料。但是塔塔儿部人认出了他们的宿敌,于是便引诱他们进入了陷阱。因为双方是在塔塔儿部的领土上相遇,塔塔儿部人就邀请也速该及其部下参加他们的盛宴,同时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慢性毒药。 在恐怖的大草原上被人投毒的可能性一直存在,但按照大草原上不能拒绝东道主邀请的习俗,若是也速该拒绝接受招待,那么他就可能遭到塔塔儿部人极度的羞辱,他不得不权衡利弊,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离开营地不久,也速该就感受到胃部剧烈的阵痛,疼痛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死了。根据游牧民的行事准则,为守护名节而死的也速该是一名烈士。 [47] 在垂死之际,也速该托付他那忠实的家臣蒙力克将铁木真带回家。他的追随者们深切地哀悼他的离去,一切已今非昔比:“深池已干矣,坚石已碎矣。” [48]

蒙力克艰难跋涉来到弘吉剌部,并将这个消息带给了特薛禅。弘吉剌部的首领极不情愿让铁木真离开,尤其是这会让女儿孛儿帖的婚姻陷入不稳定的状态,但是迫于草原风俗,他又必须让这个少年启程前往鄂嫩河。

之所以紧急地将铁木真召回,是因为也速该知道继承人的问题会在他死后再次爆发,到时候如果自己的儿子不在场,就没有人可以为他说话了。正如法国人常说的,缺席总是错误的。但是也速该无法预料究竟会发生什么。出现问题的第一个征兆是俺巴孩的遗孀们禁止诃额仑参加年度仪式祭拜那些受人敬仰的泰赤乌部的祖先们。 [49] 接着,诃额仑想要团结博尔济吉特部却徒劳无功,她声称自己会领导他们,但是博尔济吉特部人拒绝了这个提议。对他们而言,这与其说是对女人的轻视,还不如说是他们不愿意将部族交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领导。而且可以合理地推断,既然诃额仑不是一个像她丈夫那样的佣兵头子,她无法为了钱不顾一切,那么通过战争和抢劫获得的战利品以及其中他们的分成都将会大幅度地减少。

此外,也速该最小的弟弟答里台依据弟弟继承寡嫂的惯例要求迎娶诃额仑,这也让博尔济吉特部人感到不满,不过这个提议被诃额仑拒绝了。答里台是把儿坛的第四个儿子,他因为遭到了拒婚这样严重的羞辱于是开始勾结泰赤乌部,打算彻底地消灭博尔济吉特部。 一个接一个的首领、一个接一个的部族陆陆续续地抛弃了诃额仑,第一个离开的是泰赤乌部的首领、傲慢自大的塔里忽台,他宣布泰赤乌部如今已重新获得了蒙古部的领导权。不过对诃额仑来说,最绝情的还要数蒙力克的出走,这个被也速该托孤的人也变成了叛徒。这些叛徒不仅赶走了所剩无几的博尔济吉特部人,让他们成为真正的亡命之徒,还抢走了诃额仑母子所有可以拿走的财产。

眼下诃额仑一家只剩下六匹马以及少数几名农奴和仆人,他们一贫如洗。 [50] 他们开始依靠浆果、根茎、可食用的植物以及土拨鼠和獾这些小型哺乳动物勉强维生。这些食物能让他们度过夏天,但是到了冬天动物们都不见了,他们的日常饮食也只剩植物、根茎和煮熟的小米,这些都是也速该在世时他们一家非常瞧不上的食物。全家人的饮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合撒儿的箭术以及铁木真专业的追踪技巧。适者生存是一回事,但是不幸的是,很快,两个长得更高大强壮的、也速该和前妻所生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别勒古台和别克帖儿成了“狮子身边的鬣狗”,他们开始从诃额仑的儿子们那儿抢走捕到的猎物。当铁木真和合撒儿发挥他们多才多艺的本事捉到了一条大鱼(我们知道的是,捕鱼并不是蒙古人的技能,而且蒙古人把捕鱼看作下等人的工作)时,两方的斗争进入了最紧要的关头。 [51] 别克帖儿从他们那儿把鱼拿走弄熟之后吃得精光。铁木真冷静地思考着除掉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的方法。他等啊等啊,直到别勒古台去捕鱼,他就同合撒儿悄悄地包围了别克帖儿,用箭把他射成了筛子。据一些资料记载,别克帖儿已经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于是他接受了命运的审判并平静地迎接死亡。 [52]

这起发生在铁木真13或14岁时的谋杀已经表现出他的极端的冷酷无情,也展现出即便他还只是一个青少年,他就已经具备思考一连串因果关系的能力。凶杀案因为别克帖儿违反了草原上未成文的法典而被视为合法,但是实情却不止如此。铁木真一直将别克帖儿视为意志坚强的对手,作为也速该的长子别克帖儿也许更有实力成为博尔济吉特部的继承人。 [53] 而别勒古台却没有让他感到这样的威胁,别勒古台好像总是一副软弱、顺从的样子,或者他可能不过是一个聪明的幸存者,毕竟他活到了90岁,在那个时代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年纪。

值得注意的是,别勒古台从没有想过为哥哥的死复仇,而且他还成了铁木真最为信任的一位追随者。当成为“众汗之汗”之时,铁木真曾(作为成吉思汗)向他那些在苦难的日子里陪伴诃额仑的伙伴们致以崇高的敬意:“我将这对世界帝国的征服归功于别勒古台的力量以及合撒儿作为弓箭手的勇猛。” [54] 这也是蒙古人的特点,他们总是喜欢用委婉的说法来描述杀人,因此在战斗中的谋杀和杀戮被说成“遗弃”“解散”“丢弃”或“摧毁炉灶”。 [55]

但是如果说别勒古台是温顺且毫不反抗的,诃额仑则完全相反,她表达出了对此事的盛怒。她撕扯着铁木真和合撒儿,用她能想到的所有比喻来表达她的轻蔑:撕咬胞衣的狗,冲向峭壁边缘的黑豹,愤怒的雄狮,眼睛比腹部还大的蟒蛇,追逐自己影子的海东青。她质问到,如果他们甚至不能联合同父异母的兄弟,怎么还有望找泰赤乌部或塔塔儿部复仇?“你们就像把自己的肉撕裂的狼和疯狗,就像从后面袭击它的母亲的年幼的疯骆驼,就像发了狂似的向岩石猛冲的秃鹰。”

也许别克帖儿被杀一事传到了泰赤乌部,抑或是他们只想知道诃额仑一家是不是真的食不果腹已经死了。不管怎样泰赤乌部人进行了侦察,他们愤怒地发现这一家人都好好地活着。自封为蒙古部首领的塔里忽台敏锐地意识到,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铁木真对自己地位的威胁更大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他,但是这样一来他就会和铁木真的兄弟结下梁子,他们必定会集结所有的博尔济吉特部人来对付自己。如果把他们也都除掉,那么自己作为蒙古部有史以来最具智慧的统治者的名声就会烟消云散。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完全奴役铁木真,从而彻底地把他赶出权力舞台。大批的泰赤乌部人赶到了诃额仑的营地,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铁木真出去打猎并不在家。塔里忽台千方百计地向合撒儿和他的兄弟们保证自己不会伤害他们,自己只对铁木真感兴趣。 出于对公信力的考虑,塔里忽台必须证明此次俘虏行动的正当性,他要让蒙古人相信铁木真确实做了一些足以使他受到惩罚但又罪不至死的坏事。他想到了上文提到的谋杀别克帖儿一事,尽管他并不在乎被杀的人究竟是谁。 [56]

但首先他必须抓到铁木真,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塔里忽台包围了铁木真藏身的森林,而铁木真一收到兄弟们的提醒就逃到了森林的深处。在六天的时间里,铁木真躲藏起来,独自在水上生存。最后饿极了的他铤而走险想冲过包围却被抓住了。塔里忽台把铁木真带到自己的大本营之后给他戴上枷锁囚禁了起来。枷锁是一块很沉的板,中间有一个洞,大小刚好可以塞进一个人头,左右两边在脖子的位置合上,通过边上的锁栓紧,并将囚徒的手牢牢地分别系在各边上。枷锁中间的开口尽管不能让头部挣脱出来,但它足以保证俘虏能够轻松地呼吸和进食,除非需要加重惩罚的力度。若是有意如此,那么板子的大小和重量就可以让囚徒没办法用自己的手碰到嘴巴,他只能任凭过路的人来决定是否帮助他吃饭、喝水。资料暗示此处所用的枷锁是较轻的一种,而且塔里忽台非常自信地认为他的俘虏是逃不掉的。但是他没有想到铁木真如此足智多谋。泰赤乌部非常愚蠢地只派了一个年轻人来看守他们的俘虏。当这个小伙子开始打盹的时候,铁木真悄悄地靠近他并用棍棒朝他挥了过去,然后成功地逃走了。 铁木真没能跑得太远,他只是躲在了河里,芦苇到他的脖子那么高,而枷锁发挥了救生衣的作用,为他提供了浮力。很快,周围就响起了追捕犯人的叫喊声,泰赤乌部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搜寻。

铁木真的运气一直不错,这一次又得到了证明。在所有寻找他的人中,唯一看见他藏在芦苇中的是速勒都思部的锁儿罕失剌,而锁儿罕失剌一直是博尔济吉特部的秘密支持者,这个速勒都思部人是被迫成为泰赤乌部的附庸的。锁儿罕失剌大胆地把这个饥寒交迫的年轻人转移到自己的帐篷里,把他藏在一堆绒布下面。有一个版本的故事写到,实际上泰赤乌部的搜寻者们用长矛戳了戳这些绒布,但长矛并没有接触到铁木真。搜寻的喧嚣一平息下来,锁儿罕失剌就为铁木真取掉了枷锁,给他食物和水,还准备了弓和箭作为装备。午夜时分,当月亮已经下沉,铁木真偷了一匹马逃跑了。深感担心的锁儿罕失剌为了保证铁木真能够径直回到家里就没给马安上坐具,而且只为他准备了刚刚足够的食物。 铁木真从来没有忘记锁儿罕失剌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在之后的岁月里铁木真慷慨地赏赐了锁儿罕失剌。

传记作者们时常认为,被泰赤乌部俘虏的经历给成吉思汗的一生造成了严重的创伤。不过除了被套上枷锁的部分,这些经历在大草原上都比较常见。正如我们所知,脱斡邻在年轻时就有过两次类似的经历,而他的兄弟札阿绀孛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党项人的俘虏,札木合也曾处于被蔑儿乞惕部奴役的危险之中。 [57] 我们无法确定铁木真从第一次在鄂嫩河被抓到在锁儿罕失剌的帮助下逃跑究竟经历了多长时间,但应当不会超过几个月,除非如一些学者所言,《蒙古秘史》会将持续数年的事件缩减成短时间内发生的若干件事。似乎泰赤乌部想要再次抓住他,但是铁木真偷偷地躲进了不儿罕山,那里的山隘、小道和隐秘的山路只有博尔济吉特部人知晓。

传说铁木真在这片荒野中是由一只海东青给他喂食的,就像《圣经》里的以利亚据说是由乌鸦供养的。当泰赤乌部人放弃搜捕、危机解除时,铁木真便开始寻找他的家人,结果他发现一家人的处境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悲惨,他们主要依靠土拨鼠维持生存,而且还丢掉了所有的财产,只剩下九匹马。

这时候铁木真14岁了,体格上的早熟让他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成年男子。有一天,当他和合撒儿、别勒古台外出打猎的时候,一群泰赤乌部的袭击者席卷了他们的营地并抢走了所有的马匹,唯一留下的坐骑还是别勒古台恰巧在森林中骑的那一匹。铁木真征用了这匹马,在遭遇突袭的当晚便出发去追赶袭击者。虽然他成功地找到了泰赤乌部的踪迹,但因为母马需要长时间的休整,所以他怎么也赶不上他们。

追踪到第四天,马儿已经奄奄一息,而他自己也是又累又饿。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名叫博尔术。就像当初吸引了特薛禅的儿子一样,铁木真对他也产生了如同磁铁一般的吸引力。年轻人宣布自己是铁木真永远的朋友,给他提供了食物、水和精力满满的坐骑,只求有幸陪伴这位新朋友。他们又艰苦地骑行了三天,来到了能看得见袭击者的地方。在夜幕的掩护下,勇敢的年轻人重新获得了失去的骏马,但是两人很快就遭到追赶。 铁木真告诉博尔术他们有备用的骏马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随着泰赤乌部追捕他们的先锋队逐渐赶了上来,他也忧郁地陷入了沉思。

然而自信过头的泰赤乌部人此时犯了错误,他们的队伍连成了一列,由统帅驾着一匹绝世良驹冲在队伍前头,且统帅的速度越来越快。而铁木真早就已经明白在战斗中利用局部优势的原则,于是他向博尔术指出,在短时间内他们拥有二打一的优势。泰赤乌部的统帅离得越来越近了,很快他就开始解开套索,准备抓住这两个年轻人。这时候博尔术展现出了他作为一位出色的弓箭手的天赋,他张弓搭箭,瞄准目标,准确地射穿了这个泰赤乌部人的胸部,导致其身受重伤。当泰赤乌部的同伙赶来的时候,他们纷纷停下马以照料首领的伤势,追捕就此告一段落。 随后,博尔术带着铁木真来到父亲纳忽伯颜的面前,纳忽伯颜派了一个保镖护送铁木真回鄂嫩河。博尔术和铁木真同行,他发誓他们的友谊会持续一生一世。 [58] 这颗友谊的微小种子之后将逐渐生长成参天大树。

博尔术带领着他的手下加入了铁木真的队伍,许多自由的博尔济吉特部年轻人意识到一位新领袖正在崛起,他们也加入了进来,特薛禅还秘密送来了不少变节的速勒都思部战士,铁木真以此为基础慢慢地确立了他身为新兴军阀的地位。从这个时期开始,他的许多传奇事迹都有了确切的日期,比如他何时独自杀死伏击自己的6名强盗。 [59] 他必须通过这些袭击积累足够的财富好向特薛禅迎娶他的女儿,因为接下来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就是和博尔术一起穿过大戈壁、踏上迎娶孛儿帖的旅途。我们认为这件事发生在1177或1178年。资料显示,特薛禅满怀热情地迎接了他。此言不虚,除了考虑到彩礼的价值,那时他的女儿已经16岁了,按照蒙古的标准,在这个年纪还未成婚会有沦为老处女的危险。既然多年前铁木真和孛儿帖的婚约就得到了双方正式的允诺,那么除非所有的手段都已用尽,不然既不会有其他的追求者前来提亲,特薛禅也不会冒险抛弃蒙古部与弘吉剌部之间古老的通婚关系并与博尔济吉特部为敌。或许是婚礼最后得以顺利进行让他感到安慰,特薛禅拿出了一件奢华的棕黑色貂皮大衣作为嫁妆。 [60] 严格地来说,这件貂皮并不是嫁妆,而是特薛禅的妻子搠坛送给新郎的母亲诃额仑的礼物,这种做法是蒙古婚姻程序里的固定组成部分。特薛禅深感满足。如今他不再只是铁木真的忽答(准岳父),而是真正拥有了一位红发宽肩、帅气的战士女婿。

在婚宴上人们按照惯例用无数的马奶酒进行庆祝。特薛禅吹嘘了部落复杂的起源,他称弘吉剌部其实是黄金血脉的后裔,他还指出了弘吉剌部在炼铁方面的造诣。 虽然这部分的记载比较模糊,但是铁木真和孛儿帖似乎的确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远亲。 [61]

特薛禅坚持遵守蒙古婚姻习俗中的每个细节,因此他认为自己有责任陪伴女儿回到新郎的家乡。然而他想到也速该在穿过敌人领土时饮毒酒身亡,更别说俺巴孩等其他人的悲惨命运,于是他决定不再全程陪同女儿回到鄂嫩河。他好像把新婚队伍留在了大戈壁的另一边(也有可能是克鲁伦河的大拐弯处)后就回到自己的驻地,让他的妻子搠坛继续前行并将貂皮送给诃额仑。队伍一路经历了千辛万苦,他们穿过克鲁伦河来到桑沽尔河,再一路沿着河道向上游前进抵达铁木真的营地。 [62] 之后大约过了两年,铁木真持续壮大着自己的军队。在此期间他接纳了另一位著名的成员博尔忽,后者很快就成为仅次于博尔术的二号人物。

接着灾厄降临了。蔑儿乞惕部并没有原谅也没有遗忘当年也速该抢走了已经同脱黑脱阿的弟弟订婚的诃额仑。从那之后他们就想着报仇,在1179—1180年中的某天,机会出现了。至少由300人组成的蔑儿乞惕部大型突击队找到了铁木真的营地,然后他们发动了袭击。寡不敌众的蒙古部人着实被打得措手不及,他们万分惊恐,在仅做了象征性的抵抗后便逃走了。铁木真和4个兄弟带着诃额仑一起逃了出来,而孛儿帖却被落在了后面。

在铁木真的战斗生涯中这是极不光彩的一章,《蒙古秘史》隐晦地记述道:“没有给孛儿帖准备的马。” 很显然铁木真抛弃了她。唯一不大清楚的是,铁木真这么做究竟是因为懦弱而感到害怕,还是丢下她作为诱饵好让其他人得以逃脱,就像他常常想出的那些邪恶的招数一样。如果真是故意如此,那么计划的确奏效了,蔑儿乞惕部人将目光聚集在孛儿帖身上,他们完全放弃了继续追捕其他人的念头。 [63] 铁木真和他的人马逃到了不儿罕山,感激上天他们还活着。铁木真按照仪式取下腰带,以示自己完全臣服于圣山的神灵。 [64]

当蒙古人最终回到营地时,眼前已是一片废墟:帐篷、马车、畜群、女人全都消失了。有些资料认为被掳走的人中还有那时来看望女儿的搠坛。铁木真最初认为那些袭击者是塔塔儿部人,然而各种证据都暗示他们来自蔑儿乞惕部。他意识到当初若是自己被抓,自己就会面临死亡或遭到最可怕的奴役。 不仅如此,他还认识到自己正处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如同蔑儿乞惕部人从没有原谅诃额仑被拐之事,铁木真直到报了孛儿帖被夺之仇之前一刻也不曾松懈。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就此开启,有人称之为“大草原上的特洛伊战争”。 [65] 铁木真知道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蔑儿乞惕部的三大氏族,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同盟。显然这个候选人就是父亲的安答脱斡邻,不过要想把他争取过来,铁木真需要使上所有的手段。而他也证明了自己完全有能力胜任这个任务。

总是能从多角度入手去解决问题是铁木真的一大特点。因此在向脱斡邻提议时,他从许多不同层面进行表述,迎合了这位克烈部首领的贪婪、骄傲以及对权力政治的了解。一开始,铁木真将搠坛带给诃额仑的那件貂皮大衣送给了脱斡邻,后者贪婪地收了下来。然后,他强忍着骄傲表示自己要成为脱斡邻的养子。接着,铁木真提醒脱斡邻,他是也速该的安答,而自己父亲生前为他做了不知多少事。也速该在这位克烈部的首领与其叔叔交战的时候,以及脱斡邻遭遇流放的七年中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当脱斡邻的兄弟(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额儿客合剌发动政变将他推翻之后,也速该又帮他重新夺回了汗位。 [66]

听完这些,脱斡邻保证自己会倾尽全力支持铁木真对抗蔑儿乞惕部。一些人指责脱斡邻受不住奉承和情感上的勒索,还会被一件貂皮大衣迷惑,是个容易上当的蠢蛋,然而脱斡邻可并没有这么傻。精确、现实的考量表明,成为铁木真的盟友意义重大。克烈部传统的敌人乃蛮部正在逐渐崛起,并成为蒙古地区一支主要的政治力量。乃蛮部早已同斡亦剌部、汪古部、蔑儿乞惕部、泰赤乌部结成了同盟,对克烈部更不利的是,同盟中还加入了塔塔儿部,此时塔塔儿部已经与金朝产生了嫌隙,他们进而大加否认自己曾经身为金朝在草原上的代理人。脱斡邻处于被孤立和被包围的危险中,除了这些外患,家里人也对他充满恶意,比如他那令人恐惧的、野心勃勃的儿子桑昆和脱斡邻的叔叔,他们一直在觊觎首领之位。 [67] 作为一位精力旺盛、具有人格魅力的蒙古部领袖,铁木真是值得他栽培的人才。

脱斡邻调动所有武力发动了一场针对蔑儿乞惕部的战役,他想要趁着那些盟友们有时间赶来帮忙之前消灭他们。有人评估了克烈部的实力,认为他们可以派50万名勇士上战场。尽管这样的夸大很可笑,但克烈部确实是一个拥有众多人口的强大部落。铁木真加入了脱斡邻的队伍,他们横扫了蔑儿乞惕部的领地。铁木真和脱斡邻的同盟穿过了奇科伊河,进行了持续数月(大概在1180—1181年)的艰苦战斗。 [68] 战役的具体经过并不清楚,几乎可以肯定资料弄混了铁木真对抗蔑儿乞惕部的数次不同战役,但脱斡邻和铁木真大获全胜的结局是可以肯定的。脱黑脱阿及其兄弟们的遭遇即便不算致命,那也是相当地惨重了,他们如游击队一般被迫四散开来。如果不是铁木真称自己的损失太重而突然从进攻中撤出(这让他的盟友十分懊恼),蔑儿乞惕部很可能会就此被根除。 但真实的情况是,铁木真的脑子里已经在计划着统治整个蒙古,所以他并不希望克烈部变得过于强大。

他们夺回孛儿帖的同时发现她已怀有身孕,人们直言不讳地指出这是赤勒格尔·孛可的成果,他是已故的也客·赤列都(也速该就是从他那儿抢走了诃额仑)的弟弟。孛儿帖的母亲也受到了羞辱,她被故意交给一个低贱的蔑儿乞惕人做妻子。让她觉得难堪的并不是自己受到了性上的侮辱,而是这是一次有辱社会地位的婚配。通过“各种手段”,铁木真找到了当初袭击他们的300名袭击者中剩下的每一个人,将他们全部处决并奴役了他们的妻妾。 [69] 孛儿帖的身孕让铁木真倍感为难,以至于后来他命令朝廷的史官重新书写了这段历史。阿拉伯历史学家拉施特接受了蒙古人的模糊记载,他进而写下了孛儿帖在被蔑儿乞惕部捉走之前就已经怀孕的故事。根据这一则虚构的故事,蔑儿乞惕部为了祈求和平,一抓到孛儿帖就把孛儿帖送给了脱斡邻。当铁木真自顾自地从战争中撤退,脱斡邻的智囊们出于报复就建议脱斡邻去强奸孛儿帖,但是脱斡邻只是把她送还给了铁木真。这整个故事就是为了掩盖孛儿帖的耻辱及其私生子的流言。就连《蒙古秘史》都没有收入这个荒诞的故事。 [70] 不过,孛儿帖还是在1182年左右生下了赤勒格尔·孛可的孩子,铁木真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术赤。

同蔑儿乞惕部的这场战争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其中之一就是铁木真与儿时的伙伴札木合重逢。出于和铁木真相似的考虑,札木合早就加入了克烈部,似乎当他听说铁木真也已经处在克烈部的羽翼之下时,他才突然想起他们曾结为安答。

札木合如今是札达兰部或称札只剌部的首领,早年他也经历了一段和儿时伙伴一样艰难的日子。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蔑儿乞惕部捉去为奴,逃跑后他集结了一群勇士意图反抗,但仔细盘算后他发现蔑儿乞惕部太过强大而自己根本无力对抗,于是他决定效忠脱黑脱阿,这使他被赦免了之前逃跑的罪名。效忠的条件是札木合能够拥有一支30人的私人护卫队。他通过暗示(可能也是事实)自己比其他的谋士更有智慧,从而一点一点地取得了脱黑脱阿的信任。

拉施特笔下的一个故事就讲述了这个年轻人展示谋略的一次行动。一天札木合注意到一只鹌鹑在高高的草丛里筑巢,他便悄悄记下了那个位置。第二天当他和脱黑脱阿的那颜(贵族的泛称)们一起骑马出巡时,他突然指向那个位置说,自己记得一年前见到一只鹌鹑在那里筑巢,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活着。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说道:“我们去看看它是不是还在那里,是不是产下了幼鸟。”蔑儿乞惕部的显贵于是靠近了那个指定的地点,他们发现鹌鹑飞走了,不过留下了它的幼鸟。他们吃惊地直挠头:“什么样的人能够记得一年前的一片草丛呢?这个人一定是天才。”

人们一字不漏地将这件事报告给脱黑脱阿。然而这种魔术师的小花招不过是札木合为接下来的重头戏所准备的序幕。他发现脱黑脱阿帐篷外的守卫非常地松懈和马虎,于是他让自己的人做好准备并突然地出现在了一脸震惊的脱黑脱阿面前。札木合平静地解释说,自己前来只是为了证明那些卫队根本不堪一击。 脱黑脱阿意识到自己能在睡梦中被轻易地杀害,他对自己的幸存感到宽慰,也对札木合的提醒非常感激。但是当他被要求解除札木合对蔑儿乞惕部的义务和效忠以为回报时,脱黑脱阿并不应允。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最终札木合表示脱黑脱阿所面临的选择非常简单:要么答应他的要求,要么立刻受死。脱黑脱阿发现札木合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于是他接受了札木合的要求。 [71] 在旁观者看来,显然札木合同铁木真一样既有实力又很狡猾,很多人都想知道,他们的重逢究竟会带来什么。

札木合相较于铁木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的性格,他是一个妄自尊大、性情暴躁而且爱慕虚荣的人。和蔑儿乞惕部的战争刚一开始,当铁木真派合撒儿和别勒古台作为使者前来提议联合远征时,札木合就明确地表现出了对他们的轻蔑。 很快札木合就给人留下了我行我素的印象。按照原计划,脱斡邻的2万大军在肯特地区不儿罕山东边与铁木真的兵力会合,札木合也带兵前来会合。但是札木合拒绝了这个安排,他要求他的盟友们到他的地盘会合,也就是说,脱斡邻的大军与铁木真会合后要再次行军至札木合处。让铁木真和脱斡邻大吃一惊的是,札木合带上了几乎和他们一样多的战士来到了集合地点,然后公开指责脱斡邻以及铁木真和他的兄弟迟到了整整三天,以此来表现自己的特立独行。 [72]

札木合显然很乐意看到,铁木真在干掉蔑儿乞惕部之前就抛下了脱斡邻,从战场上撤兵并与自己一起离开。两支队伍撤到札木合位于鄂嫩河的营地,那个时候脱斡邻则穿过不儿罕山的诃阔儿秃山谷,回到了他在图拉河的大本营。 [73] 接下来便是持续了18个月的太平日子,两个年轻人在这段时间里形影不离,可以说他们成了莫逆之交。他们交换金皮带和骏马。札木合动情地追忆他们的童年、打髀石的游戏以及诸多琐事。他们一起打猎、一起饮酒、一起嫖妓,以及如《蒙古秘史》所述,“夜晚他们盖一床被子入眠。”

这种关系很奇怪且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不仅仅是因为在对付蔑儿乞惕部时札木合对安答的态度明显非常冷酷,而且不同的游牧群体之间很少像这样同居。有人认为,为了推进自己的野心,铁木真需要朋友的支持,毕竟在这个阶段札木合的追随者在数量上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不过,札木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74] 孛儿帖从来都不喜欢也不信任札木合,她提醒丈夫,札木合是在利用他来实现自己的野心(诃额仑也支持她的观点),不过铁木真起初只把这当作是女人的悲观认识,所以并没有加以理会。 [75]

可能是在1183年,在经历了18个月和谐、甜蜜和轻松的相伴之后,札木合忽然千方百计地挑起了争端,他用一种暧昧而又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说话,但似乎是在暗示因为铁木真的牧羊人,他的牧马人利益受损。 这就反映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铁木真取得了对蔑儿乞惕部的胜利,但他相对而言还是缺少马匹。

究竟该如何解释这一矛盾的爆发呢?有些人认为犹如表面上一样,这是关于畜牧业的一场含义模糊的争论,札木合可能受到了来自追随者的压力,他们认为铁木真在这段关系中占了上风。另一些人则表示札木合在责怪他的伙伴太过沉溺于和平的环境,而他们应当考虑通过战争来实现雄心。在20世纪初期的苏联历史学家中流行的观点最是奇怪,他们认为铁木真和札木合代表了原始的阶级斗争中相互对立的两方,铁木真站在贵族一边,而札木合是人民的捍卫者。 [76] 这种解释存在的问题在于,真实的情况似乎恰恰相反。能够遵照精英模式提拔军官是铁木真的一大优势,而札木合则坚持旧的寡头统治模式。那么只剩下了几种可能性。要么是札木合提出了某种深奥的、神秘的观点,它的含义在当时只有少数人知道,而如今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但若是如此,为什么铁木真自己也认为这次的大爆发是一个谜呢? [77] 要么,另一个解释就是孛儿帖是对的,札木合是在等待时机,直至他自认为自己的实力足以摊牌,而在他表明态度之前就已经最终认定了铁木真对他而言已然毫无利用价值。这种观点认为,札木合给了铁木真一个回应的机会,然而不论铁木真说什么,札木合都不会同意和解。 [78] 最后一种可能性是这两个人在暗中谋划统一蒙古的大业。而他们之间最深层的分歧在于,他们中的哪一个将是重新统一整个蒙古民族的那个人。

不论采用什么样的解释,显然他们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在夜晚铁木真与其最亲密的家人和支持者偷偷地溜走了,并在克鲁伦河建立起自己的营盘。在这起突如其来的决裂之后不久,除了泰赤乌部,蒙古部内的所有部族聚在一起召开了最高级别的大会,迥异的观点立刻被摆上了台面。这种分歧主要因年龄而异,部落中的长者希望在札木合的领导下成立一个全新的部落联盟,但这遭到了年轻勇士们的反对。

铁木真的吸引力在于,他已经建立了一个天堂,在这里人们背弃了以僵化陈旧的亲属关系为基础的部族结构。自12世纪60年代起开始,大草原上战火频仍,泰赤乌部和博尔济吉特部长期争斗,塔塔儿部以金朝名义入侵,蔑儿乞惕部突袭,克烈部和乃蛮部争权夺利,这是一场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正如霍布斯的观点,那里的生命很廉价,牛群不是被偷就是被屠宰,马儿被粗鲁的年轻人骑到断气。因为反抗亲属关系、祖先崇拜、尊重长者和所有传统的风俗习惯,蒙古的年轻人欢迎铁木真,把他看作一股清新的空气,一个因军事胜利和掠夺而拥有魅力的领袖,一个真的能够带来财富而不只是嘴上说说的人。 [79] 不利的一面则是这助长了对大男子主义和暴力的推崇,人们认为武装抢劫和强奸是男子气概的展现。在年轻人看来,札木合领导的全新的部落联盟只是新瓶装旧酒,而对于徒有新名的沉疴他们一概不想要。

结果就是在札木合和铁木真两人的支持者之间爆发了暴力冲突。札木合告诉所有愿意聆听的人,他和铁木真之间的不和不是他造成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铁木真的叔叔阿勒坛和忽察儿,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资料中提到有1.3万名勇士选择冒险支持铁木真,不过我们必须对蒙古文献中的确切数字保持谨慎,毕竟它们是出了名地靠不住。 [80] 铁木真已经展现出超高的组织和管理天赋,他把追随者们分成十三翼 。他和自己的儿子、伴当 们组成一队,他的兄弟及兄弟们的人马组成一队,剩下的勇士则临时按照部族进行划分——主儿勤部、伯牙兀惕部、札剌亦儿部、八邻部等。值得注意的是,札木合以往的一些忠实盟友倒戈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认为铁木真将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81] 十三翼在铁木真的训练下很快就不复散兵游勇的模样,达到了可以随时作战的水准。铁木真鼓励队伍之间的相互竞争,他还进行了模拟战争,有时队伍甚至会在演习时失手而引发杀戮。铁木真还勾勒出此后一些著名改革的轮廓,他让值得信赖的人充当箭筒士和带刀侍卫,任命专人负责饮食、酒水、羊群、马群、帐篷和马车。铁木真的另一个创新是营地的搭建方式,在驻屯时他们不再随意地将蒙古包排成网格,而是以同心圆的方式布置马车和帐篷,将首领和他的家人安排在最中央,从而形成一个临时的防御基地。 [82]

在这段时期,铁木真旺盛的精力与对手们有些迟钝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各种资料里,那时的脱斡邻被描述成奸诈、贪得无厌、忘恩负义、优柔寡断而又愚钝的形象,即使他在本质上其实是一个温顺、软弱、在性格上容易妥协的人,他的敌人总是把他的妥协解读为软弱无能。 而札木合毫无疑问具有强大的能力,在大草原传统准则的范畴中也算得上诚实、正直,他是一个阴谋家,也是一个短期主义者,他背信弃义、反复无常,因为对朋友出其不意而且残酷的背叛而臭名昭著。虽然从某个层面上,札木合在泰赤乌部、阿儿剌部以及溺儿斤弘吉剌部的支持下掌握了整个局势,但从长期来看其缺陷十分明显。当铁木真已经试着在军队中营造超越部族的团队精神时,他还在依照传统的部落组织划分军队,按社会等级而不是功绩发号施令,而且还拒绝像铁木真那样将牧羊人纳入军官阶层,反而认为这样做有失身份。

铁木真的优势还在于他所倡导的新型组织模式吸引了众多的高水平人才。博尔济吉特部的统治阶级中绝大多数的资深贵族都支持他,其中甚至包括一直都不喜欢他的叔叔答里台。支持者中还有合不勒的曾孙、主儿勤部的首领撒察别乞(主儿勤部和博尔济吉特部都声称继承了合不勒汗的血统)和他的兄弟泰出、也速该的哥哥捏坤太师的儿子忽察儿,以及忽图剌的儿子阿勒坛。也就是说,铁木真得到了蒙古部落最后两位统治者的继承人的支持,尽管在那个节骨眼上,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铁木真具有很强的可塑性,而且比起我行我素的札木合,铁木真更容易被控制才选择了他。

不过他们的忠诚也存在风险,因为所有年长的人都比铁木真更有资格成为博尔济吉特部的可汗。 [83] 其中就有八邻部野心勃勃的豁儿赤,但他宣称自己在加入铁木真的队伍之前见到了祥瑞,这预示着铁木真将成为蒙古的大汗。对于豁儿赤的支持和赞颂,铁木真感到很高兴,他允诺若是取得了胜利就将自己的军团赏赐一部分给他。不过好色的豁儿赤回答说,除此之外他还想亲自挑选30名年轻的绝色美女,铁木真也答应了。 就连两面派的蒙力克也改变了主意来到铁木真的身边。

更令人瞩目的还是聚集在铁木真周围的精英们。博尔术的弟弟离开了阿儿剌部投身于铁木真的大业,同时前来的还有后来成为名将的者勒蔑,他来自森林中的兀良哈部,是铁匠札儿赤兀岱之子。 [84] 未来的统帅木华黎也来了,那时他还是一名不到20岁的少年。木华黎称赞铁木真是民间传闻中的伟大人物。 [85] 未来另一位军事奇才速不台也被铁木真纳入麾下,他是者勒蔑的弟弟,来到铁木真身边时年仅10岁。在此之前,这个有着闪亮双眼的男孩一直生活在针叶林带的鹿群中,从未见过草原。他不像一般的蒙古男孩那样会骑马、打猎以及搏斗,他的唯一技能就是滑冰。 [86] 但是他极其聪明而且学得很快。他被雇为杂役,同时肩负保护铁木真大帐的职责,他迅速地掌握了蒙古战士所必需的技能。在某种程度上,速不台当然是靠着哥哥者勒蔑上位的,而者勒蔑在铁木真心中地位仅次于博尔术和博尔忽。 [87] 铁木真很擅长寻找人才和鼓励追随者之间进行配合,他能劝说最聪明的人聚在一起,对特定的问题进行“头脑风暴”,为此他喜欢把别勒古台和博尔术凑到一起。

效忠铁木真的队伍里一片欢欣雀跃,1186年他们推举他为博尔济吉特部的可汗,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荣耀。在传统认识中,撒察别乞、阿勒坛和忽察儿是这个事件的主要促成者。首先被赋予可汗之位的是忽察儿和阿勒坛,铁木真知道,只有当他们拒绝了这个荣誉,自己才能更进一步。而他们二人也的确都拒绝了,理由也非常明显。他们都不可避免地受到1161年在贝尔湖发生的那起灾祸 的影响,而且不管怎样,他们意识到部落中不论谁掌握了正式的领导权,背后都无疑会是铁木真的势力。过去他们抛弃了札木合就是因为他太过强大,并以为自己能够操纵铁木真,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88] 除此之外,铁木真具备了成为可汗的所有资格:他在同蔑儿乞惕部的战斗中证明了军队的实力;他得到了脱斡邻和克烈部的肯定,毕竟脱斡邻正式地提出了认可,而没有其他哪个想要登上汗位的人拥有这种待遇; 以及他让追随者们获得了丰富的畜群和战利品,因此获得了极高的人气。

尽管如此,哪怕追随者们发誓自己一定会在战场和猎场上效忠于他、让他第一个挑选被俘虏的女人,但是他们绝不承认他是最高的统治者——那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虽然泰赤乌部和其他几个重要的部族并未在场,但这次可汗大选具有伟大的象征意义。铁木真是第一位通过非传统方式成为可汗的人。他既非世袭的统治者也没有人民的授权,他一直都只是非正式的可汗。即便是那些表示自己会有条件地效忠于他的人,他们一旦发现麻烦的迹象也会立即离开。作为一个外来者,铁木真从非传统的起点出发,克服一切爬到了权力的顶端。这时的铁木真没有部落的支持作为牢固的基础,他只不过是脱斡邻资历尚浅的合作伙伴。铁木真正在深入一片未知的领域,因为他没有草原帝国作为惯例或榜样可以依靠(上一个由回鹘人建立的草原帝国将近四百年前就消失了)。为了获得稳固的政治基础,他就要在这片土地上获得更多的胜利,也就是说,他将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赢取战果。 [89] 仅仅是这一点就几乎让他的事业戛然而止。

注释

[1]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89.

[2] SHC p. 11; Louis Hambis, ‘L’Histoire des Mongols avant Genghis-khan’ Central Asiatic Journal 14 (1970) pp. 125-133; Franke & Twitchett, Cambridge History p. 330; Vladimirtsov, Life of Genghis p. 11.

[3] Lattimore, ‘The Geographical Factor,’ The Geographical Journal 91 (1938) pp. 14-15; Lattimore, Studies in Frontier History (1962) pp. 241-258. For the Uighurs see Mackerras, Uighur Empire .

[4] RT i pp. 120-123; SHC p. 1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296, 316; Buell, Dictionary pp. 105, 218, 229.

[5]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p. 94-95. 概览参见Fletcher, Studies pp. 12-13.

[6] 有关乃蛮部,参见RT i pp. 67-70; Hambis, Gengis-Khan pp. 7-22; Wittfogel & Feng, Liao p. 50; S. Murayama, ‘Sind die Naiman Turken oder Mongolen?’ Central Asiatic Journal 4 (1959) pp. 188-198;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15-221, 299-311; Roemer et al, History of the Turkic Peoples ; W. Barthold, ‘12 Vorlesungen über die Geschichte der Türken Mittelasiens,’ in Die Welt des Islams 17 (1935) p. 151.

[7] 克烈部吸引了学界的关注。RT i pp. 61-67; Togan, Flexibility and Limitation , esp. pp. 60-67; D. M. Dunlop, ‘The Kerait of Eastern Asia,’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11 (1944) pp. 276-289;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07-209; Erica D. Hunter, ‘The conversion of the Keraits to Chrstianity in ad 1007,’ Zentralasiatische Studien 22 (1991) pp. 142-163.

[8] RT i pp. 43-55; Wittfogel & Feng, Liao pp. 101-102, 528, 573-598; Togan, Flexibility pp. 66-68; Louis Hambis, ‘Survivances de toponymes de l’époque mongole en Haute Asie,’ in Melanges de sinologie offerts a Monsieur Paul Demieville , Bibliotheque de l’Institut des Hautes Etudes Chinoises , 20 (1974) pp. 19-41 (at pp. 26-29); S. G. Kljastornys, ‘Das Reich der Tartaren in der Zeit von Cinggis Khan,’ Central Asiatic Journal 36 (1992) pp. 72-83;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9.

[9] RT i pp. 52-54; JB i p. 63;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27-228, 271-278.

[10] RT i pp. 125-129; SHC p. 11;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9-10. 不过一些持怀疑态度的人表示,不应从字面上理解合不勒在这些场合中的无礼行为,其中暗示了当时蒙古与金朝之间一贯糟糕的关系(see Grodusset, Empire of the Steppes p. 197)。

[11] Barfield, Perilous Frontier p. 183.

[12] Asimov & Bosworth, History of Civilizations iv part 1 p. 246. 但亦有反例,参见N. Iszamc, ‘L’état féodal mongol et les conditions de sa formation,’ Etudes Mongoles 5 (1974) pp. 127-130.

[13] Louis Hambis, ‘Un épisode mal connu de l’histoire de Gengiskhan,’ Journal des Savants (January–March 1975) pp. 3-46.

[14] Tamura Jitsuzo, ‘The Legend of the Origin of the Mongols and Problems Concerning their Migration,’ Acta Asiatica 24 (1973) pp. 9-13; Barthold, Turkestan (1928) p. 381; Paul Pelliot, ‘Notes sur le “Turkestan”de W. Barthold,’ T’oung Pao 27 (1930) pp. 12-56 (at p. 24).

[15] RT i p. 130;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32-133; Grousset, Empire p. 198. 俺巴孩想将女儿嫁到塔塔儿部下属的一个名叫Ayiru’ut Buiru’ut的部族。值得注意的是,异族通婚的习俗在蒙古人的心中实在是根深蒂固,以至于泰赤乌部会考虑和他们最大的敌人塔塔儿部人联姻。(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p. 58-59).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认为,并不是准新郎及其家族背叛了他,而是受雇于金朝的鞑靼雇佣兵(乣军)设下的埋伏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300-301)。

[16] Grousset, Empire pp. 194, 200.

[17] Erdmann, Temudschin (1862) pp. 194-230.

[18]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p.89-92.

[19] d’Ohsson, Histoire i p. 33.

[20]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12; Barfield, Perilous Frontier p. 184.

[2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320.

[22]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140.

[23] Vladimirtsov, Life of Genghis p. 12;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15-16; Olbricht & Pinks, Meng-ta pei-lu p. 3.

[24] SHO pp. 127-128; SHR pp. 74-75; Togan, Flexibility pp. 68-69.

[25] 党项人总是不幸地追随着草原上的失败者,这似乎已成为惯例。(Khazanov, Nomads pp. 234-236).

[26] Togan, Flexibility pp. 70-72.

[27] K. Uray-Kohalmi, ‘Siberische Parallelen zur Ethnographie der geheimen Geschichte der Mongolen,’ in Ligeti, Mongolian Studies pp. 247-264 (at pp. 262-263).

[28] L. V. Clark, ‘The Theme of Revenge in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 ,’ in Clark & Draghi, Aspects of Altaic Civilization pp. 33-57; Clark, ‘From the Legendary Cycle of Cinggis-gayan: The Story of an Encounter with 300 Yayichiud from the Altan Tobci ,’ Mongolian Studies 5 (1979) pp. 5-39 (at pp. 37-38).

[29] Rachewiltz表示对于这位早年的妻子的姓名“尽管付出了许多学术上的努力,但无法确认”(Rachewiltz, Commentary p. 313). 不过Ratchnevsky ( Genghis Khan pp. 15-16, 224) 固执地认为她的名字是Suchigu或Suchikel, 有时也叫作Ko’agchin。

[30] 有关诃额仑的家乡以及弘吉剌部下属的氏族,参见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02-409;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p. 58-59。有关不里牙惕部,已有许多文献,参见Lattimore, Mongols of Manchuria p. 61; Atwood, Encyclopedia p. 61; Eric Haenisch, Die Geheime Geschichte p. 112; Elena Skubuik, ‘Buryat,’ in Hahnunen, Mongolian Languages pp. 102-128; Lincoln, Conquest pp. 51-52; West, Encyclopedia (2009) pp. 132-133. 旅行者对于不里牙惕部的记述见于Sharon Hudgins, ‘Feasting with the Buriats of Southern Siberia,’ in Walker, Food on the Move pp. 136-156; Curtin, A Journey ; Matthiessen, Baikal .

[31] 拉施特认为他出生于1155年,这得到了20世纪早期俄国历史学家Vladimirtsov和Barthold的支持,而总是喜欢唱反调的Pelliot提出了1167年这个不可思议的时间点 (Pelliot, Notes sur Marco Polo i pp. 281-288)。然而诸如Rachewiltz和Ratchnevsky这些最杰出的权威学者支持铁木真出生于1162年这个观点。详细的讨论参见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17-19;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320-321.

[32]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269, 272, 322-324.

[33] SHC p. 14; Pelliot, Notes sur Marco Polo i pp. 288-289; Dunnell, Chinggis Khan p. 21认为这是天选之子的象征。

[34]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322.

[35] RT i p. 135;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71-175.

[36] RT i p. 106;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142. 关于他们玩的打髀石游戏,参见Jean-Paul Roux, ‘A propos des osselets de Gengis Khan,’ in Heissig et al, Tractata Altaica pp. 557-568. Cf also F. N. David, Games, Gods and Gambling p. 2.

[37]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op. cit. p. 76;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 232; Wittfogel & Feng, Liao p. 239.

[38] Ratchnevsky, ‘La condition de la femme mongole au 12/13e siecle,’ in Heissig et al, Tractata Altaica pp. 509-530.

[39] Togan, ‘The Qongrat in History,’ in Pfeiffer & Quinn, History and Historiography pp. 61-83;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393, 402-405; Wittfogel & Feng, Liao pp. 92, 634.

[40] SHC p. 15; SHW p. 243;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23-429.

[41] Henry Serruys, ‘Two Remarkable Women in Mongolia,’ Asia Major 19 (1957) pp. 191-245.

[42]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p. 10-12.

[43] Riasanovsky, Fundamental Principles p. 239.

[44] Zhao, Marriage as Political Strategy p. 4.

[45] SHR p. 14;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14. 特薛禅的梦境充斥着隐喻,尤其是其中的色彩更是充满象征意味,毕竟对蒙古人来说白色代表着幸运(Rachewiltz, Commentary p. 328)。

[46] Togan, Flexibility pp. 121-125.

[47] Silvestre de Sacy, Chrestomathie arabe ii p. 162.

[48]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22.

[49]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344.

[50]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22.

[51] May, Mongol Conquests p. 266.

[52] SHC p. 22;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20, 24.

[53]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346-347.

[54]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85-187.

[55] Roux, La mort pp. 92-96.

[56]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p. 25-26.

[57]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26.

[58] SHO pp.75-76.博尔术似乎死于1227年,他大约和成吉思汗死于同一时期。有关他之后的事迹,可见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342-360。

[59] Riasanovsky, Fundamental Principles p. 90.

[60]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411-414;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p. 58-59.

[61] 源自Krader, Social Organization pp. 39, 89他以人类学理论表述,铁木真的婚姻属于姨表亲婚 (ibid. p. 344).

[62] Rachewiltz, Commentary pp. 391-392.

[63]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34.

[64] JB i pp. 187-188; Boyle, Successors p. 31.

[65]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 143. 另一方面,有人竭力地争辩,认为蔑儿乞惕的突袭是民间的杜撰而非史实,这来自史诗中常见的偷窃妇女的主题,类似于被宙斯带走的欧罗巴、被帕里斯带走的海伦抑或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被抢走的西塔公主。这场突袭在H. Okada,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 , a Pseudo-historical Novel,’ Journal of Asian and African Studies 5 (1972) pp. 61-67 (at p. 63)中大加笔墨,但这个理论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它难以解释察合台就是以术赤是私生子为由对他暴力相向。

[66] Togan, Flexibility p. 73;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50, 401.

[67] Mostaert, Sur quelques passages p. 32.

[68]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279-28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421.

[69] SHO pp. 91-92; SHR p. 41;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428.

[70] SHC pp. 43-47. 正如Ratchnevsky精辟的评论:拉施特的版本令人难以置信( Genghis Khan p. 35)。

[71] Ratchnevsky, Genghis Khan p. 36.

[72] SHO pp. 87-90; SHR pp. 37-39;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417.

[73] Rachewiltz, Commentary p. 435.

[74] V. V. Bartold, ‘Chingis-Khan,’ in Encyclopaedia of Islam (1st ed., repr. 1968 v pp. 615-628 (at p. 617));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p. 107-108; Vladimirtsov, Genghis Khan p. 130.

[75] Grousset, Conqueror of the World p. 67.

[76]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p. 105-107.

[77] 正如Rachewiltz非常明智地指出,“如果铁木真和他的妻子都不能理解札木合诗意的谜语,那么我们这些不属于那个文化的人又怎能指望去理解那些词语真正的含义呢?”(Rachewiltz, Commentary p. 442).

[78] Owen Lattimore, ‘Chingis Khan and the Mongol Conquests,’ Scientific American 209 (1963) pp. 55-68 (at p. 62); Lattimore, ‘Honor and Loyalty: the case of Temujin and Jamukha,’ in Clark & Draghi, Aspects pp. 127-138 (at p. 133).

[79] Grousset, Empire pp. 201-202; Gumilev, Imaginary Kingdom pp. 143-145.

[80] 《蒙古秘史》中的数字不可靠的理由如下:1) 作者在行文格式上进行了修饰并且按照惯例放大了军队的规模;2) 作者不合时宜地用五十年后的名称、头衔、技术和特征记述12世纪的史实;3) 数字在蒙古历史上具有神秘的或象征性的意义,因此无法作为严谨的史料加以运用。参见Larry Moses, ‘Legends by Numbers: the symbolism of numbers in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 ,’ Asian Folklore Studies 55 (1996) pp. 73-97 and Moses, ‘Triplicated Triplets: the Number Nine in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Mongols ,’ Asian Folklore Studies 45 (1986) pp. 287-294.

[81] 有关十三翼的详尽细节,参见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35-37, 53-135. 亦可见于Louis Ligeti, ‘Une ancienne interpolation dans l’ Altan Tobci ,’ Acta Orientalia Academiae Scientiarum Hungaricae 26 (1972) pp. 1-10.

[82] SHO p. 104; SHR p. 152; Buell, Dictionary p. 159.

[83] Grousset, Empire ; Vladimirtsov, Le regime social p. 101.

[84] SHO p. 78; SHR p. 30; Atwood, Encyclopedia p. 9; Pelliot & Hambis, Campagnes pp. 155, 164, 340-341.

[85] Martin, Rise of Chingis Khan p. 66.

[86] Grousset这样描述兀良哈部的冰鞋:“经过抛光的小骨头绑在他们的脚上,他们在冰上滑行得飞快,甚至可以在夜里捕猎”( Empire pp. 579, 582)。

[87] 关于速不台的早年生活,参见Abel-Rémusat, Nouveaux melanges ii p. 97; Hildinger, Story of the Mongols p. 65; Gabriel, Subotai pp. 1-5.

[88] Vladimirtsov, Genghis Khan p. 33.

[89] Barfield, Perilous Frontier pp. 187-188. 6KkI0mNcHOEOOdKrhkzt3tzybxRWDsAMjnH3rcFyf5w8Ei6dy4goQPtPWGp15X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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