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从实用技艺到技术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 这一名言出自公元7世纪一位皇帝 的笔下，当时他所统治的中国达到了古代文明与繁荣的巅峰。这个有关镜子的隐喻强调了“反思”的重要性。特尔斐阿波罗的神谕“认识你自己”，不单单在古希腊和古代世界中流行。依据现时一篇关于商业管理的文章的说法，这句话是“领导者的首戒”。 ¹ 认识你自己的一个很好途径，就是彻底反思你自己过去的一切所作所为。在一个项目结束以后，工程师们常常都要进行回顾分析，从中引出经验教训，而他们的同事也会在着手新项目时将此考虑进去。基于同样的态度，我们当下研究历史并非作为一种学术消遣，而是作为吸取以往经验从而理解现在和筹划未来的一种方法。

当今，工程师在研究领域中是自然科学家的同事，在开发领域中则是先导者。工程学（不包括计算机科学在内）获得了美国联邦基金中的基础研究基金的大约 1/10，应用研究基金的大约 1/4，以及发展研究基金中的最大份额。鉴于工程学的实用性，它在产业资助研究中的地位尤为看好。美国的大学授予工学博士的学位总量要大于数学和物理科学的博士学位总和（见图2.1）。人们不禁要问：工程学到底发展了什么能力，才能攀升到这种地位？

作为生产活动发展产物的技术

工程师的聪明才智是不断提升的，但是这点很可能从未使苏格拉底（Socrates）叹服过，他曾向他们的先驱者，即实用工艺师们请教之后承认：“诚然他们懂得我所不懂的事情，但他们仅在那个方面比我聪明而已。”恰如我们现在往往把科学和技术相提并论一样，古希腊人通常也同时提到epistēmē（狭义上是指科学，广义上一般指知识）和téchnē（技艺），有时这两个术语还可以互换使用。 ²

柏拉图（Plato）声称：“我决不会把没有 逻各斯 （logos）内涵的任何东西称为 技艺 （téchnē）。” 逻各斯 一词在古希腊哲学中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从广义上讲，是指语言规则、逻辑推理和理性判断。拉丁文的古代文献中有亚里士多德的格言：“人是理性的动物。”按其字面意思便是“一种具有 逻各斯 的动物”。柏拉图解释说，正是由于具有 逻各斯 ，像医学这样的 技艺 ，才有别于诸如烹饪这样的经验或技能（empeiria）。 ³

亚里士多德阐明了技艺与经验之间的区别。他注意到人的心智可分为两部分，一个是没有 逻各斯 的非理性部分，一个是具有 逻各斯 的理性部分。他的进一步分析表明，理性思维至少展示了三种重要的能力。知识（epistēmē）处理恒常存在的主题，并引起理论活动（theōria）；技艺（téchnē）处理事物的形成，并引起生产活动（poiēsis）；思考（phronēsis）处理指导思想并引起实践活动（praxis）。所有这三种智力技能都能够获得知识，而不仅仅是看法。在理论活动和思考活动中清晰明了且前后连贯的原理和知识，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科学和伦理学。可是在19世纪的工业技术出现之前，关于生产活动的原理和知识并不存在一个通用的名称。

亚里士多德阐述说：“ 技艺 是一种有能力运用真正的 逻各斯 从事生产的状态。”他还进一步解释了技师们是如何运用真正的推理过程而获得生产的能力的：“凭经验所得的许多观念孕育出对相似客体的一种普遍判断，技艺也就应运而生了……我们认为知识与理解属于技艺而非经验，与此同时我们也认为技师较之有经验者更聪明，这是因为前者知其所以然，而后者却只知其然。经验者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技师却知道‘为什么’以及事物要这样做的缘由……一般说来，这是一个人拥有知识并且可以执教的一个标记，因此我们认为，与经验相比，技艺才是更为真实的知识；故技师能够教授他人，而只凭经验的人则不能。”技艺包括许多种类：数学、修辞学、医学、建筑学，等等。建筑行业的技师，即建筑师，由于他拥有建筑施工的原理知识而使其与劳工不同。亚里士多德将 原因 （cause）分作四个方面进行分析：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学者们已经指出亚里士多德的所谓“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并且他的四因说回答了四个“ 为什么 ”的问题：因为事物是由某种特定的质料构成的；因为它的质料是以某种特定的形式组织起来的；因为它是由某种特定的动力所驱动的；因为它是为了某种特定目的而行动的。 ⁴ 亚里士多德期望技师能对他们的作品给出物质的、结构的、动力的以及功能方面的正确解释。无论我们的工程师们是否达到了这样的期望，他们都在这样做。

作为创造性生产的能力，所谓的 技艺 不仅包括实用工艺（practical arts），还包括艺术（fine arts）和文学，它们具有理性思考的活动，产生了绘画和诗歌。同一个人可以同时从事艺术和实用工艺，在文艺复兴时期这一现象表现得尤为突出。历史学家格拉夫顿（Anthony Grafton）评述说：“他们（文艺复兴时期的工程师们）并不严格区分我们现在所称的艺术（例如绘画和雕刻）和应用性工艺（例如桥梁建造）。恰正相反，同样的工艺师傅往往从事所有这些领域中的项目。” ⁵ 他描述了诸如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这样的工程师在艺术和实用工艺两个领域中是如何出色，而且并不认为一方比另一方卑微。在社会地位上，实用工艺和艺术分别获得了平民和贵族的形象，因为一个更多地隶属普通大众，另一个隶属上流社会。然而，古希腊的哲学家并非隐居在象牙塔里，而是走出去同市井中的凡夫俗子们进行交谈，他们已经意识到才智不分社会等级。尽管劳动生产和理论思考会因为具有不同的主题而常受到社会的区别对待，但是它们在智力品质上是平等的。前面引述的亚里士多德关于 技艺 的论述稍加修正后，也同样适用于科学概括与理论构成，它表明的技术的概念现在已为工程师和自然科学家们耳熟能详。

技艺 蕴含着自身的 逻各斯 ，而其在技术上有着系统性的提升。生产生活资料，寻找工作中的生活意义，协调工作，更新工具，利用资源和改变自然以使其更适宜人类生存，这些构成了人类为谋求生存而必需的共同能力。这些能力发展成为现代技术，犹如一粒橡子成长为一棵橡树一样；虽然技术也汲取来自自然科学和工业的信息并对其施加影响，但它的成长根基主要在于自身。技术绝非只是无意识的自然系统和社会系统的一种堆积，它本质上是属于智力范畴的，是对生产活动和创造性活动中所隐含的推理和知识进行阐述、概括、提炼和系统化的结果，而生产活动和创造性活动正是人类生存方式的核心。

拥有关联性的科学原理是技术的一大标志，这与传统的实用工艺不同，就好比现代物理学有别于古希腊天文学一样。毫不奇怪，技术概念的广泛传播，是伴随着现代工程师和应用科学家的兴起而形成的，这些人不断发展他们自己的推论，并将这些推论相互衔接起来。1829年，植物学家雅各布·比奇洛（Jacob Bigelow）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技术的演说，将技术界定为“那些更引人注目的工艺，特别是那些涉及科学的应用，可能被视为有用的、能增进社会利益又能让从事者获得报酬的工艺的原理、方法和术语”。 ⁶ 他是麻省理工学院董事会成员，1861年该校的成立有助于普及技术的观念。大学里的学生不像作坊的学徒，仅仅接受一技之长的培训而缺乏融会贯通的教育，大学生们在科学实验室获得经验，在那里不但接受了普适性的知识，同时也培养了独立的思考能力。一旦人们意识到系统性的通才教育在大众教育中的优势以后，就开始创建高等学府来取代作坊以作为培养实用工艺家（即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所称呼的工程师）的主要学习基地。

现代工程师的先辈们

现代工程师拥有一份值得骄傲的遗产。他们的先驱为各自时代的繁荣昌盛作出了很大贡献。他们修建道路、桥梁、运河、水利设施，以及给排水和公共卫生系统，从而确保了物质资料的生产，让人们生活得更好。他们构筑颇有纪念意义的建筑物，赋予他们文明的群体想象力和精神追求以物质形式和鼓舞力量。他们的许多作品经历了时间的洗礼而至今巍然屹立，成了令人敬畏的奇迹：古埃及和中美洲的金字塔、中国的长城和大运河、古罗马的水道网和竞技场，以及印度的泰姬陵等。

工程师的先驱们出身于各种各样的背景。像阿基米德（Archimedes）那样的一些人，既是物理学家又是数学家。另外一些人则是学者型的官员，负责主持建筑工程项目，研究他们从事的学科并作出贡献。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弗龙蒂努斯（Frontinus），他监管了古罗马水道网的建设，并著有一本讲述古罗马工程详情的著作，关于这方面的书籍，保留至今的仅有两本。此外，还有许多人都是各自行业中技艺顶尖的灵巧工匠。 ⁷

古代的建筑大师都是知识渊博的人。古希腊语中的architekton或者古罗马语中的architectus都是“建筑大师”（master builder）的意思，他们设计和指导港口、供水系统以及公共建筑的建设，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擅长于工程设计和功能规划的建筑师、精于建筑测绘和整体建构的土木工程师、熟悉物件起重和起重设备的机械工程师、谙熟于组织工人的管理者。欧洲中世纪的石匠大师也是如此。维特鲁威（Vitruvius）在大约公元前 1 世纪 20 年代所写的《建筑十书》（ De Architectura ）中，将当时理想的建筑大师描述为精通书面语言、绘画、几何学、算术以及光学，同时也不忽略天文学、历史、哲学、音乐、医学和法律的人。因为天文学为测量提供了基础知识；历史有助于装饰的设计；医学有助于规划供水系统和城市布局；熟知当地的法律，能够使民用建筑的建设合理而又顺利地进行；而知晓音乐，则使人动作协调，能根据音量调整起重机与弹射器的绳索张力强度。 ⁸

维特鲁威在其论文的开始就声称那些建筑大师都是些善于创造发明的人，或者说是具有 天才 （ingenium）的人物。从赋予他们的尊称美名中可以看出，人们对建筑师的聪明才智是何等崇拜。从 11 世纪开始，那些精巧装置和防御工事的构建者——例如建造伦敦塔的艾尔诺思（Ailnoth，活跃于 1157—1190）——就曾被同时代的人用拉丁文称为 大 师 （ingeniator）。该词又经由法文的 技师 （ingénieur）最后演变为英文的 工程师 （engineer）一词。这一名称具有两方面的重要意义。首先，它有别于那些按工作者所用原料对其进行职业分类的惯例，诸如“面包师”“银匠”之类称谓。 大师 却以其 天才 （ingenium）而与众不同，“天才”意味着创新才智（ingenuity）和制作新颖之作的双重含义。这些意思在英文术语engine中被保存下来，在它被“蒸汽发动机”（steam engine）这样的意思取代之前，其原意指创新天才和新颖设计——这正是发明者总被他们的创造物光辉所掩盖的一个例子。其次，“科学家”和“物理学家”之类称谓是由学者们杜撰出来称呼那些先前被称为自然哲学家的人的，与之相反的是，“工程师”的称谓起源于日常习语，表达了一种自发的赞叹。 ⁹ 如果你曾经对北欧的哥特式大教堂感到敬畏，并惊诧它是如何建造起来的，你自己也许也会发出同样的赞叹了。

大师（ingeniator）的称号在文艺复兴时期变得十分流行，它是伴随着一种新型工程师的兴起而出现的，这些人不仅精通多种工艺，而且还将它们融会贯通。格拉夫顿注意到意大利文艺复兴见证了“一场技术和社会的革命——它从根本上改变了创造建筑物与文艺作品的社会结构，以及由此变革而生的各种产物。正如布尔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很久以前就说过的，这场革命的主角是工程师”。 ¹⁰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工程师之中，达·芬奇精通数学，研究过各种各样的机械，在他的履历表上可列出长长的一串工程技能，并一度享有“总工程师”（Ingegnere Generale）的头衔。 ¹¹

在 17 世纪后期的法国， 技师 成了受过正规教育的技术官员的头衔。从那时开始，这个头衔很自然地被新兴的科学专家们所采用。首先出现的大多是从事建筑业的，他们自称为土木工程师。 土木工程 （civil engineering）开始是作为一个综合性的术语；“civil”一词是有别于军事的民用之意。随着非建筑类的采矿、机械以及其他工程学科分支的出现，它的含义逐渐变窄。现在的工程学有着许多的分支，每一个种类都是按其工作特性加以区分的。 ¹²

工程学和应用科学

从历史上第一个工程学会章程问世至今，工程师们说起科学的应用时都对其引以为豪。一般来讲科学是指人们知道或拥有知识的状态，这种知识是大体完备的、概念清晰的、推理严谨的、组织系统的、通过严格测试并在经验上得以验证的。依据研究主题的不同，科学可分为自然科学，如物理学和生物学；工程科学，如计算科学和信息科学；以及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

当工艺倾向于只用来完成手边日常的特定任务时，科学构想却在考虑诸多种类的一般类型的任务。墨守成规的手艺人，通常满足于明了本行业的事物如何运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运作；满足于生产而不将生产过程概念化；满足于运用他们自己储备的知识去解决他们目前的问题，而不是积极地获取新的知识。他们的工艺发明，大多依赖于小修小补，依据现存的解决方式稍作修改，而不是去作太冒风险的大变动，因为那些努力需要太多的智力与物质方面的资源。与此相反，工程师和自然科学家堪称近亲，他们并不满足于固守眼下最直接的任务，尽管他们从不会忘记实用性。诚然，就个体而言，一个工程师或许会不得不遵守一个妨碍他进行综合性考察的生产计划表。但就这个训练有素的群体而言，工程师们甘愿为一个更广阔的远景而耗费额外的资源；愿意探究他们所从事工作的原理；去质疑现成的答案；去非难他们自己原来确信的观点；去积极寻求潜在的选择方案；去综合概括、清晰表述并广泛传播他们的发现；去获取新的知识，其中一些或许没有直接的相互关联。这些努力拓宽了视野，但需要大量的经常开支，这好比上大学，即使不算学费，也会失去收入，因此代价也是很昂贵的。从当前从事的任务中退一步，并越过它往前看，科学视野消耗了资源并可能暂时妨碍了工艺的实施。因此在最初阶段，工程科学的发展使人厌烦，而且缓慢，科学构想不被同时代的批评家和一些历史学家所理会，他们草率地认为这些东西即使不会产生反作用也是多余之举。然而，当工程师们发现多种多样的人工制品都具有共同的典型特征要素时，他们就利用多方面的可能性来设计特定的系统。科学的优势使他们能够跳跃到更复杂的系统，把工匠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许多工程师将工程学等同于应用科学，许多大学盛行开设工程与应用科学院系。 ¹³ 纯科学和应用科学之间的区别是不明显的。或许，被人们最常引用的区分标准是研究者的动机不同：或是着重好奇心和强烈的求知欲，或是强调实用性和强烈的创造欲。但这种解释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因为人类的动机是多样的，并且是混杂的。基本粒子物理学或许是最纯粹的科学，然而物理学家需要巨大的加速器和对他们的科研有用的其他仪器。普朗特（Ludwig Prandtl）和他的机械工程学追随者们有了制作飞行器的设想，同时也增进了理论空气动力学的知识。一般说来，科学家和工程师之间的区别，与其说在于如何在知识和实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不如说在于一个特定的研究者在权衡这两个要素哪个占的相对比重更大。这个区别是模糊不清的，而且其中有重大的交叠，这种交叠在汇集了大量人才的大型项目中不断增加。

全然不同的动机并不会支配全然不同的方法和结果。由好奇心动机驱动的研究所发现的未必就是无用的；电磁学和其他无数关于自然现象的纯科学研究产生了实用成果，这些成果强有力地改善了我们生活和交流的方式。由实用性动机驱使的研究，也未必因当前需求而受到严格控制。诸如深海钻探或利用核聚变产生无排放能源之类的战略性工程技术研究，是类似于抗癌之类的科学研究的。它们带有实用的任务，但这些任务是极端复杂的，且涉及许多人类尚缺乏理解但必须进行科学研究的现象。许多这种由实用性动机驱使的研究是长期事业，需要和由好奇心动机驱使的研究同样多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的成果不是归私人所有而是公开发表的，不是由顾客满意度而是由同行评议作定论的。这些实用性研究和纯科学研究在实践方面没有什么不同。

纯科学和应用科学之间的关系没有等级高低之分。一方并不总是或必须依赖另一方。应用数学既不是纯粹数学的运用，在认识论方面也不依赖于纯粹数学。它是一种定向完全不同的数学，从历史上讲，它在纯粹数学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同时智力方面也不在纯粹数学之下。其他应用学科也与此相似。关于自然的知识可以通过实用的活动或无私的研究而获得。人们能够在纯科学研究中发现一些新知识，并随后将其应用于实践目的，如将量子力学应用到电子设备的研制中去。同样，人们也能够首先实践，然后将直觉获得的知识加以提炼并使之系统化，例如在热机推广后热力学得到了发展。在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史中，这两种现象曾经无数次地出现。 ¹⁴ 简而言之，纯科学和应用科学之间的差异在于定向不同，而不是智力水平的高低。撇开偏见和老一套的曲解，将工程学视为应用科学，一种面向实用和应用的科学，是合理而荣耀的界定。 ¹⁵

技术变化的动力学

技术拥有一种创造性生产的科学能力，使人类活动得以实现。正如所有的潜能一样，它或许被发掘出来，或许还没有。经济萧条时工厂停工，诸多工程师和科学家被迫去开出租车养家糊口，那是在浪费社会的技术能力。工作者在他们的技术活动中发挥着一种社会的技术能力的作用。工程技术、科学和工业生产中的活动一旦产生，这些结果反过来又引起了需求拉动，并为技术进步提供推动力（图2.2）。

技术的成果以许多有形的和无形的形式出现，包括很多令人眼花缭乱、不同种类的物品和服务，其中的大多数被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消耗掉了。隐含在器械设备中的技术最为引人注目，它使人们能够做那些被视为“神奇的”事情，例如懒洋洋地躺在海滩上，与几千千米之外的朋友交谈，或者运用先进的透视显像器械对内脏器官进行医学诊断。即使在食品和纺织品这些技术作用不甚显著的领域，技术仍然对生产和分配系统默默地作出贡献，使它们获得更为广泛的应用，并让公众消费得起。具有技术含量的物品和服务改善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从而为人们展现了新的可能性，并使更多人拥有更多的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但是它们的到来不是没有代价的，例如污染环境、改变岗位以及破坏风俗。于是人们即使不拒绝全部也会拒绝大多数的新技术；有些人正是这样做的，有些人则鼓吹这样做。然而大多数的美国人认为，与技术使他们能做到的一切相比，付出的代价还是不大的。纵然如此，他们也不是消极地接受一切。 ¹⁶ 他们对不同技术的产品进行积极的选择，由此会产生不同的需求拉动，这些需求拉动又会影响技术变化的方向。

供给面或创造面是其他技术活动成果的生产车间，其中包括：只能意会的技能和明晰表述的知识，工具和机器，物质基础设施和社会基础设施等方面。与其产品和服务相比，它们在数量上只占小部分，但就重要性而言则不可小觑。就像人们会将利润再投资以谋求经济增长一样，这些技术成果反过来又促进了技术进步。它们拓展技术能力是通过扩充其四大主要资源储备库来实现的，即：知识、工具、组织和人力。

一般说来，知识是明晰的，或是意会的。意会的知识隐含在人类的技能和经验、物质器械和工厂的设计及运作，以及工作和管理的组织之中。我宁可用特定的术语来指称那种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的知识，而 知识 这个词主要指能清晰表达的信息。明晰的知识是事实性的，也可以是程序性的。关于事物状态的事实性知识，其范围涉及从物理定律到各种材料对各种建筑的适用性等。关于如何做事的程序性知识，其范围涉及从计算机识别的运算法则到炼油的催化裂化工艺流程等。原则上，书写的信息是便于携带的。但实际上，技术转移是艰难而不确定的；除无法控制的偶然性之外，它依赖于其他三个资源储备库的状况。

技术的第二个资源储备库由人工制品和工具组成。除了无数的日常生活用具之外，它还包括：科学仪器和医疗仪器；制造业和农业的机器和工厂；建筑物、道路、桥梁和港口；用于海洋、陆地、天空、太空的交通运输工具；石油天然气管道和电力网；电话网和广播网；水治理和垃圾治理设施等。对这些方面的投资超过了对生产的物质原料的投资。工程师汲取可靠的经验和技巧，并将它们设计成硬件，制造一些使操作自动化的工具，也制造另一些便于手工操作者熟练操控的工具，还有一些则是增强人的技能的工具。因此，工具就是知识、诀窍、技能的物化，目前它们大部分还是手工操作的，但智能的成分正在不断地增加。

有效的劳动组织机构是一种基本的技术能力，教育和研究的组织机构也同样如此。因为技术对生产因而也对经济如此重要，以致它的结构与工业的、商业的、金融的和市场的结构缠绕在一起。许多社会机构，如法律的和政治的系统，仅将技术视为一个较次要的因素。然而，它们就国家安全、专利法、环境法令以及其他无数的问题所作出的决定，对技术变化会产生强烈的影响。

工程师们通过他们在工程的科学、设计和领导方面的各种活动来促进知识、工具和组织机构的发展。他们自身属于第四个也是最重要的技术资源库，即人力资源。如果技术能力不被从工厂操作员到企业经营管理者这些具有必备专业和技能的员工所激活，那么技术能力就是处于休眠状态。在员工群体中，工程师和科学家的地位是独特的，因为他们不仅生产物品和提供服务，而且还带来了更多的技术。在将技术能力运用于研究、设计和开发的过程中，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通过创造新的知识、技巧和工具来扩展技术的能力。他们还通过撰写论文、教育培训和组织课程来促进学习，培养人力资源。

在创造和消费两个层面，人类行为都是产生技术的源泉。行为在原则上是自由的，但在实践中却是受约束的。从任何地理的和历史的观点来看，技术活动受到可利用的技术能力、经济、政治和其他因素的限制。人类活动可能有时活跃，有时平静，但只要人类存在，这些活动就将永不停息。技术因为连续不断的活动而具有活力，并伴随历史的发展而演变。受科学创新和不同需求的驱使，受机会和文化的影响，新的技术能力不断地被创造出来，旧的则被修改或遗忘。其中的波动是非常复杂和不可预测的，但是总的发展趋势还是看得清的。

工程技术的历史发展阶段

近代工程技术的历史是技术能力不断拓展的历史。它包括三个互相交叠的阶段。每个阶段都拥有与技术内容相关的智力方面和与人类组织相关的社会方面，每个阶段亦都与某种工业生产方式相联系。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前奏曲之后，近代技术发展史的第一阶段出现在科学革命中，并贯穿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始终，此时机器因蒸汽机的出现而日益强大，开始在大多数生产中逐步代替了体力。传统的工匠将自身转变为近代专业人员，特别是在民用建筑、采矿、冶金和机械工程技术中对工业革命作出了重大贡献。实践思维方式也由原本的直觉思维，渐渐变成了科学思维。于是，工程技术学院和行业协会出现了。

近代技术发展中的第二阶段产生了新的学科，这些学科推动了以电力、大规模生产和传输为特征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在这些学科中最突出的是化学工程和电力工程，它们在与化学和物理学的紧密结合中得到发展，并在化学工业、电力工业和无线电通信产业的兴起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船舶工程师使海洋探险不再危险重重；航空工程师将古老的飞天梦想变成了为普通人提供便利的一种旅行；控制工程师加速了自动化的步伐；产业管理工程师设计并管理大规模生产与销售系统。研究生院出现了，小修小补变成了产业研究，个人的发明被组织成为系统化的创新。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技术进步开创了近代技术发展史的第三个阶段，即工程科学到来的时代。航天工程学征服了外太空；原子能的应用促使了核工程学应运而生；具有人类从未梦想到的性能的高级材料，在材料科学与工程的实验室中大量涌现。最为重要的是，微电子学、通信工程和计算机工程的通力合作促成了信息革命的到来。这个时期见证了工程学的研究生教育日渐成熟以及在国家层次上组织的大规模研究与开发（R&D）的兴起。

在 21 世纪之交，除了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之外，工程技术的一些新领域出现了，其中尤为显著的是生物技术、纳米技术和环境技术。这些技术的研究范围极具复杂性，不仅越来越需要各个学科之间的相互合作，而且还需要传统的科学和工程学的知识融合。也许，技术发展史的第四个阶段即将来临，将使融合化和专业化这两股牵引力协调一致。 2fl6+slITZdOMc8vf0gO086tJaKEdfuyhStOYf9qPyeAZIOTVqv1Ai8B1pHspCM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