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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在那些享有与小孩子“自来熟”美誉的人当中,我算是一个。因为我自己没有孩子,朋友们在观察我把他们气呼呼的孩子哄到高兴,或带领这些闹个不停的孩子做游戏之后,经常困惑不已。

诚实地解释这种现象好像很不礼貌:我与孩子们当然能和谐相处——我一辈子都与野生动物为伴。

我在缅因州的一个小农场里长大。家禽、家畜只是生活画面的一部分。除了家养的牛、马、鸡以外,我们总要养一些更具野性的动物。在这个没有兽医的镇子上,皆为生物学家的父亲和母亲成了治疗和收养动物孤儿的专家。各种动物不断地登门入室。我的家庭照片里有一张我婴儿时代的照片,照片中我的头顶站着一只名叫“也许”的麻雀。“也许”这名字是因它的生存概率而起,尽管养大后被放生,它仍然常常在门廊前跳上跳下,想进屋拜访一下。“瓦尔”是一只优雅的小猫头鹰,它时常立在我们肩头,锐利的爪子穿透了我们的衬衫,还用喙把我们的头发弄得一团糟。有一只叫“塔米”的金花鼠住在洗手间的笼子里,就在豚鼠的对面。它们俩因一只鼯鼠而建立了某种联系。鼯鼠是我所知道的最柔软的动物。它白天犯困,钻进我们的衣领,然后滚落到腰间,就像挂在吊床上的一个球;夜晚它则大显身手,飞檐走壁。当一只角鸮来到家里养伤后,洗手间里众生皆无声息。为了不让它扇动折断的翅膀,它被放在一个旧桶中。每当有人要侵入它的领地时,它便会用镰刀状的喙敲出声响。

我们这些孩子很快建立起自己的动物园。那只从巢里掉下来的旅鸫在我啃玉米时会在我肩膀上等待,急切地想从玉米棒中啄出虫子来。我弟弟从一棵中空的树中抓了一只欧洲八哥,养在窗边的一个水果篮子里。我妹妹从鸟巢里掏了一枚热乎乎的海鸥蛋,小鸟和女孩度过了一个故事书里描述的那种夏天,直到小海鸥长大、任凭她如何呼唤也不再从海滨飞回家。我曾经两度饲养失去父母照顾的小浣熊,看着这些惹人怜爱的小家伙渐渐长大。动物的行为和肢体语言对我来说如此清晰,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即可解读。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小孩子并不难相处。他们是本能和冲动还未经驯化的小动物。假如一只动物害羞了,我既不盯着它看,也不伸手抓它,因为这些动作有侵略性;相反,我会把目光转向别处,并摆出亲善的姿态。为了不惊吓到一个正在走近的小孩,我必须展现积极的情感。当一匹马感觉到骑马者因为害怕而身体呈僵硬状态时,它也会紧张起来,因为它已经进化出了对危险有所察觉的能力。相反,一匹畏惧的马会因骑马者的放松状态而得到安抚。小孩子也是一样:他能够观察到其他人的犹豫不定(有顾虑和危险的预兆)。这些我都尽力不表现出来。因此,了解了动物的本能后,就有可能控制它的行为以适应你自己。

当然,孩子和金花鼠是有区别的。首先,孩子是学习专家,一旦发觉自己受到了操控,他们经常会反抗。其次,在人类发育成熟时,我们的巨型大脑使得人与人的行为之间存在巨大差异。当你想操控一个成年人的行为时,与他讲道理要比利用他的本能更有成效。

虽然我早期与动物相伴的经验加深了我对人类的认识,我在成长的过程中仍然相信,我所属的物种与所有其他物种被一条粗线隔开了。动物是动物,人是人。毕竟在日常的世界里,人类行为的复杂性让我们的唯一性更加突出,从而弱化了我们和其他所有动物之间的共性。

后来,为了写一本书,我花了一年时间研究我家后院的小型生态系统。我认识了本地的松鼠和乌鸦、蠕虫和蚂蚁,学习了它们是如何与所在环境互动的。那本书还没写完,我就转了一圈,研究对象变成“我”这种动物了。我开始思索,孩子和金花鼠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生物学上的、脑部的、不可变的区别是什么?更加吸引人的问题则是,真正的、生物学上的、脑部的、不可变的共性又是什么?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关于这种叫做智人( Homo sapiens )的物种的生物学上的说明。这让我感到无比困惑。

无论何时,生物学家只要发现了一种新动物,他们的习惯是把这种生物剖析透彻,得出一份清晰的信息表。通过专业上的拆分,他们列出腿和牙齿的个数,记录食物偏好,概括出繁殖习性。举个例子,随着这样的生物学描述,一只豪猪出现在我们面前:

身体描述:这是一只15磅(约6.8千克)重的哺乳动物,牙齿大、眼睛小。背上独特的刺能刺破捕食者的嘴。

习性:这种动物喜好在树顶进食,也在地面觅食。在现成的岩洞中睡眠。

分布:北美洲,包括加拿大和阿拉斯加的冻土地带。

行为:这种动物昼伏夜出,几乎独行。与传说中的情况相反,它不能自行折断刺;事实上,假如它身上的刺不脱落,它会与受害者一直紧贴在一起。

繁殖:胎生。

还有一些关于这种动物的感官、交流、食物、对环境的影响,以及捕食者的情况。每个物种都经历这样一个程序,形成一套标准档案。这是概括一种动物在生命之网中位置的很管用的方法。

我读过几百份这样的材料,描述从三趾树懒、九带犰狳到十三条纹地松鼠等种种动物的情况。然而,我从未见到过对于“直立猿”的完整描述。我们智人一直渴望描述自己身外的世界,却一直没有把我们自身的自然史写下来。

这可不太妙。一方面,这强化了一种概念,即我们不是普通的动物。人们会得出这样一种印象,好像我们优秀得难以概括。我们能用文字刻画长颈鹿,却不能刻画人类。这对其他物种是不公平的。另一方面,它意味着我们与其他动物不相称。它导致了这样一种印象,即我们不应该与好望角大羚羊和大猩猩相提并论;我们把自己与哺乳动物的亲缘关系割断了。这对我的物种也是不公平的。

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必要闷闷不乐。还有哪些事情能比描述人类更有趣呢?你觉得这种动物是什么颜色?说到饮食,地球上有没有我们人类不吃的东西?说到交流,我的微笑或伸出的手掌,是否与黑猩猩做出的类似动作传递了相同的信息?人类能像驴子和马、狮子和老虎交配那样,与其他物种交配吗?

对这个物种恰当的描述将回答这些小问题和一些更大的问题:从动物学的角度来讲,我们是谁?的确,我们很聪明——但与谁相比?没错,我们沉迷于交配,但比起其他动物来是更多还是更少?男性与女性之间的行为差异很大——但这很不正常吗?人类是像狮子或熊那样的顶级捕食者,还是必须像瞪羚和兔子那样得时刻警惕身后的敌情?我们能像山羊那样在高山上存活吗?如果能,每个人需要多大的地方?我们之间确实存在很多交流,可是鹦鹉和草原犬鼠也能那样做。我们的行为在极大程度上是以工具为中心的,但是当我们更接近地观察其他生物时却发现,能制造和使用器具的动物名录正在不断增加。

令人高兴的是,人(也只有人)有兴趣分析自己。长颈鹿或吉拉毒蜥不会花时间托着下颚,一边观察自己的邻居一边思索,但是,人却以分析自我为乐。我们,也只有我们,想知道孩子和金花鼠之间在哪些方面有交集,在哪些方面毫不相干。 bpQKVlCKQ45Kh6VsbbAgEJ/Ri+tmb33VkW0rrX19K9hyxU7zLdFSZjqDmQEfz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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