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宗神龙元年(705),秋高气爽,正是长安人郊游时节。
城东南的乐游原上,曲江池头,一群豪门少年刚排开筵席,准备作竟日之欢。众人正待入座,却见来了一人,年届弱冠,眉宇轩昂,气概非凡。身着豪华猎装,座跨银鞍骏马,就连马后的几个随从穿戴举止也不同一般仆役。此人下得马来,也不和谁招呼,便径自到上首坐定。众人欲待赶他,未敢造次;要不赶他,又气他不过。便有一人高声宣布,要每一个人自报家门,然后依次入座,意在听听这位不速之客究系何人;若非世胄,定要羞辱他一番,叫他知道这班哥儿们的厉害。于是争先恐后报来,个个都是名门望族,世代簪缨,好不得意!待到这位不速之客跟前,他却不慌不忙,但声如洪钟:“高祖——天子;曾祖——天子;祖父——天子;祖母——天子;……本人——临淄郡王李隆基。”他还没有报完,众人早已拜倒在地。
数年以后,临淄郡王李隆基,凭他的胆略、智谋和铁腕,平定了“韦后之乱”,把他那妄欲临朝称制竟不惜谋杀亲夫中宗的婶母及其党羽,一举消灭。连他的父亲和长兄也以他有“圣德大勋”,而将天子宝座让给了他。他就是唐代第七个皇帝,史称玄宗,俗称明皇。
刚登上大唐天子宝座的李隆基,遵照古礼:“季冬之月,天子乃教田猎,以习五戎。”在骊山之下,渭水之滨,举行了一次大猎。
咚咚的战鼓,声震四野;熊熊的篝火,映红千山。闪光的戈矛,好像严霜遍地;五色的旗帜,如同云霞蔽空。到处张起了天罗地网,四下布满了千军万马。六军将士严阵以待,好像面临一次真正的战争。
四匹龙马驾着御辇,驰出了长安东门,沿着渭水,来到骊山脚下。一路上,銮铃叮当,繁缨招摇。华盖之下,年轻的君王,手持倚天之剑,臂挽落月之弓,神采奕奕,雄姿英发。在雄壮的《秦王破阵乐》中,他巡视了猎场,检阅了六军,然后驰上骊山,亲自指挥了这场大猎。
一声“合围”令下,六军将士人人奋勇,个个登先,赶得飞禽走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是,刀枪并举,弓箭竞发,鹰犬四出,人兽相搏。霎时,只觉得江河波涌,山岳风生,好像河神山灵都在为这次大猎助威。骊山之下,渭水之上,野兽的鲜血好像河水在流淌,飞禽的羽毛如同雪花在飞舞。最后捕获的禽兽多如山积,使太阳中的金乌也大惊失色,使明月中的玉兔也闻风丧胆。于是,六军将士欢呼“万岁”的声音,像一阵阵春雷滚过大地。
就在这次大猎中,正在讲武习戎的皇帝又召见了他早就属意的敢于直谏而又娴于吏治的先朝老臣姚元之。
年届六旬的姚元之从三百里外的同州贬所赶来时,不及休息,马上随驾出猎。在大猎中,皇帝发现元之老而不衰,驰骋如意,龙心大悦。当天夜里,驻跸新丰驿,便向元之咨询天下大事。元之胸有成竹,对答如流,听得年轻的君王忘了疲乏,直到夜深。最后,李隆基一把拉住老臣的手说:“朕急欲励精图治,决意用卿为相。”但是元之没有马上谢恩,却道:“陛下雄才大略,臣知之久矣!然臣有十事启奏陛下,如不可行,臣不敢为相。”皇帝急切地说:“爱卿只管大胆奏来。”姚元之便讲了如下十大条款:
“武后垂拱以来,实行严刑峻法,使人动辄得罪。臣请以仁恕为先,可以吗?”
“朝廷出征吐蕃,兵败青海,耗损国力,莫此为甚。臣请勿倖边功,可以吗?”
“近亲友臣,触犯刑法,皆得逍遥法外。臣请法行自近,可以吗?”
“自古以来,宦官为祸,史不绝书。臣请内侍不得参预朝政,可以吗?”
“皇亲国戚贡献山珍海味、奇玩异宝,无非媚上求宠;近来公卿方镇亦渐效尤,均系民脂民膏。臣请除租赋外,谢绝一切贡献,可以吗?”
“公主、外戚擅权用事,紊乱朝纲。臣请外戚之属不任台省要职,可以吗?”
“先朝亵狎大臣,有亏君臣之严。臣请接之以礼,可以吗?”
“京兆处士韦月将上书,奏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本为忠言,不幸被斩。自是以后,言路遂绝。臣请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以吗?”
“东西两京滥修佛寺道观,劳民伤财。臣请禁绝一切道佛营造,可以吗?”
“三代以来亡国者多因女祸。王莽篡汉,亦因元后临朝。臣请以此鉴戒为万代法,可以吗?”
姚元之每讲完一条,皇帝都答道:“可以。”最后又斩钉截铁地说:“卿之所奏,正合孤意!”元之于是顿首谢恩。
第二天早朝,李隆基便向满朝文武宣布任姚元之为宰相,同时又宣布了励精图治的决心,并将年号改为开元。
姚元之因避年号之讳,改名姚崇;其后又有宋璟、张说、张九龄、韩休等贤臣,相继为相,共同辅佐开元天子。于是弊端渐除,德政频颁,又兼连年风调雨顺,人民便得以安居乐业,国势亦随之蒸蒸日上。
杜甫《忆昔》诗云: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这就是历史上盛称的“开元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