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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的遭遇

第一次听到我登上文坛的消息,是在大学的计算机房。我对着话筒问:“小说,还是诗歌?”对方回答是小说,诗歌连预赛都没进。不久之后就会知道的事情,我偏要红着脸追问,原因很单纯,我想知道自己是小说家,还是诗人。

挂断电话,我真的很想尖叫几声,或者翻三个跟头。看到计算机房里贴的“肃静”,我只好忍住了。当时未能尽情释放的喜悦结成小疙瘩,直到现在还堵在心里。前辈听说了我的症状,说这种症状近似于火病,只要在小山上挖个坑,每晚笑三次就会好。当选的消息我隐瞒了整整一天。仿佛一说出去就会损坏,同时我又想告诉所有人。保守秘密者的自信与羞耻,颤抖与烦恼让我脸色苍白。这时,我决定把这个事实告诉某个人。

妈妈听到我的消息是在练歌房里。我的妈妈勤劳俭朴,不会唱歌,那天却关了店门,从傍晚就待在练歌房。我不觉得奇怪。我们家位于西海岸的乡村,那段时间接连收到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话筒那头的妈妈有点儿醉了。听我说完,她开心不已。我不知道她的激动来自于荣誉,还是奖金,不过都无所谓。妈妈背后阿姨们的歌声嗡嗡地传来。我在过于安静的地方听到消息,而妈妈却因为场所过于喧嚣而不能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对我来说,登上文坛的消息之所以宝贵,并不单纯因为它是个好消息,而是因为它是在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以及超级坏消息之后到达的好消息。或许对妈妈来说也是如此。即便这样,一个店铺的情况也不可能轻易好转。在那之后,妈妈又去了几次练歌房,抚慰自己的心情。听说中国某地还有花钱就可以独自哭泣的“哭泣房”。不知道怎么回事,写这篇作品的时候,我想起的是拼命挤进每个地方、每条胡同的全国各地的练歌房。五音不全的妈妈承认生活的酸腐,放声唱出的是歌,歌词、文学最初也都是歌。

那天夜里,我和几个人简单庆祝。朋友不多,我记得全部都到了。一位长头发、留着胡子的朋友给我买了冰激凌蛋糕。他平时吃住都在科室。2002年,里门洞还没有注明的连锁西点屋,他在附近转了很久,终于买来了冰激凌蛋糕。奶油里添加了很多色素,蛋糕散发出酸抹布味儿,算得上“黑暗料理”。我们面对面坐在酒吧里,用手指挖着小熊形状的冰激凌。我记得我们吃得很卖力,不过最后也没吃完。朋友们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而他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反复说了好几次,“要是买芭斯罗缤 冰激凌就好了”。小熊被挖掉一只眼睛和鼻子,微微地笑着,渐渐变成要哭的表情,开始融化。过了一会儿,我们望着彼此呼吸的背影,摇摇晃晃地散开了。尽管那时我对着话筒问:“小说,还是诗歌?”然而我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以写作为生。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当我走过里门洞西点屋前,我想起了当时,想起一个男人通宵自言自语、重复同一句话的那个冬夜。我想起好像挨了打,脸上到处是凹陷的痕迹,慢慢融化流淌、微笑的小熊。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要是买芭斯罗缤就好了”是多么温暖的话。正如在江北一个僻静的厨房里,为了制作“真的冰激凌蛋糕”和“近似于真的的冰激凌蛋糕”而真心努力的面点师。那时候,像这样稍显不足和荒唐却带着温情的东西培养了我,教育了我。

参加颁奖典礼之前,我买了皮鞋。那是位于回基洞的多年手工鞋店。款式简单,鞋跟也很低,不过精心打磨的皮革柔软而轻盈的感觉还是令我吃惊,记得我为此兴奋了很长时间。颁奖典礼那天,我的打扮很普通。灰色羊毛衫,褪色的牛仔裤,卡其色短靴,乍看很朴素,其实都是新买的。我对自己买的衣物很满意。按照颁奖典礼的时间,我穿好鞋,愉快地朝光化门跑去。可是我忘了,新鞋要穿很长时间才能合脚。起先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跑着去领奖,后来渐渐放慢速度,最后一瘸一拐。当我从钟阁站步行去教保大厦的时候,两只脚后跟和小脚趾都已磨出水泡。登上渴望已久的领奖台时,我只能极力不让自己腿瘸。

颁奖典礼结束,我的脚步可以放轻松了。记得那天,我和朋友们在钟路玩到深夜,玩得很尽兴。还记得有人撕掉包装,帮我贴上创可贴。我也记得傍晚时分,我像丹顶鹤一样单脚站立的样子。或许正是这个缘故,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有个年轻的我怀抱一大束鲜花,瘸腿徘徊在钟路的某个角落。

重新回忆那天,我想起妈妈挺直腰板听获奖感言的面孔,想起为了表现得像个真正的作家而生涩地做出的承诺,想起不太好吃的猪排,想起爸爸往我的米饭上夹肉的干裂的手,想起在猪排店里,大家为了打开男友买来的葡萄酒而哼哧哼哧的情景。妈妈一边往啤酒杯里哗啦哗啦倒着葡萄酒,一边不动声色地挑剔首尔食物的味道。妈妈对颁奖典礼上遇到的有教养的人们绝口称赞。文与学,我的父母对这两样东西怀有茫然的敬畏。尽管不知道是什么,但他们似乎认为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和自己不一样。“文”是妈妈和爸爸隐隐向往的“文”。子女的班主任老师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哪怕周围没人也会跪坐在地手捧话筒的人,他们想象过这个“文”,他们羡慕过这个“学”。但是,颁奖典礼这样的小型活动周围的风景平凡而滑稽,并不像他们期待的那样。越是想要成为与之匹配的人,越是显得可笑。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我装模作样地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当我坐在朋友们的身旁,我们为了打开软木塞破损的葡萄酒而动用筷子、勺子,齐心协力,当我吃着爸爸夹给我的肉的时候,我想文学或许并不在邀请你们来的这个地方,而是在高高兴兴来到这里的你们身旁。这文学并不偏袒某一个善,而是拥有许多不同的臂膊,一条臂膊会指出站在众人面前的当选者心怀虚荣,一条臂膊会赞同这份虚荣仍能反映生活的真相。在文学的臂弯里,我依然在犯错、领悟和学习中成长。时间稍长,我又会把一切忘掉,就是这样愚蠢,重复同样的错误。语言和文字的力量之一,就在于提到什么东西“怎么样”时,哪怕只说一句“是的”,心情也会变得舒畅的神秘感觉。偶尔我也会想象长着多条臂膊的美丽的文学。

我想起第一次听到获奖消息的那天,妈妈接电话的场所。练歌房。妈妈也会去的地方。妈妈试图用一次玩笑,又一次玩笑,再一次玩笑捍卫人生的品味,然而坏消息却压抑着妈妈的时候,我的妈妈不是去玩,而是去活命的地方。偶尔真的单纯去玩的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全都是练歌房吧。有朝一日,在人生的某个桎梏里,在练歌房的角落里,如果偶然与你见面,如果那时候你有点儿口渴,我会请你吃“真的和近似于真的的冰激凌蛋糕”。

2008 jrFNCJrUOKTvdIXDUVgO6rVS85X/48ewm//wZWAX2vu9uKevDfPuoW91qtv9uE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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