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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黑暗中驶来一列长长的货车,遮蔽了二人的身影。

旅馆来接客人的掌柜穿着厚厚实实的防寒服,活像奔赴火场的消防员。耳朵包着,脚上穿着橡胶长靴。有个女人站在候车室里,朝窗外铁路那边张望。她也披着蓝色斗篷,扎紧了头巾。

火车里的热乎气儿还没消散,岛村尚未感受到户外真正的严寒,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经历雪国的冬天,一上来就被当地人的装束吓到了。

“真冷到要穿成这样吗?”

“是啊,已经彻底换上冬装了。雪后要放晴的前一天晚上会特别冷。今天夜里气温可能就要降到零下啦。”

“这就是零下的感觉吗?”岛村眼望着垂挂在屋檐上的那些可爱的冰柱,坐上旅馆掌柜的汽车。家家户户本就低矮的屋顶被雪色衬得更低,村庄仿佛阒静地沉落在谷底。

“怪不得手碰到哪里都冷得不行呢。”

“去年最低温度零下二十几摄氏度,那是最冷的一天。”

“雪呢?”

“雪嘛,一般得有七八尺深;厚的时候,能超过一丈二三尺吧。”

“大雪还在后头喽?”

“后头有的下呢。这场雪前阵子才积了一尺来深,现在基本都化了。”

“原来也是能化掉的啊。”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大雪。”

这时候是十二月初。

岛村的鼻子之前总像感冒还没好似的堵着,这会儿一下子通到了脑门儿,鼻涕流个不停,好像要把脏东西冲掉似的。

“师傅家的姑娘还在吗?”

“哦,在呢,在呢。她刚才去车站了,您没见着吗?裹着深蓝色的斗篷。”

“那个人是她啊?一会儿能叫她过来吧?”

“今晚吗?”

“是今晚。”

“她说师傅家的少爷要搭刚才那班末班车回来,去接他啦。”

原来,镜中的暮色里,叶子照顾的那位病人,正是岛村来见的女人家的少爷。

听说此事,似乎有某种情绪从岛村的心头一掠而过,可他却没有把这份际遇看得多么不可思议。真正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为之惊讶这件事本身。

不知道为什么,岛村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凭手指记得的女人和眼里亮着灯火的女人之间,应该有某种关联,或是会发生些什么。也许是还没从那面暮色之镜中清醒过来的缘故吧。那流动的暮色,不就是时间流逝的象征吗?——他忽然嘟囔起来。

滑雪季节到来之前,是温泉旅馆里客人最少的时候。岛村从室内温泉出来的时候,旅馆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下了。老旧走廊的玻璃窗伴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细碎的声响。走廊尽头的账房拐角处,一个女人亭亭玉立,和服的下摆摊在冰冷黑亮的木地板上。

岛村看见那和服下摆,心里一惊,心想,她到底还是当了艺伎。但女人既没有朝他走来,也没有变换姿势迎接他的意思。虽然离得远,但他仍能从那一动不动的站姿中,领受到某种真挚的情感,赶忙走了过去。纵然站到女人身旁,他还是沉默不言。女人也是一样,涂着厚厚白粉的脸努力微笑着,反而像要哭了似的。于是两人什么也没有说,往房间走去。

明明有了那种事,却信也不写,面也不见,连说好要寄的舞蹈书都没有寄来;在女方看来,对方肯定是一笑了之,早把自己忘了。照理说,应该由岛村先道歉或讲明原因才是。可两人就这么走着,没望彼此一眼,岛村也能感觉到女人非但不责怪他,反而整个身体都对自己充满眷恋。他越发觉得,无论说什么,大约都只会显得自己不够真诚。他仿佛沉浸在被她征服的甜美喜悦之中,走到楼梯口,忽然在她眼前伸出左手食指,余下的手指攥成拳:

“这家伙对你的印象最深。”

“是吗?”女人握住他的手指便不再松开,拉着他走上楼去。

到了暖桌前,她松开手,脸一下红到脖子,为了掩饰又慌忙拉过他的手:

“是它记得我吗?”

“不是右手,是这只啦。”岛村将右手从女人的手心里抽出来,伸到暖桌里头,又伸出左拳。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嗯,我知道。”

然后一面抿着嘴呵呵笑,一面掰开岛村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心。

“是它记得我吗?”

“哎呀,好凉。我第一次摸到这么冰凉的头发。”

“东京还没下雪吗?”

“那时候你是那样说的,可到底还是在说谎啊。要不然,谁会在年底跑到这么冷的地方来啊?”

那时候——那是雪崩的危险期已过,进入欣赏新绿的登山季的时候。

再过不了多久,饭菜里就见不到野木瓜的新芽了。

岛村整日无所事事,很容易就在不知不觉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他觉得山野最能唤回失去的真诚,便经常独自在山间漫步。那次他在县界的群山中待了七天,当晚来到村里洗温泉,照例吩咐店家叫来一位艺伎。然而,那一天正赶上修路的竣工庆典,村里热闹非凡,连兼做戏棚的蚕房都被借来办宴会了,村里的十二三名艺伎根本忙不过来。店家说,反正也请不来她们,倒不如问问师傅家的姑娘。虽然她也在宴会帮忙,但跳两三支舞就会回来。岛村多问了几句,女佣便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原来这位姑娘住在教三弦和舞蹈的师傅家里,虽不是艺伎,遇上大的宴会场合,偶尔也会被请去帮忙。村里没有雏伎,多是不愿意起身跳舞的老女人,于是姑娘更是被奉为珍宝。她虽然很少独自去旅馆客人的房间,却也不能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了。

岛村觉得女佣的话不怎么可信,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约莫一小时后,女佣竟然把姑娘带了进来,就是那个女人。岛村不禁一愣,赶紧坐直了身子。女佣立刻起身要走,姑娘拽住她的袖子,让她接着坐在屋里。

女人给人的印象出奇地洁净,让人觉得她恐怕连脚趾缝都是干净的。岛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双眼看多了初夏的群山,出了什么错觉。

她那时的装扮隐约有种艺伎的风范,但和服下摆当然没有拖长,柔软的单和服当然也穿得整整齐齐。只有腰带看上去十分昂贵,与其他的衣衫不太相称,看在眼里,反而让人疼惜。

他们聊起山里的事,女佣趁机走开了。但岛村发现,女人连村里就能望见的几座山的名字都记不全,他自己也没有喝酒的兴致。没想到,女人见此情状,竟爽快地讲出自己的身世:她生在这雪国,在东京做陪酒女侍时被赎身,原本打算今后做一个教日本舞的老师,立身谋生,不料才过了一年半的安生日子,丈夫就过世了。不过,真正让她成了一个有故事的女人的,恐怕是丈夫死后到现在发生的事,她亦不愿立刻讲明。她说自己十九岁。也许没有说谎,但她看上去其实有二十一二岁了。岛村这才觉得自己不必太过拘束,他和她聊起歌舞伎的话题,发现女人比他更了解演员的演绎风格和小道消息。也许她一直渴望有一个人能和自己聊这些,于是聊到酣畅处,便显露出扎根于烟花柳巷的女人才有的自来熟。似乎多少也了解一些男人的心思。尽管如此,岛村的第一印象已经认定这女人是位良家闺秀,再加上自己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怎么和人讲话,格外渴望人的温暖,自然满怀热忱。他首先在这女人身上感受到了类似友情的东西。山中感伤的情绪在女人身上也留下了痕迹。

第二天下午,女人将泡温泉用的东西放在走廊上,到他的房间来玩。

就在她要坐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要她帮忙找个艺伎。

“你要我帮什么忙?”

“你肯定知道的啊。” qmzZOjA/xRt4KR5SVR6OECdgQ9Uppl08KV3oAFVB7ymwaX/JVSRNGESbiwSxAQ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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