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四十六年生命历程中,卢前在戏曲创作、理论研究及文献搜集等方面取得诸多成就。我们也应看到,卢前务博少精,其著作多仓促之举,囿于时代、材料等各种因素,一些观点也并不尽善尽美,甚至存在一些错讹之处,但我们不能因此苛刻其价值。一方面,“江南才子”卢前命途多舛,早年慈父见背,兄妹年幼,八口之家,求衣求食,皆赖卢前一人,故他常年奔波于各个学校教书授课,大量作品都在途中构思成文,序中他曾多次表示以待时日、静心校订。相信如果卢前不是过早离世的话,这些著作会是另一番模样。另一方面,彼时的中国,内忧外患、战火纷飞,偌大的中国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又何谈静下心来搞学术。即使在这样的境地,卢前依然以满腔的热情和满腹的才情,在多个领域辛勤耕耘。但较为遗憾的是,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文坛和学术界极为活跃的卢前,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被遮蔽的状态,较少人关注。
晚清时期,延续千年的封建制度即将落下帷幕,1898年京师大学堂建立,标志着我国近代大学教育的正式开始。1904年科举制度废除,阻碍中国近代高等教育发展的最大障碍扫除。1917年蔡元培担任北大校长,提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改革原则。在此背景之下,1917年9月,原本事事不如意的中学教师吴梅被延聘至中国最高学府任教,词曲课正式进入高等教育课程。此后,吴梅相继在东南大学、中央大学等地任教。与王国维以一己之力从事研究相比,吴梅终身以授徒教学为之业,不仅第一个把戏曲搬上大学讲堂,也建立起词曲之学“论、选、律、史”的课程框架
,被赞为“吴梅先生在大学里开词曲课,实在是一次革命性的创举,是一种教育改革”
。经过他的精心传授和宣传,戏曲学终于成为一门专学,被纳入中国现代学术体系,得到新的教育制度和学术制度的保障,薪火相传,绵延不绝。
吴梅在执教东南大学期间,春秋佳日、课余闲暇,常率弟子游览名胜古迹、作词谱曲,门下学子或究心词学,或专研曲律,正可谓“一时人物东南美,同学青衫正少年”
。此后,卢前和同门在吴梅带领下,多投身于高等教育。如卢前历任金陵大学、光华大学、成都大学、河南大学、暨南大学、中央大学、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等校,唐圭璋历任中央军校、中央大学、金陵大学、东北师大、南师大等校,任中敏历任上海大学、复旦大学、东吴大学、四川大学、扬州大学等。这些曲家学人在全国各地奔赴往来,播撒学术之种子,他们秉承对传统戏曲体制的护卫与坚守,在黉学杏坛之上创立并不断开拓中国高等教育戏曲学科,为逐渐式微的曲学寻找尽可能延续的空间,从而使这种行将消亡的艺术形式在精神上获得新的生命。
被誉为“吴门第一高足”的卢前更是全面、系统地继承了吴梅的戏曲理论和实践,并且身体力行、一以贯之。他创作传奇杂剧十一种,是最后一个用古典戏曲范式写作的剧作家;他有感于戏曲史理论构建的缺憾,撰写第一部名副其实的戏曲史论著——《中国戏剧概论》;他面对曲律传承的危机,编写《曲韵举隅》、《广中原音韵小令定格》,为作曲者提供准绳;他更是举毕生之力,毫无私心地搜集、整理、刊刻戏曲文献,至今嘉惠学林。此外,他还亲自登台演出,所作曲词牙板传唱;他的课堂活灵活现,学生趋之若鹜,被誉为“活孟子”,奖掖后学更是不遗余力……以卢前为代表的一代学人,成为吴梅之后又一批坚守和护卫传统戏曲的传薪者和守夜人。
然而,卢前对乃师的继承并非亦步亦趋。吴梅横跨新旧两个时代、两次参加科举考试,如果说其对传统文化的护卫尚有历史惯性因素,卢前则是积极主动的自觉选择。更为关键的是,卢前并非不懂新文学,恰恰相反,卢前很早就开始从事新文学创作,他写过白话小说《三弦》(泰东图书发行局,1928年),以开放的婚恋观书写恪守传统的金陵世家子弟的爱情;他出版新诗集《春雨》(南京书店,1926年)、《绿帘》(上海开明书店,1930年),诗作得到朱自清等人的喜爱,《本事》等诗谱成歌曲传唱至今;他的小品文隽永有致,如数家珍地记载了旧日金陵的历史风貌;他接触并钻研过西方近现代文艺理论,曾在大学讲授《文学概论》,撰写过《何谓文学》(大东书局,1930年)的文艺理论专著;他提出新的文学观念,倡导“旧醴装新酒”,融汇民族精神……在卢前身上,我们看到了二十世纪初期多种文学思潮并存、新旧观念碰撞的多元与丰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当时新文学运动狂飙突进、占据主流的境地下,他自觉将大部分精力转向日益没落的中国戏曲,并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捍卫中国传统曲学最后一丝尊严。他的清醒与冷静,他“将余手,写余心”的气魄,使得他在雅俗、新旧、古今、传统与现代之间,开辟出一条“人迹更少”的小径,也成为二十世纪初期中国戏曲史上瑰丽的一页。
附记: 本人在写作过程中,适闻袁晓聪、曹辛华老师主编的《卢前文献辑刊》刊行,皇皇26册,是为近年来卢前文献之最。曹辛华老师无私为本人提供各种文献资料,对本文撰写帮助颇多,特此说明,以示感激。
[作者单位: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
摘 要: 愫方是这样一种艺术典型:第一,她是素养极高,人生理想极高的美妙女子。第二,她是在生活中饱受侵害,但自持高贵,不屑与人争竞的女子。第三,她是以凄凉美的情调,抱着做高尚的人的理想走向未来的坚韧的女子。愫方与契诃夫笔下的三姐妹是非常相像的。
关键词: 愫方 自由 行动 生命境界
愫方是曹禺的《北京人》中一个闪光的人物。田本相先生在他的《<北京人>论》一文中指出:“愫方,这是作家继蘩漪、陈白露之后贡献给新文学史的第三个典型形象。”“这是一个终于挣脱了旧时代悲剧命运而勇敢地跨进新的生活新的世界的妇女典型。”
但笔者觉得对愫方还有重新品味的必要。
迄今关于愫方的理解大体如下:她是一个寄人篱下,三十岁了还没有出嫁的老姑娘。她是老爷子曾皓的姨侄女,父母双亡后被从江南接来曾家,她的姨母,也就是曾皓的妻子死后,她就成了曾皓的拐杖,负责伺候曾皓的饮食起居,甚至给他捶腿一夜不得睡眠。而自私的曾皓不想她出嫁,指望她伺候自己到死。愫方留在曾家的主要原因是爱上了表哥曾文清,但这个爱情无法实现,文清的妻子曾思懿随时在防范和伤害她。最终,她为了文清走出去,“成一个人”,而自己背起终身不嫁、给他看守这个家的十字架。但这样的美梦也做不了多久,一个多月后文清就落魄归来,使愫方的期望彻底破灭。愫方终于断然离开了曾家。由于愫方仁爱的心灵、奉献的品格是在这样悲情的背景上呈现的,所以其人性美就格外突出,令人叹为观止。而正因为愫方的品格如此美好、可敬,她的悲惨就更加令人痛心和叹息。她终于走出这个家,让我们大感欣慰。
以上的分析看起来无懈可击,归纳起来就是三点认识:(1)愫方是一个孤苦伶仃、受尽压迫和屈辱的女人。(2)愫方是一个关怀他人,无私奉献,具有高度道德与人性光辉的人物。(3)愫方终于看清了曾家的没有希望,走出旧家庭,获得了新生,也体现了剧作反封建的意义。这三点合起来,愫方被看成了“受压迫者+道德殉道者+觉醒者”的形象。这个结论有问题吗?有。因为这种评价是从政治正确(反封建)的视野看问题的,愫方被看成一个地位低下的被压迫者,受难、觉醒、反抗是她生活的逻辑。但曹禺笔下的愫方并不是这样的人。
让我们细读剧本,把愫方的处境、心理、思想、行动重新品味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