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 我很想知道,那个在地震发生时第一时间避难、对政治封闭内心的汤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愤怒的汤山的呢?
汤山 仔细想想,我从小就对那种遭遇悲惨事件时,比如战争或革命发生时“不管怎样先逃吧”的故事抱有很强的亲切感。
上野 看来是读了悲剧结尾的故事。举例说说呢?
汤山 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有很多面向儿童的描写战争残酷的作品。比如,提出革命也是一种战争的池田理代子老师的《凡尔赛玫瑰》,还有一条由香莉老师描写西班牙内战的作品《克里斯蒂娜的青空》,等等。在我的少女时代有不少很棒的作品呢。
上野 都是描写战乱的作品啊。不过,一般以战乱为主题的作品,主人公都是直面战乱的英雄儿女,而不是逃跑的人吧?
汤山 不,就我个人来说,对出逃失败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感到很惋惜(笑)。我父母都是昭和10年代 出生的人,所以我在家听他们讲过很多战争时期的故事,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一定要跑得快”的认知。我家还有记录李香兰 生平的书,我小时候也读过。
上野 普通人在战乱中东逃西窜的故事。所以,这些故事让你做好了应对战乱的心理准备,对吧?
汤山 那时候很爱读的《少年杂志》,卷首的彩插也都是人类灭绝(catastrophe)的主题呢。还有诺查丹玛斯大预言,如果真的发生什么灾难的话该怎么生存下来之类的话题在20世纪70年代非常流行。
上野 汤山是60年代生人,也就是最早的新人类——奥姆世代,对吧?感觉末世论对这代人有非常深刻的影响呢。小说和艺术作品就像是一种预习,真的发生什么的时候,大家就会说“啊,这就是我之前在书里读到过的那件事啊”。已经预习过的天启(apocalypse)终于到来了。所以汤山你在“3·11”发生后最先采取的行动才是“避难”。1995年发生的地下铁沙林事件,是一群对末世论深信不疑的人打算粗暴地在日本制造末日,你有和他们是同代人的感觉吗?
汤山 嗯,确实是有的。虽然我被人称作“现充 的化身”,但其实我身上有很强的非现充性。和我亲近的人都了解这一点。可以说我是最早的一代死宅吧。但我和一般的死宅不同的是,我一边在班里占据着金字塔的顶端,一边也结交非现充的人脉。
上野 并不是班里的小透明,而是在现充的层面实际占据了领导者的地位。据我所知,非现充的人大多都是逃避现实的类型,因为在现实世界过得很辛苦,所以想在非现实的世界里寻求内心的充实。
汤山 但是对我来说现实世界快乐得不得了,一直在放飞自己爱玩的天性。
上野 那还真是少见呢(笑)。
汤山 怎么说呢,其实两边的世界对我来说都一样具有游戏性,都很有趣。只是在中学时期,无法在现充和非现充之间流动。进入青春期以后,“总能想到各种好玩的点子,充满活力的玲子”变得有了“女性”的倾向。开始出现了受欢迎的女生,我反而成了被男生嫌弃的对象,我想那是男女性别认知开始对我产生影响的契机吧。
上野 你所熟悉的现实,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汤山 没错。原本我开心地享受着两边的世界,但现充世界却因此变得让人郁闷,于是我一下子开始强烈地倾向于非现充世界。虽然之后我复活了,掌握了现充世界的生存技巧,但当时确实想要逃避,想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显眼。
上野 复活的故事我们待会儿再说,所以果然是和性别有关呢。不过,青春期以前是儿童时期,现充也好、非现充也好,在这个阶段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吧?特别是那些喜爱幻想的非现充,都是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吸收了各种各样的文化知识,才开始拓展那个非现充世界的。
汤山 不不,我们那一代人和现在的小学生相比,简直闲得不得了。课外班也只有那种像兴趣班一样的英语教室,所以放学后有好多空闲时间呢。我那会儿把家里的各种故事书读了个遍,还经常跟父母或者朋友一起去看电影。也就是说,我那时的文化储备非常充足,且富有多样性。现实世界也一样,家长和学校的管理都很宽松,所以我经常放学之后不回家,去其他地方转悠。那时候真的老是在街上瞎溜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