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 上野老师,我人生第一次迎来了政治的季节哦。
上野 Oh,my god(笑)!契机是“3·11”大地震吗?
汤山 东北大地震和福岛核泄漏事故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我想,应该有很多人在此之后开始认真思考“国家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了。
上野 竟然能从你口中听到“国家”这个词,真让我吓了一跳。
汤山 我所说的“国家”只是一种政治制度。至今为止,或许可以说我是对老头们谄媚吧,总之我一直打算在体制的生态里扎根,和他们友好共存。因此,我也许对男权社会的很多问题选择了视而不见。然而目睹了灾后的现实之后,我深感“原来情况这么糟糕吗”。我自己也曾是公司员工,所以很清楚,无论组织是如何建立的,最终一定会走向腐朽。因为归属于此的人们的利益和存续才是其存在的真正目的。在这次核泄漏事故之后,因为核辐射造成的实质伤害让我们不得不面对日本官僚和大企业已经病入膏肓的现实,所以才会闹得沸沸扬扬。
上野 到现在才发现吗(笑)?不过,老头们就算倒台了,也仍然有很强的生命力呢。那么,地震之后,你都采取了什么行动呢?
汤山 首先是收集信息。我想了解福岛的核泄漏都造成了什么后果,于是通过推特一点点地收集信息,但还是搞不清楚。因为搞不清真相,就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甚至担心东京是不是也要完蛋了。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以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为契机,同代的媒体人掀起了反核的潮流。因此,我读过广濑隆 先生的书,也学习过放射能的基础知识。即便如此,我还是难以搞清福岛事故带来的影响。
上野 广濑先生的书是在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事件之后出版的,对吧?也就是说,我们对核泄漏事故并不是一无所知。
汤山 当时读广濑先生的书,我学到了“关于核泄漏,不能相信上面”。所以事故发生后,我立刻开始关注电视报道模式。当时电视上还说了“既然专家这样说了,还请大家放心”这种现在想来只觉得搞笑的话。虽然我觉得在推特上可以收集到与核泄漏相关的真实信息,但是因为我们团队的人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很难筛选信息。就这样,我们花了两周时间才终于厘清了如何正确地筛选信息。即使是这样,筛选出来的信息其实也是依据我们对消息来源的信任,心里依然很没底。想着先静观其变吧,结果在地震后5天的时候,收到了很多海外朋友发来的信息,说“玲子,赶快逃到我这儿来吧”。
上野 海外朋友?也就是外国的朋友叫你去他们那里?
汤山 柏林、维也纳、洛杉矶……世界各地的朋友都在给我发消息,跟我说“快点从东京逃出来避难吧。你们相信的那些媒体报道的关于放射能的信息都是错的,这可是大问题啊”。也有人提供“不用担心猫,走××航空的话就可以带”这种情报(笑)。在此之前,我其实都没怎么当回事,但是3月16日下午集中收到了很多类似内容的邮件,那天晚上,我在网上收集信息的同时,逐渐感到事态严峻,终于,凌晨四点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带着住在隔壁的婆婆一起飞去了冲绳。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我当时觉得必须要当机立断了。与其被东北地区 的悲伤情绪同化,还不如先考虑自己的事。
上野 我认为“先考虑自己的事”是正确的态度。不过,你没有产生罪恶感吗?
汤山 没有,说实话,真的一点都没有。猫在受惊发狂的时候,不管是主人还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我那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状态。
上野 但是你动身得是不是有点晚了?避难的人好像都早早就开始行动了吧。
汤山 我算是走得早的呢。周围的人都在纠结“房子怎么办?”“公司的工作怎么办?”之类的事,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在我去了冲绳以后的那个周末,外国人才开始大批动身。
上野 我看到的和你不太一样。那时候最先行动起来的都是带着孩子的女人们。你这样的可能是个例。那些不需要考虑工作如何处理的人,立刻带着孩子动身前往西日本,不管是老家、亲戚家还是朋友家,总之先出发。动作快的人应该在地震后两三天就开始行动了。
汤山 那确实动作很快了。“3·11”是周五,接下来的周六和周日我都还处于思考停滞的状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