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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地人眼里的西藏

对于未来者,西藏是个令人神往的佛界净土;对于在此者,西藏是一种生活方式;对于离去者,西藏是一个让人怀想的地方。

——马丽华

世界上最早关于西藏的书面记载,来自汉文史料。早在公元前2255年,就有舜驱三苗于“三危”的记事。“三危”所指大致就是古代羌族部落居住的青藏高原。西藏以较为清晰的面目出现在外部世界的面前,则始于唐初。当时各自向外扩张的大唐和吐蕃在边境地区正式交锋,或战或和,上演过一幕幕历史悲喜剧。然而穷兵黩武的吐蕃王朝,如乍放光芒的流星划过历史的夜空,其来也急其去也迅,转瞬间消失了踪影。此后吐蕃陷入了长期的内乱,从此锋芒不再。大概有三个多世纪,西藏几乎被其他地区的人所遗忘。元朝初年,以“天之骄子”自居的蒙古人征伐四方,席卷天下,建立了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甚至使遥远之地的西藏臣服、欧洲震骇。自此,西藏从政治关系上与汉地连为一体,同时,它也开始引起了西方的注意。

当西方人挟工业文明之威,开始地理大发现并走上“发现西藏”之路时,中国内地除了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层面与西藏发生着一些联系外,对包括西藏在内的边疆地区的辽阔土地,却丝毫没有显现出“发现”的热情。如今我们所能见到的数百年中国内地有关西藏的记述,除了官方的公文,仅有少量驻藏官员的抒怀和见闻,内容大多记的是西藏边地之荒寒,人民之愚贫。

20世纪中叶,西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交通的便利和中央人民政府支援西藏的政策,促使大批干部、科技人员进藏,内地和西藏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电影《农奴》和才旦卓玛的颂歌,向内地人民展示了新旧西藏的天壤之别。但是,囿于时代的局限,它们带给人们的只是脸谱化的西藏——百万农奴翻身做主人、藏族人民能歌善舞、文成公主进藏和亲、布达拉宫雄伟壮观……那个时代,内地人对西藏的印象大概也仅限于此。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内地对西藏的发现竟要晚于西方。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一批批大学生从内地远赴西藏,在他们中间,后来出了一批作家、诗人、画家和摄影家。与此同时,内地的艺术家也纷纷奔赴西藏,体验生活,寻求艺术突破之道。中国“迷惘的一代”把西藏当成了最后的精神家园。后知后觉的内地人,开始走上了自己的“发现西藏”之旅。

但是,毕竟地理大发现的时代早已终结。虽然内地的科学工作者在西藏进行过很多次规模不同的科学考察,遗憾的是已不再有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惊喜和辉煌。相比之下,人文工作者在“发现西藏”的过程中扮起了主角儿。凭借天时地利,他们努力掀开了蒙在西藏之上的面纱一角。

庄严肃穆的大昭寺金顶。现在大昭寺里供奉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又被称为“觉卧佛”,传说此像凡有叩求,无不如愿应验,于是被尊称为“觉卧仁波切”,是整个藏区最受崇敬的佛像。不妨去许个愿。在西藏的寺院里,只有地位重要的佛殿,上面才盖有金顶。

西藏:归来的“流放者”们

艺术的最后故乡,即使不在西藏高原,也是在上刚果的某个地方。

——罗素《婚姻革命》

陈丹青。 他的《西藏组画》,大概是在新时期最早使西藏题材受到内地广泛关注的作品。如陈丹青所言:“我想让人看看在遥远高原上有着如此强悍粗犷的生命,如果你看见过康巴一带的牧人,你一定会感到那才叫真正的汉子。”关注人而不是物,顺应了内地人文主义思潮的兴起。

马丽华。 以西藏题材的“大散文”名世的马丽华,创造了一个“马丽华的西藏”,而“马丽华的西藏”,又成就了“西藏的马丽华”。《走过西藏》的她无限感慨:“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被征服了。”从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到中年的现实主义者,马丽华似乎很快地将西藏传统宗教和现代文明二者对立起来,对一般文人无病呻吟式地赞颂藏族人对宗教的虔诚,她却感到忧心如焚,“如果没有来世,今生可不就亏了?”来自儒家文化之乡的作家,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纵然有着27年的西藏生活经历,她与佛教的西藏,却注定隔着虽薄却永远无法洞穿的一层不可见的膜。“我的良心不允许自己津津乐道于基本生存线上下的自然状态的生活,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欣赏把玩那种愚钝和迷茫的目光”,无论如何,持这种态度的人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

马原。 写过《冈底斯的诱惑》等书的西藏先锋派小说代表人物。因体质不适应高原气候,内心对西藏既眷恋又敬畏。居拉萨7年后离开西藏,之后不再是原先的马原。无论如何,曾是一席流动的盛宴之主角的他,是有福的。

马容。 一位才女。20世纪80年代,她曾向往着西藏,和大部分人一样,怕去了后会失望。果然,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我在拉萨生活、工作。一旦落入现实,所有的俗套照样重演……我已经看不见那个被我臆造的拉萨,看不见被我虚构的西藏了。”当马容离开西藏回到内地,却很快成了一名一心向佛的居士。写下诗句“逃跑的孩子去西藏/我学习/失踪的方式”的马容,是我所知的少有的进入西藏而别无目的的纯粹者。

海子。 本名查海生,当代著名诗人。他在20世纪80年代末曾去过两次西藏,先后写了《西藏》《远方》两首与西藏有关的诗。海子还省吃俭用几个月,买过一本定价150元,当时看来价格过分昂贵的唐卡画册。他从西藏千里迢迢背回去的两块玛尼石,如今镶嵌在他的墓碑上。他向往的西藏,矗立在遥远的远方,和他一样孤独——

遥远的青稞地/除了青稞 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 更加孤独/远方啊 除了遥远 一无所有

巴荒。 本名蔡蓉,藏名才让拉姆。因西藏而成就的画家,因《阳光与荒原的诱惑》而闻名的作家。“我并不想把西藏美化成一个纤尘不染的地方,但是它确实能成为精神上、意义上的符号和象征。”巴荒在1987至1988年三次独行西藏阿里,寻找创作灵感。她的作品,对内地的“西藏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温普林。 风马旗丛书的作者。一个渴望入赘做拉萨女婿的东北汉子,人称“江湖老大”“尊贵盲流”。他似乎是唯一一个“融入”藏地生活的内地艺术家。只是他的“融入”,不知是否与其满族身份有关。“我深深地怀念有酒有狼有姑娘笑声的夜晚,那一切是我们人生中的珍藏。”

余纯顺。 这是一个你不能忽略的人。一个在大地上执着行走了8年的上海男人,在走了42000千米后,死在了穿越罗布泊的路上。余纯顺曾徒步川藏、青藏、新藏、滇藏、中尼公路全程,这样的成绩对西藏某些地区的山民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西藏之外的人,却是惊世骇俗的壮举。

朱哲琴。 在1995年的《阿姐鼓》和1997年的《央金玛》里,朱哲琴创造了西藏未曾有过、却非常西藏的声音。她若断若续、若有若无的吟唱,不像凡间的人声,而更接近某种天籁。与她合作的音乐家何训田亦功不可没,甚至他作的词《信徒》,竟被许多人误以为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最杰出的情歌。

祝勇。 与前面的人相比,他是一位姗姗来迟的观光客。在青藏铁路开通,新的一轮西藏热到来之际,他的《西藏,远方的上方》一书登上了畅销书榜。但与那些先行者的作品相比,此书颇有形式大于内容之嫌。书中的许多记述诸如“一位同行者只因在珠峰脚下的绒布寺门口说了几句不敬神灵的话,他的汽车水箱就被发动机的叶片割破”一类,尚未摆脱走马观花式的猎奇趣味和夸张风格。书中末尾的那句话,更近乎呓语:“西藏是我们身体以外的一个世界,是不可复制、也永难抵达的彼岸。白天,它在我们的远方;夜里,它在我们的上方。”

实际上,在“发现西藏”的路上一直涌动着一条暗流。一位曾在西藏工作过的作家高叶梅,在10年前已然叹息:“西藏已今非昔比。随着西藏旅游热潮而来的人们,我确信他们的目光看到的一切会使他们唏嘘不已。但他们触摸到布达拉宫墙砖的手是不会触摸到西藏的灵魂的。”青藏铁路尚未开通之时,马原就在抱怨:“在我们这些作家艺术家眼里,拉萨正在失去特色,失去它独有的光彩。”温普林也不甘落后地痛惜:“那曾经是一座信仰之城,而这一切在(20世纪)80年代似乎都有保持和延续下去的可能。今天想起却仿佛恍若隔世了。”

当温普林看穿了西方对西藏人施以的廉价政治同情之时,另一个叫杨早的人也在提醒着内地人:“外人见到和同情的不过是半饥不饱,破衣烂裳;对于西藏人那种极度的宗教虔诚,他们一致赞叹莫名,全没想到要多么空虚的心灵,多么无告的灵魂,才会需要这样的虔诚去填补……所以,请不要再虚伪地赞叹和同情。在地球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我们正在同受煎熬。”

西藏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需要去解构和祛魅的地方。马丽华曾忧心忡忡地说:“要是终有一天,他们确凿无疑地知道,千百年来拼命抓住的维系过祖祖辈辈生命和希望的绳子的终端空无一物呢?”如此说来,谁的绳子终端又不是空无一物呢?以唯物的立场去否定宗教,进而质疑藏族人的人生,恐怕不是认识西藏的一条恰当途径。

磕长头的一家老小,小家伙竟一马当先,异常虔诚。

用身躯丈量着大地,他们正幸福地走在朝圣的路上。 EgobqR/0pjwymJLdrI7XWOOofBGs5x23Cbcxozy5ECaD1yVWFsyBivDx0GTLxs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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