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彩风、小风,我来了。”随着一个朗朗的声音,一个年轻伟岸的男子掀开门帘进了屋,他正是鸡冠山的土匪头子“鬼难拿”黑一江。黑一江扛着一袋粮食,原本微笑着的脸,在看到章大妈哀哀恸哭的样子时,一下子呆住了,目光也马上暗淡了下去:“大妈……”
章大妈看见是黑一江,连忙抹了两把眼泪,从炕上爬了起来,“啊,恩人你来啦,你快炕上坐。”
黑一江并没有动,只是轻声问:“大妈,彩风怎么样了?”
黑一江这一问,又勾起了章大妈的无比悲痛。她马上又扑过去抱着女儿的身体哭得呼天抢地,“彩风啊,彩风,你走了,我和你妹妹可怎么过啊……”
黑一江将粮食放下后,回头看坐在门边小凳子上的章小凤:“小风,这是怎么回事?你姐姐……”
章大妈又是一声凄厉地哭喊彩风的名字。章小凤看着她妈妈和姐姐,泪水强忍在眼里,牙齿咬得咯咯响:“小日本,我一定要为姐姐报仇!”
黑一江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了彩风的跟前。只见平躺在炕上的彩风脸色铁青,眼球暴突,直直地瞪着屋顶……黑一江拉开了章大妈时,又发现了彩风嘴里吐出的长长的舌头,还有脖子上一条深红的勒痕。黑一江马上明白了,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一定是上吊自尽而死的!这个花儿一样的女娃,才在这个世界上活了14年,就被日本鬼子无情的摧残死了。
黑一江一拳砸在炕桌上,“混蛋敦村,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时,章小凤突然冲过来,抱住了黑一江,“大哥,一定要为我姐姐报仇啊……姐姐死得好冤啊……”
章小凤的哭声犹如破空的惊雷,久久在屋子里回响。
这天晚上,黑一江没有走。他留下来帮章家母女处理完了彩风的后事。翌日早晨,他站在彩风的坟前,看着晨曦里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辽海,就像是倒塌的山峰一样,失去了往日的威严。黑一江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还跪在坟前不肯走的母女,想到她们今后的生活,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临别时,黑一江对章小凤说:“小风,辽海东洋制造厂正在招工,你去当工人吧。”
章小凤瞪起她那双溜圆的大眼睛:“大哥,那不是小日本的工厂吗,我不去!”
黑一江盯着章小凤的眼睛,“是日本人的又怎么了?傻丫头。”
章小凤听了鼓起腮帮子,转头不理黑一江。
“辽海东洋制造厂是小日本的不假,可是,你知道吗?小日本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滚回他们的老家去,他们就是不走,我们也会赶他们走的!”
章大妈也拉起女儿的手,哀愁地说:“小风,你大哥说的对,你个儿高,力气又大,你去当工人吧。要不然,我们吃什么啊?”
章小凤瞪起眼睛:“就是去人家也不要啊,我是个女的呀。”
黑一江笑道,“没关系,你可以女扮男装去。”
章小凤一听,惊得张大了嘴,“女扮男装?”
“是啊。”黑一江耐心地说:“你不是要给姐姐报仇吗?你用小日本工厂的工资先把养家活口的担子担起来,把身子骨养结实了!然后,才能报仇雪恨啊!”
章小凤听了黑一江的话,真的把自己装扮成男人,准备去辽海东洋制造厂的招工场。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生得比较男孩子气,嗓门又很大,加上本身就风风火火的没什么女孩子样,穿上男人的衣服虽然瘦了一点,但还真看不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临走时她还特骄傲地对黑一江说:“我就是当今的花木兰!”
虽然章小凤胆子不小,但见到招工场排成长龙一样的人群时,还是有那么点胆怯,她生怕被别人认出自己是女的。可是,当她想起已经死了的可怜的双胞胎姐姐时,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她牙齿咬的嘎嘎响,暗暗的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当上这个工人,像大哥说的那样,先把养家活口的担子挑起来,然后找机会为死去的姐姐报仇。
该死的日本鬼子!盯着不远处的几个日本人,章小凤在心里已经将他们千刀万剐了一回。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些日本人身上,没防备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还踩了她的脚。
章小凤使劲捅了一把撞了自己的那个胖男人,“哎呀,你踩我脚了!”
胖男人回过头来,嘴一鼓一鼓的,正在嚼着什么东西,他瞪了章小凤一眼,“大惊小怪什么?我正求观音菩萨保佑呢,我要是考不上,我找你算账!”
章小凤火气蹭地就上来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胖男人的鼻子,“你这不是耍无赖吗?你踩了我的脚,还找我算账?要算账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胖男人愣了一下,惊愕地瞪着章小凤,把嘴里的东西努力咽了下去,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酒壶,灌了一口酒,这才抹了一把下巴,嬉皮笑脸地说道:“哈哈,对不起了。”
章小凤放下手,瞥了胖男人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这还差不多。”
胖男人瞄了一眼章小凤空空荡荡的衣服,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管我叫啥!”章小凤没好气地回答,说完扭开头去,不想再理这个讨厌的胖男人了。
“别介啊,说不定咱们以后就是工友了,先认识认识,进厂后也好有个照应嘛!”
章小凤这才回过头来,斜瞪着眼把面前这个胖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叫章小凤,你呢?”
胖男人从兜里摸了一把炒大豆,扔进嘴里,“我叫孙大峰。看你瘦瘠麻杆的,还真像个麻杆,我看你叫章麻杆更合适。”
“说什么呐?我要是麻杆,那你就是一头胖猪!”章小凤怒目圆睁,腮帮子也气得鼓了起来。
“你算是说对了,我家里人都叫我胖猪。”孙大峰不怒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并从衣兜里掏了一小把炒大豆要给章小凤,但被章小凤挡回去了。
章小凤上下左右瞅了孙大峰几个来回,说:“胖猪,你一定能考上。”
孙大峰好奇地问:“你咋知道的?”
“猪人有猪福呗!”
……
终于轮到章小凤了,看见那个一脸如丧考妣的考工主管,虽然也是中国人,但章小凤还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背上也开始冒冷汗。
“喂,该你了。”
“啊?哦……”慢慢走到考工主管的桌前,章小凤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哥……”
“你多大了?”考工主管瞥了章小凤一眼,面无表情地问。
“我十八了。”章小凤见考工主管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就恢复了她快人快语的天性。
“营养不良,瘦瘠麻杆,你能干活吗?”考工主管上下打量了章小凤一遍,问。
“能!我什么样的活都能干!”
“那好,去!把那两桶水提起来,给我走两圈。”
章小凤转身时,吐了吐舌头。她晃了晃拳头,一把将袖子直接撸到胳膊肘上,将主管指的那两桶水一手一只很轻松就提了起来,还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拎着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到考工主管面前,“我在家里经常干重活,我能把两桶水从这里提回到家里去呢!”
“是吗?你能耐不小嘛。”考工主管有些吃惊,口气也变了许多。
“我说的是真的。”
“好,放下吧。你通过了,明天上午八点钟准时到学徒班受训。”
章小凤高兴地给那个主管鞠躬:“谢谢大管事!”
考工主管翻了翻眼皮,“我不是大管事,大管事是日本人。”
章小凤这就算是顺利过关了,第二天就成了辽海东洋制造厂的学徒工了。在分宿舍时,她见到了孙大峰。章小凤笑嘻嘻的说,这只肥猪还真的考上了。孙大峰也不生气,还忙前忙后的给章小凤帮忙。两人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关系也就由此变得热络了起来。同宿舍的还有一个叫骆子的,是先进厂的。此人话不多,但很是和气。
章小凤进厂后,心里就塌实了,也不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女扮男装了。很快,她就和周围的人混熟了。她整天风风火火的进来出去,毫无顾忌的和孙大峰开玩笑、说混话,但面对骆子时,她就不敢造次了。在他面前,她不敢太随便。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到底哪里不同了,她又说不上来。他除了上下班,几乎不说什么话。有空时,他总能用笛子吹出非常好听的曲儿。章小凤不懂什么乐理,也不会唱什么歌。她听过村里人吹唢呐,也听过大姑娘唱山歌。逛庙会时,她还看过二人转。她觉得,那些都没有骆子吹出来的曲儿好听。有时候,他吹得那个好听啊,揪着人心似的。她就跟着笛子声绕啊绕的,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娘。
起先,章小凤并不知道骆子吹的那根竹棍子叫笛子,也不知道骆子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却常常为他吹的其中一首奇怪的曲子落泪。
每天晚上,当骆子吹其他曲子时,她都会坐在骆子身旁,安静、认真的听。可是,一旦骆子吹那首奇怪的曲子时,她就忍不住的要哭。永远停不了嘴的孙大峰根本不管不顾章小凤的感受,他自顾自的吃着油腻腻的烧饼,有时候他还用烧酒来下烧饼,吃一口烧饼喝一口酒。
孙大峰一边吃着烧饼一边看着章小凤,不解的问骆子:“骆子,她哭什么啊?”骆子没好气的说:“说明人家有艺术细胞啊!”见章小凤不流泪了,骆子就看着章小凤用口技打起了快板:“细细高高往上长,一见风儿晃呀晃——”
章小凤一听急了,抓住骆子的胳膊,不让他再说,“哎,骆子哥,你说什么哪?我是那种见风使舵的人吗?”
骆子笑道:“听我说完嘛。”
孙大峰也在一边起哄,“小风,你急什么?骆子说的好,让他把快板说完呀。”
章小凤放开骆子,嘟起嘴,“骆子哥,那你说吧,我不打断你了。但是,要是说不好,我罚你扫地。”
骆子笑道:“好好好,你听好了!(口技快板)细细高高往上长,一见风儿晃呀晃;抱成团儿方没事,要是离群难生长。”
孙大峰一嘴的饼渣,还冲章小凤挤眉弄眼,“小风,怎么样?骆子厉害吧?把你这个‘麻杆’说得很形像吧?”
章小凤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不说话会憋死你呀?……‘抱成团儿方没事,要是离群难生长’,嗯,说得好,意思是我们一定要‘抱成团儿’,不然的话,就‘难生长’了,对吗?骆子哥。”
孙大峰有些悻悻,灌下一口酒后,擦了一把嘴,“好,小风,你最有学问了,你把骆子快板的意思全说出来了!”
“骆子哥,真是这样吗?”
“小风,是这样!”
“骆子哥,你吹的那个奇怪的曲子叫什么名啊?为什么我听了就想哭啊?”
骆子认真的说:“这说明你听进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