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路一辛和抗日游击大队的队员们集体到黑一江的坟前拜祭。奇怪的是,黑一江的坟前已经有人在烧纸了。他们慢慢地走近看,竟然是一个年轻的日本女人。她穿着白色的和服,头裹白布,泪流满面地抚摸着墓碑上“抗日英雄黑一江”的字样,嘴里不知道在哭述着什么。
路一辛默默地走过去,女子看见他,有些惊慌,连忙起身,低着头退到了一边。路一辛将花篮和祭品摆放在了墓碑前时,有个游击队员想把已经放在黑一江墓前的果盘和鲜花拿开,被路一辛制止住了。拜祭过后,路一辛起身朝着那个日本女子走去。
女子一直在低声哭泣,压抑了的哭声显得特别的悲切。
路一辛看着她,问:“你是谁?”
女子深深向路一辛施了一礼,低着头说:“我是敦村惠子。”
路一辛有些惊讶,不仅是因为她流利的中国话,而且还因为她是敦村家的人:“你是敦村的什么人……”
“我是敦村的女儿。”
“敦村已经作为战俘被遣送回国了,大部分日本人都已经离开了辽海,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惠子低头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水……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跟黑一江同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惠子抬起头,望了一眼路一辛,又看向了黑一江的坟墓,轻轻地说,“很可惜,我和黑先生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会为他伤心流泪?”
“因为黑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中国好汉,他是真正的英雄!”
“这么说,你认识黑一江同志?”
惠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怎么回事?”
“我和黑先生只见过一面。”
路一辛没有出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爸爸敦村是一个恶棍,黑先生为了给被我爸爸糟蹋的中国同胞报仇,找到了我。作为女儿,也作为一个日本人,我有责任为此付出代价,所以,我对黑先生想在我身上报仇的行为既不反感也没反抗。可是……”
“什么?他……”
惠子又是一声低低的抽泣,“他什么都没有做,我虽然已经把衣服脱掉了,可他连碰都没有碰我一下,就让我把衣服穿上,却让我告诉我爸爸,他已经以牙还牙了。”
路一辛认真的听着……
“我之前对黑先生的所做所为就有所耳闻,虽然听爸爸说他是个专门与日本人作对的土匪头子,但是他和其他的土匪有着天壤之别。他不但不烧杀抢夺,胡作非为,而且还专门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他为了给自己的同胞报仇,找到了我却没有向我下手。他走后,我就对他着了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他和我想象中的英雄一模一样。很英俊,也很狂野,有粗暴也有温柔,这正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男人、理想的男人。我感觉他就像是天神,他那好似燃烧的烈火般的眼神灼烧了我的心、我的灵魂。”
“所以,你就甘心情愿的以身相许?”
“是的,我是甘心情愿的……可是,面对我的表白,他却没有碰我……”
“黑一江同志是革命军人,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不可能做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的”路一辛欣慰的说道。
“是啊……他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惜,他却死在了你们日本人的枪下。”
“是的。可恶的日本人杀了我最爱的男人。”
“你不也是日本人吗?”
“所以,我才会这么恨,恨自己是日本人,恨自己身上流着的这种冷酷无情、凶残野蛮的血!我恨我的同胞,也恨我的爸爸,恨他们的肮脏和龌龊!”惠子激动地摇着头,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路一辛连忙上去拉住了她的手,“惠子小姐,请你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心爱的人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干脆把我杀了吧!这样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你……”
“黑先生活着时没能成为我的爱人,我死了希望能追随他,嫁给他!”
“请你冷静点……”
“求你冲我开枪吧!打死我吧!也算是你为黑先生报了仇。”说着惠子就向路一辛扑去,要夺他别在腰间的枪。
“你别闹了!”路一辛拦不住惠子,一生气,将她猛地推开。惠子跌倒在了地上,她冷冷地看了路一辛一眼,爬起来,迅速地向黑一江的坟墓走去。路一辛紧紧盯着她,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当路一辛看到惠子掀开放在墓碑旁的篮子上的白绫时,大吃了一惊。他清清楚楚的看到,篮子里放着一把尺余长的尖刀……
路一辛冲上去抓住了她将要拿刀的手:“你……你不能这样!”
惠子慢慢的站起来,摇摇头,一串清澈的泪水从白皙的脸庞滑落,“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路一辛警惕地盯着她:“什么请求?”
“把我和黑先生葬在一起。”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惠子突然像疯了一样,她急速的弯腰拿起刀,眼睛一闭,就往自己胸口猛戳……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粗壮的手突然伸到了惠子面前,牢牢地抓住了那把尖刀。
惠子吃了一惊,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被死死抓住的刀刃,鲜红的血,从那双粗壮的手指缝中流出。有好几滴滴在了她的衣襟上,在那片雪白中染出了鲜艳的红色。
路一辛轻松的从惠子手中取下了这把带了血的刀。
惠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什么话也没说就跪倒在了黑一江的坟前……
“你给我起来!”路一辛对惠子严厉地呵斥道:“你,不要弄脏了黑一江同志的墓碑。”
惠子一愣,泪水唰地就流了下来,她默默地站了起来……
路一辛对惠子说:“你等着!你的事我待会儿再处理!现在你不能乱走,在这种时候,你以为一个日本女人跑出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黑一江同志那样会保护你!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出现,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要你的命。好了,你们两个,给我看住她!”
惠子幽怨地瞪着路一辛。路一辛没理她,向另一边走去,那边,颤巍巍地走来了一位老人。他正是黑一江的父亲黑银基。一夜之间,老人的头发全白了……
黑银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黑一江不但还活着,而且还当上了辽海抗日游击大队的大队长。在这之前,他是土匪头子,就是那位声名远播的抗日好汉“鬼难拿”。可是,当他得知这样的好消息后,却再也没机会见上这个英雄的儿子一面。
“这个孩子,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不来见我啊?”老人的泪水流了出来。
“黑爷说了,等打完这一仗,就来见您。”
“傻孩子啊……”黑银基老泪纵横,说什么当了土匪没脸见父母,说什么赶不走日本鬼子不回家,说什么这一仗打完就回来拜见父亲,结果,你却比我这个老父亲先走了一步。
黑银基在黑一湖的搀扶下,来到黑一江坟前。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路一辛连忙上来拉他,“东家,你不能给儿子下跪啊。”
黑银基不让路一辛拉他,仍跪在墓前,“路管家,我跪的不是我的儿子,我跪的是我们中国的抗日英雄啊!”
路一辛听了这话一怔,默默地收回了手。用敬重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似乎一夜间就白了头发的老人。
“儿啊……这么多年你不回来见爹,爹不怪你,爹知道你去打日本鬼子了,爹高兴,爹为有你这么个儿子自豪。儿啊……你是我们黑家的英雄,你为我们黑家争了光,爹我……就算是剩下孤身一人,也高兴……”
黑银基哀哀地再也说不出话来,黑一湖在一边点上草纸,在黑一江的坟头绕了三圈。黑银基向黑一湖点点头,“来,一湖,给你大哥磕个头。”
黑一湖扎扎实实朝着黑一江的墓磕了六个响头。他大声说:“大哥,这三个是我代爹磕的。大哥,你放心,爹还有我这个儿子,我会代你好好孝顺咱爹。”
黑银基在悲愤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路一辛帮黑一湖扶起黑银基,正准备走开,惠子冲了过来,她跪在了黑银基面前:“爹,请你成全我吧!”
“哎?你是……”黑银基被吓了一跳,看向路一辛。
路一辛看着趴在前面的惠子,对黑银基说,“她……她是您未过门的儿媳妇。”
“什么?她……是我儿的媳妇?还是个……日本女人?”
惠子仰起头,“是的,爹,儿媳妇虽然是日本人,可是我已经抛弃了自己的姓名和国家,我不再是日本人,我从今以后就是您的儿媳妇,生是黑家的人,死是黑家的鬼。”
黑银基怔怔地看着她:“这女娃子,你真是日本人吗?你的中国话咋说得比我们还利索?”
路一辛拉起惠子,“你过来,这件事由我跟老爷子说。”
路一辛向黑银基说明了前因后果,然后对黑银基说:“东家,这女子看来是铁了心要跟你们家黑一江,我怕她再寻短见,所以,你就成全了她的心愿吧,让她过门做您的儿媳妇,这样您身边也能多一个人作伴。”
“唉,真是难得的烈性女子。”黑银基听了路一辛的解释后,十分的感叹。她打量了一下惠子,只见她泪光闪闪,十分的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好吧,那你就跟我回去吧。不过,你千万不要再说你是日本人了,也不能说你是一江的媳妇,你没有嫁他,他也没有娶你……这样好了,我就收你为干女儿吧。”
惠子听了这话低下头,沉默不语。
路一辛便说:“你要是真的想做黑一江的媳妇,就该留下来帮他照顾老人,尽他未尽的孝道。”
惠子这才点了头,重新跪在了黑银基面前,“爹爹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黑银基突然多了个女儿,原本失去儿子的悲痛心情得到少许慰籍,“孩子,你这又是唱的那出戏文,我看你是古戏看的太多了吧,好了,别拜了,快起来吧。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惠子。”
“哦,这名字好,你既然做了我的女儿,就该姓黑,那你以后就叫黑子惠吧。”
“谢谢爹。”惠子秀丽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路一辛也在一边点头说道。“嗯,这个名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