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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东洋制造厂的工人宿舍里，骆子教章小凤识字，他先在纸上写下一个“人”字：“这是‘人’，一撇一捺，就是一个人字。”
章小凤笨拙地握着毛笔，手有些颤抖地在皱巴巴的草纸上划了两笔，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字。她一边写，一边还学骆子念着，“人，一撇，一捺，就是一个人字，嘻嘻，我知道啦，这一笔是我，这一笔是骆子哥，我和骆子哥就是人哪！”
听到章小凤天真的表述，骆子不觉莞尔，摸摸她的头，“小风你真聪明。”
章小凤对骆子摸自己的头有些不乐意了，她拿开骆子的手，鼓起腮帮子说：“骆子哥，你别总把人家当小孩子，我只比你小五岁！”
“哦，对不起，那我就把你当我的弟弟吧。”
“哼，这还差不多！”小风得意地笑道，“骆子哥，该教下一个字了。”
“好，我就教你再写一个‘民’字，和人一起，就组成了‘人民’这个词。”骆子说着在纸上又写了一个“民”字。由于这个字比“人”字要复杂，章小凤看着愣了愣，但还是认真地趴在桌上，照着骆子写的字样，描出了一个大大的“民”字，她写完后擦了一把汗，问骆子，“骆子哥，是这样写吗？”
骆子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你把笔画顺序弄错了。”
骆子移到章小凤身后，捉起她的手，手把手地教章小凤正确的写出了“民”字：“这样，对了。哎，小风，你这手又细又长，根本就不是干粗活的手。”
章小凤一下子把手从骆子手中抽了出来，“骆子哥，你说，我是念书的料吗？”
骆子没注意到章小凤已经红到脖子根的脸，笑道：“当然了，你很有灵性，只要坚持下去，你一定能学好文化的。”
章小凤回头看看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宿舍：“哎？骆子哥，都这个时候了，孙胖胖怎么还不来啊？”
“可能又去找吃的了吧，不管他，我们先睡。”
章小凤大眼珠子一转，“骆子哥，正好，你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骆子一怔：“说什么啊？”
“骆子哥，你难道忘了，你上次答应过我的，你说一定要告诉我你的事情的。”
骆子看着章小凤，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好吧。”
在辽海老城区的南面，约十公里处有座鸡冠山，因为山的形状很像鸡冠而得名。整个山就像公鸡头上的冠子一样。鸡冠山的峰头呈中间高两边低的态势，在辽阔的山岗上突然耸立而起，虽海拔不高，但也显得气势雄伟，就像是一座专门守望辽海的堡垒。鸡冠山绵延数十公里，呈环形状，坐拥一怀青翠。
相传，某个帝王家的陵墓就在这里。由于只有一个路口可以进山，所以也算得上是个天然的关隘。日本人在周围村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时，但独独攻不下这个不大不小的鸡冠山。那个专与日本人作对的传奇人物“鬼难拿”，就和其部众屯聚在此。
这一天，黑一江正在练习手枪打靶，让手下五人一队顶着茶碗给他做靶子，手下们都相信他的枪法，没有人露怯，个个顶着碗在几丈开外站得溜儿直。就见黑一江把手中的盒子枪一甩，啪啪啪几声响，五个茶碗一齐碎了。五个弟兄哈哈一笑，一边夸赞着黑爷好枪法，一边拍掉身上的碎渣。
“下一队！”黑一江头也不抬地往枪里装子弹，然后用掌心一推，子弹上膛。
有一对兵卒上来了。他们一边把茶碗顶到头上，一边还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都给老子站好了！”黑一江一声大吼，然后举起枪。兵卒几个很快站直，一动不动地等着枪响。就在黑一江准备扣动扳机时，有人来了：“报告！”
黑一江收起了手枪，问：“什么事？”
“黑爷，山下有人来了！”
“哦？走，看看去！”
黑一江站在山寨门口，看到山下有人在向上面招手，就问半山腰的岗哨：“是什么人？”
“好像是上次来的那个路先生。”
黑一江笑了，挥挥手：“哈哈，是朋友啊！快让他上来！”
这边给下面打了一下旗子，意思是放行，于是守山门的兵卒打开了山门，并给了路一辛一匹快马。路一辛翻身上马，直接冲进了山口。
看路一辛在自己面前落马，黑一江笑道，“哟，路先生，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有事相求黑爷！”
路一辛和黑一江的认识，还要从那次黑一江进城帮助料理章小凤姐姐的丧事说起。黑一江平常都在东陵和西郊区活动，很少进辽海城区，但为了章彩风的事，他去了一回。那一次虽说是替被日本人糟蹋了的彩风报仇去了，却终究还是没有碰惠子那个日本女子。第二天他忙完正事后，就去酒馆喝闷酒，听到旁边桌上有人提到了“黑银基”三个字。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路一辛。当时路一辛正和上面派来的同志接头，商量银基加工厂的事，冷不防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肩，回头就看到了这个英俊且霸气的男子。通过寒暄，路一辛才知道这位男子就是传说中的“鬼难拿”，而这位专打日本鬼子的土匪头子竟然就是东家黑银基失散了多年的大儿子。这让他万分惊讶的同时，又感到高兴。路一辛问他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他爹，他拒绝了：“我现在的身份不合适。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看他老人家的。”
“等把日本鬼子打跑了之后？”路一辛问。
“对，等把日本鬼子赶回他们老家以后。”黑一江说着，攥紧了拳头。
后来，路一辛按照上级指示，利用他黑银基管家这层关系，到黑一江的地盘探了一下风，和黑一江交上了真正的朋友。路一辛这次来见黑一江，就是带着辽海地下党特殊的使命而来的，主要是和他商量解决辽海兵工厂那些炮弹的事情。他相信，眼前这位疾恶如仇、极富正义感的男人，一定不会拒绝这件事情的。
路一辛简单地向黑一江说明了来意后，站起身冲黑一江抱拳：“黑先生，就这么一档子事，你武艺高强。我们同心协力，共同把这件大事办好。”
黑一江不管不顾路一辛的来意，他看着路一辛提出了一个问题：“路先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路一辛摇摇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是共产党。”
黑一江笑了：“既然你不是共产党，你为什么要管共产党的事？”
路一辛摊开手掌，坦然说道：“这不仅仅是共产党的事，这是我们每一个东北人的事，是每一个中国人的事！你早就看清楚了，目前，国共已经结成了抗日同盟，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把如此杀伤力强大的炮弹运出去，打我们的自己人啊！”
黑一江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个我当然明白。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你要是不说实话，就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路一辛没有动窝，只笑问：“为什么一定要问我是不是共产党呢？”
黑一江的脸沉了下去，表情变得很是凶狠：“你不是共产党就好，如果是，我马上杀了你！”
“怎么，黑先生跟共产党有仇？”
“是有仇！我的师傅‘鬼见愁’就是被共产党杀害的。”
路一辛一怔：“是吗？怎么回事？”
黑一江尖锐的视线一直停在路一辛脸上，他在搜寻这个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但却很有胆识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他顿了一下，说道：“‘9.18’事变后不久，辽海市委副书记李至伦来找我师傅，让我师傅带人去救被日本人抓去的共产党。我师傅是个爽快人，带了十几个弟兄下山去救人，结果呢，全中了日本人的埋伏，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我找了李至伦很多年了，这个可恶的日本人的走狗躲起来了，至今都没有找到。我在师傅坟上发过誓：第一，一定要抓住这个狗汉奸，挖出他的心肝来祭奠我的师傅；第二，决不与共产党打任何交道！”
听了黑一江的话，路一辛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而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最后，他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也知道一点，但我听说在那次行动中，李至伦也死了。”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无话可说。可是，我知道的情况是，这个李至伦已经被日本人送到日本去了。”
“黑先生，而我所知道的情况是，李至伦和辽海的地下党在那次行动中，和你师傅派出的弟兄们一样，也是全军覆没了。”
黑一江突然从腰间抽出盒子枪，把枪口对准了路一辛：“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路一辛不慌不忙的回到了座位上，在黑一江的枪口下，神态自若地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说：“黑先生，李至伦同志并没有背叛革命，也没有出卖你的师傅，更没有去日本当汉奸，我想是你误会了。”
黑一江猛地把手枪顶住了路一辛的太阳穴，恶狠狠地说：“姓路的，我说过，我要挖出李至伦的心肝来祭奠我的师傅。李至伦我是找不到了，今天，我就拿你这个共产党的脑袋来祭奠我的师傅！”
路一辛将烟掐灭，轻轻地推开了黑一江的手枪：“黑先生，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之前，我告诉你我的一切！”
黑一江收起了手枪：“说！”
路一辛笑道：“能不能讨碗酒喝？”
黑一江恶狠狠的看了路一辛一会儿，才命人端来了两大碗酒，然后两人各端了一碗。
“来，黑先生，干！”
黑一江二话没说，一饮而尽。
路一辛同时也将一碗酒喝光了。他看着黑一江狠狠的把碗摔碎在了地上，然后朝着黑一江拍了拍胸部，“来吧，朝这里打！我就是共产党，你给你的师傅报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