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了前一封信之后,七八天没有信寄给他。他在矿山里每天做工回来,就问寄宿所的婢女,K市可有信来?一连几天都回说没有。他急了。他有点担心。因为他一半是真的思念她心切,一半是他对名誉的卑怯心发出来的。他怕她信里说的不好意思的事闹出来,他在留学生社会中的信用,马上要陷于破产的悲运。到第十天才接到她一封信:
你真恼了么?你不能恕我么?我许久没有信寄给你,也有个理由。我说给你听,你听了之后,一定恕我的。因为我是你最爱的人里面的一个。错了,不是这样说。要说我是你独一无二的爱人!
姨妈来了。她老远的由东京跑来看我妈和我和妹妹。她是我从前对你说过,在东京开一家很大的旅馆的姨妈。她没有儿女,我小的时候,她要妈妈把我给她做养女,妈妈不答应,她就好几年没来往了。这次还是妈妈叫她来的,她说下星期带我到东京看热闹去,半个月就送我回来。我起初不情愿,因为我舍不得你。但我没到过东京,我又很想去看看。我想你还要一个多月才得回来,所以我后来又答应了她。我去只要半个月,你不要心焦,恐怕我还比你先回来K市呢!
我因为姨妈来了,天天不得空,要陪她到各处去耍。我昨天陪她到你学校里看植物园的花,和运动场。我还把你的实验教室指给她看。但我看她不像我一样的喜欢望见你的实验室。
这是我好几天没有信寄给你的理由。你不能恕我么?那么我要发恼的。我说错了,我拼命爱的韦先生!你若不原谅我,我是要哭的……
她这封信里表示的亲密话,比从前几封不自然得多了,也不及从前的天真烂漫了。
再过几天他又接到她一封信:
我今天搭急行车和姨妈上东京去。我今天带的压发花儿,是你买给我的。我穿的金碧色夹绸衣和紫红裙,也是你做给我的。我穿的靴儿,也是我去年生日你买给我做礼物的。我一身穿带你的东西上东京去,是因为纪念你的。
你的小像片,我贴身放在胸前,不给妈和姨妈晓得。你和我共照的大张像片我用我的衬衣包着,叠在小衣箱里,也不给妈和姨妈看见。韦先生!——我临去我要叫你一声亲爱的韦郎!你要知道一天不对你的影子,我心上过不去!
这封信我昨晚半夜起来写好的,打算今早偷偷的投在停车场前邮筒里。我写到这里,钟敲了三下。天快亮了,我便停了笔。我只在信笺上接了几个吻寄给你!
她对他不是绝无留恋,不过好像受了一种压逼。她的错处,就是借受一种家族压逼做口实,离开了他,成了她和他的罪恶!
他陆陆续续还接到几张她在长途火车里写的,安慰他的明信片。但他的悲痛,却和她的安慰话成反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