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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三明

武威历史的传奇与恢宏,以两汉时期作为开端,在史书上勾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令武威人引以为豪的本土人物亦由此而始。凉州三明,就是代表。

研究历史的人大约都有这样一种共识,即河西走廊归汉前,这里是没有文字遗留的一片“蛮荒之地”,强盛如大月氏、匈奴等草原民族虽然也效仿中原政权筑城垒墙管理部族,生活习性和语言交流不受影响,但他们终究没有自己的文字。没有文字,本族文化的传承便无从谈起,历史就无可避免地成了空白。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河西四郡建立之初的若干年,汉王朝花费了多么大的精力去改变和普及汉文化,才能让归降后的原始民族学会读写汉字。因此,尽管河西走廊从汉武帝时就归入了中原版图,但西汉时期河西四郡的人们还在学习汉语的路途上跌跌撞撞前行,那些选择留下来没有西迁远遁的河西走廊原住民,其中即使曾有过英豪般的领军人物,也会因为文字的缺失注定了没办法记叙逸事载入史册,口口相传若干年后散佚尘烟无从追寻者在所难免。

翻阅武威史志人物传可见,有详细史料记载的本土籍人士,是以金日磾为首,往后大约两百年的西汉晚期,才再次出现了人物志传。公元前后那段历史中,武威貌似没有出类拔萃的大人物出现。事实真是如此吗?非也。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这一阶段处于汉文化的推广期,很多人物事迹没有来得及被收录记载,因而导致了西汉时期河西走廊本土籍人物的整体空白。武威籍古代名人有史可查是从东汉,且偏向于东汉末期,以凉州三明为承继而开始的。

巍巍祁连山 皑皑云雪峰

凉州三明,是指在东汉晚期古凉州对羌战争中,涌现出的三位杰出将领。他们守卫了西北边境的安宁,所组建与带领的军队能征惯战,成为后来董卓称霸一世的西凉铁骑的基础。这三位名将就是皇甫规、张奂、段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段颎字纪明,因为这三人的表字中都有一个“明”字,而且同样是凉州人,故被称为凉州三明。

两汉开始,以及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凉州并不单指武威郡,那时,包括河西走廊在内的西北大部分地方统称凉州。三明之中的皇甫规史载为安定郡朝那县人士,即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省会城市固原南部的彭阳县,与甘肃平凉接壤。史学界对于皇甫规的祖籍朝那县存有争议,一说为今甘肃灵台县,因为朝那古城不存,当时的建制规划与地域归属也几经变迁,朝那到底是彭阳县还是灵台县,一直无有定论。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却是,两汉时期的朝那县上隶凉州刺史部,皇甫规才会位列“凉州三明”之一。除皇甫规籍贯存有争议,其他二位则是甘肃人,祖籍同为河西走廊。张奂乃敦煌郡渊泉县人,即今酒泉市安西县,古称瓜州;只有段颎是武威郡姑臧人士,是地道的武威人。凉州三明彪炳史册,主要的功绩皆来自对羌作战、维稳西北。

东汉中晚期,由于朝廷变故丛生,疏于对边疆地区的约束管制,生活于西北地区的游牧民族势力再一次发展壮大,重新具有了与汉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经过几百年的繁衍融合,西北游牧民族渐渐脱却月氏、匈奴传承,在古羌人的基础上与新旧各族融合形成了新的部落族群,泛称羌族。羌人秉承游牧民族勇武善战的一贯习性,与中原王朝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拉锯争斗,使得西北地区一度出现分裂态势。东汉中晚期虽朝政纷繁皇权跌宕,但总体国力与军事实力依旧不容小觑,依然有能力调度军队往西用兵镇压平乱。凉州三明就是这一时期相互接续,在凉州进行平羌卫国战斗的杰出将领。

贤者皇甫规

皇甫规出身将门世家,还是一名学者,他的祖父获封度辽将军,父亲曾任三辅都尉,自幼耳濡目染熟谙兵法韬略,成年后多次指挥了对羌战斗,在缓和汉羌矛盾安抚民心上亦颇多建树,官至护羌校尉、大司农等重要文武职位。皇甫规一生经历异彩纷呈,早年怀才不遇,宁可当教书先生也不愿为官,只因看不惯外戚执政皇权旁落。十四年教书生涯,熬到梁太后一派倒台,专横跋扈的大将军梁冀被诛杀之时,皇甫规已经是名满天下的贤士。当时朝廷曾五次请他出仕为官,都被他傲然推拒了,直到泰山郡暴乱,朝廷第六次以最高礼遇征召,皇甫规才出山就任泰山郡太守,然后凭借过人的才能很快平息了叛乱。次年羌人开始在关中作乱,皇甫规特地上书朝廷自荐,但没有受到重视。

在与羌人对阵中,原护羌校尉段颎获罪导致军中无得力主帅,羌人接连覆灭西北几大城池,朝廷为之忧虑,这才任命皇甫规为中郎将统领关西军对羌作战。皇甫规的才华得以施展,东羌诸胡战败后转而非常敬服其为人,十余万人尽皆归降汉庭。翌年,西羌起兵攻陷张掖、酒泉等地,霸占河西走廊,致使商路不通,归顺后的东羌亦蠢蠢欲动,皇甫规率兵征讨,而军中突发瘟疫。根据史料所载,当时皇甫规带领的部队因瘟疫死伤接近半数,基本丧失了战斗力。而皇甫规不畏生死,深入感染疫病的士兵中间进行探视开导,还亲自送药问疾,军中上下对他敬佩不已。此后开战,汉军一鼓作气击败了数股羌敌,东羌不敢再有异心,二次乞降归顺,诸羌亦息战臣服,河西商道得以恢复畅通,保证了通商安全。

因功累积,皇甫规入朝为官拜为议郎,朝廷论功行赏,人人皆以为皇甫规凭借赫赫战功定然能够封侯。在汇集皇甫规功劳资料时,负责这一项工作的宦官集团见缝插针想要借此索贿,却遭到皇甫规拒绝,索贿不成的宦官自是恼羞成怒。得罪了这个群体的结果就是皇甫规被恶意诬陷招致下狱,罪名定的很有讲究,说他平定羌人的战术来自贿赂羌人部族首领用金钱买卖招降。皇甫规的官属知道宦官构陷冤狱的目的,准备拿钱赎人向宦官低头,皇甫规听说后大为光火,在狱中痛斥宦官贪婪腐败,誓死不答应贿赂自赎。如此清正的做派得到士人推崇,公卿人等向来厌恶宦官专权,皇甫规此举博得士族好感,遂发动太学生联名上书救援,从者三百余人。在强大的民意面前,宦官集团也要忌惮三分,皇甫规因此得以赦免,但他的封侯事宜也就此作罢,只封他为度辽将军专司西北军务。到任数月后,皇甫规发现麾下中郎将张奂是个将才,便举荐张奂代替自己来做“一把手”,他愿意退居二线辅佐张奂。朝廷准了皇甫规所请,以张奂为度辽将军全督西北军务,而皇甫规的官职降为使匈奴中郎将,负责与已经归顺东汉的南匈奴打交道,算是一个比较闲散的职位。三年后,张奂升任大司农,皇甫规官复原职又被任命为度辽将军,但他为人谨慎多谋,自觉连任高位会引人嫉恨,遂决定急流勇退不再为官,并多次上书称病辞官,均未获得朝廷准许。

党锢之祸爆发后,天下有名望的士人多被牵连,抓捕的抓捕,流放的流放,不乏被杀害的。皇甫规自认亦是士人,但他一直于军中任职,在宦官集团眼里当属武将而并非士人,所以没有受到迫害。但是,这样的优待在皇甫规而言却是莫大的耻辱,他以西州名士自居,没有被针对便觉得是自己的声望不够,认为宦官集团瞧不起自己,便主动上书请求入狱。东汉时期,数次党锢之争中士人均落败于宦官集团,但当时的社会气氛空前良好,并不影响士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反而随着这一群体在政治上的劣势拥有了更多支持与民心,人们对清正的士人多是敬重爱惜的。皇甫规自请入狱的举动,在当时而言是何等光风霁月!他因此受人爱戴,时人皆称其为贤者,因其名望还高升入朝担任了尚书。

东汉时,一切政务悉归尚书台负责处理,尚书令下有五名尚书分管天下政事,是一个具有相当权威的高级职务。时下党锢之祸闹得更为汹涌,皇甫规上书桓帝为士人说情,未得桓帝看重,又一次得罪了宦官集团。不久后,皇甫规被外调弘农郡任太守。也许是桓帝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毕竟皇甫规平羌有功,在诸羌部族中拥有很高声望,对安定西北边疆还有大用,便赐封其成亭侯的爵位以示安慰。皇甫规此时已经对朝廷失望透顶,遂推辞了封爵,转任护羌校尉,从此远走河西主领西羌抚绥事务,又干回了他的老本行。史书上说皇甫规最终在彀城离世,享年七十一岁。彀城在哪里有多种说法,但按照皇甫规平生际遇来分析,应该是在西北某地,皇甫规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皇甫规一生的最大功绩是招抚羌人,安定羌变,缓解东汉朝廷与羌人之间的矛盾。他反感对羌人一味镇压杀戮,而采用招抚政策,上书奏免了一批多杀降羌、不遵法度的官员,羌人由是感慕,前后归降者逾二十万口,这对汉羌之间的融洽十分有利,更使边疆地方得以安宁。皇甫规一生清正,廉洁奉公,刚直不阿,不畏权奸,曾数次遭权幸奸党的陷害,但仍毫无畏惧,刚正不渝。他爱才惜才,荐贤委位,年迈时即举荐才略兼优的张奂代替自己的职务。后张奂不负其望,在安定羌变中亦有殊功。皇甫规开设学馆十四年,以《诗》《易》教授门徒,阐述了“百姓是水,君主是船”的一系列概念,很有警世意义。后得蔡邕等人极高评价。

儒将张奂

张奂接任度辽将军前,在西北已有不小的名气,他的父亲张惇曾任汉阳太守,亦算得上名门出身。彼时的汉阳,应该指现在张掖境内山丹县一带,那里有霍去病一手筹建的皇家军马场。张奂少年时期远赴三辅地区长居求学,师从太尉朱宠研习《欧阳尚书》。张奂本为文士学者,后来投笔从戎成为一代名将,这与当时的国情有关。受西汉“隔绝羌胡”国策影响,匈奴西迁后羌人得到汉王朝优抚,不但没有对他们用兵还各种倾斜式扶持,鼓励羌人发展以对抗匈奴。到东汉晚期,羌族人口众多,分布地域广泛,西北各地均有羌人部族生活,有的还担任了朝廷高官。羌人势力大增,意欲脱离汉庭统治独立建国,于是在西北兴起规模不等的各种叛乱。

张奂才华横溢,在朝中为官时多有才名。永寿元年(155),张奂调任安定属国都尉,从议郎到属国都尉无疑是荣升了,且有了实权。汉代属国都尉品级与郡太守差不多,但手中的权力要大于郡太守,政务、军务一肩挑,是真正的实权派。张掖属国都尉窦融就是例证。张奂到任安定后不久,南匈奴实际统治者起兵反汉,进攻单于王庭美稷,东羌亦闻风而动,出兵响应,进攻张奂的驻地。张奂任职的安定属国驻地在安定郡三水县,即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同心县附近,南匈奴单于王庭美稷为今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北,两地相距甚远一时难以相互救援。最要命的是,张奂驻地营垒中仅有二百多名士兵,与数千人的叛军对阵不啻为鸡蛋碰石头,部下们纷纷做好了逃战准备,张奂却下令出兵正面迎敌。以寡敌众,这可把一些军吏吓坏了,叩头劝阻张奂保命为上,但张奂不为所动,坚持出战,率兵进屯长城御敌。

张奂此举当然不是鲁莽赴死,他一面调集就近兵将来援,一面派人招降东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外,承诺给予东羌更大优惠利好政策。羌人受到招安倒戈相向,辅助汉军反攻南匈奴叛军,并不断取得胜利。匈奴叛将见反叛不成遂率众乞降,重新归附了汉王朝统辖,安定郡得以和平,南匈奴单于也十分佩服张奂的军事才能,上书汉朝廷对其一番褒扬。当时南匈奴单于一派王权旁落,单于基本没有能力控制有能力的部族首领,朝廷委派张奂为使匈奴中郎将进驻美稷,代表中央政府统管匈奴事务。同年,南匈奴诸部果然兴兵反汉,与乌桓、鲜卑联合攻掠沿边九郡,大有继续南下侵汉之势。匈奴联合军火烧度辽将军驻曼柏的军门,屯兵前线与张奂率领的汉军直面挑衅。两军烟火相望,随时准备兵戎相见,不少汉军将领畏战,认为不可能打赢联军。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体现出主帅有无真实本领,面对势如破竹一路得胜的匈奴联军,张奂云淡风轻安坐帐中,若无其事地与弟子讲诵儒家经典。军中将领看主帅如此大为心安,都觉得张奂早已胸有成竹。事实亦然,张奂长久研究边疆各族,深知联军内部不可能团结一心,便依旧采用老办法派人去游说劝降,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乌桓。乌桓本就势弱,每次动兵皆因南匈奴与鲜卑胁迫而为,听闻张奂许诺战后不予追究,还将给予很大扶持,当即便同意归降。解决了乌桓,张奂调兵对南匈奴诸部叛军进行逐个围歼,杀伐作战中不忘恩威并施,使得那些反叛思想不甚坚定的匈奴部族更加不愿参战,叛军首脑失去部族支持孤掌难鸣,很快便被汉军击败诛杀,匈奴余部见状尽皆投降。平定了匈奴部众,张奂又率军支持匈奴单于打败了袭边的鲜卑军,迫使鲜卑龟缩漠南深处,汉王朝的北部沿边地区得到安定,南匈奴单于趁机在张奂的帮助下整肃内部重新掌握王权,匈奴各部恢复平静皆愿受汉王朝统辖,张奂的名望在继羌人部族之后,于南匈奴诸部也受到尊崇,成为当时名动天下的一代儒将。

按理说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将,理应受到朝廷重用,官运当是扶摇直上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延熹二年(159),桓帝不满外戚专权,依靠宦官集团助力清除了梁冀的势力,皇权回到皇帝手中。桓帝清算梁冀霸权,曾经依附或亲近梁冀的一大批故吏、幕僚遭到打击,被罢免官职贬黜追究者多达三百余人,张奂因曾在大将军府中做过属吏,不可避免地被揪了出来,列入免官禁锢的官员名单。在这次的朝政大清洗中,很多无辜之人被下狱,张奂虽有故交好友仍在朝中为官,但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眼看仕途无望,张奂对自己的处境只能无奈嗟叹。此时,改变他后半生命运的重要人物出现了,就是后来与他同称“凉州三明”的皇甫规。时任度辽将军的皇甫规惜才爱才,先后七次上书为张奂鸣不平,并向朝廷举荐他出仕为官,甘愿让出自己的职位给张奂。

张奂起复了,因为皇甫规的极力举荐,他先是被任命为武威太守,而后顺利接替皇甫规成为度辽将军总览西北军务。皇甫规甘心情愿做助手,在中郎将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年,直到张奂升任大司农位列九卿,才又任回度辽将军。张奂做武威太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在任期间实行了平徭均赋,减轻了武威人民的赋役负担,同时还革除了流传在武威民间的一种残酷陋习。彼时,武威民间深受邪教毒害,凡是出生于二月和五月,又与父母生辰为同月的孩子,都会在出生那一刻就被扼杀。张奂到任后严加制止,一面对百姓晓之以理,指出这种行为的不科学,一面立法对此事进行赏罚,继续残害初生婴儿的严厉惩治,愿意摒除邪恶抚养孩子的给予奖赏。于是,民间妖风恶俗得以根除,很多百姓感念太守恩义,为其立生祠叩拜。

进驻曼柏担任度辽将军时期,张奂代表朝廷周旋于乌桓、鲜卑、匈奴之间,调停民族关系,优抚降汉人士,数年间幽、并二州再无战事,北方边境一片祥和。这全是张奂斡旋的结果。后来张奂调任大司农进入京都洛阳为官,边疆各族便没了忌惮。尤其是鲜卑,在张奂坐镇期间不敢有所动作,等他调离立即不安分起来,煽动各族群起而反,开始攻掠汉朝边境城池,杀害掠夺边境汉民,并联合羌人共同兴兵。羌人善战好战,铁骑肆虐,河西四郡陷落,百姓深受其害。朝廷无奈,只得仍然以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出征西北。有赖于张奂在任时与南匈奴和乌桓首领之间结下了深厚友谊,他率领大军刚到前线,二族首领便率众归降。原来南匈奴与乌桓本无意与汉朝为敌,这次又是受鲜卑威逼胁迫。张奂组织军队主攻鲜卑,诛杀了二族中勾结鲜卑的首脑,对降众依然宽待优抚,唯独鲜卑望风而逃远避塞外,张奂驻守曼柏防范鲜卑再来。

北方的鲜卑败退,但西北羌人却在骑兵优势下一路过关斩将直抵关中进逼三辅地区。张奂还在曼柏处理民族事务,只得派遣麾下司马董卓、尹端率兵进击。董卓大破羌人,就此扎下牢固基础,后来的成就皆来自此战树立起的威望。三辅安定则汉王朝门户可守,朝廷论功行赏,破例准许张奂的申请,张氏一族由边郡敦煌渊泉县搬迁到了弘农华阴县这等富庶的地方。建宁元年,张奂处理好了北方事务率军回京,以他的战绩本该封侯,但与皇甫规一样,他们都不屑向宦官送钱送礼。对宦官敬而远之的结果便是在仕途上的受挫,张奂没有得到职位上的晋升,朝廷用几筐铜钱打发了他。

张奂带兵在外远离朝政,并不清楚当时的深宫里风云诡谲的形势,他还在洛阳近郊的兵营里等待皇帝召见,而刚刚登基年仅十二岁的灵帝,在宦官与外戚的较量中形似傀儡。大将军窦武早就有心清除宦官势力,趁新帝初登大宝之际,联合太傅陈蕃谋划铲除在朝的宦官曹节等人。不料事机泄露,曹节一伙借近身伺候皇帝之便,篡改圣旨发动政变,要先行除掉窦武和陈蕃。两下里势同水火,宦官势力矫诏而为在名义上属于正派,而窦武被下令拘捕就成了反派,身边仅有数百亲信追随,显见得已然处于劣势了。曹节生怕窦武再生变数,想到张奂还带着军兵在京师,便以皇帝的名义诏令他带兵进城围剿窦武,对外的说辞自然是窦武谋反。张奂的麾下那可是上过战场经受过血与火洗礼的真正的军人,围剿几百人完全不在话下。面对张奂的精兵强将窦武没有还手之力,在围困中窦武和陈蕃饮恨自杀,窦太后也被宦官集团幽禁南宫,皇宫沦为宦官的天下。

政变过后,公卿以下凡为窦武、陈蕃所举荐者,以及二人的故交、门生等都遭到免官禁锢,数百官吏倒在了这场邪能压正的政变风云下,而张奂因为立功被提拔为少府尉,又拜大司农,位列九卿,成功封侯。此时张奂才明白,他干了一件让自己悔恨终生的错事,在士人的冷眼嘲讽与百姓的唾骂中,他的愧疚追悔毫无价值,也无从辩解。张奂恼恨曹节狡诈欺骗了自己,上书坚决辞让封侯,曹节冷笑连连不予准辞。辞官没成,又与宦官结下了仇怨,这下子闹了个里外不是人,张奂的郁闷可想而知。

此后,张奂逮着机会就上书为窦武、陈蕃平反,明里暗里救助那些受到牵连的官吏和家眷,还与尚书台联名推荐党锢之祸时被免官的李膺、王畅入朝主政,并不畏惧曹节等人如何飞扬跋扈。灵帝屡次被张奂说服,又一次次被宦官左右挑拨,不论是窦武的平反,还是李膺的起复都没能实现,并深深得罪了宦官集团。宦官党羽王寓时任司隶校尉,野心勃勃想要入列三公,朝中大臣都忌惮他后台强硬,纷纷表示会全力举荐。唯有张奂对其深恶痛绝,拒绝为王寓举手,惹得这厮怒火中烧。随后,王寓搜罗证据构陷张奂结党营私,将他送进了大狱。朝上尽皆以宦官意志行事,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张奂的结局便是免官致仕。

无官一身轻,回家时张奂已是白发丛生年过花甲的老人了。从此,他赋闲在家致力于著书立说,门下弟子过千,倒也算得桃李满天下。张奂在七十八岁时寿终正寝,人生七十古来稀,在那个时代,这是高寿中的高寿,临终遗命务必薄棺简葬。张奂晚年时期依然对当年枉杀窦武、陈蕃之事耿耿于怀,大约是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的,如此才会在遗命中还考虑到“或许可以没有罪咎”的问题,可见这是一位身具道德洁癖的完人,只可惜被奸人所累,一世英名有了污点。

张奂的名气其实远不如他的三个儿子。草圣张芝、亚圣张昶都以草书而闻名天下,成就了中国书法的草书流派,影响至今并将继续流传下去。他的三儿子张猛官至武威太守名留青史,在整个河西走廊都有关于他的史传,武威雷台汉墓中那个超出墓葬规制的神秘墓主,就有无数人认定是张猛。可见,张奂及其子孙在武威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超然了。

话说回来,在东汉时期,文士清流基本都具备这种特质,他们能够严于律己、一心为公,对有才华的年轻人也能做到提携举荐,发现和留住人才为国家多做贡献,这种胸怀与操守是后来的所有封建王朝都不具备的,即使魏晋之风下熏陶出来的士人也难望其项背。这其中两汉举孝廉的人才选拔机制起到了很大效用。举孝廉起源于汉武帝设立的察举制考试,意在选拔忠孝正直的人士为官,并确定了独尊儒术的基本国策,当时选拔人才尤其注重品德操守。举孝廉制度虽然后来为世家大族所垄断,难免任人唯亲,但总体来说还是对当时的人们品德修养有很大影响力,特别是想入仕为官的年轻人,从小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道德观,让他们德才兼备。所以汉代的文官基本都是清流,为官者大多品行高洁能够正直处事,在以孝廉为基本行为准则的大环境洗礼下,沉淀下了丰厚的汉文化底蕴。汉文化的精髓之所以能够深入人心一直影响中华民族至今,东汉士人的道德精神是起到垂范作用的。

战神段颎

凉州三明中最具有传奇色彩也最受争议的人莫过于段颎。这个被后世称为“汉代最后的名将”的人,他的身上充满励志精神,也折射着每一个底层奋斗者逆行而上的勇气与挣扎。

与皇甫规和张奂的出身名门不同,段颎祖上虽能追溯到郑国共叔段一脉,但他最显赫的关系也就是堂曾祖父段会宗了。段会宗曾任西域都护、光禄大夫。堂曾祖父这种关系,放到任何时代也算不上亲近,尤其是在那个交通不便信息传达严重滞后的年代。所以,到段颎这一代时,段家早就没落与平民无异了。史书上说段颎是靠着举孝廉才出头的,可以想象在当时的孝廉制下,一个家境贫寒没有靠山的平民子弟,得有多么出类拔萃的实力才能脱颖而出得到郡县举荐,用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段颎被举为孝廉后第一份工作是宪陵园丞,也就是东汉第八位皇帝顺帝刘保的陵园守墓人头头儿,负责定时祭拜,打扫园区卫生的工作。

帝陵守墓人还是守墓人,名头上好听罢了,世家子弟断然是看不上也不必去担任的一个末流职位。但对段颎而言,这却是他告别田园走入仕途的象征,哪怕依旧贫寒也令他感到欣喜,段颎此时踌躇满志。通过勤奋踏实的努力,他从宪陵小吏调任阳陵,任职地也从洛阳近郊转战到了陕西咸阳,当上了汉景帝陵墓园区的“一把手”,也算是得以升迁了。段颎当然不满足于帝陵守墓人的身份,曾经那么努力地付出,绝不是为了来为皇家看坟,他有非常远大的理想要实现。

底层奋斗上来的人都有一个特质,就是特别擅长与人结交,他们懂得审时度势,善于寻找机遇并抓住机遇。段颎年少时便胸怀游侠之风,后来为了竞争孝廉举荐才潜心古学刻苦钻研,东汉时郡县每年度只有一个举荐名额,能落到段颎头上可不是偶然,学问品行固然重要,但若没有长袖善舞的交际手腕,也不可能跻身举荐名单。从这一点来看,段颎的交际能力一定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可能在随后的短短几年便从帝陵守墓人快速晋升为辽东属国都尉。辽东属国远在今辽宁省西部大凌河中下游地带,是东汉王朝东北边境前沿阵地,当初西汉元帝时期为安置管理内附汉廷的乌桓人而设。属国都尉在属地享有最高权力,名义上受郡守调遣,但实际权柄与郡守相等,独立执掌属国兵马调度防务,手握重兵有生杀予夺大权。段颎这段升迁历史在史书中没有详细记载,仿佛是不经意间就成长起来突然提升了一样。但我们联系实际去设想一番便不难理解,他是经过了怎样的奋斗才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官位,而从帝陵守墓人一跃成为属国都尉,肩负镇守边疆之重任,这里面的辛酸苦难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段颎仕途的升迁固然有自身才华因素,但他走了捷径是无可否认的,这一点从他后来沦为宦官集团打手的具体行动上尽能体现,其过程用“钻营”这个颇具贬义的词汇来形容应该是符合实际的。

我们不能苛求段颎像皇甫规和张奂那样去保持清贵高傲,因为他的身世不允许,当时的社会制度也不会容忍平民出身的一介小吏那样做。世家子弟能够心无旁骛埋头书案,是他们知道自己背靠大树不会被埋没,但段颎没有这等先天优势,他只有不停地表现自己,于小心翼翼中争取一切可以出头的机会。

段颎最终坐上属国都尉的宝座,成为实权派,接下来就是他军旅生涯中缔造传奇的开始。段颎出任辽东属国都尉时,边境时常受到鲜卑袭掠,鲜卑人不但自己向汉境出兵,还一直挑拨乌桓反汉,境内人心惶惶。段颎见状心生一计,他要彻底解决内忧外患。于是,当鲜卑又一次侵犯边境时,段颎假造了一张退兵诏书,大约是用萝卜还是什么材料伪造了皇帝玺印,以此来麻痹敌人引他们上当。鲜卑人果然中计,认为汉军真的退军内缩了,便发兵来追击。岂知,段颎派小部分人伪装撤退,大队兵马在沿路设伏,等鲜卑追兵进入包围圈,他带头亲自剿杀全歼了这支鲜卑部队,大大震慑了鲜卑,也彻底断绝了辽东属国境内那些心存幻想欲投靠鲜卑的乌桓人摇摆不定的心思。

这一仗打出了汉军的气势,打出了汉军的威风,然而段颎伪造诏书的事情也瞒不住了。按照当时的律法这是杀头的重罪。朝廷念段颎有功,虽然没有杀他,但都尉一职却就此丢失,被罚到更为偏远的边境去戍守赎罪。段颎又成了一文不名的小兵卒。但他的贬谪并不是坏事,有勇有谋全歼敌军的事迹,与他伪造诏书的大胆行为一起传遍了军营,反倒为其挣得美誉,兵将人等都非常佩服他过人的胆识,在贬谪期间受到许多照顾和优待。在此期间,段颎发挥自己过人的交际手段,赢得一帮子铁杆粉丝,暗中默默地观望静待起复时机。

当时有泰山郡东郭窦与琅琊郡公孙举二人联手聚众起义,从者达到三万余人,朝廷派兵镇压数年都不能平息,这让桓帝十分头疼。永寿二年(156)汉桓帝下令在全国境内选举有才之士挂帅去平乱,时任三公之一的司徒尹颂向皇帝举荐了段颎。此时的段颎因为上一战中的表现已在皇帝面前有了深刻印象,桓帝遂征召段颎回京任命他为中郎将,率兵去镇压山东暴乱。对于段颎来说,这将是他重返仕途难得的机会,自然不能错失。因此,在征讨东郭窦与公孙举的战斗中,大小战役他都视为背水之战并身先士卒,在他的带领下,汉军节节得胜捷报频传。东郭、公孙二首脑被段颎斩杀,追随者万余亦人头落地,剩余残兵逃散的逃散,投降的投降。山东暴乱得到全面解决,段颎凭此一战封侯,皇帝赐他银钱五十万,还额外加封他的一个儿子为郎中。段氏以赫赫战功跻身上流社会,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要知道,便是世家出身的张奂在之后守护三辅、安定曼柏载誉归朝后,也只得了赏银二十万,再无其他封赏。

由于汉武帝君臣“凿空河西”计划的实现,到东汉时匈奴已经构不成对汉王朝的威胁,南匈奴甚至要依附汉廷才能生存,此时汉王朝最大的敌人是西北的羌人和国内其他反动势力。羌又分东西两脉,陇西以东到陕西境内的一脉称为东羌,陇西往河西走廊直至西域诸地的羌人称为西羌,内中还细分为数十部族,在汉书中统称羌胡。延熹二年(159),正是张奂受到梁冀牵连被免官禁锢的当口,段颎却风头正盛。西羌反汉,烧当、烧何、当煎等八个部族(真是拗口的名称,应该为羌语音译而来)数万人攻占金城进抵陇西,汉廷以段颎为护羌校尉率兵出击,因为他就是河西人,熟谙西北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段颎欣然受命,率领部众征讨西羌取得阶段性胜利,西羌渡河南逃,其中一部向西撤退至河西一带据守。段颎向来推崇以战代和,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消灭了南逃的羌人余部,斩杀首领以下两千余人,俘获一万余部众,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按照时任度辽将军的皇甫规做派,此战之后就可以转为安抚了,让那些存有异心的羌人部落臣服又能换得几年太平。但段颎不赞成这样做,他继续向羌人用兵,誓要杀得他们胆寒,再也不敢轻易来犯。段颎的对羌态度首次与皇甫规有所对立,也埋下了其后他与张奂的种种政治冲突,以致威震后世的“凉州三明”关系并不亲近,甚至随着政见不合而形同宿敌。

次年春天,西撤的羌人余部又与烧何大帅率军侵犯河西走廊诸郡县,攻陷巨鹿坞,杀害张掖属国的官吏百姓,并召集其他一千多个羌人部落,集中兵力向段颎的部队施行偷袭。此次战事双方军力相当,段颎亲自参与厮杀,战斗从半夜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段颎的刀因为杀敌太多刃卷而折断。羌人被迫撤退,汉军算是惨胜。段颎受不了这份惨淡无味的战果,他稍事修整便组织部队追击,一路边战边追,白天黑夜不停地战斗,史书中形容这场追敌过程的艰辛与不懈时用了一个词语:割肉吞雪。颇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气势。持续追击四十多天,至黄河的源头积石山,段颎出塞二千余里,终于斩杀了烧何大帅,斩俘五千多人。接着分兵攻石城羌,杀死溺死一千六百人。烧当羌九十多人被杀怕了,赶紧投降段颎才保住了性命。又有羌人部族驻扎白石,段颎派兵进击,斩首俘虏三千多人,杀得诸羌部族闻风丧胆,一听段颎的名字都禁不住浑身打冷战。这场战役史称“积石大捷”,历时一年,段颎斩敌不下万余,俘获人口、牲畜无数,令羌人胆寒,也令主张招抚为主的朝臣对其多有质疑,也为他的冤狱之劫埋下了伏笔。

积石大捷后羌人不甘心失败,于延熹四年(161)冬,生活在上郡的沈氐、陇西的牢姐、乌吾等羌族联合侵犯并、凉二州,段颎受命率部征讨。彼时,凉州刺史郭闳想要与段颎共享战功,而段颎也想再立战功,故而婉拒了郭闳。此举惹恼了郭闳,他故意提供假消息拖延阻止段颎进军,使军队不得前进。而段颎麾下骑兵主力来自湟中义羌部族,跟随段颎征战了很久,都思念家乡故旧,想要回家了。羌人利用湟中义羌思乡之情,煽动义羌反叛,造成军中哗变。郭闳阴谋达成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段颎身上,撇清了自己,段颎因此被捕入狱。没有段颎坐镇河西,羌虏更加猖獗,接连攻陷汉军营坞扰乱各郡,皇甫规等军中将领疲于奔命,安抚招降也收效甚微,不得不报请朝廷增援。京师吏民为段颎申诉者数以千计,都去大狱门口为段颎喊冤,桓帝于是下诏详查段颎一事。

段颎长袖善舞的交际本领又一次得以体现,他只字不提受郭闳陷害的实情,只管请罪谢恩,态度极为恳切,京师吏民称赞他有担当,都称其为长者。段颎得到赦免,再拜议郎,升任并州刺史,派他征讨并、凉二州的羌人。段颎沉冤得雪正要找人撒气,与他作对者自是前途堪忧。他亲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到之处羌人非降即逃,残部退守到河西走廊,又在武威、张掖、酒泉等地劫掠百姓,河西走廊一度陷落。朝廷见势也不再执着于招抚,再任段颎为护羌校尉,令他收复河西四郡。

从延熹七年(164)开始,之后的五年中,段颎辗转河西诸地镇压羌人,先后杀退或收降羌人万余部族,战斗中死于他率领的部队刀枪下的羌人累积接近七万之数,世人皆称其为“杀神”。据史料记载,段颎击败西羌的战争中,共斩首二万三千级,俘获数万人,马牛羊共八百万头,一万多部落投降。朝廷论功封其为都乡侯,食邑五百户。永康元年(167),当煎羌诸部又反,集合四千多人,想进攻武威,段颎追击至鸾鸟,彻底击败他们,斩杀其主帅,斩首三千余级,西羌从此平定。

打完了西羌,朝廷看到段颎确实有才,便想将东羌也一并征服。东羌先零等部族自从大败征西将军马贤以后,朝廷便无力征讨,三辅地区经常受到侵扰。后来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连年招降,总是投降了又反叛,朝廷对其也是头疼久矣。如何对东羌作战,朝臣中主战者与主和者各有不同意见,桓帝也难以决断便召段颎询问。段颎在与羌人长期交战中早有一套自己的见解,他从容应对,向桓帝陈述羌人优劣和战争的前景,认为羌人不可怕,汉军一定能取胜,由此说服桓帝下决心用兵,这就是著名的历史事件“上言东羌”。

战事正如段颎所预见的,建宁元年(168)春,段颎带兵与先零羌诸部战于逢义山,汉军以少胜多获得胜利,共斩首羌敌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受到窦太后特别嘉奖,并赐金钱二十万增助军费,加封段颎为破羌将军。同年夏,段颎率部又取得洛川之战和泾阳之战的大胜,桓帝君臣一片叫好。正当满朝文武兴高采烈庆贺之时,张奂上书请求休战,他认为东羌是暂时残败,主张穷寇莫追尽量招降,并评价段颎性情轻浮,再打下去难免吃败仗。桓帝信任段颎,也因为受够了东羌的气,对张奂的谏言有些反感,便下诏书于段颎使他知晓。

段颎正是意气风发之际,见张奂给自己告黑状不由恼恨,认为这是嫉贤妒能故意使坏,便上书桓帝陈述当前对羌局势,极力否决招降。桓帝选择相信段颎,依然命他继续征讨,并给予他临阵专断的权力,认可了段颎奏疏中所提到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观点。段颎再无掣肘,又用了一年时间彻底平定了东羌,斩其主帅以下一万九千人,获牛马骡驴毡裘庐帐什物不可胜数。据史书所载,段颎自征讨东羌以来,共历经一百八十战,斩敌首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牛马羊骡驴骆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用费四十四亿,军士战死四百余人。朝廷改封段颎新丰县侯,食邑万户,升任司隶校尉,成为一方大员。然而,因为对羌政见的不同,段颎与张奂和皇甫规之间结下了化不开的仇怨,皇甫规此时已经垂垂老矣,又因为党锢之祸中为士人出头而得罪了宦官,对段颎已经没有威胁,他便将一腔恨意全部对准了张奂。

故事到这里,凉州三明的交集也到了尾声。张奂自从上当受骗误杀了窦武、陈蕃而立志要为其平冤昭雪,不久被宦官集团嫉恨构陷,落得个免官回家的结局。而此时的段颎仕途一片光辉灿烂,身边从者无数,就有人建议“棒打落水狗”,劝段颎趁张奂落难杀了他解恨。段颎功成名就的确有些飘了,也想杀了张奂泄愤。这种时刻,又是人与人之间差距体现的时候,张奂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小耳濡目染对官场人心那一套拿捏得十分准确,知道段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便写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长信给段颎,内中深刻检讨了过错,又放低身段说了不少好话,一通彩虹屁把段颎哄得身心熨帖,委实不忍心杀害张奂了。张奂因此逃过一劫,安全回到家里继续做他清傲的学者,得以安享晚年。

反观段颎,在事业巅峰期入朝,两度出任太尉位极人臣,但他的结局却不得善终,令人不禁唏嘘。段颎入朝后与宦官沆瀣一气,捕杀太学生迫害士人,充当了权宦王甫争权夺利的先锋利刃,被官民唾骂。光和二年(179),宦官王甫被另一个宦官曹节联合司隶校尉阳球斗倒,段颎因而受到牵连获罪下狱,在狱中饮鸩而死,一代战神殒命官场尔虞我诈之中,葬身于宦官乱政的拼斗之下,身后还落得一世骂名,属实可惜。

后世人评价段颎多谴责他依附宦官以求富贵,其实这么说有失偏颇。段颎的出身限制了他的行为,命运注定他不可能像皇甫规和张奂那样有所依仗,世家子弟获罪后可以免官回家,而段颎这等没有背景的人一旦获罪必然性命难保。段颎自小的生活环境也注定了他没有能够耳提面命教授官场政治的引路人,一切的权谋要靠他自己一点一滴去摸索总结,这个过程是残酷的,撞了南墙还有回头的余地,而一旦站错了队伍,等待他的将是死亡。世人唾弃他依附宦官,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行,但可曾认真研究过他的生平?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寒门出贵子都是充满了辛酸与艰难的,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不难,但凤凰未来该怎么存世却没有人关心在意,“凤凰男”踏入社会后如何生存,他们是否具备正确的三观,谁又来为他们指引教导如何应对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些都是现实存在的问题。

段颎能够取得远超皇甫规与张奂的成就,就证明他不是一个庸才,相反,底层平民全靠自己奋斗到三公的高位,最起码双商完备,且超过普通人。究其原因,无非是时势所迫罢了,他没有底气,也没有勇气与宦官为敌,只能依附权臣来自保,他的一切荣耀与富贵得来也不似世家子弟轻松,他是实打实杀出来的,是无数次沙场驰骋用敌人的鲜血与人头堆砌起来的。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成就,段颎势必要倾尽全力去维系,没有先天背景,就要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后台去依附,也是人之常情。

而在东汉时期,整个士人群体都有着集体道德洁癖,他们不怕得罪宦官,反会因为受到宦官迫害不能为官而感到荣耀,皇甫规主动上书请求入狱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段颎做不到。在世家大族轮流主政掌握着官员选拔任用的时代,他与士人群体格格不入,士人们想必也看不起他的出身,没有人接纳一个毫无底蕴积累的人,哪怕他位极人臣,在世家子弟面前也矮一头。所以,留给段颎的路只有向宦官靠拢,他在依附王甫期间捕杀太学生,或许也有为了泄恨的因素,报复士人看不起他以此来彰显自己超然的地位。人性就是这么经不起推敲。

凉州三明,牵涉着太多的东西,包括东汉当时的国策、政局、军事、民族问题、仕宦矛盾……细细研究这三位的生平故事,就会触摸到立体真实的东汉王朝末期的发展轨迹。贯穿东汉时期的羌乱问题,连接起凉州豪杰英雄的恩怨情仇,他们在战斗中崛起,又在战斗中倒下,缔造着属于凉州的传奇,也丰盈着凉州的历史,让这片土地更加迤逦多姿、摇曳生辉,而他们的故事也将永远流传下去,成为凉州历史文化厚重底蕴构成的一分子。 yE9g9gsAToFGy3nTVyV3CfWiKdrvaH7HDXWnzQFgH+j1laU6fIHlp3Zs6Es2pe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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