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间互动关系的变化以及由此带来的美国舆论对特定国家的看法也诱发了美国国际秩序观的变更,同时刺激了其对霸权宝座的捍卫冲动,从而进一步推动国家间关系朝竞争升级的方向发展,并形成了一种难以摆脱的恶性循环。
首先,中国和俄罗斯等新兴国家的崛起及其在国际舞台上影响力的提升是美国近年来国际秩序观发生转变的重要原因。美国政府在2017年《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正式将中国和俄罗斯定义为试图改变现状的“修正主义国家”, 指责中国和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强势”举动给美国利益和美国盟友带来了威胁,特别是中俄两国与其他威胁损害了美国对国际社会的主导权,危及美国利益中的自由与繁荣要素。更为重要的是,美国将中国和俄罗斯等新兴国家在既有国际秩序下的合理诉求视为一种冲撞其主导体系的出轨行为;美国与中俄之间在若干议题上的冲突升级更为加重了美国对中俄两国意图改变现状的刻板印象。例如,美国时任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James Mattis)特别指出,美国的防务重点将从反恐转向对抗中俄或者说是大国竞争。 蓬佩奥更是点出了特朗普改变以前做法的基本逻辑,“‘坏分子’利用我们缺乏领导者的机会从中为自己谋利。这是美国的收缩产生的恶果。特朗普总统决意扭转局面”。 中国近年来针对中美关系提出了多种倡议,例如“新型大国关系”,但是美国并未正面回应甚至恶言批评了中国的这一倡议。 [55]
除了中国之外,俄罗斯也被美国视为危及其霸权秩序的主要挑战者。作为苏联的主要承继者,美国特别忌惮俄罗斯军事实力的发展与升级,试图继续针对俄罗斯的军事地位维持优势。如2017年《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指出,面对俄罗斯(也包括中国)军事能力的提升,美国的“竞争性军事优势已经被侵蚀”。 而俄罗斯近年来在国际舞台上的诸种强势行为,如叙利亚危机、兼并克里米亚和参与乌克兰危机,更是让美国如坐针毡;俄罗斯与中国的合作也被美国视为一种挑战美国及其盟友的重要问题,对此,美国试图提升自身常规性军事力量并强化其核武器政策。对此,俄罗斯依然针锋相对,俄罗斯提出,如果美国退出核武器等一揽子条约,那么俄罗斯“保证会‘维持平衡’状态”。 面对美国对俄罗斯的军事制裁,俄罗斯也指出美国在“玩火自焚”,并且试图展现出与中国“更为亲密”的关系。 [56] 除了外交之外,在美国大选之中的俄罗斯干涉大选的说法也导致了美国特朗普政府与其他精英以及民众对俄罗斯的负面看法,并在美国造成了选民之间的分裂。 [57] 在这种情况之下,大多数美国受调查国民甚至不满特朗普对俄罗斯的态度,认为应该更为强硬。 为了应对俄罗斯的发展,美国还重新恢复了北大西洋上的第二舰队,并大言不惭:“海上竞争和挑战我们海上安全的时代重新归来……自近三十年前冷战结束以来,我们作为一个国家还从未遇到过这种竞争形势。” [58]
其次,所谓的“流氓国家”可能带来的利益威胁也是美国以对抗逻辑来处理国际事务并维护其主导国际秩序的重要原因。美国认为朝鲜和伊朗是“当今世界的灾难”,其掌握的核武器或者核技术一方面会对美国本土安全造成威胁,另一方面它将朝鲜、伊朗和恐怖主义以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相联结,例如,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声称,伊朗“在全球范围内资助恐怖主义”;而掌握相关核武器和弹道导弹技术的朝鲜也成为美国安全的主要关注。 其中,美国也特别警惕中俄等国与朝鲜及伊朗之间的合作关系,同时极力炒作这种合作关系对美国利益的威胁。 [59]
第三,与中俄等国家的影响力日盛相比,美国的盟友和军事同盟却面临着若干“锈化”迹象。美国政策界一直忧虑其盟友的可靠性遭到侵蚀。 [60] 重整其盟友和挖掘新盟友是美国应对中国等新兴国家并展现强硬立场的根基。 [61]
自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与欧洲诸国的潜在矛盾激发,不论在多边还是在双边关系上都龃龉不断,特朗普甚至声称欧盟是美国的“最大的敌人之一”。 [62] 欧盟方面也在与特朗普政府的交往中极不适应且极不满意,时任欧盟理事会主席唐纳德·图斯克(Donald Tusk)控诉特朗普是一个“极度任性、为所欲为”(capricious assertiveness)的“不良朋友”。 [63] 在防务问题上,特朗普一直认为其欧洲盟友(也包括日本)未承担足够的财务责任,因此特别要求欧洲诸国提升在北约框架内的国防投入。2018年7月,特朗普继续向北约盟国施压要求各国尽快将国防开支提升到国内生产总值的4%,然而,其欧盟伙伴却坚持在2024年之前实现2%的基本目标。即便如此,仅有寥寥几个国家(英国、希腊和爱沙尼亚)实现了目标,诸如德国等则表示短期内无法完成这个目标,由此特朗普也与德国政府和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本人产生了多次摩擦;他甚至威胁从欧洲撤回美国军队,并认为这对美国而言“不会再持续下去”。面对德国与美国关系的摩擦,有家欧洲智库观察认为“德国,而不是中国,会成为特朗普的头号敌人”。 [64] 中期选举前后,特朗普政府也升级了其与欧洲特别是德国的争斗,例如蓬佩奥曾经攻击欧盟组织和其他一些国际组织,认为它们“必须改革或者被淘汰”。 [65] 面对双方关系的变迁与美国威胁的压力,德国与法国等也发出进一步提升自主国防能力的呼声,例如建立一支“真正的欧洲军队”以应对“中国、俄罗斯甚至美国”,这也是欧洲对特朗普之欧洲态度的一种反应。 [66] 从特朗普自身的逻辑来看,贸易议题与国防议题的纠缠也影响着美欧之间关系的协调发展。特朗普在推特上写道“美国支付了北约的几乎全部费用,保护着许多从我们贸易中攫取获利的国家(他们只付出一丁点成本,还在大笑)”,展现出其自我塑造的“被利用”之不公身份,认为这一切“非常不公平”(very unfair)。 [67] 在贸易问题上,欧洲也是美国发动贸易霸凌(trade bullying)的重点对象,在美国针对欧洲商品提出各种加税威胁之后,欧洲被迫接受了美国的若干要求(如购买美国大豆),并于2018年7月份达成贸易战停火,并答应削除工业品的贸易障碍以及推动世界贸易组织改革等。 [68] 当然,欧美之间的贸易摩擦风险依然存在,其在世界贸易组织改革中的冲突也在持续之中。 [69] 在亚洲方面,美国也面临着地区影响力衰退和潜在伙伴军事联结弱化的问题。因此,《2019年财年国防授权法案》特别规定针对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越南以及印度和其他可能的重要国家提供相应的军事设备与训练等。 [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