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就这样，我与丽子的第二次会面就理所当然定在了下一周的同一天同一时间，但在初诊后第五天，我收到了她的快信，信里说不能来进行第二次治疗了。

信的内容如下。

汐见医生：

实际上，既然这段时间我鼓起勇气拜访您，就一直想着通过向您倾诉长久以来积聚在心中的烦恼，使身心变得轻松愉快。然而，从拜访您的第二天开始，却出现了相反的结果。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脸也从第二天起不停地抽搐，我刚想要使抽搐停下来，症状就会变本加厉，所以我一直没去公司上班。吃饭我也是看到食物就厌烦，然而一想到不吃饭就活不下去，就尽义务似的吃着，结果还出现了吃完后立刻感到恶心，吐得一干二净的状况。一看到这种结果，我不知道下次再去您那里后还会出现多么强烈的反作用，想到这点我就惶惶不安。好不容易和您约好了时间，但下周三我想请您允许我停一次。

实际上，之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故意对您有所保留，因为不管怎样我都没有勇气向初次见面的医生谈到那种程度。或许对那没说的事情一直牵肠挂肚而引起了如此严重的症状。我就这样进行着自我诊断，即便如此，我还是打算向您坦白一切，但若是我因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受到良心谴责，您会不会认为我的坦白没有意义呢？

虽然这封信乍一看像是写得平心静气，但结尾处却明显出现了矛盾。说着“一件重要的事情”，但随之便改口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有，她在住址处特意写了公寓的电话号码，这一点和信的主要内容相反，又表现出想要来我这里的意图。她倒是想来，却想方设法让我巴望她第二次来。

我接触到了这个女人那呈现出强烈自我意识的一面，这一点在初次见面时并没怎么感受到。虽然仅仅见过一面，但她已经开始挑战我这位精神分析医生了。许多症状的加重可能是事实，但症状加重本身就暗含着向我挑战的用心。

我即刻打电话给她居住的公寓，她不在。下午又打了一次，仍被告知不在家。我猜想她打算接我第三次打的电话。果不出所料，下午五点我第三次打给她时，她立刻接听了，解释道：“我出门了，刚从外面回来。”

我对这样的花招已经见惯不怪，就沉着冷静、毕恭毕敬地请她后天一定如约前来。

“症状一时加重属正常反应，不仅完全没必要担心，反而能证明初诊有了效果。不管怎样，只做一次治疗太可惜了，所以我请你后天一定要来，虽然会很痛苦。”

“您盼着我去拜访您吗？”她用嘶哑的声音故意暧昧地问道。

“嗯，当然盼着啦。”

“真的吗？……不过，那好吧，我去好啦。”

——果然，丽子如约而至，这次她穿了件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朴素的灰色大衣，西装也是灰色的。

一被领进分析室，她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接下来，她终于开口这样说道：

“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我认为不说这件事的话，还是无法让您理解我，所以我要告诉您。医生，请您不要看我的脸，您面对着墙……嗯，好了，这就行了。

“我呀，和江上交往没有任何感觉，一次都没有。江上非常迷人，身体壮硕，是我特别喜欢的类型。而且，有一点迄今为止我从未说起过，那就是他过去和公司之外的女性打得火热，在讨女人欢心以及房事方面都非常得心应手。即便如此，我没有任何感觉。尽管我想着下次在一起就会有感觉，但还是毫无改观。有一次，他因那种事而感到疲惫，一副扫兴的样子。自那次以来，我耍弄各种小伎俩，勉强装出一副有感觉的样子，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只会让我变得可怜又滑稽。说来说去我最担心的，是他会因此嫌弃我。‘一旦女人感觉不到高潮，男人就会很伤自尊心而怪罪女人。’我曾经在某本读物上看到过这句话呢！他曾有一次做完这种事之后闹着玩儿似的调侃道：‘你真的很爱我吗？’被他这么一说，我万分痛苦，满腔悲愤，因为我是多么爱他！甚至快要发狂的程度。可是，一到关键时刻，我的反应却事与愿违，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我闷闷不乐地想着这种事的时候，从夏天开始，许多毛病就出现了，所以我知道原因，完全知道原因。即便您没有对我进行精神分析，我也完全知道病因所在，您只要让我有感觉就行啦！我是为此才来拜访您的，只要我能感受到高潮的话，病应该一下子就会消失的呀！”

我让她随便说，一回头看到她的脸，发现她面红耳赤，目光炯炯，即便这次我直直盯着她看，她的脸颊上也没有出现一丝抽搐。接下来，她即刻接着话茬说出了令我瞠目结舌的事情：

“前些日子，我跟您说过我听不见音乐。”

“嗯。”

“那是谎话。”

“谎话？”

“不过，我并非有什么特别的恶意，只是想试探一下医生，这样。

“只是因为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感受不到高潮’那样的话，所以才想请您通过那种表达方式来判断我的想法。您根本没有凭借那一点察觉到我的想法，所以，不好意思，之后我就觉得人不可貌相，医生您是一个纯真无邪的人啊！”

“戏弄医生可不行！”

我哭笑不得，但丽子却因为这样的胜利而忘乎所以地变得活泼开朗了。

“仅仅说了这些话，我就感到神清气爽了呢！近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让我心情愉快的事情。或许我会因此而完全康复吧。”

与弗洛伊德发表歇斯底里症研究成果之时相比，精神分析疗法经过诸多改良和推进，从十九世纪末催眠术万能的时代，经过多个阶段，发展成如今所看到的这种复杂缜密、耗费时间的方法。即便这种疗法解释了某种症状隐含的意义，并将之告知患者，但也未必能采用这一方法来使构成病因的情感获得释然，使病得以治愈。当今的自由联想法就是由此出发而得以完善的。所以，像她那样知性且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女性通过自我分析而获得的解释，在很多情况下非但对治愈于事无补，甚至是有害无益。

而且，她用的比喻过于浅显，解释过于平淡，对此我极为不满。她认为自己说“听不见音乐”仅仅是说谎而已，但果真如此吗？音乐难道只是性高潮的美丽象征吗？或者在她所说的“音乐”和她所渴望的性高潮之间，难道不是存在着用普通办法解决不了的隐含的象征关系吗？……这些都是我最初持有的疑问。

我当即决定用剩下的五十分钟对她进行自由联想法首次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