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诊所的三个分析室是一种采用了高标准隔音措施的密室,为使患者的自然联想不被多余的刺激干扰,房间里没有放置任何花瓶与匾画,不过,我们在候诊室尽可能营造一种舒适的氛围,窗户也开得很大,并考虑到了和安乐椅、墙体颜色的搭配。杂志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日本和外国的画报,花瓶里的花也一直没有断过。曾有一次黄菊插得很漂亮,但竟被等了太久的患者一气之下吃了,不过,这种情况是例外中的例外。
说到菊花我想起来了,弓川丽子第一次来的那天早上,花瓶里就插着菊花,所以,那肯定是秋天某个晴朗的上午。
她在前一天就和我电话约好了,所以是我那天的第一个病人。就通话时的印象来看,她那略微低沉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悦耳动听,语调中可以听出一丝不安,却能给人一种正常的印象。她手持一封某医院内科医生开的介绍信,那个医生是我的老朋友,好像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没有什么棘手的问题。
那天早上,我来诊所上班,和助手儿玉、护士山内打完招呼,刚换上白大褂,就到了与弓川丽子约定的时间。她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七分钟,来时穿着一件大红外套。她喜欢鲜艳夺目的颜色,在这一点上,隐藏着某种心理性动机 。
丽子的美貌令我惊讶,她年约二十四五,与大红外套相反,她脸上化着不太显眼的雅致的淡妆。之所以如此,我想是因为她对自己的长相相当自信的缘故。
她容貌端庄,却没有那种端庄的冷艳;秀美的鼻型使侧颜之美凸显了出来,但她的鼻子也绝非高挺,而是具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可爱劲儿;嘴唇丰润饱满,但下巴看上去瘦削纤弱;她的眼睛清澈如水,眼神并没有特别异常之处。
在我走出房间和她打招呼时,她显然想冲我莞尔一笑,但就在那一瞬间,她面部出现了抽搐。
这种面部抽搐毫无疑问是歇斯底里症的先兆,我立刻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那并不是非常严重的抽搐,只是像涟漪一般轻轻闪了两三下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丽子内心的慌乱即刻表现了出来。我原以为自己把看到她面部抽搐这一点巧妙地掩饰过去了,没想到她立刻就看穿了。或许这是一个不正经的比喻,这一瞬间的她,具有一种美女一下子被看穿是狐狸变的那样一种情趣。
晚秋时节明亮的窗外,事务所、剧院和酒店这些高楼鳞次栉比,在这个来访的客人无论是谁都会赞叹不已的现代化诊所的候诊室里,浮现出这样的幻想是极为不合时宜的。
我把她请进分析室后,在让她充分明白在此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听见之后,请她坐在安乐椅上。这个安乐椅可以调成舒服的躺椅,我面对桌子上的笔记本,装出一副丝毫没有打算将笔记本之类的当回事的样子,轻松地坐在小椅子上。
只剩下我俩后,她用一种令人心情舒畅的声音讲述了自己的情况:
“我从今年夏天开始总觉得食欲不振。因为天热,我也就觉得无计可施。在此期间,有时候会觉得恶心,而且还不止一次。有了一次后就接连不断多次出现那种状态,反反复复,所以我就吃了些药店卖的胃药,但是毫无效果。近来我突然想到而感到非常害怕的一点是,”丽子伸出舌尖稍稍舔了一下上唇,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不是怀孕了。”
“你应该出现了可以这样怀疑的情况吧?”我当即问道。
“是的。”
丽子这次的回答毋宁说有点洋洋得意、毫不忌讳:“……这些事我随后一件一件说给您听吧。我因此去看了医生,但因为完全没有怀孕的征兆,我被转到了内科的R医生处,在那里做了许多检查后也没弄清楚,根据我说的诸多症状,他又把我转到了您这里。”
接下来,丽子不问自答,开始讲起了她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情况,我任由她说。以下是她讲述的内容。
弓川家是甲府市的大财主,到她父亲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七代,属于名门世家。从市里的女中一毕业,丽子就坚持要上东京的S女子大学,在那里过着寄宿生活。大学毕业后,本应按约定立刻回老家,但因为讨厌小时候与自己订下婚约的表哥,所以固执地拒绝回去,以所谓的学习为人处世的名义说服了父亲,在一个一流的贸易公司做了职员。那之后过了两年,如果回乡的话,等待她的就是和讨厌的未婚夫结婚,所以她依旧拖延着不回去,继续过着随心所欲的公寓生活。娇惯她的父亲虽然大发雷霆,但并没有少给她寄钱,这就是她目前的状况。
这种情况相当不错,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了。公司薪水用作零花钱,不但不用给老家的父母寄钱,还能从他们那里拿到充足的生活费。好像她父亲无法彻底抛弃那种人只要丰衣足食就不会品行恶劣的观念。
……可是,在入秋后,除了前面所说的食欲不振和恶心,像刚才那样的面部抽搐也突然开始出现了。
“非常奇怪,在我自己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脸上好像就提前表现出来了。”
这是一种巧妙的心理性表现,足以证明她的智力,但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她的脸上也出现了抽搐。我觉得丽子试图控制住抽搐而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像是在对我眨眼示意。这样,想要控制住抽搐之时反而会发生面部抽搐,这就是典型的歇斯底里性反意志在作祟。
这时,丽子突然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医生,不知怎么回事,我听不到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