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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遍体鳞伤，浑身僵硬酸痛，但一见到塔琳，全身的肾上腺素瞬间涌动起来，叫嚣着要扭断塔琳的脖子。薇薇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我面露凶光，但更可能是因为我身边的希瑟。
“你，”我对塔琳说，“滚出去！”
“等一下，”塔琳也站了起来，“求求你。”
现在所有人都站着，在这小小的客厅里注视着彼此。房间里气氛紧张，争吵一触即发。
“我不想从你那张满口谎言的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字！”我很庆幸能将格里玛·莫格和希瑟带给我的烦躁情绪通通发泄出来，而且发泄的对象正好罪有应得，“滚！否则我就动手了。”
“这是薇薇的公寓。”塔琳反驳道。
“这是我的公寓。”希瑟提醒我们道，“而且你受伤了，茱德。”
“我不管！如果你们都想让她留下，那我走！”我转身硬撑着迈出家门，走下楼梯。
身后的纱门发出“砰”的声响，塔琳冲到我面前。清晨的冷风将她的礼服吹得鼓鼓的，如果我不曾见过真正的精灵公主，那我可能会将她误认为是公主殿下了。一时间，我们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连面容都不复相似。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你看起来像刚打完架。”
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但是，因为全身酸痛，四肢僵硬，我的动作十分缓慢，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如到布莱恩那儿去，他会给我找地方休息的，只是价格可能不会让我很满意。但哪怕让我和格里玛·莫格睡在一起都比这里好得多。
“我需要你的帮助。”塔琳说道。
“不，”我说，“不，绝不。永远不可能。如果这是你来的目的，那你现在得到答复了，走吧。”
“茱德，听我说吧。”她再次挡在我面前，强迫我看向她。
我抬头看她一眼，随即绕开她波浪般的裙摆往边上走。“不听，”我说，“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听你解释。听听这个有魔力的字——不。你想说什么废话都随便你，我就一个字——不！”
“洛基死了。”她脱口而出。
我猛地转过身。头顶的天空明亮而蔚蓝。鸟群在附近的树林中此起彼伏地鸣叫着。不远处传来建筑工队施工的噪声，还有往来不绝的车辆行驶声。此时此刻，我站在人类世界的土地上，得到了一个精灵的死讯——一个我认识且亲吻过的精灵——这感觉过于荒诞离奇。
“死了？”不可能，就算我经历过那么多事，这在我听来依然不可能，“你确定吗？”
洛基在婚礼前夜，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追杀我，就像一群狗在追着一个纸箱子撕咬。我发誓会让他付出代价。如果他死了，我就无法报仇了。他也无法再策划一场派对来羞辱卡丹；无法和妮卡茜娅一起嘲笑别人；无法将塔琳和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让我们反目成仇了。也许我应该为他的死感到庆幸，毕竟他给我带来过那么多苦难，但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感到悲痛。
塔琳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他死了，我杀的。”
“什么？”我晃了晃头，好像这样才能明白她刚才说的话。
她却面露尴尬，好像自己刚才说的只是一桩愚蠢的事故，而不是谋杀亲夫这种事。我想起了马多克，他当时站在三个惊恐尖叫的孩子身旁，明明残忍地杀害了她们的父母亲，却一脸意外，好像他无意如此似的。我很好奇现在塔琳心里是不是也这样想。
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和马多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多到让我不自在。但我从未想过塔琳和他竟也有相似之处。
“我需要你假扮我。”她说完了要说的话，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招数非常低级。但当初就是这一招，让马多克成功带走了半支原本属于卡丹的国家军队，也让我成为他们计划的一环，最终害得我被流放。“只是几个小时而已。”
“为什么？”我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得并不清楚，“不是问为什么要我假扮你，而是问为什么要杀他？”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回头看了看公寓，说道：“进来，我会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一切。求求你，茱德。”
我看向公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无处可去。我不想去找布莱恩，我想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另外，尽管我已经精疲力竭，但无可否认，这个假扮塔琳偷溜回空境的提议确实让我心绪不宁。一想到我能回到精灵世界，能见到卡丹，我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还好没有人能窥探到我的想法，愚蠢却真实的想法。
回到公寓，希瑟和薇薇站在咖啡桌边上激烈地争吵着。我无意打扰，至少她们开始交流了，这是好事。我走向欧克的房间，因为我仅有的几件衣服都塞在他的衣柜最底部的抽屉里。塔琳跟在我身后，皱着眉头。
“我要去洗澡，”我告诉她，“再涂点儿药膏。你先去厨房做一杯能疗伤的魔法西洋蓍草汁，然后我再听你忏悔。”
“让我帮你吧。”她说。我正要拒绝，却见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连个侍从都没有。”
“我也没有需要侍从抛光的盔甲。”我说。
不过，当她小心地帮我把上衣拎起来脱掉时，我没有拒绝。上衣沾了血块，变得硬硬的。她揉搓着上衣，把血渍洗掉。我疼得缩到一边，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表面的肌肤已经被切开了，附近的肌肤红肿刺痛。我觉得格里玛·莫格从不像我一样好好保养刀具，她总是不把刀子擦干净。
塔琳打开淋浴开关，调整好淋浴头的位置，慢慢把我扶到浴缸边上，让我进入温暖的热水中。作为姐妹，我们不知看过多少次对方的裸体，但是当她盯着我腿上凌乱的旧伤疤时，我才想起来她从未仔细看过我的伤痕。
“薇薇跟我说了，”塔琳慢慢地说着，“关于我婚礼前夜的事。那天你不仅迟到了，而且异常安静，脸色苍白，状态很糟糕。我以为你还爱着他，但薇薇坚持说不是。她说你受伤了。”
我点点头。“我记得那天晚上。”
“洛基……做了什么吗？”她不敢直视我，先是盯着地板砖，然后又看向一幅裱起来的画。那是欧克画的希瑟，棕色的皮肤，粉色的头发。
我抓起薇薇在有机商店买的身体清洗液，天然抗菌的，我把它涂在凝结的血块附近。它闻起来像漂白水，涂上之后伤口剧痛无比。“你是想问，他有没有试图杀了我？”我问道。
塔琳点头。我和她四目相对，无声中，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你不说呢？为什么你还让我和他结婚呢？”她追问道。
“我不知道，”我承认，“我当时并不知道带头追杀我的人是洛基，直到我看到你戴着那晚我遗失的耳环，我才明白。紧接着，我就被深海宫廷的人抓走了。回来后不久，你就背叛了我，所以我觉得没必要阻止你结婚。”
塔琳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很显然，她既想跟我争辩，又想暂时忍让来博取我的好感。但最终，争吵还是开始了。毕竟，我们是双胞胎。
“我只是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有那么重要。更何况，你当时手握重权，却不好好利用。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想，比起洛基和他的朋友对我的追杀行动，还是你在背后捅刀子更可恶，而且是两次。”
我看得出她还想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我很抱歉。”说完，她离开了浴室。
我调高水温，洗了一个漫长的热水澡。
等我洗完澡出来，希瑟已经离开了。餐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大茶壶，旁边是一个小一点儿的茶壶，里面装着西洋蓍草茶。塔琳把冰箱翻了个遍，用残羹剩饭做了一种能增强神经能量的茶饮。她找到了半包姜汁饼干，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托盘里。她还用面包做了火腿西芹三明治和花生酱麦片三明治。
薇薇一边煮着咖啡，一边担心地看着塔琳。我倒了满满一杯疗伤茶，一饮而尽，然后再续满杯子。经过一番休整，我现在身上干干净净，伤口也包扎好了，还换了一身新衣服。我感觉头脑变得更清晰，足以面对洛基的死讯，也可以接受我姐姐就是杀他的凶手这个事实。
我拿起一块火腿三明治，咬了一口。西芹非常爽口，味道有点儿奇怪，但并不难吃。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我把剩下的三明治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又拿了两块放在面前的盘子里。
塔琳先是紧张地十指交握，随后又捏紧自己的裙子。“我当时已经气昏了。”她说道。我和薇薇都没有说话，我在一旁尽量安静地嚼着西芹。“他曾经承诺会爱我至死，但他的爱抵不过他的狠。他曾警告我说精灵不会像人类那样相爱，起初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他把我扔在那座宏伟而可怕的宫殿整整好几周，我才有所体会。我在花园里栽种混种玫瑰，换新窗帘，甚至为他的朋友举办长达一个月的狂欢会。这些都没关系。我为他保持纯真，也为他变得放纵而疯狂。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但他却说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我睁大了双眼。这句话真是糟透了，但应该不是他的临终遗言。
“我猜，接下来你的故事就精彩了吧。”我接着塔琳的话问道。
薇薇突然笑出声来，紧接着瞪了我一眼，怪我让她发笑。
塔琳的睫毛沾满了晶莹的泪珠，扑闪扑闪的。“也许是吧。”她的语气平淡低沉，我读不出有什么情绪。“我跟他说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但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觉得我很荒谬。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啊、说啊、说啊，企图让我放弃挣扎。我看到桌上有一把镶嵌了珠宝的开信刀，然后——你还记得马多克教我们的东西吗？——我还没反应过来，开信刀的利刃就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他终于闭嘴了。我把开信刀拔出来，喷涌而出的鲜血把地面都染红了。”
“所以你本不想杀他？”薇薇问道。
塔琳没有说话。
我理解这种忍无可忍后冲动爆发的感觉。我也体会过把刀子插进某人身体里的滋味。“没事的。”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敢肯定。
她看着我，说：“我原以为我们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我和你不一样。但现在看来，我们是同类。”
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他的尸体在哪里？”我试图把重点放到更实际的问题上，“我们要把尸体处理掉，然后……”
塔琳摇摇头。“已经被发现了。”
“怎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如果说之前我还对她来找我帮忙感到厌烦，那么现在，我只恨她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找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我把他的尸体拖到海边。我以为海浪能把他卷走，但海水只是把他冲到了另一个沙滩上。不过，唔……他有一部分被吃掉了，所以他们很难确定他是怎么死的。”她无助地看着我，好像仍然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不是坏人。”
我轻轻地啜了一口西洋蓍草茶，说道：“我没说你是坏人。”
“他们要审问我，”塔琳接着说，“他们会先对我使用魔法，再问我问题。我没办法撒谎，但如果是你代替我回答，你就能说自己没有杀他了。”
“茱德被驱逐了，”薇薇说，“除非她能得到至尊王的原谅，或者特赦什么的，否则就只能流亡。如果她被精灵抓住了，会被杀的。”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塔琳一会儿看着薇薇，一会儿看着我，“没有人会发现的，求求你了。”
薇薇不满地抱怨起来：“这太冒险了。”
我的沉默可能给了她错误的暗示，让她以为我正在考虑。
“你想去，对不对？”薇薇盯着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你想找个借口回去。但你要知道他们会对你施魔法，会问你的名字还有其他问题，如果你的回答方式和塔琳不一样，他们会发现的，到时你就完蛋了。”
我摇摇头。“我身上有精灵符，它能保护我不受魔法影响。”我讨厌自己因为有望重回空境而兴奋，讨厌自己对权力的渴望，也讨厌自己竟然想和卡丹重逢。也许空境里存在结束流亡的办法，要是我能发现就好了。
塔琳皱起眉头，问道：“精灵符？为什么你会有这个东西？”
薇薇怒目圆睁。“告诉她！告诉她你到底做过什么。告诉她你的身份，还有你不能回去的原因。”
塔琳的脸上出现了新的表情，似乎有点儿害怕。
马多克一定告诉过她卡丹发誓臣服于我这件事，否则，她怎么知道如何命令卡丹释放一半的国家军队呢？回到人类世界后，我用了大量时间来厘清来龙去脉。我没有告诉塔琳自己能控制卡丹，这就足以让她生气了；而会让她更加愤怒的是，我明明可以控制卡丹，却假装无法说服他，无法让他撤销洛基狂欢会总管的职务。
当然，塔琳帮助马多克的理由还有很多，毕竟他还是我们的父亲。也许，塔琳也想参与到这场战略游戏中来。又或许，她考虑到一旦马多克成为至尊王，自己也会因此获益。
“我应该向你坦白一切，关于达因和影子会，但是……”
我刚开始说，薇薇就打断了我的话。“跳过这些，”她说，“直截了当，告诉她你的身份。”
“我听说过影子会，”塔琳马上接着说，“那是一个间谍组织。你是说，你是间谍？”
我摇摇头，此刻我终于明白，薇薇想要我说的是我和卡丹结婚并且很快就成为精灵至尊王后的事。但我不能说。每次想到这件事，我的心头就涌起一股羞赧，因为我当时竟然相信他是真心待我的。如果要解释这件事，我势必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蠢货，而我还没有准备好在塔琳面前露怯。我必须结束这场对话，所以我说了一句一定能转移她们注意力的话——“我决定扮演塔琳回去接受审问。一两天就回来，然后我再向她解释一切。我保证。”
“你们俩就不能都留在人类世界吗？”薇薇问道，“去他的精灵！去他的破事！我们找一个大点儿的公寓一起生活得了。”
“就算塔琳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也最好不要缺席至尊王的审问。”我说，“而且我也能带回一些东西卖了换钱。我们总要想办法付大房子的房租吧。”
薇薇恼火地看着我。“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搬出公寓，不再伪装成凡人。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希瑟。如果只是我们三个人，那完全可以找一间湖边的废弃旧仓库，施法将它隐藏起来，不让外人进入。我们如果想买东西，大可以去偷，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开口，茱德。”
我从夹克外套里把自己拼命赚来的五百美元掏出来，放在桌子上，道：“布莱恩晚一点儿会把剩下的一半送过来。我们还是要伪装成凡人，因为希瑟很显然没有跟你断绝关系。现在我要去睡个午觉，睡醒就动身去空境。”
塔琳疑惑地看着桌上的钞票。“如果你需要……”
“一旦暴露身份，你会被处决的，茱德。”薇薇打断了塔琳的话。确实，我是自愿代替塔琳受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原谅她了，也不代表我们变得更亲密了。我也不希望她有任何想和我亲近的举动。
“我不会暴露的。”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