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泸州知府已经叛变,并且迅速的投靠了太平军,吕贤基又看了一眼城外密密麻麻的长毛贼军,一向稳重的他,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陷入了无法自解的迷茫。
吕贤基双目涣散无神,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完了,完了,全完了……”
吕贤基之所以会是这样一副状态,并不是因为他胆怯畏战,而是想起当日和州府兵败城破时,生灵涂炭且满地疮痍的一幕幕,生怕今日之泸州府也会重蹈当日之覆辙。不过吕贤基原本涣散的眼神,很快就被一股凛凛战意所取代,他开始大声地斥责那些想要临阵脱逃的八旗官兵。但是,他职位虽高,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不足,尤其是那些趾高气昂的八旗兵,更没有将他这个汉人文官放在眼里,根本就不怎么听从他的指挥。
虽说有数千官兵将士,其实也只有李鸿章最早组织筹建的那一部分淮军团练乡勇,以及江忠源带来的一千楚勇在奋力御敌。不过那一部分淮军团练乡勇组建时间毕竟尚短,大多训练不足,跟正在攻城敌人打起来,完全没有章法,虽然看似勇敢,但其实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而真正有战斗力的,其实只有江忠源带来的那一千楚勇。其余的绿营兵、八旗兵,以及李鸿章刚刚在泸州本地招募的新一批淮军团练乡勇等早就溃乱的不成队形了。
李鸿章见状,丢掉了手里的折扇,从一名守城小兵的手里要来一把牛尾刀,站到垛墙上,用力地向着空中虚砍一刀,并且暴喝道:“所有官兵立即进入自己的战斗位置守城御敌,听从指挥调遣,不要慌乱。”
接着,李鸿章一指自己非常信任的一名淮军乡勇军官,铿锵有力道:“你立即带一百人巡逻督战,有怯战逃跑者,杀无赦!”
李鸿章话音刚落,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一道血痕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了领口之内。这支羽箭只需再偏半寸就会贯穿他的脖颈!
城墙上,原本慌乱成一片的官兵,在李鸿章的一声暴喝中瞬间安静下来,李鸿章险些中箭的一幕也彻底让他们震惊了。然而,李鸿章依旧面不改色,再次沉声命令道:“所有管带、副将立即组织自己手下官兵,进入各自负责的战斗位置御敌,怯战逃跑者,军法论处!”
几名军官高声回道:“属下遵命!”
“所有绿营官兵随我到西城门御敌!”
“淮军乡勇快随我去东城门御敌!”
“楚勇的兄弟们,咱们就在这南城门下,让长毛军看看咱们三湘男儿的厉害!”
最后八旗兵统领也一挥手,下令道:“八旗子弟,咱们也不能怂啊!”
短暂的慌乱后,守城的官兵在李鸿章的命令下,很快就组织了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守城御敌。这时感刚刚得到消息的江忠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当下这一幕刚好全都被他收入眼底,他赶紧对自己的两名侍从喊道:“快去把李大人从垛墙上拉下来,他可不能有闪失啊。!”
等江忠源的两名侍把李鸿章从垛墙上扶下来后,江忠源看了看他脖子上的箭伤并无大碍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故作恼怒地冲李鸿章斥责道:“胡闹!你作为军中一员统帅,怎可做出这等危险举动!”
李鸿章自然也听出了江忠源不是在真的责怪自己,他出言解释道:“巡抚大人见谅,刚刚实在是情况危急,若不能以身作则冲在最前面,恐怕官兵们也难以信服,不肯听从调遣啊。”
江忠源满眼赞许地拍了拍李鸿章的肩膀,知道也说不过李鸿章,也就没再言语。
很快,在江忠源的亲自坐镇指挥下,泸州守军成功抵挡住了太平军的第一次攻势,迫使他们暂时收兵。看着江忠源的从容指挥,李鸿章再一次深切认识到了,自己在战术指挥上的不足之处。不过对此,他也没有那么介怀,毕竟人各有所长,又有谁能做到全知全能呢?
李鸿章对自己就有着清楚的自我认知,他明白自己更加擅长运筹帷幄,不善于在前线,事无巨细的指挥某一场小战斗。不谦虚地讲,李鸿章自认为自己是个帅才,而绝非一个将才。
也因此,李鸿章对自己接下来的淮军组建有了重点计划,那就是尽快寻找并培养一批能征善战的将才。只有把各个层级军官的能力提高了,组织架构完善并巩固了,那么才能形成整个淮军体系的坚固筋骨。
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江忠源又交代了守城官兵们几句后,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李鸿章和吕贤基回到了他在泸州府的临时府邸。几人刚刚喝了几口热茶,手下人就将今日的战报统计递交给了江忠源。
江忠源看着战报统计不禁眉头紧皱,看向吕贤基、李鸿章,缓缓说道:“庐州知府胡元炜带领千余名官兵,早就暗中投靠了太平军,他们这是里应外合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恐怕此一战,泸州府内八旗、绿营两方人马加起来,还有一战之力的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我带来的一千楚勇,已然伤亡二三百现在还有七百余人,吕大人、李大人你们二人组建的淮军团练乡勇,则只剩下了五六百人。”
李鸿章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据他今日在城头上的观察,围困泸州府的太平军至少有两万余人马,颇为焦虑问道:“只有不到五千人了吗?”
如果没有援军,哪怕凭借泸州府高墙深,恐怕也很难能够坚守一个月。事实上,对于援军李鸿章几乎也不抱任何希望,至少在短时间内,他并不指望能有什么援军到来。此时,两江之地几乎已经全线溃败落入敌手,两湖两广之地的形势也毫不乐观,只有曾国藩、左宗棠带领的湘军团练守住了几座孤城。也就是说,整个南方地区已是一片混乱,暂时抽调不出任何援军。
而北方地区也同样不容乐观,山东、河南两地的捻军也趁机开始蠢蠢欲动,各地不断爆发新的农民起事,朝廷将北方的重兵布在黄河两岸,防止乱军长驱直扰京师。这一部分人马也是轻易不敢随意调动。再加上外围还有一群始终觊觎我巍巍中华的那些洋鬼子们,在沿海、边疆一带,还要占据很大一部分兵力。千疮百孔的大清朝廷,对于自己手头上可调遣的兵力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李鸿章所担心的这些事情,显然江忠源也想到了,于是其毫不掩饰地问道:“渐甫兄,朝廷的援兵是不可能指望得上了,不知对于眼下泸州府这个局势你怎么看?”
李鸿章沉吟片刻后,无奈说道:“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但是这需要充足的时间来运作,我现在担心的是泸州府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听到李鸿章这么一说,江忠源精神一震,追问道:“你且先说说看,如何?”
李鸿章站起身来,走到江忠源身后,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缓缓说道:“眼下,太平贼匪刚刚打过长江,染指安徽全境。他们采取的策略是集中重兵,攻打如泸州府这样的具有战略要地价值的城池,然后意欲以这样的城池为驻兵节点,进而控制整个安徽境内。”
江忠源点了点头道:“渐甫兄,你接着讲。”
李鸿章又在地图上指了指泸州府以南的巢湖两侧地区,讲道:“自古以来守江必守淮,守淮必重巢湖,皆因巢湖乃是泸州府,乃至整个安徽的门户。尤其是巢湖往西走六十里平原后就是千里山区了,巢湖以东有一道宽五六十里长三百里的丘陵山梁。正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此乃上上之选的战略要地。如今,太平贼匪们好大喜功,没有步步为营的完全控制住巢湖两侧,就先一步攻打到了泸州府下,这正好给了我们可趁之机。我的建议是,立即派人前去巢湖东西两侧山区那里招募团练乡勇,以救泸州之危。”
吕贤基听完李鸿章的话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疑惑道:“渐甫兄,你所言虽然在理,不过招募团练乡勇,首先需要不少钱财充当军费粮饷,否则很难拉起队伍,其次,刚刚招募来的乡勇未经操练即便上了战场多半也只是送人头,而若是操练想拥有初步的战斗力,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啊。”
李鸿章叹气道:“所以,之前我才强调我的计划,需要充足的时间才能运作成功呀。”
江忠源也站了起来,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片刻后,他猛然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道:“我觉得此计可行,就按渐甫兄说的去做,至于招募团练乡勇所需钱财从泸州府库中拿一部分,再让泸州府的乡绅富户们捐一部分出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所谓的让乡绅富户捐一部分钱财,只是一个好听点儿的说辞,江忠源有足够的信心去那些乡绅富户手里要到足够的钱财充当军费粮饷。
江忠源看向李鸿章、吕贤基二人,笃定道:
“至于时间问题,凭借城高墙深,我有信心能够在这泸州府能坚守三个月!而前往巢湖东西两侧山区招募团练乡勇的事情,江某就拜托给两位大人了。”
李鸿章、吕贤基同时冲着江忠源一拱手,齐声说道:“属下愿为巡抚大人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