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原文】漆之为用也，始于书竹简。而舜 ^〔1〕作食器，黑漆之。禹作祭器 ^〔2〕，黑漆其外，朱画其内，于此有其贡 ^〔3〕。周制于车，漆饰愈多焉。于弓之六材 ^〔4〕，亦不可阙 ^〔5〕，皆取其坚牢于质，取其光彩于文也。后王作祭器，尚之以著色涂金之文，雕镂玉珧 ^〔6〕之饰，所以增敬盛礼 ^〔7〕，而非如其漆城 ^〔8〕、其漆头 ^〔9〕也。然复用诸乐器，或用诸燕器 ^〔10〕，或用诸兵仗，或用诸文具，或用诸宫室，或用诸寿器 ^〔11〕，皆取其坚牢于质，取其光彩于文 ^〔12〕。呜呼，漆之为用也其大哉！又液叶共疗疴 ^〔13〕，其益不少。唯漆身为癞 ^〔14〕状者，其毒耳。盖古无漆工，令百工各随其用，使之治漆，固有益于器而盛于世。别有漆工，汉代其时也。后汉申屠蟠 ^〔15〕，假 ^〔16〕其名也。然而今之工法，以唐为古格，以宋元为通法。又出国朝厂工之始，制者殊多，是为新式。于此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矣。新安黄平沙称一时名匠，复精明古今之髹 ^〔17〕法，曾著《髹饰录》二卷，而文质不适者，阴阳失位者，各色不应者，都不载焉，足以为法。今每条赘一言，传诸后进，为工巧之一助云。

天启 ^〔18〕乙丑春三月
西塘扬明　撰

【注释】

〔1〕舜：又名虞舜、帝舜，相传为轩辕黄帝八世孙。姚姓，虞氏，名重华，字都君，诸冯（今山东诸城）人。《尚书》云：“德自舜明。”《尚书·尧典》记：“尧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史记》所载：“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

〔2〕祭器：祭祀时用的器具。《礼记·王制》：“祭器未成，不造燕器。”《战国策·齐策四》：“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史记·张仪列传》：“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司马贞《索隐》：“凡王者大祭祀必陈设文物轩车彝器等，因谓此等为祭器也。”《资治通鉴·后周世宗显德四年》：“庚午，诏有司更造祭器、祭玉等。”

〔3〕贡：意为向朝廷进献物品。《说文》：“贡，献功也。”《礼记·曲礼》记载：“五官致贡曰享。”《考工记·匠人》注：“贡者，自治其所受田，贡其税谷。”

〔4〕六材：指制作器物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制弓之六材是指：干、角、筋、胶、丝、漆。

〔5〕阙（quē）：同“缺”。

〔6〕玉珧（yáo）：亦作“玉桃”“江珧”。一种从浙闽粤沿海采集后进贡帝王的海贝。《说文解字》曰：“蜃甲也，所以饰物也。”这种海贝的壳是制作螺钿漆器所需的材料。

〔7〕盛礼：盛大的礼仪。晋·刘琨《劝进表》：“臣等各忝守方任，职在遐外，不得陪列阙庭，共观盛礼，踊跃之怀，南望罔极。”

〔8〕漆城：用漆涂刷的城墙。典出《史记·滑稽列传》：“二世（秦二世胡亥）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

〔9〕漆头：用漆涂刷人头骨。典出《史记·刺客列传》：“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

〔10〕燕器：一指日常生活用品，又指古代行燕礼时所用的食器。《仪礼·既夕礼》：“燕器，杖、笠、翣。”郑玄注：“燕居安体之器也。”贾公彦疏：“杖者所以扶身，笠者所以御暑，翣者所以招凉，而在燕居用之，故云燕居安体之器也。”

〔11〕寿器：指棺材，也指生前预制的棺木。《后汉书·皇后纪下·孝崇匽皇后》：“元嘉二年崩。以帝弟平原王石为丧主，敛以东园画梓寿器。”李贤注：“梓木为棺，以漆画之。称寿器者，欲其久长也，犹如寿堂、寿宫、寿陵之类也。”

〔12〕文：同“纹”。此处指花纹、纹理。

〔13〕疴（kē）：古同“屙（ē）”。《说文》：“疴，病也。”“疒”与“可”联合起来表示“劳役引起的疾病”，引申指重病。

〔14〕癞（lài）：这里是指表皮凸凹不平或有斑点的症状。

〔15〕申屠蟠：字子龙。东汉桓帝、灵帝时人。《后汉书》有传，曰：“家贫，佣为漆工。”其人“安贫乐潜”，有隐士之风。

〔16〕假：借用，利用、假借之意。

〔17〕髹（xiū）：中国古代将以漆漆物称之为“髹”，髹漆即以漆涂刷于各种胎骨制成的器物上。如《周礼·春官·巾车》言：“駹车、草蔽、然、髹饰。”《汉书》卷九七下：“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古代又称红黑色的漆为髹。

〔18〕天启：公元1621—1627年，是明朝第十五位皇帝明熹宗朱由校在位时的年号。天启乙丑即1625年。

【译文】漆在人类社会的使用，最早是从竹简开始的。在舜帝的时候，制作的漆器餐具，使用的是黑漆。到了大禹之时，所制作的祭祀礼器中，已经出现了表面使用黑漆、内里使用朱漆描画装饰的器物，而这些器物就是漆器作为贡品的开始。在周朝，由于人们要用漆来装饰车辆，漆的纹饰就渐渐多了起来。古人在制作弓的时候，规定了六种材料，漆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之所以选用漆，是因为漆可以使弓的质量更加坚固结实，还可以使弓的色泽更加漂亮。后来的君王，在制作祭祀礼器的时候，则崇尚用金色漆描画的花纹，以及用一种叫作“玉珧”的小贝壳进行装饰，主要是为了增加礼器在祭祀中对被祭奠者的尊敬，体现礼仪的盛大奢华。这和用漆涂刷城墙、用漆涂刷头骨完全不一样。但是，如果将漆用于众多乐器，或各样生活用具，或各种兵器，又或者各式文具，或者用于宫室的装饰，或者用于棺木等，都是因为漆可以使这些器物更加坚固结实且明丽光彩。哎呀，漆真是作用突出而又用途广泛啊！另外，用漆煎制成药液则可以治疗疾病，漆的益处还真是不少。唯独对那些漆一旦上了身，就遍身红肿如癞的人，漆是有剧毒的。为什么在古代的典籍中，没有单独记录漆工呢？这主要是因为其他各个门类的工匠都必须掌握髹漆的技术，学会使用漆，以增加各种器物的坚固程度，并使这些器物广为流传。髹漆工匠被单列出来，是在汉代的时候。东汉的贤士申屠蟠，正是借髹漆技术成为工匠，而隐遁于世的。但是，今天流传的髹漆工法，却是以唐朝的髹漆技术为基础，以宋代和元代的技艺为标准的。现在，又以我们当朝（明朝）宫廷指定的制漆工厂开始，在制作上有了很多新的变化，与古代的髹漆工艺有所区别，被称为新式工法。这样，就形成了各式各样的花式和纹理，其种类之多，真是让人没有办法全部记住啊！新安平沙人黄成，是当时有口皆碑的著名髹漆工匠，他还精通从古到今的各种髹漆方法，曾经著有《髹饰录》两卷，这一著作，对于那些表达失当、记录有误、各种颜色错乱的记载都不予记录，可以视为髹漆工艺的法度和标准。现在，我对其中的每一条都多加一句注释，将其流传给后来学习髹漆的人，以此作为他们提高工艺的助力。

天启乙丑年（1625年）三月，嘉善县西塘镇　扬明　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