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田未亡人少说也是四十五岁左右的人了,比菊治大了近二十多岁,可她却能让菊治忘了她的实际年龄。云雨之际,菊治竟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年轻似的。
毫无疑问,是夫人那丰富的经验将菊治一同带上了欢乐的巅峰,但菊治也确实没因自己是个见识浅薄的单身汉而畏首畏尾。
菊治觉得自己像是刚刚懂得什么是女人,也刚刚懂得什么是男人。他为自己作为男性的觉醒而感到惊讶。在此之前,菊治也知道女人在这种场合总是被动的,却不知道可以被动得如此温柔妩媚,被动得既顺从又引导,被动得芳馨四溢,艳情似火,叫人欲罢不能,如痴如醉。
作为单身汉的菊治,激情过后常会产生厌恶之感,可在最该感到厌恶的当下,却只感到甜美与安逸。
以往每到云散雨收之后,菊治总会冷冰冰地抽身离开,可这次却在玉软香温的依偎下,破天荒地觉得迷迷瞪瞪,如堕五里雾中。他不知道,女人体内的热浪是会如此随后而来的。他放松身体,随波沉浮,甚至感到了征服者打着瞌睡让奴隶给自己洗脚那般的满足。
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一种母爱。
突然,菊治缩了缩脖子说道:
“栗本的这儿,有一块很大的黑痣,您知道吗?”
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句很煞风景的话,或许是无所用心的缘故吧,他竟然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对不住千花子的地方。
“在乳房上,就在这儿,这样的……”
说着,菊治还伸出手去。
促使他说出这话的,是他内心冒出的一种想通过顶撞自己、伤害对方来遮羞的冲动。而想要看人家的那种地方,或许也为了遮掩他那种幼稚的羞怯吧。
“别这样,怪恶心的。”
太田夫人说着忙合上衣襟。她像是尚未回过神来,故而淡漠地说道:
“这个,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又在衣服下面,我哪能看得到呢?”
“能看到的。”
“哎?怎么会呢?”
“只要长在这儿,怎么会看不到呢?”
“啊呀,您这人真讨厌。您是觉得我也有黑痣,所以要找出来,是不是?”
“那倒不是。不过,我在想,要是真有的话,在现在这种时候会给人什么感觉。”
“是这儿吗?”
太田夫人说着,也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却又说道:
“您为什么要说这个呢?这种事与您有什么相干?”
太田夫人轻飘飘地问道。
菊治放的毒,似乎对太田夫人全然无效,反倒在他自己身体里发作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能掉以轻心的事啊。就拿我来说吧,尽管只在八九岁那会儿见过一次,可那画面至今仍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眼前呢。”
“怎么会这样呢?”
“即便是您,也遭到了那块黑痣的作祟。栗本不是还以替我母亲和我出气的名义,上您家去大吵大闹过吗?”
太田夫人点了点头后,就悄悄地缩回了身体。菊治使劲将她拉了回来,说道:
“就在那会儿,她心里也肯定放不下那块黑痣,所以才变得越发刁钻泼辣。”
“哎呀,您说的真可怕。”
“当然了,这里面多少也有些向我父亲报仇的成分吧。”
“报仇?报什么仇?”
“因为她很自卑,心理也扭曲了,总以为自己是因为那块黑痣才被我父亲始乱终弃的。”
“黑痣的事就别再说了吧,说了也只会叫人恶心嘛。”
看来太田夫人压根儿就不愿去想象什么黑痣。
“事到如今,栗本她也不会在意什么黑痣了吧。因为这种烦恼早就时过境迁了嘛。”
“时过境迁之后,难道就不会留下阴影吗?”
“时过境迁之后,也可能是令人怀念的。”
太田夫人仿佛仍沉湎于梦幻之中。
有一件事,菊治本打算今天是怎么也不说的,可到了这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在刚才的茶席上,您身旁坐着一位小姐,是吧?”
“是啊。她叫雪子,是稻村先生的女儿。”
“栗本就是为了让我与那位小姐见面,今天才叫我去的。”
“啊!”
太田夫人将两眼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菊治。
“是相亲吗?我可一点也没察觉到啊。”
“不是相亲。”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可是,才相完亲回来,就……”
太田夫人潸然泪下,成串的泪珠从她的眼睛一条线似的流淌到了枕头上。她的肩膀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罪孽。真是罪孽啊。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太田夫人把脸埋在枕头里痛哭不已。
如此激烈的反应,大大地出乎了菊治的意料。
“是相亲回来也好,不是相亲回来也罢,罪孽总是罪孽。这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
菊治说道。他心里倒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稻村小姐点茶时的风姿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菊治的眼前。他仿佛还看到了那个印有“千只鹤”图案的桃色包袱。
这下子,还在一旁痛哭的太田夫人的身体,就让他觉得有些丑恶了。
“啊,罪孽啊。我是个罪孽多么深重的坏女人啊。”
太田夫人抖动着浑圆的肩膀说道。
就菊治而言,倘若心生懊悔,肯定是觉得丑恶的缘故。相亲不相亲的事另当别论,首先,她可是父亲的情妇啊。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既没有感到懊悔,也不觉得丑恶。
至于他怎么会跟太田夫人做出这种事来,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事情来得就这么自然而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太田夫人刚才所说的话中,或许有后悔自己诱惑了菊治的意思吧,可就她本心而言,恐怕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与此同时,菊治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诱惑。对此事,菊治毫无抵触情绪,太田夫人也丝毫未做抵抗。甚至可以说,这里面没有一点点道德的影子。
此前,他们俩走进一家坐落在圆觉寺对面山上的旅馆,一起吃了晚饭。因为太田夫人一说起菊治的父亲,话就没个完。菊治倒也不是非听不可,事实上,老老实实地听她这么不停地絮叨,这本身就是件很滑稽的事情。可太田夫人似乎根本顾不上别人的感受,只管不胜眷恋地倾诉个没完。她似乎完全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了。
此情此景之中,菊治仿佛也领略到了他父亲当年所享受到的幸福。
要说不应该,这就是最不应该的。他居然任由自己想入非非,而没有及时摆脱太田夫人。
可在事后,或许是他心底潜藏着的阴影在作怪吧,他就像要将毒气吐出来似的,说起了千花子和稻村小姐的事情。
不料这番话的威力又过大了。事到如今,若要后悔,反倒觉得丑恶,与此同时,他也对仍想对太田夫人说那些狠话的自己感到厌恶不已。
“忘掉它吧。没什么的。”太田夫人说道,“这种事,何必放在心上呢?”
“我说,您仅仅是回想起了我父亲而已吧。”
“哎?”
一惊之下,太田夫人扬起脸来。由于伏在枕头上哭过,她的眼皮红红的,眼白也有些浑浊。菊治还看到,她那睁大的瞳孔之中,还残留着女人激情过后的倦怠。
“您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正我就是个可悲的女人而已。”
“一派胡言。”
菊治粗暴地扯开了她胸前的衣襟。“要是有块黑痣,就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再也忘不了了吧……”
菊治为自己的话而感到震惊。
“别这样。别这么看,我已经不年轻了嘛。”
菊治露出了牙齿,凑了上去。
太田夫人觉得体内刚刚退去的热浪又汹涌而来了。
菊治安然入睡了。
似梦非梦,模模糊糊之中,他听到了小鸟的啼鸣声。在小鸟的啼鸣声中醒来,他觉得还是平生第一次呢。
晨霭濡湿了葱翠的树木,菊治的大脑也像被彻底清洗了一遍似的,一片澄净,没有一点杂念。
太田夫人背对着菊治,仍在酣睡。她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呢?菊治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于是他用一个胳膊肘支撑起身体,借着微明的晨曦,窥探起太田夫人的面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