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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家境与性格

梁衡成长于一个知书达理的农村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有文化有思想,母亲勤劳贤惠,家境清苦,却恬淡和睦。他聪慧好动,自幼得到父母、兄姊的关爱,是在淳朴厚重的黄土地、散发着麦草清香的农村长大的。

那时家里一来了客人就先说上炕吃饭,以至于后来进了城,不理解怎么来了客人只说抽烟、喝水。多年后,已经做出一番成绩的梁衡若有所思地说:“童年在农村的生活是我的根。”

黄土情结、乡土眷念是他灵魂深处不灭的火花,一直影响着他的生活和创作。比如,写邓小平被下放到江西新建县(今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的《一座小院和一条小路》时,他就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乡村小路。那时父辈晚上收工回来,背着很大的一垛草或者是庄稼从山上下来,老远人都看不见,只见一大堆东西慢慢地顺着小路移过来。这是儿时的乡村记忆,城里人无论如何是想不出来的。

他到延安参观窑洞、搜集《这思考的窑洞》的创作素材时,看着绵软的黄土,感受着暖融融、湿润润的空气,不觉勾起了遥远的回忆,想到了家乡的窑洞。

梁衡生于李世民反复征战的霍州,长在晋阳古城“傅真主”家乡的并州,这里人杰地灵,英华辈出。

单就文学艺术而言,柳宗元、王通、王勃、王昌龄、王之涣、王维、元好问、罗贯中、关汉卿、白朴、郑光祖等历代名家都出生在这里。当代著名作家赵树理、马烽、西戎也成长在这片土地上。这是一片充满传说和典故、荟萃文化和历史的土地。

梁衡很幸运,父母给了他一个宽松的环境,没有过多地干预。比如他中学时喜欢读《古文观止》,父亲就让他读,并不担心他看不懂,也不因为他年纪小而加以限制。

在这样的氛围里,他逐渐养成了温和又不失个性,喜欢刨根问底、坚持己见的性格。幼时农村的生活经历让他比五谷不分的城市孩子更能吃苦耐劳,懂得稼穑之苦,更了解土地和农民。农村与城市的生活经历,是梁衡自嘲为“夹馅面包”的第一层。

温良仁慈的母亲给了梁衡细致入微的爱,他对母爱的伟大、不计回报的奉献体会甚深。

大学毕业后我先在外地工作,后调回来没有房子,就住在父母家里。一下班,还是那一句话:“饿了吧。我马上去下面。”

我又想起我第一次离开母亲的时候。那年我已是17岁的小伙子,高中毕业,考上北京的学校。晚上父亲和哥哥送我去火车站。我们出门后,母亲一人对着空落落的房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打来一盆水准备洗脚。但是直到几个小时后父亲送完我回来,她两眼看着窗户,两只脚搁在盆沿上没有沾一点水。这是寒假回家时父亲给我讲的。

梁衡第二次离开父母,是从山西调到北京去工作,那是1987年的春天。下午就要进京,临行前去父母家里辞行。

他一进门,就看到母亲正躺在床上,听到敲门,走出来,说耳朵不好,分不清是前面还是后面门在响。看得出,她在努力装出平常的样子。父亲回来了,说了几句家事。母亲说,走了后转一二年还能回来吧。她希望儿子说“能”。可是梁衡知道几乎不可能。怎么也说不出,不能哄她,而且就是说能,他不信,她也不信,大家相对沉默。母亲掉泪了,父亲也掉泪了。

1987年4月15日

我忍着,怕我一哭,他们就更不可收拾。老人的泪,老人的哭直使人难受。那虚弱的身子,几乎承受不起这伤心的震颤。声音也变了。她说:“你走就走吧,要是瑞芳和孩子们也走了,咱这一家人就少了一半,更没有想望。当初你要是不从内蒙古回来也就不想了,现在回来十多年,爸妈是七十六七的人了,你又要走。以后还能回来出差吗?”我知道一到国家机关,不像在报社,常有采访任务往外跑,出差回来的机会也是不多了。更不敢说,又是无语。

这样坐了一会儿,基本上是老人问,我答或是不答。快12点了,我说:“下午你们也不要过去了,送行的人很多,乱。”他们说:“知道。”

我出来了,上了车。他们也出来。车子倒退着出院门,渐退渐远。我看着两个老人苍老的身影。不等我全退出院子,他们已转身往回走了。我想,幸亏还有两个人相伴。

人说山西好风光,左边太行,右边吕梁,还有石窟庙宇和汾水。三晋之地,雄浑素朴,古雅优美,文化底蕴丰厚。三晋之人,勤俭朴厚,内敛传统。

在有的人看来,山西人的性格是矛盾的统一体——豪爽大气又愚顽固执,质直侠气又保守悭吝,既有强悍的一面又胆小软弱。基于历史文化和自然环境的关系,他们凝重雄厚、工稳而富有激情,素有在现实与理想中追求诗意境界的文化传统。有人将“山西品格”比作老白汾酒,“其润也慢,其入也深,其力也绵,其性也仁”

人文历史和山川风物的外在之美与内蕴之丽,使年少的梁衡心游万仞,常常沉醉于山水之间,乐而忘返。在自然的熏陶下,对美的欣赏、领悟与捕捉,逐渐培育起来。苏东坡月下泛舟赤壁的感叹——“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在梁衡也有了“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朦胧同感。

自然之爱,让他拥有一颗充满了诗意、投入自然和拥抱自然的心。他曾说,爱文学是因为爱生活。这些美景风物也在其笔下得以流传,化为永恒。如《恒山悬空寺》《清凉世界五台山》《壶口瀑布》《娘子关上看飞泉》《芦芽山记》。

少年梁衡还沉迷于语言文字。中学时,上历史课,不专心听讲,却去翻书中的插图,这一翻就翻到一页影印的《新民主主义论》。出于好奇,他趴在书上细细辨认那些小蚂蚁串似的影印字,一段文字跃入眼帘:“抗战以来,全国人民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大家以为有了出路,愁眉锁眼的姿态为之一扫。但是近来的妥协空气,反共声浪,忽又甚嚣尘上,又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他迅即被有趣又有个性的描述打动,印象中硬邦邦的政治文字竟然可以这么写。放学回家后,他便翻出父亲的《毛泽东选集》,一读而不可收,居然将大部分文章读完了。那时他才15岁。

梁衡读《毛选》竟是这样开始的。不是学政治,而是当文学来读,因为它文字美。

一个15岁的少年,竟能从理论著作里读出这么浓厚的兴趣,除了天赋,还有家庭环境和学校教育的影响。

父亲是个老教育工作者,文学功底很厚。新中国成立前在解放区根据地教书或者当干部。解放后做了霍县县长,然后又去了太原。父亲手不释卷,常常给我买来好书,比如插图本的《西游记》,让我自小养成了阅读的习惯。父亲还给了我一个示范,就是一边工作,一边做学问。

父亲是他的第一任老师。“他从教师到教育管理干部,后来又是行政官员,我的人生道路很受父亲的影响。”

1996年,父亲梁次文86岁生日时写下了《家训十则》,不久辞世。家训成了遗言:

勤学多读,耐劳吃苦。

起居入出,有节有度。

诚实相处,无间无疏。

团结和睦,互让互助。

文明进步,健康幸福。

中国人民大学的培养,则让梁衡从一个埋头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单纯学生,成长为一个关注社会、积极进取的年轻人。

在毕业前夕的自我鉴定上,他这样写道:

由于中学时期受旧学校的培养,在考上大学的一二年内,埋头苦读,一心想闹点学问。很少过问班里、支部里的工作。一九六五年七月,有机会下连当兵进行锻炼,部队突出政治,加上学校政治理论尤其是毛主席著作的学习,自己受到很大的教育。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六六年,参加“四清”运动使自己有机会接触社会,提高了阶级斗争的觉悟,加强了群众观点,学会了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胜利完成了任务……

为了切实改掉清高、不懂实践、不了解社会的毛病,他积极投身社会实践——两次参加“四清”运动,跟农民打成一片,并光荣入党。他曾参加大串联,从北京一路南行,到南京,走江西,去湖南,直到领袖的家乡韶山。他一路走,一路学习,一路思考,去了解社会,磨炼意志,完善自我……青年梁衡慢慢褪去了青涩,逐渐成熟起来。

在他身上,闪耀着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理想主义的色彩。他温和,又顽强而固执;他机敏,又深思熟虑;他勤奋,充满了好奇,喜欢探究规律……他的身上有着山西人职责分明、井然有序、细致精明的特点,也有着成长环境所带来的红色基因。在记者的采访中,他曾不止一次谈到中国人民大学给他留下的这种红色烙印:

我的父亲是革命干部,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我考上人民大学,他特别高兴,觉得到我们党自己办的大学读书最好不过。在人民大学,从校长、书记到副校长、秘书长等等,都是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革命家、政治家,他们也是功底很厚的知识分子,跟其他学校不一样。他们关注政治,懂得政治,要求严格,正直坦荡,修养很高。讲话、做事非常务实、很有针对性,不回避问题,循循善诱,水平很高,同学们由衷地尊敬他们、以他们为楷模。在我的心里,像他们那样以身报国、能文能武、为文为政皆有建树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其实从父亲到郭影秋,都是这样的人。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我要做政治家。小时候我觉得做画家就挺美,接触文学后,觉得文字也很美。进了人民大学后,在那里感受的都是政治氛围,学的是政治和党史……那个时候政治感召很具体又很完美,而我们后来理解的政治好像就是斗争啊,夺权啊!其实政治家首先是无私的、高尚的,又是博学的,这样才有号召力。

特殊的政治氛围和家境,使梁衡形成了一种积极的人生观、价值观,连朴素淡泊的生活观、物质观,都与这段岁月密不可分。

若干年后,当他以炽热之心,大声疾呼提倡写“大事大情大理”,书写红色经典时,绝非一时之念,亦非冲动之举。

在中国人民大学,那个火热年代、铁狮子胡同的红色校园里,早已埋下了种子。 7h/wojHkUdB0wpgwX3IL6ksu+sXfHdlsFlTJM6ABaISmF3D+iku0X7yOJSvtX0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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